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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國子民報告文學沙林

2016-01-07 21:53
北京文學 2016年1期

作者寫家族,寫父輩,寫自己,展現(xiàn)了大時代政治風暴裹挾下一個家族的命運,時空遼遠,視野開闊,真摯深沉,蕩氣回腸??此谱犯菰吹募易迨?,實則寫出了中國的大歷史,讀來動人心魄。

大 國 子 民

沙 林

我父親1949年2月回了老家郴州一趟,跟我爺爺密談了一次,告訴他天下大勢,共產(chǎn)黨肯定要得天下,你們一定要作好準備!第二天,也就是大年初二,父親一狠心,誰也沒有告訴,頂著大雪,帶著一個挑夫,一大早就離開這個有著幾百畝土地的大家庭。他徒步走了兩天山路,快到武漢時,順利過了關卡,奔向解放區(qū),從此三十多年沒回去。

父親早就跟武漢大學的地下黨有勾連,這一回去就加入了部隊,從此成了一位“離休”式革命干部。

匪夷所思的是,父親從1949到1980年間,三十多年硬是沒有回去探望父母。

老家在湖南最南邊桂粵湘交界的一個小山村,全村人都姓康。沒修高速的時候,從北京坐火車轉(zhuǎn)汽車要走三天。

但父親又沒忘了家中的老父母,每月給他們寄10元錢,堅持了三十多年。想想他幾百次地出入那個只有一間房子的小郵局,盡量做得隱蔽一些,把當時還算不小的款項寄到小山村,養(yǎng)活他的老父老母和弟弟。

他在國防科委一個研究所研制遠程通信,這么多年,無數(shù)次政治運動,多少人因出身不好、政治污點、各種生活問題等而被清除出這個軍隊保密單位,臨走時痛哭流涕(清除后的結(jié)果是什么?那時的人都知道,不一定馬上進監(jiān)獄或喪失所有,或許流徙邊地,或許進一個集體工廠熬時日),我父親卻小心謹慎保住了身份,這跟他“和地主家庭劃清界限”應該有很大關系。他50年代初把祖姓也改了,不姓康了,我想大概也是他“劃界限工程”的一部分。他和我母親是很唯物的革命一代,不燒紙,不磕頭,不祭祖,不回鄉(xiāng)……

現(xiàn)在的年輕人很難理解,但那時北京“革命隊伍”里的人就是這樣的一代脫胎換骨的知識分子新人。

而大山中落寞窮困的二老,那個解放前善良得每頓飯都跟長工同桌吃喝,而家中女眷卻只能蹲在屋外的“地主”,又是多么盼望著他花了很多大洋供出的兒子能回來看他們一下!但他們又很理解,知道世道就是這樣,從沒來京麻煩兒子。其實后來行走挺容易的,火車也通到了那里,但他們就是沒踏上去。他們知道地主身份會給兒子帶來什么……直到他們死,兒子和媳婦也沒回去一趟。

后來讀資料,知道土改對于這些胼手胝足發(fā)了家的富裕農(nóng)民來說是很兇險的,被槍斃的接近一半,有些甚至被“敢于創(chuàng)造,敢于斗爭”的二流子們哄鬧著點了天燈。但我爺爺奶奶確實太善了,以至于鄉(xiāng)黨們恨不起來,加上是軍屬——我父親幾年前雪夜奔部隊起了作用,得以全身過土改。

劫后余生,又過了些年,我爺爺聽到兒媳婦在北京懷孕的喜訊,興奮得輾轉(zhuǎn)反側(cè),認準了懷的是兒子,按祖爺?shù)奶炻毥o孫子起了名字——康都生。但他還沒等到孫子出世就離開了人世。他不知道兒子根本沒給下一代用這個名字。

這個孫子就是我。

學者朱學勤曾寫過他目睹過的這一現(xiàn)象,好不容易熬過土改狂風暴雨的農(nóng)村士紳到城里看望革命成功的兒子,卻被兒子訓斥趕走。他認為這是很不近人情的人間慘劇。當然我的父母沒有這樣過分,我的爺爺奶奶也很自知——多么“自知”啊,竟然也十年、三十年沒敢靠近兒子媳婦一步!

北京是皇都,兒子在那里“高就”是多大的榮譽!可是爺爺奶奶,把一切隱在心里,每年,在祭祖的時候,在節(jié)慶的時候,暗自傷心。

這就是中國的農(nóng)民,“被侮辱與被損害的”農(nóng)民。

后來我父親的秘密單位搬到了“三線”河南新鄉(xiāng),在一個滿院蘋果樹、一排舊日式平房的院落里安了家。爺爺奶奶還是沒來一次,但老家的姐妹們來了不少,她們在老家的大山里實在窮得不能忍受了,借著代表爺奶來看外地一支的機會,帶著些許怒氣,來我們這兒看看、吃吃……

不知受誰的影響,我總覺得她們是來揩油的?!稗r(nóng)村親戚”那時是一個很貶義的詞語,更重要的是,那個我從未見過的爺奶,我從未見過的祖家,帶給我人生太大的影響了。當你不得不在全班面前報家庭出身時,一聲發(fā)自你喉嚨的扭扭捏捏的地主之名,會給你帶來多大恥辱?現(xiàn)在的孩子是絕對體會不到那種屈辱和詭異的氣氛的。因為這個爺爺,當兵、招工、上學等當時人生好一點的生路,基本被斷絕了,我成了實際的“賤民”。那時睡中多噩夢,恐怕多是因為這個,所有的這一切也都沉到性格,直至影響人生。因而我對這個康家絕對是恨多于愛的。記得一次滿懷怨氣地送這些老家的姐妹走,我蹬著三輪車將她們送去火車站,回頭看到藍天下她們孩子帶有嶺南特征的惶惑眼神,現(xiàn)在想想真不該。

現(xiàn)在她們的兩個孩子,一個是億萬富翁,一個是證券公司的骨干。還是那種無辜的笑臉,不知他們曾否記得。

天高難問 人老易悲(杜甫)

我父很老了,想當年他跟地主家庭“劃清界線”后,很是大干了一番。50年代初期,他受總參通信部王諍部長的委托,拿著葉帥的親筆信,獨自揣著10萬美金公款(那時可是天文數(shù)字,記得一直到了1975年周總理決定購進國外石油勘探車時,國家總共才有百十萬外匯儲備,抓耳撓腮,很苦了外貿(mào)部),潛到香港跟地下聯(lián)絡站接觸,采買黑社會從美軍倉庫偷來的研制雷達所需的軍工器材……

如今,他早已沒有指揮著一萬只羅馬夜光表(為潛伏前線打埋伏的志愿軍基層連排長購買)偷渡香港海關的豪情了,也沒了吆喝著幾十個軍人滿山跑建雷達站的勁頭了……

看著他顫顫巍巍行走的樣子,我覺得這一代老人很可憐,曬著好不容易露出臉、卻被一層薄霾擋著的太陽,連一點埋怨的能力都沒有,他們何辜?跟他們八竿子打不著的人們弄出的毒霧,讓他們承受。

