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wèi)鴉
1
出事之前,我沒有感覺到任何明顯的預(yù)兆。那天我坐在客廳里,把兩只光腳丫子擱在茶幾上,然后嚼著一盤雞爪,像個酒鬼那樣暢快地往肚子里倒了幾瓶啤酒,我酒量不大,很快就把自己灌醉了,我看到整個世界像地震一樣在我眼前搖晃起來。我想睡,于是就擺開四肢平躺到床上,迷迷糊糊睡起來了。在這半睡半醒的時刻,我突然看到了沈蘭,她的頭發(fā)濕漉漉的,一張水淋淋的臉在我視線里飄飄忽忽,看樣子是剛沖過涼,絲質(zhì)的睡衣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露出半邊雪白的肩膀,她的皮膚看上去很好,就像一件剛出爐的瓷器,睡衣罩在上面的時候,好像隨時都要滑下來的樣子。
她是怎么進(jìn)來的?這使我驚訝。我記得喝酒的時候,我沒有給任何人開過門,也沒聽到門被打開的聲音,而且沈蘭也不可能有我家里的鑰匙,這時候正是深夜,顯然不是適合登門造訪的時間。總之,沈蘭莫名其妙地就進(jìn)來了,像個幽靈一樣飄到我面前。有那么一刻,我懷疑她是被風(fēng)從窗口吹進(jìn)來的,她的姿態(tài)看上去是那么的輕盈,似乎只要伸出手,輕輕一把就能將她整個人握住,我想風(fēng)是能將她吹起來的。
我說,你來干什么?
她說,來看你。
然后她抖去睡衣,像個雪人一樣一絲不掛,她的膚色太白,使房間里的光線似乎一下子明亮了不少。她走過來,十分從容地坐到了我的腿上,就跟坐在一張沙發(fā)上差不多。我懷疑這是個夢,可是這時候我卻真切地感覺到了她的臀部與我大腿之間的那種磨擦,這明顯是一種令我感到陌生并且新鮮的接觸,比我與妻子之間的那種溫存要撩人得多。我嚇了一跳,然后抽了自己一巴掌,臉上火辣辣的,這證明我不是在做夢。我使勁推沈蘭,推不動。我想站起來,可兩條腿卻像兩塊化石那樣僵硬著無法舒展。我真是喝多了。
我說,你走吧,我想睡了。
沈蘭說,一起睡。
我說,你喝多了?
沈蘭說,你才喝多了。
我說,我是喝多了。
沈蘭說,知道你喝多了我才來的,酒后亂性。
我的臉一下子紅了,沈蘭什么時候變得這么大膽了?我有些驚訝。我再次推沈蘭,還是推不動,她的屁股在我腿上就像生了根似的。我開始感到后悔,一個女人就那樣赤條條地坐在我的腿上,這的確是件很要命的事情,我想我不該喝那么多酒的,不喝酒,我就能把沈蘭推開了。我之所以喝酒,是因為無聊。我妻子出去辦案了。臨走的時候,妻子叮囑過我,她說,我不在家里的時候,你給我規(guī)矩點,別出事。我指著自己的褲襠,當(dāng)著妻子面信誓旦旦,我說,就算我想出點什么事,這東西也不一定肯,它就認(rèn)你。妻子撲哧一笑,她說,我諒你也不敢。說完后,她頗有自信地拍拍腰部,接著又說,你要敢出事,我可以原諒你,但這支槍可不原諒你。我說,你盡管放心,我要是做出了什么對不起你的事,不用你親自下手,我自己把這顆腦袋崩掉。妻子于是很放心地走了,后來她又打來電話向我承諾,這次的案子破了之后,她請半個月長假,陪我去巴黎。
我有點感動。我是一名畫師,對法國的油畫情有獨鐘,與妻子談戀愛的時候,我曾經(jīng)對妻子說過,我這輩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去巴黎看一次畫展。沒想到幾年過后,這句話仍然被妻子一直惦記在心里。然而妻子并不知道,自從我跟她結(jié)婚之后,我早就不這樣想了。隨著年齡的增長,人總是會改變的,就像走馬燈一樣,不停地更換一些畫面。
2
