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希
天有不測風(fēng)云。這不,右驍衛(wèi)大將軍長孫順德滿以為其貪腐之事壓根兒不會(huì)走風(fēng),哪料未出三日就傳得滿朝皆知。
這是唐貞觀元年(627年)。
唐太宗聞之氣恨交加:一者,當(dāng)時(shí)位高權(quán)重的宰輔大臣溫彥博、戴胄等人,哪個(gè)不是傾心于治國理政,以“我瘦天下肥”為榮?二者,一粒老鼠屎,搞臭一倉谷。可這粒老鼠屎,干嗎偏偏就是自己的叔岳父長孫順德?這個(gè)長孫順德,干嗎這樣不守氣節(jié)、不顧聲譽(yù)?
滿朝文武拭目以待,他們要看皇上如何懲處長孫順德。
唐太宗徹夜未眠。苦苦思索一番,天亮前終于心生一計(jì)。
趕緊叫中書舍人岑文本迅速擬好詔令,命五品以上在朝官員翌日全部參加早朝,誰也不得遲誤。
早朝之時(shí),文武百官各就各位,站得整整齊齊,無一不是洗耳恭聽的模樣。
唐太宗端坐金鑾殿上,環(huán)顧文官武將,然后緊盯長孫順德,重重地干咳兩聲。
“順德公啊,受賄絹綢一事,還是你自己通報(bào)吧!”唐太宗語氣溫和。
長孫順德卻面如土色,渾身篩糠似的抖動(dòng)。
“……這幾個(gè)奴仆聯(lián)手偷盜宮中財(cái)寶被我發(fā)現(xiàn),他們魂飛魄散,齊刷刷地跪在地上向我求饒……說什么也要塞給我二十匹絹綢……然后……”長孫順德囁嚅道。
“那──各位愛卿,你們說,長孫順德為什么要收受絹綢?”唐太宗下意識地問。
諫臣魏征脫口而答:“很簡單,他就是個(gè)貪官!”
“可他為什么要貪絹綢?”唐太宗追問。
“這個(gè)嘛……”魏征皺眉。
唐太宗不慍不火道:“這不是和尚頭上的虱子,明擺著嗎?長孫順德家里十分緊缺這玩意。順德公家里緊缺它朕卻不知,朕也有失察之過??!既然這樣,不如──朕再賞賜他五十匹絹綢,讓他背回家去?”
“皇上。”魏征急了,“不可,萬萬不可呀!”
“那魏愛卿說咋辦?”唐太宗笑問。
“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長孫順德雖是大唐開國元?jiǎng)祝矐?yīng)交大理寺查處,按唐律治罪!”魏征正色道。
唐太宗捂嘴而笑低聲道:“魏愛卿可見過貓捉老鼠?”
魏征不假思索:“當(dāng)然!”
“貓捉到老鼠后,不是要把老鼠拋一拋、玩一玩嗎?”
“這……”
“就聽朕一次,這回先賞賜賞賜順德公吧?!?/p>
唐太宗喝令:“來人!”
立馬有人搬來五十匹絹綢。
“順德公啊,還得讓你屈尊一下,彎腰弓背哩!”唐太宗悠然下殿,輕輕拍拍長孫順德的肩膀。
長孫順德的額頭開始冒汗,腰背彎曲得幾乎讓頭叩地。
“來呀,把絹綢一匹一匹地放在順德公的背上!”唐太宗指著長孫順德的背。
于是,絹綢就開始一匹接一匹地壓向長孫順德。
每放好一匹,唐太宗都會(huì)關(guān)心地問:“順德公,不重吧?還能扛得住、背得起嗎?”
長孫順德羞得臉一陣紅,一陣白,一陣青,一陣紫。對唐太宗賞賜的絹綢,自然是欲卸不敢,欲背不能。僵在那里,他大氣不敢出,恨不得找個(gè)地縫鉆進(jìn)去。目睹此景,滿朝文武都忍不住竊笑,儼然在看一出詼諧、幽默且辛辣的鬧劇。
早朝完,文武百官一身輕松,匆匆散去。
唐太宗欲起駕回宮,大理寺少卿胡演卻憂心如焚,緊跟在其身后。
“皇上,長孫順德貪贓枉法,罪不可赦,皇上干嗎反其道而行之,加倍賞賜他?”胡演小心探問。
唐太宗輕輕轉(zhuǎn)身,笑道:“胡愛卿,你說,只要長孫順德還有人性,良心未泯,那么,朕在眾目睽睽之下加倍賞賜絹綢給他的羞辱,是不是會(huì)比判他下獄伏法更剜心?反過來,如果面對如此羞辱,他仍無動(dòng)于衷、不知愧疚,那他就是一個(gè)禽獸,即使殺他又有何用?”
“可是皇上,不怕一萬,只怕萬一。萬……”胡演忐忑不安。
“放心,孫悟空跳不出如來佛的手掌心!”唐太宗安慰他。
胡演將信將疑。
其后,長孫順德就像一只泄了氣的皮球,很長一段時(shí)間都消沉、沮喪,不敢抬頭走路。
唐太宗觀之,又反其道而行之,詔令他為澤州刺史。
長孫順德感恩不已,發(fā)誓一定改邪歸正、改過自新。
果然,上任不久,他就大膽地將前任刺史張長貴、趙士達(dá)在郡內(nèi)多占幾十頃良田之事上報(bào)朝廷,把全力追回的田地盡數(shù)分給當(dāng)?shù)刎毟F的農(nóng)民。此后,他又親自查辦了澤州的幾個(gè)貪官,硬是把澤州治理得道不拾遺、風(fēng)清氣正。老百姓都夸他是廉潔奉公的好官。
唐太宗龍顏大悅,有意召胡演進(jìn)宮。
“胡愛卿,可曾聽說老百姓怎樣評價(jià)現(xiàn)在的長孫順德?”唐太宗佯裝擔(dān)憂。
“都夸他是青天大老爺呢!想不到啊想不到?!焙萁蛔「袊@,“能讓長孫順德發(fā)生如此大的改變,皇上真神!”
“真的嗎?”唐太宗這才“轉(zhuǎn)憂為喜”,笑道,“那也不能夸朕神,要贊就贊咱大唐政治清明,貪官根本沒有立足之地呀!”
選自《廣西文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