他的同事和朋友,一個一個走了,剩下的僅有幾個是“百毒不侵”幸存下來的。過年過節(jié),互相發(fā)個電子郵件,打打電話,早已沒有余力親自登門拜訪了。父親總是掐著指頭算:唉,北京的武大同屆校友只剩三個了,兩個還躺在床上不能動……

他每天早上起來,第一件事就是看看遠天是否有彩霞,如果東方微紅,天宇透亮,就有一種賺著的感覺,終于又是正常的一天!其實,在中國大陸,無數(shù)這樣風燭殘年的老人都在盼著天宇透亮的一天。

過去的日子回想起來有點悲苦,但有一樣總是好的,就是天藍水碧。

河南新鄉(xiāng)在黃河流域的水網(wǎng)交集處,房子不遠處是一條不大的河——衛(wèi)河,黃河的小弟,水渾黃,雖不清,但黃暖金沙,異常爽凈。夏日一天,青草中瘋玩時,在大孩子攛掇下竄入此河,這是我人生的第一條河,香馨的暖流一下貫通全身,那感覺一輩子也忘不了!以后經(jīng)歷的海藍凈池之水不少,在美國舊金山曾經(jīng)涉入過美輪美奐的繞城花園盡頭的藍海灘,據(jù)說景色是世界一流的,可再也沒有那種人生黃金水如緞的感覺了。

那時政治環(huán)境紛擾,但自然環(huán)境是正常的,是幾千年來我們?nèi)A族所經(jīng)過的光風霽月的正常日子。

這一百年中,康家的回憶中最美的一個景象似乎在北京。

父親年輕的時候,北京風光正好,他很為得了我這個胖大頭男而驕傲,每每帶著我出去逛風景。記得他抱我出門的時候,全不顧扔在家里哭泣的小妹妹,大咧咧地邁步前行。我因而記得了深藍幕布下北海白塔紅領巾,也記得殘雪廠甸廟會糖葫蘆,和小妹的嚶泣混在一起,構(gòu)成了一幅難忘的懷舊圖景。

父親有一種康家舊族的陋習,重頭男,輕女眷。我被寄托了很多東西,但直到很晚近,我才意識到傳宗接代對這個康家的重要?!白嫦鹊囊绘溎悴荒苤袛唷?,父親經(jīng)常這樣告誡,還拿西方最近的發(fā)現(xiàn),一個血脈中只有男性才傳承祖先的一種DNA,來說明著什么。

這么多年不回老家,卻又重視祖宗的傳承,父親是一個文化的矛盾體。

不管怎么說,60年代北京的古樸之美跟我的童年、康家的夢影連在了一起。

只是舊京風光已不在了!這佐證了父親的老去。

但我有時還是有點感動,南口那邊來的藍色風一直吹到三元橋和望京,整個天幕如洗,從高高的辦公樓上遠眺,暖陽輕黃,遠山煙樹,青瓦灰墻一片片的大北京,有一種無言而繁忙的生機,突然感受到了一種溫暖的蠕動。生活本該這樣。

我父親這個“革命軍干”在八十多高齡終于回了郴州的康家一趟,但他的父母、我的爺奶早已不在了,他在山墳前徜徉。這個過去偷偷匯款、不敢回去的人,現(xiàn)在被當作該縣名人被人大接待。他是理科男,不會無謂的抒情,但我從他的表情中可以看出他在應酬嘿笑中的悵然。他竟然想在這個山村長住下去,全不顧北京曾經(jīng)那么牽動他的繁鬧和方便。他一定是聞到了小時候在青色大山中慢慢升騰出的氣息,這個沒有工業(yè)的湘南小縣一定還殘存著近一個世紀前他初次聞到的那種味道,祖母爐灶的柴煙和祖屋陰悶的霉香。

我陪著他走進昏暗頹敗的祖屋,他的神情突然有些愣怔,跟幾十年前他聽到母親去世卻無法回去時的表情一模一樣,我知道一定是80年前母親的喚兒聲,劃過他心里最深的角落。

在哪兒生的,你的中庭之神就定在了哪兒,不管以后遠游多少萬里,不管你是否背棄過她,你的魂神終究會帶你回到那里的。

我后來讀到了倉央嘉措的一首詩,我父親這位“背棄”祖先60年的“大山之子”一定也是這樣的心情:

我終于明白

世間有一種思緒

無法用言語形容

粗狂而憂傷

月光下的高原

淡淡癡癡的笑

笑那浮華落盡

月色如洗

我終于明白

遙遠的憂傷

穿過千山萬水

吹不散的背影

清晨前的冰霜

融不化心頭的溫熱

你靜守在月下

寂靜歡喜

既見萬古色 今往何必憂(王昌齡)

我爺爺奶奶那樣善良的百姓所經(jīng)歷的百年的確讓人傷感。他們無非大棋局下的不能自我的極小的角色,但人性是共通的,他們的幽怨也注入了民族集體無意識中,讓整體色調(diào)暗淡下來,哪怕小數(shù)點后面多少個零。

有人說,憲政百年、民主百年、共和百年,的確,百年無非是爭一個民族舒心,也就是那種不由自主的幸福溫暖的涌動。

在這個百年中,我也曾窺得一角景色,感受到殘酷歷史間隙中溫暖的一刻。大概是1965年秋天,三年大饑荒過后萬物回春,人們在肅殺饑饉中突然感到一絲無言的幸福,的確,那種大難來臨前的安寧富足頗讓人回味。當時,父親熬過了無數(shù)政審,正意氣風發(fā)地帶著幾十名軍人穿梭在北京、河南、上海搞雷達工程。正是那年,二炮某部擊落了美國高空無人偵察機,這跟父親的工程有很大關系……自幼身心敏弱的我,卻只能一個人經(jīng)常躺在滿院大樹中的獨房子里恐懼地等著黑夜的降臨。那時地廣人稀,這種情景很難在現(xiàn)在的城市中出現(xiàn)了——夜暗無光,高大的樹叢像黑巨人一樣互相咬斗,全宇宙似乎只有風聲樹聲和一個7歲男孩的噩夢……

我父母的同事,一位外表憨憨的叔叔出手了,“怎能讓孩子一個人躺在那里?那個情景很瘆人的?!庇谑撬懔宋?guī)滋鞄滓?。這位南方客家人模樣的叔叔總是掛著笑容,卻不愛說話。一天,我們在這個中原小城閑逛,路過一個低矮黢黑的“合作社”,我記得清清楚楚,那個再普通不過的不足100平米的公有制小商店,好貨充斥,貨架上竟擺有茅臺酒,毫無疑問是正宗的,17元一瓶。吃食很多,方酥(一種京式點心)、牛奶糖等雜陳擺放,叔叔給我挑了一個紅紅的大蘋果,所費一毛……