我妻子是位稱職的人民警察,她這次接手的案子與沈蘭有關(guān)。大概半個月之前,一個叫曹小三的男人死了,他是沈蘭的丈夫。活著的時候,仗著自己有幾個臭錢,曹小三喜歡吃喝嫖賭,身上經(jīng)常飄蕩著一股從發(fā)廊里帶出來的廉價香水味,說話的時候,牙齒間總是塞滿酒肉留下的殘跡,完全就是一副暴發(fā)戶的嘴臉。這樣的男人一旦完蛋,多半是死于謀殺。因此曹小三死得很慘,被人用刀子割斷了喉管,兇手下手極其殘忍,曹小三的一顆腦袋都差點從肩膀上掉下來了。他的尸體被扔在河里,是一位早上起來在河邊打太極拳的老者發(fā)現(xiàn)的,當(dāng)時以為是具無名尸。一個星期之后,沈蘭才跑去報案,并依據(jù)照片認(rèn)領(lǐng)了曹小三,那時候曹小三肥胖的軀體已經(jīng)變成了一堆蒼白的骨灰。
關(guān)于曹小三遇害的這些情況,全部都是妻子告訴我的,她說兇手很有可能是個特別的人物。從曹小三死前的種種跡像來看,兇手應(yīng)當(dāng)是一個很熟悉曹小三的人,并且與曹小三關(guān)系甚密,要不然,行事謹(jǐn)慎的曹小三不可能毫無提防地被人割斷喉管。我充分相信妻子的推斷,對于兇殺案件,我妻子總是有著一種特別的敏感,這與她多年的工作經(jīng)驗有關(guān)。這些年來,她經(jīng)常忙碌于各種形形色色的兇殺案件當(dāng)中,平常待在家里的時間,除了吃飯和睡覺之外,大概還不夠她化一次妝。
我跟妻子結(jié)婚已經(jīng)好幾年了,可我現(xiàn)在的生活,除了像窮苦人打牙祭那樣,偶爾與妻子在床上纏綿一番之外,其它絕大部分時間都是以一種單身模式在進(jìn)行。對此我并無怨言,當(dāng)我發(fā)現(xiàn),由于妻子總是長時間不在我身邊,我比別的男人更有機會在外鬼混的時候,我甚至感到有些竊喜。
說到這里的時候,你們可能已經(jīng)在暗自猜測了,你們一定會覺得我是個喜歡尋花問柳的男人。我可以坦白地告訴你們,你們猜得一點也沒錯。如果你也是一位人民警察的老公,或者是一位人民警察的妻子,你就會知道我的處境有多么的困苦。每當(dāng)妻子出差在外,而我獨自在床上睡下來,發(fā)覺枕邊空空蕩蕩的時候,我總恨不得自己能變成一位皇帝,每天面對的是鶯歌燕舞,在羅紗帳中左擁右抱。然而,那些虛無飄緲的東西,畢竟只是我內(nèi)心深處的一種渴望,是一種不著邊際的幻想。在現(xiàn)實生活中,我其實是個安分守己的男人,在我與妻子結(jié)婚后的這幾年里,我并沒有將我的胡思亂想付諸于行動,一次也沒有過。盡管有些想法總是像魔鬼一樣,會時不時跳出來引誘我,但每次我都會用自己的理智,毫不猶豫地將它們扼殺掉。
我想,這次如果不是沈蘭突然出現(xiàn),如果不是她丈夫突然死了,如果我妻子不接手沈蘭丈夫的這件案子,這次我是不會出什么事的。然而有些東西就是這樣的,你越是小心謹(jǐn)慎地回避它,它就越喜歡在你面前布下套子,讓你自己像條狗一樣鉆進(jìn)去。我并不是一個意志堅定的男人,在當(dāng)時的情況下,其實我是完全可以將沈蘭趕出去的,可是我沒有這么做,在沈蘭的撩撥之下,我心里那道脆弱的防線頃刻間就崩潰掉了。
我問沈蘭,我說,你到底想干什么?
沈蘭說,我丈夫死了。
我幸災(zāi)樂禍地說,這事我知道,但你一點也不像個剛死了丈夫的女人。
沈蘭愣了愣,大概是被我的話嗆住了,一時無言以對。
于是我又安慰她,我說,人總是會死的。
沈蘭說,那你為什么不死?
我說,你再不走的話,我也會死的,我老婆有槍,她沒準(zhǔn)就會把我崩掉。
沈蘭說,你老婆?你當(dāng)年要是愿意留在小城里的話,我就是你的老婆。
我說,這都是過去的事了,還提它干什么?