這是之前和之后都不曾有的短暫富足。后來知道,劉鄧勞苦功高呀,但也為此付出了沉重代價。一進入1966年,當工農(nóng)兵大拳頭下“劉鄧陶”倉皇而逃的漫畫貼滿神州時,好日子馬上終止。什么蘋果、花生、牛奶、瓶酒、方酥、牛奶糖、香油等,在市場基本絕跡,即使偶爾有也是排長隊,憑票每人供應幾兩。說句實話,我在中原小城十年,也就是文革十年,所吃過的蘋果大部分都是從院子里公家蘋果樹上偷來的。有時家里“走后門”能買到一袋兩包的,但春節(jié)前后鎖在柜子里,弄得孩子們只能眼巴巴空聞果香。

說來不信,我7歲以后就再也沒有見過牛奶是什么模樣,更沒聽說過周圍誰喝過牛奶。只是讀多了從焚書運動中偷搶來的歐美小說殘本后,空想奶制品的香膩。一次,大院隔壁毛巾被單廠的小學同學到我家來,看到飯食中有肉絲,竟然羨慕不已。他告訴我,他們家一年才吃一次肉!這一下弄得我不好意思起來,感覺每周吃幾次肉是一種罪過。

此后造反、串聯(lián)、武斗,江山更是一片貧瘠狼藉。

那位叔叔呢,我早不記得他的真實模樣了,更記不起他的名字,可他在50年前給我買的大紅蘋果還浮在心里,永遠紅燦燦的。

那時,陽光細膩透明得能跟皮膚甚至神經(jīng)對話,尤其在小城鎮(zhèn),還帶著些許禾草的馨香,照在少年的臉上,愜意無比。沒有公榜排名的煩心功課壓力,又有武斗血雨腥風的緊張活劇,這真是人生中再不可復返的“好時光”??!

每個少年都有一種無恥的天真,其實家已破了——母親長住駐馬店干校干農(nóng)活,父親長蹲單位牛棚——他再怎么謹慎也逃不過群眾的火眼金睛,得好好交代老康家怎么剝削農(nóng)民的“罪行”了。

記得有一次我不去“復課”,也不去鬧“革命”,我和政治部主任的兒子二平在路上瞎逛,看到一個戴破草帽的老農(nóng)推著一個沒有擋泥板的破自行車在偷賣炒花生,二平遲疑了一下竟然掏出兩毛錢來,想是給家里買菜克扣的??衫限r(nóng)小鐵秤只稱了一把,任我們拿出“哄詐”農(nóng)村人的本事也沒多得一點。二人各食得五六顆,入口即無,表面還若無其事,卻打著對方的主意。

現(xiàn)在回味一下,那簡直是一種天仙般的好食感,四十多年了,其美味猶在嘴邊。黃河故道金沙灘養(yǎng)的、豫北粗鍋焐出,讓日后所有的花生——奶花生、油花生、黑花生、轉(zhuǎn)基因花生……都等而下之。

二平他爸是根紅苗正貧農(nóng)出身的“革干”,而我爸是出身不好、岌岌可危的“革干”,他卻不避嫌忌地總是跟我廝混一起——上一世肯定有什么因緣。后來我們一起插隊,一年后他走關系當了兵,分別時我欲哭無淚,并不僅是一輩子修理地球的前景讓我悲傷,更多的是他開朗我抑郁,他的豪氣和爛漫,是我在朝寒晚雨中離不了的堅盾和良藥。他走了……

那實際是人生一大分水嶺,記得是秋天的凄風苦雨中,我渾身泥水在田中拉著耬,幾乎全不顧一片灰云中的一點藍亮所帶來的鄉(xiāng)下美景,后來回想,那就是庫爾貝的意境和印象派的色彩哦。心沉郁至極,只有晚上狄更斯和高爾基的書讓我有一種麻醉的欣慰。

小平復出一聲令,我得以在高考恢復的第二屆以7%的比例僥幸考上大學,二平卻幾乎同時坐著悶罐車往南開,要打仗了。臨行前,我母親代我去向他告別,我們家人也很感激二平。據(jù)說當時場景大家都淚眼婆娑,都知道那是生死訣別。

臨戰(zhàn)前,團里看他人機靈讓他當通信兵,一次去接炸斷的話線,一顆炮彈把旁邊同城來的伙伴炸飛了,他伏身彈坑得以活命……和他一批的新鄉(xiāng)兵、我們的知青戰(zhàn)友們,有六七位把命擱在了自衛(wèi)反擊的戰(zhàn)場上,還有幾位終身靠在輪椅上、每天被人推出榮軍學校看風景,只是衛(wèi)河早已渾臭了,榮軍的眼神也死水一樣……死傷者我可能也認識幾個,那個虛幻的夢一般的8月的一天,全國的75屆高中畢業(yè)生同一天插隊下放,新鄉(xiāng)市舉行了隆重的歡送儀式,幾十輛卡車把同屆知青送到不同的村鎮(zhèn),不同的歸宿。我、二平和他們?nèi)诶镱^,當時孩子們誰都不覺得異樣,在卡車上強作歡笑打鬧??扇松5溝嘁懒鬓D(zhuǎn),昨日的笑臉轉(zhuǎn)眼成今天流血的蒼尸,我們怎么去認識這悲涼而又莫測無比的命運呢?

二平現(xiàn)在是中國科工集團的一位中層,女兒在澳大利亞讀書歸來。我們也是多年沒見面了,不知還記得他賜我的那把花生否?

再回到吃吧,當年人們?yōu)槭澈眯量喟。【驮跇s軍每天被推出看風景的榮校路上,一條逶迤的大路,過年前的風塵路人、久旅的司機、探親的知青……走過千山萬水,提著一瓶香油,背著半袋大米,裹著兩包花生,就為了一家老小過年的時候能吃上,小心護攜,匆匆往家趕。那種期盼的表情早已湮沒在時代的霧靄中,但我仍然記得。

“相去萬余里,各在天一涯”,整整四十多年過去了,那時的人們可安好?

為我謝香爐,風塵每相憶(王安石)

我們康家一千年都是那種感恩戴德、勤懇勞作的角色,沒有出過亂臣賊子,有的都是助國臣民。我爺爺在土改中被褫奪了一切:田產(chǎn)、牛羊、農(nóng)具和大宅子。他毫無怨言,在還沒有“集體化”的寬松環(huán)境中,住著幾間土屋,又“胼手胝足”起來,沒幾年又小發(fā)了,添了牛羊和自行車,比那些土改中分得財產(chǎn)的貧農(nóng)們過得好。

我從未見過爺爺?shù)男蜗?,只是父親描述,是一位個子高高、表情嚴肅的農(nóng)人,謹嚴和理性,心思清明,要不然也不會在田土種物和長途販運這些比較復雜的財物平衡中,掌握得那么自如。

可是幾年后“集體化”來了,他新添的“生產(chǎn)資料”又全被充公,這時他再也沒有余力掙扎了,帶著做了一輩子、破滅一輩子的太平天下農(nóng)人夢走了。

我父親也是勤懇勞作的人,那個年代搞科研的有兩種人,一種是靠嘴皮子吃政治飯,“又紅又專”;一種是技術(shù)上有鮮招離不了,“白專道路”。我父親當然是后一種。批是批他,“兩彈一星”的遠程通信的試驗,還是靠他和下屬。特別絕的是,用他是用他,關也讓他過,但就是悠著他。1950年,他跟地主家庭“劃清界線”后就提出入黨,但30年不讓他入,沒完沒了的“考驗”,從不吐一個痛快話。搏人的技巧真是高,卻又很奇葩,他掌握著我黨最尖端武器的發(fā)展機密,卻又總認為他是地主階級的“孝子賢孫”,怕他會成為“反攻大陸”的策應……

后來我很為他抱屈,就說當年在香港秘密采買武器材料,他一個人獨揣大筆美金,要跑到海外那就是腳一邁的事情。的確有人這么做了,當時同在香港秘密采買的有三撥人,除了我父親,還有海軍和某秘密單位的,那兩家單位的人先后揣著大筆美金竄逃了,其中一位幾十年后又觍著臉回到大陸,被追捧為“愛國華僑”。我后來問父親,您那么想去恩師查清遠教授的導師(美國康奈爾大學教授、諾貝爾獎金獲得者)那里深造,何不利用這個機會?他一笑。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他流著康家的血液,一輩子就是一個忠和誠字,古漢人身上就是這兩個字,去讀讀史記和春秋。

黑色幽默的是,這唯一一個一分錢沒有貪、在香港來回跑動都是大熱天騎著自行車為公家省錢、前后經(jīng)手幾萬塊瑞士表一塊沒留下的、還是聽著香港的教堂鐘聲掌握時間的人,回到大陸后馬上被扔進軍事監(jiān)獄,當大老虎打,當時“三反五反”的邏輯是,拿著這么多錢不動心,有點不可能吧?管它有沒有證據(jù),先當落水虎……

他這輩子真險,多少次就差那么一點沒被清理出“階級隊伍”。

直到小平復出了,他才逃脫這怪圈。他因而很感激改革開放給他的一切,讓他入黨、讓他參加科學大會、讓他掌管整個研究所、每年數(shù)次出席國外最高層學術(shù)會議、拿國務院特殊津貼、差一點成為院士——如果不是一味要離開研究所,非要去北京部里負責整個電子協(xié)會的業(yè)務……

我清楚記得1976年“反擊右傾翻案風”,鄧小平剛上來又被“四人幫”干下去,父親發(fā)自內(nèi)心的沮喪,也記得他對剛剛死里逃生、重新掌權(quán)的鄧小平的激贊,一種發(fā)自肺腑的欽佩。

我清楚記得1978年的夏天。

“希望的田野”上,一天一個撥亂反正的政策出臺,一天一個久已消失的政經(jīng)文藝名人重歸高臺,更關鍵的是,全國人民突然一下能吃飽肚子了,肉類副食突然多了起來,人們還不太適應,每家傍晚飯桌前都是紅撲撲高談闊論的興奮臉龐……

這天,恢復高考后不久的一個黃昏飯點,早已不播“最高指示”的中央人民廣播電臺,突然播送一篇小說——《愛情的位置》。這是十幾年來官方第一次提“愛情”這個詞。過去被指為是“封資修”,只能做不能說,只能生孩子,不能提愛情。什么愛情?搞破鞋。你說說這個詞試試?弄不好要被批斗的,至少也是思想有問題,不能重用。當時我看《約翰·克利斯朵夫》和《牛虻》都是在被窩里偷偷看的,而愛情,蘇聯(lián)“老修”和臺灣“蔣特”在敵臺里倒是大講特講的,他們真是懂得心理學,這擊中了多少遠離故土的知識青年?。?/p>

于是夜里在知青點的榆木床上偷聽莫斯科廣播電臺,那是遼闊夜空中突然響起的星辰般的柔亮音色,那是小號吹出的柔緩的《莫斯科郊外的晚上》,那是每晚在談卓婭和舒拉……那空靈柔美的旋律,讓早膩煩了《無產(chǎn)階級文化大革命就是好》的號叫的我們一下子悠了起來,心就生生定在那兒了。

突然一聲吼叫把我驚醒,被循聲而來的指導員抓個現(xiàn)行。

往重里說,這是夠槍斃的罪(那年月走過小城體育場或老公園那骯臟的破墻,總看到上面隔不了幾天就更新的“槍斃布告”,只因不小心弄臟了報紙上的領袖像,只因大會上緊張喊錯了口號,只因出身不好說了幾句怪話……就是“炮打頭”的下場,那種酷戾是現(xiàn)在奶油一代難以想象的),好在大隊書記老征接報后不知怎么沒有動作,其實并沒有給他送過禮,平常來往也不多,這讓我以后對很多描寫文革大隊支書都很壞的影視文學作品并不認同……

這天晚上,夏夜香氣中,我怔怔站在開滿蘋果花的大院里,聽著大喇叭播誦“愛情”,惶惶等待高考結(jié)果的我一直暖暖的,因為我知道又能講“愛”了,標志著這個社會終于走向正常。這一晚我還知道了一個新作家——劉心武。

又過了幾十天,我在知青點辦好手續(xù),帶著一種感恩的心情,離開北中原,向南跨過黃河,來到桂香縈繞的武漢大學。

西風殘照 漢家陵闕(李白)

康姓遠祖來自黃帝的姬姓。西周初年,一位來自山西晉陽的黃帝苗裔句須公被派到位于河南長垣的匡邑做父母官,以地得姓,成為匡氏初祖。至于匡怎么變成康的,又是一段悲歌……

長垣位于新鄉(xiāng)地界,我和我的遠祖就這樣隔著三千年,邂逅了。

當時可不知道這些,中州那種來自遠古的土味幾乎讓所有外省人都想盡辦法逃離,于是,我也借著上大學的機會逃了。

從新鄉(xiāng)上火車沒多久,就要過黃河大橋,從來,河南人的潛意識中,從北向南跨過黃河就意味著一個新天地,這是逃離的關卡。

第一次見黃河是文革后期,那時熊孩子可以瞞著父母跟同學竄訪另一個城市玩上幾天。于是,我和幾個北邊的孩子擠在煙霧彌漫,雜混著軍漢、老農(nóng)、村婦、盲流的綠皮火車里咣當著,突然有人呼,黃河、黃河!人們都望向窗外。我先是看到一片黃,把天都遮住了,這才意識到,藍天之下滿是黃波,從西傾下,漫過中原那寬廣的丘陵和麥原,真是天上的來水啊!但那水又是極細膩的,西部黃土高原的細沙被整個融化進去了,閃著柔膩的黃光,很像農(nóng)舍美婦沒有化妝的光潔膚色。

頑劣而不深思的孩童心,也突然有了一種小震動,覺得美,很美。

車過黃河大橋,耳畔是中原口音,眼里是黃土面容,我一直覺得,中原人是這個民族還沉在泥草中的祖先,同時承載著國人幾千年的土根希望,想想那句“遺民淚盡胡塵里,南望王師又一年”,這么盼想著一個大漢王朝的歸來,血脈期望如此堅牢,就是河南人。于是,以后不管人們再怎么說他們的壞話,我也是斷不信服的。

后來游在甘陜時,每遇到有人臉色閃爍地說河南人要飯的時候,我就有點掛不住,但又覺得跟那些蜷縮在骯臟角落里有點吃食就能活的同胞們的確不是一路人。上世紀80年代,有個大作家李[淮][十]很寫了一下這些被黃河災害驅(qū)趕到陜西的災民,讓人們看到了襤褸骯臟表面下金子般的心。其實就是這樣的人養(yǎng)育了大半個中國,他們是北方之農(nóng),只知務農(nóng),黃河怒了,舉家而逃……現(xiàn)在的城市文化有一個很不好的現(xiàn)象,就是對最基礎的養(yǎng)育之恩從來不加感恩,遠不如古人“心中為念農(nóng)???,耳里如聞饑凍聲”來得人道些。

總之,河南跟甘陜的關系說不清、道不明。有人說甘陜有一半人是河南人,或許言過其實了。我一直奇怪這些逃離家鄉(xiāng)的人,為什么沒有像我的康姓祖先那樣逃離河南后“以啟山林”,在南方建立另一個更發(fā)達的文明?

1984年,我在青透的天穹下,沿著黃河上溯,一直到陜西,越秦嶺,入巴蜀……一路過“綢路”,那古詩中耳熟能詳?shù)脑~境又一次被振發(fā)。經(jīng)咸陽,上西安,見岐山……對了,岐山,上古之地,那么普通又那么綿大,我在車廂所有人無動于衷中不錯眼珠地盯著窗外,嘴里反復叨念著“鳳鳴岐山”“秋風渭水”這幾個詞句。

我似乎看到從黃土高原漫漫涌來的土一樣質(zhì)樸的周人,一下子與通古斯來的東夷殷族在中原黃河發(fā)生激烈碰撞。碰撞地點正是我們康家的中原舊地,我的故居——河南新鄉(xiāng)市的牧村。文革中我每天去中學都要經(jīng)過那個激蕩中國三千年的古戰(zhàn)場——牧野。所謂“九里山前古戰(zhàn)場,牧童拾得舊刀槍”。我沒有撿拾到舊刀槍,卻總在上學路上偷摘商周戰(zhàn)士遺血浸灌出的黃瓜西紅柿,惹得農(nóng)民一路追罵……

我喜歡周原,對上古的古拙大氣一向心馳神往。我后來分析,當時還有另一種感情在里面,周文王的文治武功,不知怎么就跟當時撥亂反正的時局聯(lián)系起來了。那是一個真改革的時代,每一天似乎都有利于百姓、利于國家的政策或者新聞出現(xiàn),整體氣氛簡樸、親民,一個不可復制的年代!

親暖青澀時代的氣流裹暈著列車,沿著沒有被破壞的草木原民大地向武侯草堂那塊地界行進。人年輕,景也原初。

80年代初的古跡是真古跡,沒有修飾和雕琢,人們看到的是那種經(jīng)過十年動亂劫后余生的真實破敗?;誓贡淮笃Z田包圍,沒有人因為它是帝王故跡而修路架橋,也沒有人為了錢財踅摸盜墓。夕陽下三五農(nóng)人穿著粗布衣衫在耕作,他們還沒變成穿著大紅沖鋒衫騎著摩托做買賣的“村民”。最詭異的是石人石馬,在暮色蒼茫中黑幢幢地立在廣原上,一絲亮云像長綢一樣飄過來纏繞著它們。那時關中的空氣是溫濕透亮的,我在那里徜徉一點也沒覺得什么,現(xiàn)在想起來應該是很安逸的,有一種輕甜。日子永遠是過去的好。

記得一個小小的路邊殘碑,高不過一米,呈一種舊黃泥色,有人騎車馱麻袋經(jīng)過,有人駕著濃煙農(nóng)車轟過,沒有一個人關注。我不知怎么就不顧眾人反對下了車,三個字立馬讓我愣住——馬嵬坡。

30年前的大古跡不過如此,今日我查了網(wǎng)上圖片,早已成了一大片煌煌建筑,不知要收多少錢了!

黃河本應成全李唐和貴妃的,唐玄宗原指望黃河成天塹,阻擋僅二十幾天就由雁北殺到洛陽的虎狼軍。安祿山殺人奪地急匆匆趕到黃河北岸時突遇黃河天塹,不禁望河興嘆,的確準備回兵。但沒想到,天不遂唐愿,寒流突來,黃河一夜成冰河。安祿山這個粟特人的后代,不禁大喜過望,帶領六十萬兇兵竄步黃河,一下沖到咸陽跟前。

看來,河的分割真是有天意的,當你違逆了天意時,天塹能輕易改變。

唐玄宗違背了什么天意?現(xiàn)在想想,沉溺、奢侈、寵妃、滅佛等,都是不小的罪錯。一個皇天大帝,不能像宋朝張載說的“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那就枉為“天子”了。

安史之亂是天下百姓的災難,我們康(匡)家人和中原父老,被安祿山的軍隊從新鄉(xiāng)長垣追到鄭州,逃過黃河,又逃到安徽、湖北,流離顛簸,兵烽所及,一片血海。此次逃亡或許跟杜甫有過交集,可能就是黃河古道旁一位家族老婦的淚眼,引來了“少陵野老吞聲哭”的悲歌。

從那以后,盛唐時的那種從上到下的自信已經(jīng)消失殆盡。粟特人、契丹人、回紇人、室韋人、吐蕃人開始依次覬覦北方和中原,黃巢“唯敢不笑成丈夫”又一次威脅廣大北方。這時,我們康家的祖姓匡氏,已經(jīng)意識到,中原祖地永遠會是野心氏族和王朝政治的角逐場,于是一部分先人開始向南尋找新家園。

其實更早的初唐,匡句須第58代孫、吉州通判匡胄,就邁出了尋找新家園的第一步。他偶然公務江西泰和祁州,一下看中了人煙稀少的群山綠野,索性連官都不做了,扔了冠帽就遷居在此。讀書人,肯定是濡染了陶淵明的文心麗影,六朝剛過,人心畢竟相對自由,性情原始和美。煩倦的人生,突然置身在江南百花山,聽不到叛軍和胡人的嘶號,沒有官、沒有匪、沒有兵,只有靜谷樵人,鳥語花香,一切就這樣了!

實際他們也是客家人一種,僅帶著幾捧孔孟詩書和滿腔希冀,來到這與中原不通雁音的江南,從此繁衍出一片天地。我們郴州這支康,就是從那一線延來。

我總想從老家人語音里尋出那個時代的中原古音,我深信,語言學家也信,他們是中古時代的活化石。只是我,一塊變質(zhì)的化石,不知什么時候又被擲回了北方,靜靜地等待著與祖先的相會。

千年流徙 一世浮華(無名氏)

當我還在衛(wèi)河邊瘋跑時,就用另一只眼感受世界了,我曾為岳飛被殺于風波亭、為梁山一百單八將殞命方臘,尤其為近代中國大大的桑葉被周邊帝國漸漸蠶食化為公雞,流下少年淚。這種真誠即使仍存于成年,也不應被嘲笑,尤其你以筆為器,漫游在歷史散文的天際時,那種王朝末年善良百姓和文明王朝的悲劇,總會給你帶來深重而悲慟的詩意。

比如說,宋朝,我對她的感覺復雜而悲愴。

整個匡姓家族的嬗變悲劇跟她有很大關系,但我個人對這個純漢人打造的王朝一直有莫名的好感,想想可能是被《水滸傳》染色了。不到10歲就讀水滸,喜歡上那種爛漫而公允的英雄,也喜歡那種富足而荒寥的環(huán)境。雖然有這些“羅賓漢”,但宋朝絕對是一個不暴戾的斯文朝代,GDP占世界的50%以上,經(jīng)濟、文化、科技達到中國歷史的頂峰,而且人民富足豐阜,官民心性松弛,大宋朝300年,竟無一文字獄?;鹿賮y政、地方割據(jù)、民變起義等也基本沒有,或者僅局部發(fā)生幾起,沒有橫貫全國的大殺戮。著名史學家陳寅恪言:“華夏民族之文化,歷數(shù)千載之演進,造極于趙宋之世?!?/p>

就是這樣一個宋朝,立國之初,太祖皇帝趙匡胤詔誥天下避其名諱,匡姓竟然首當其沖。這就是有名的“避諱易姓”之難。后人很難理解當時情況的詭異和慘烈,對祖姓有很深崇敬的祖人來說,易姓是天下第一難事,這就與無上皇權(quán)產(chǎn)生了劇烈碰撞,以至到了“留人不留姓,留姓不留人”的地步,如果不改姓,整個氏族就可能被屠滅。

匡氏只好與祖姓泣血告別,分別改為康、方、王、姜——他們盡量選擇與祖姓相近的音,以表明匡氏先祖警示子孫勿忘本源之愿,真可謂用心良苦。

即使改了姓,也有諸多罹難,大多逃離中原,離開祖地。有史學家描寫當時情景:“匡氏的演變是充滿著淚水與血腥的?!苤M易姓之難,造成了多少匡氏子民背井離鄉(xiāng),妻離子散,手足易族。至此,匡姓幾乎沒族,沉寂了一百七十余年。中原地區(qū)的匡氏子民被迫四處逃亡,流落到偏遠之地避居。至今在中原地區(qū)尚未發(fā)現(xiàn)有原居地的匡氏后裔?!?

“在中國歷史上極少有像匡氏這樣經(jīng)歷坎坷復雜演變過程的姓氏?!?/p>

在這場血火爭訟中,我的一個匡姓祖先、匡句須的第68世孫、袁州路都使,也就是后周的按察使匡珣,別名十七客,乃宋初名聞一方的豪杰,亦不得不率族人改姓遷逃。他擇姓為康,成為康氏初祖。

這就是我們跟宋朝的恩怨。

對這樣一個朝代,當記惦著國族興滅、苗裔延續(xù)、文化沉陸的時候,我就與她融在一起,家族之怨很容易被輒忘。

日本歷史學家杉山正明在評價蒙元帝國的歷史作用時說過:“高度評價南方繁榮的文化區(qū)域和那里的‘文明主義,而貶低北方的粗野和武力的軍事優(yōu)先主義,這不僅是中國學者的通病,日本的中國史學家也有此傾向。所以,綜合地把握兩者,進而描畫出一幅時代的立體畫像,此點非常重要?!?/p>

說白了就是要貶北而褒南,為什么這樣?我想主要是南北宋和晚明的悲劇給人的印象太深刻了,完全由漢人組成的高度文明的農(nóng)耕社會,最后全毀在了北方部族的氈裘血火之中,“把世界上美好的東西毀滅了給人看”(魯迅語),讓人惋惜痛心,這已不是“通病”一詞所能概之,而是一種巨大的族別情感潛流。

懷想北宋末年,在北兵的攻伐擄掠下,整個河南被傾覆,上至公卿、下至樵夫,整個華族,衣冠南渡。中南古道,百姓漫漫,過黃河,渡淮水,來到江浙閩北,贛水湘洲。我們康(匡)家歷次南遷剩下的最后一部分也夾雜在這個浩大人群中一路南行。他們離開黃河故里,一步三回頭。周時明月就生活在此,祖先墳塋、田土祠堂,還有留守的族人,全都拋離了。有不肯走的鄉(xiāng)族,愿死守故里,親人相別,淚水漣漣,心知陌路天涯,從此難相見。

來到南方,他們建立了南宋,搬來了整個北方的社稷人群。

南宋的繁華今人已經(jīng)難以想象,但從來富貴轉(zhuǎn)眼過。強大的蒙元帝國軍事機器,在以摧枯拉朽之勢蹂踏歐亞大陸后,突然掉轉(zhuǎn)鋒頭,瞄準軍事弱小的“弱宋”。令世界驚嘆的是,最不尚武的南宋文明竟然是野蠻的游牧軍團最難啃的一塊土地。不說四川釣魚城軍民與忽必烈對峙了36年——這在蒙元世界攻伐史上從未有過,就說挾裹西夏軍等幾十萬大軍的鐵騎,對付南宋十幾萬宮女文官組成的最沒戰(zhàn)斗力的殘軍,竟也多日不破。

公元1279年,人類古代史上規(guī)模最宏大、戰(zhàn)局最慘烈的一場海戰(zhàn)在廣東崖門海域爆發(fā)。雙方共投入兵力四十余萬,動用戰(zhàn)船兩千多艘。時逢臺風,大浪與炮火交織,巨舟與鐵船相沖,南宋軍民雖同仇敵愾,抱死決戰(zhàn),但“天欲滅宋”,最終無力回天。最后的時刻,年僅八歲的幼帝趙昺放棄茍且偷生,欲與大夫同去“見先帝”。陸秀夫看大勢已去,背負幼帝蹈海而亡。南宋十幾萬將士、文臣、宮女、太監(jiān)也都赴海而死,追隨著自己的王朝,去實踐他們被孔孟浸潤的仁義禮智信去了。

面對海面十幾萬浮尸,身為漢人的滅宋統(tǒng)帥張弘范不知是何心緒。有人說他很得意,在故國皇帝跳海處勒石刻字,自我標榜,但我想未必,事實上第二年他就抑郁病亡。

南宋雖然覆沒,但輸?shù)眠@樣有氣節(jié),十幾萬看似柔弱的文臣婦孺,就應了忠義二字,燦若夏花。

我的先人躲在贛水鄱原的大山里,不知是怎么熬過蒙元最初的殺戮的。后來他們從“書香傳家久”的耕讀士紳,漸漸化為山坳中“披蓑半夜耕”的無言農(nóng)人。元時的一百年就讓他們改變了模樣,這也是“崖山之后無中國”的一個悲劇。

南嶺黃花別樣紅(無名氏)

南渡已千年,到了清末甲午年間,中日發(fā)生大海戰(zhàn),接著是戊戌變法、義和團運動,康家在小山村竟然一無所知。到了1907、1908年間,一件大事卻讓小山村知曉。

秋瑾,一個江南秀女,本該釵粉纏綿,獨倚斜欄,卻劍罷歌曰什么“拋卻十萬頭顱血,要將乾坤力挽回”。她已知同黨徐錫麟失敗被捕的消息,但拒絕了要她離開紹興的一切勸告,表示“革命要流血才會成功”,她遣散眾人,毅然留守。被捕后堅不吐供,僅書“秋風秋雨愁煞人”以對。1907年7月15日凌晨,從容就義于紹興軒亭口,年僅32歲。

稍后,秋瑾的戰(zhàn)友譚馥、葛謙、鄒魯?shù)葧h成員,高舉秋瑾義旗,在廣州軍界再事策劃起義,不幸再次失敗。

鄒魯回憶,逃亡前,短小精悍的湘南人譚馥握著他的手說,“這次失敗的責任在我,如果都能脫險就好。如果我逃走了你被抓,千萬別承認,沒有人會供出你;如果你逃走了我被抓,所有的事由我一個人擔當;如果都被捕了,你一定要留著有用之身,千萬不要和我爭著先死。” 35年后,已成為國民黨中央常委的鄒魯為譚馥寫紀念碑文時,對譚的這段話仍記憶猶新。

那是一個雨夜,三人從窗口看到追兵,于是分開逃跑。 葛謙被抓后,清軍水師提督李準親自審訊,葛的口供長達千言,但沒一句涉及起義的機密。他慷慨陳詞:“我之宗旨,只是如此。我的同黨,我斷不能供出。已拼一死,愿快死為樂,我一人流血,留他們做大事業(yè)。歷觀歐美各國之大革命,斷無不流血而成者,近來因革命流血者,亦不止我一人。我之宗旨,雖死亦不能變其方針,言盡于此,請速殺為愈!”

儒將李準是我大學同學的親叔爺,看葛謙年紀輕輕,文才了得,想放他一條活路,問:如果我不殺你,你會怎么辦?葛謙答:繼續(xù)革命。 李準無奈,于1908年12月16日凌晨將葛謙處刑。

譚馥在郴州被抓,被嚴刑逼供八十余次,體無完膚,也沒招供,震懾了許多審官軍將。他被裝入木籠從郴州押至長沙,沿途郴州父老、那些唐宋后裔目送英雄遠去,情緒甚為復雜。這位湘中子弟終至1909年7月15日被害。后來周潤發(fā)主演的電影《十月圍城》就是反映這次起義和這幾位英雄的。

譚馥的壯舉帶給郴州父老的震動很大,康家族別觀念很強,他們都是有族譜描述的從黃帝而來的苗裔,更對這種驅(qū)除靼虜、恢復中華的英烈心向往之。一時間,郴州地界,巷陌人家,議論嗟嘆。

緊接著,源于秋瑾、譚馥等先烈的起義不斷,廣州新軍起義、黃花崗起義,此起彼伏,一直到武昌起義,清朝近三百年統(tǒng)治終被推翻。

我已無從知道革命義士對我爺爺?shù)木唧w影響,但我知道他二十多年后對他的兒子們說,你們只要能考上學,花多少錢我都支持。從大山走出,為國家作貢獻……一個僅上過幾天私塾的農(nóng)民有此覺悟,豈非民國義士血所啟迪?

我父親果然從大山中走了出去,掖著老父給他的幾十塊大洋,走了兩天的山路,考上郴州的中學,那時山路可是真的用腳走?。?/p>

1946年,父親來到武漢,報考了四所大學:華中師范大學(教會學校)、武漢大學、北京大學和一所醫(yī)學院。前三所報考的都是物理系,結(jié)果都考中了。他當然最想去北大了,但當時平漢鐵路在抗戰(zhàn)中被炸斷,還沒修復,去北京要從武漢繞道上海、青島、天津,加上武漢大學的風景迷人,他就留在了武大。

他之所以那么想讀物理,是當時美國兩顆原子彈爆炸讓日本投降,他覺得這是物理的力量,遂獨愛物理——國之所需,人之所求。

那個時代是中國青年真奉獻的時代,黃花崗熱血青年多是留學回來的,卻拋滿腹西學而寧用刀劍去喚醒民眾,以致血染羊城;李大釗的主義精神之光也曾閃現(xiàn)在北國的寒暗中……魯迅從日本歸國前,參加了光復會,竟也被派了任務,劍刺滿清公卿,他被驚出一身冷汗,后來因各種原因沒有再干,他老鄉(xiāng)徐錫麟代他完成了任務,刺殺了滿臣恩銘,最后以身報國……那是一個說了就要做的真時代。愛國這個詞說多了也麻木了,現(xiàn)在或許有很多人用作敲門磚,各種腐敗,高校、研究單位也學會了說空話、搞腐敗那一套,知識學子也如此不堪。但上世紀初的那些學子,卻是用真的血和真的命去愛這個國。因此,我為我們曾有過這樣的真君子而沒有對這個民族失去最后的信心!

雖然許多人的犧牲換得的恐怕還多是失望,“無量頭顱無量血,可憐購得假共和!”在某種情境中突然看到這兩句時,心底里猶如雷擊。中國人千百年的坎坷血淚路?。?/p>

在這個大格局中,我們康家也付出了自己的犧牲,他們都用真心去對待這個家族和國家。

一朝塵盡光生,照破山河萬朵(柴陵郁禪師)

所幸的是,歷史上,夢想從未離我們這樣近過,這不是推論妄語,而是我生命毛孔絲絲萬千地感觸來的。

投身官場,獻身儒學,奔走商場……我們后代如何做才對得起祖宗,對得起這個民族呢?

三十多年前,我插隊離黃河不遠的鄉(xiāng)間,農(nóng)閑時看到省里來人調(diào)查工作,坐著全省也就幾輛的“伏爾加”,停在打麥場邊,現(xiàn)在看來那種蘇聯(lián)產(chǎn)的極破爛的轎車,竟也引來了許多農(nóng)民圍觀贊嘆。當時打死也想不到,即使是世界上最高級一類的轎車“路虎”“奔馳”,現(xiàn)在也能國產(chǎn)并駛進了尋常人家了——這種工業(yè)文明的進步,背后代表的意義太多了。我們這個小本農(nóng)業(yè)國終于在深度和廣度上契合了工業(yè)文明這個“星球怪物”,曾經(jīng)一向在制作方面粗糙的農(nóng)人氣,竟也能生產(chǎn)出平滑如鏡的合金車身。于是,有人認為,中國真正的工業(yè)革命是始自改革開放。

三十多年倏忽過,“舊京”已了無蹤影,駕車駛上高架橋俯瞰首都萬千廣廈時,似乎看到了一本長卷,正被無數(shù)人在一點一點翻動描畫。普通人的夢不高調(diào),或亦艱澀:老家的孩子能接過來受好一點的教育,哪怕打工子弟學校忽然被拆;一輩子風風雨雨的老人但求能有個好一點的身體,哪怕醫(yī)院檻高難進;自己獨木橋般擠上大學,又更洶涌般地匯進求職大潮,哪怕職場艱辛……可敬的人,默默鏖戰(zhàn),亦生活,亦追求,雖然還有淚珠,滴落在這個大畫卷上。

以我的經(jīng)驗,夢想總是美好的,現(xiàn)實卻未必給力,更關鍵的是,一定要持守夢想,不要放棄。夢總是在你認為最不可能的時候到來,在你沮喪到無望的時候忽然玫瑰一片。這是真的,屢試不爽。

1976年,我與好友二平分別,入職了一個誰也不愿去,但想來總比修理地球好的野外物探隊。臨別前突然在老媽面前號啕大哭。我一向矜持,但這是想抑制也抑制不住的,十幾年的坎坷,或許來自康家,或許來自時代,但怨誰呢?母親在旁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臉上表情我至今還記得,難受至極。她和父親已經(jīng)盡力了,家庭出身等各種打擊已經(jīng)把他們弄得毫無招架之力,他們都是讀過書的,臉皮很薄,這也是托了人、送了禮才謀得的一個機會。

物探隊一百多人組成,在河南山東交界的東明、濮陽一帶找油,居無定所,有時住野外帳篷,有時歇鄉(xiāng)鎮(zhèn)小店,吃的是幾十里路外送來的用棉被包裹的大鍋飯。

說來不信,在零下十幾度的黃河荒灘上,找一個避風向陽的樹坑吃溫溫的白菜燉粉條,竟也是一種享受。

那時的生活現(xiàn)在想想是苦中作樂,也有一種詩意。飯后歇息,把消遣的撲克牌扔到草棵中,獨自往北高低百十步,翻過一個不高的亂石滾滾的內(nèi)堤,就看到了漫無邊際的黃河。但見灰云青天,黃水漫漫,方圓百十里無人煙,僅有風聲相伴。黃帝氏族順水而來,以及商湯祖先尋遷新都,所看到的安陽、濮陽一帶廣袤無遮的天際線就是這樣,四五千年,毫無變化。

那時我們的物探隊屬地質(zhì)部,與石油部的工隊時有交集、爭搶,兩種型號的解放牌物探車在百里荒灘上縱橫沖擠,各不相讓,頗為壯觀。那時國家拉開了大架勢,要在玉門和大慶之外的內(nèi)地找上一大坨油,趕緊了卻缺油現(xiàn)狀,于是各單位爭相上馬,學習大慶找油忙……

但不管有多少小樂趣、小排遣,人心總體是悲涼的。我們穿著油漬麻花的棉服,掛在沾滿泥水的解放牌鉆機車架子上,每天在寒荒中顛簸幾十里,間或穿過一片茅草泥屋的村落——磚瓦房在黃河故道很稀罕,唯見破門半敞,里面黑黢黢的,幾個一絲不掛的男孩,木立路邊,手里半舉著純黑色的窩窩頭呆看物探車隊……一切都那么落寞寒荒,建國幾十年了還這個樣子,甚至更窮了!經(jīng)過了“清理階級隊伍”“批林批孔”“批水滸”“反擊右傾翻案風”等諸多運動的輪番折騰,地質(zhì)工人早已疲沓,內(nèi)心積滿疑慮……

突然有一天,遠處有一排色彩瑰麗的大型現(xiàn)代化物探車在漫漫荒野中開來,車里有暖氣、休息室、儀器間,高大嚴整,讓人嗟嘆。隨車人員看著驚愕的物探工們傲然說道,這是法國進口的,國家把最后一點外匯都拿了出來買的……

拋棄了簡陋到拿個水桶澆點水只能鉆個幾米深的老解放鉆車,換上了計算機控制的彩色大車,干了幾十年的老地質(zhì)們不相信世界上還有這樣舒服的放炮工。所有在場的人都隱約感覺,一個新時代開始了!

從此我相信,有了追求美好的夢想,任何變化都是有可能的。

隨后我上了學,畢業(yè)分配到北京,去了向往已久的文學單位、中央大報,所寫的報道也曾被國家最高領導批示,也成了全國協(xié)會的負責人之一……

或許,“這是最好的時代,這是最壞的時代;這是智慧的時代,這是愚蠢的時代;這是信仰的時期,這是懷疑的時期;這是光明的季節(jié),這是黑暗的季節(jié);這是希望之春,這是失望之冬;人們面前有著各樣事物,人們面前一無所有;人們正在直登天堂;人們正在直下地獄?!?/p>

不怕笑話,在這樣一個時代,有一個老問題我也要問自己,我能做點什么,為國家,為人們?唯求對得起生我的國,養(yǎng)我的百姓……

2015年夏夜,發(fā)了一個這樣的愿:唯愿普天之下,平民百姓皆有可能,沒有不公,沒有惡官,沒有腐政,沒有黑幫,沒有裙帶,沒有傾軋,沒有毒食,沒有污染……唯愿一個沒有背景的草民子弟能夠看到一點上升通道的光亮,唯愿一個無奈留在農(nóng)村破房子里的老婦能夠不絕望地想到死,唯愿一個得了大病的山區(qū)老漢能夠得到財勢如山的國家的些許溫暖……

佛風道雨,天地玄黃,一切都能釋然,一切也能原諒,只有一絲善良在指引著心穿過迷霧飛揚。

還希望老父健康,妻子平安,孩子上進,能繼承康家余風。

吾心吾景,力雖微薄,盡到為安,既能不愧對祖先千年的流徙和期盼,亦能不負藍天黃水萬年長。

康家現(xiàn)在有些式微了,父親的幾個兄弟,沒有我父親那么幸運,“山雪一線逃”,結(jié)果都憋在老家或沒成家,或獨子夭折,只有幾個孫輩的女孩子現(xiàn)在成了打工妹……她們對我們家也很隔膜,想想幾十年不回家,還有什么親的感覺?但生命照例不會被淹沒,她們的后代都蓬蓬勃勃生長起來……

那年,山村還沒通高速,我和妻兒在郴州吃了一頓辣辣的湘南飯,又借車趕路,來到爺爺?shù)膲炃啊?/p>

那是鄰近一條鄉(xiāng)間馬路的墳,荒蕪靜默,旁邊是大片油菜花,不遠處就是羅霄山脈。我點上三根香,虔誠地磕了三個頭,在心里對爺爺說:爺爺,我來看你了,雖然晚了40年,歷史把您的苦難加在了我的身上,但這是一個家族命定的歸宿,是血脈,就無怨無悔;雖然沒用上康都生這個名字,這支子孫孤懸北方,但我就是康家的人,就是您的孫子,我們一定要延續(xù)家族血脈,爺爺!

遠處金輪,透過疏葉灑在我們身上,一陣清風飄來,我知道這是大地或者天庭傳來的,一切安好,塵盡光生。

作者簡介

沙林,男,1982年武漢大學畢業(yè),先后在國家出版局、中國作家協(xié)會機關報《文藝報》工作,1996年進入《中國青年報》任該報著名欄目“冰點”主筆。2004年任中國藝術(shù)研究院《藝術(shù)評論》雜志主編,2007調(diào)入中國海油總公司,任《中國海洋石油報》總編輯。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報告文學學會理事、中國石油作協(xié)常務理事。出版過多本著作,并多次獲得全國和省部級文學和新聞獎項。

責任編輯 張 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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