沈蘭不說話了,開始在我身上活動起來,她先是用手,然后是嘴巴,舌頭,她的動作十分熟稔,每一個挑逗性的細(xì)節(jié),似乎都帶有一種不容拒絕的風(fēng)情。這樣的女人如果要想去征服一個男人,無疑是件極為簡單的事情,就像是溫暖的春風(fēng)去吹緣一片荒原那樣輕而易舉。開始的時候,我還有點欲拒還迎的意思,但是很快我就抵擋不住了。我聽到自己的血液在體內(nèi)開始像鐵水那樣奔流,身上就像燃起了一把火。我變被動為主動,猛地翻過身來,一把抱住沈蘭,十分粗魯?shù)貙⑺粼谏硐?。這時候,就算是妻子用槍頂住我的腦袋,大概也無法將我從沈蘭身上拉下來了。
夜已經(jīng)很深了,我看到窗外的霓虹燈像星星那樣閃爍著,有個男人在樓下扯開嗓子唱著一首破破爛爛的情歌,他的聲音冰冷悲涼,像鐵塊一樣沉浸在這幽深的黑夜里,他大概跟我一樣,也是個神智不清的醉鬼。
3
沈蘭是我大學(xué)時的同學(xué),在我娶了現(xiàn)在的妻子,并成為一位居家男人之前,我?guī)缀蹙褪巧蛱m的準(zhǔn)丈夫了。我們在大學(xué)里相戀了三年,在那漫長的三年當(dāng)中,除了上床之外,我們在一起把所有該做的事情都做過了,感情可謂固若金湯。然而生活的軌道總是難以預(yù)料的,你想向東它偏向西。因為種種原因,我和沈蘭最終沒能成為夫妻。
那年大學(xué)畢業(yè)之后,沈蘭留在內(nèi)地,而我來到了南方。其實當(dāng)年我也想留在內(nèi)地的,可是沈蘭的父母對自己未來的女婿提出的條件太苛刻了,他們像獅子一樣張大著嘴巴說,要想跟沈蘭結(jié)婚,除了一套房子,還得有十萬塊的存款。這條件把我嚇壞了,當(dāng)時我只是個小公務(wù)員,不具備貪污腐敗的資格,我想,要想從那兩個老家伙手里把沈蘭娶回家,除非我去搶劫銀行。所以我就來南方了。
在那種勞燕分飛的生活開始之前,我曾經(jīng)拍著胸脯,在沈蘭面前信誓旦旦地說,不出三年,我一定開著奔馳或者是寶馬來迎娶你。當(dāng)時沈蘭緊擁著我,一臉的不舍。也許是我那時的豪言起到了打動她的效果,她用手臂纏住我的脖子,踮起腳尖,用嘴唇迅速封住了我的嘴唇。當(dāng)我丟開行李,并瘋狂回吻沈蘭的時候,我感覺到有一絲濕涼的咸味在我的舌尖滑動,我知道沈蘭哭了。那天站臺上人頭攢動,我和沈蘭在大庭廣眾之下旁若無人地接吻,對我們那座封閉的小城來說,這種舉動無疑具有某種新聞般的震蕩效果。我看到很多驚駭?shù)哪抗鈴乃拿姘朔奖加窟^來,將我和沈蘭團(tuán)團(tuán)圍住,這時候,我感覺自己就像被煮在了一鍋火辣辣的雜燴湯里。我有些尷尬,想推開沈蘭,然而沈蘭不依不饒,她的舌頭在我嘴巴里反而纏得更緊了。
我就那樣被沈蘭感動了。我真希望時間就這么凝固下來。我堅信我和沈蘭之間的感情,已經(jīng)到了??菔癄€的境界。那時候我?guī)缀蹙驼J(rèn)定了,無論出現(xiàn)什么樣的情況,沈蘭都將是我的妻子??墒呛髞淼那闆r卻是,一年之后,沈蘭便花落他家,連招呼也沒跟我打一聲,就嫁給了一位肥頭大耳的商人,也就是現(xiàn)在已經(jīng)死去的曹小三。得知這個消息之后,我就像是從天上猛然掉到了地下,一時半刻回不過神來。
我打電話問沈蘭,為什么不等我?
沈蘭說,對不起,我等不了,我是女人,女人最害怕的就是等。
我說,三年,就三年也不行?
沈蘭說,女人一生中又有幾個三年呢?
我沉默了。等我平靜下來之后,我并沒有表現(xiàn)出多大的悲傷。我想,沈蘭的選擇也是許對的,她說得沒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我無法去苛求沈蘭為我守住什么??磥硪藶樽约菏刈∫粋€承諾,就像要餓死鬼為自己守住一堆食物一樣,是極不可靠的。我發(fā)覺愛情這兩個字真他媽的有點混賬。
后來我就把沈蘭忘掉了,對男人來說,忘掉一個女人其實是件很容易的事情,其中最省事的辦法就是迅速找到另外一個女人,并與之同居。我很快就如愿以償了,我找到了現(xiàn)在的妻子。
令我感到意外的是,我與妻子結(jié)婚之后,沈蘭也跟著他丈夫來到了這座城市,并時不時出現(xiàn)在我面前。這些年來,沈蘭就像一個無所不在的影子一樣,經(jīng)常飄蕩在我和妻子的生活里。后來沈蘭告訴我,她之所以鼓動曹小三來到南方,完全就是為了我。
對沈蘭的話,我置之一笑。這話能騙誰呢?連三歲小孩都知道,南方是塊適合商人生存的地方,只要抓住了機遇,隨便在哪里抓一把都是金子。況且曹小三是個很精明的商人,沒理由去愚蠢地聽任自己老婆的唆使。他們兩口子之所以來到南方,顯然是來淘金的。他們的目的也已經(jīng)達(dá)到了。來到南方之后,依靠回收和出售二手手機,曹小三很快就發(fā)起來了,他開起了兩家貿(mào)易公司,資產(chǎn)據(jù)說上千萬。
男人有錢就會變壞,這是條顛撲不破的真理。有了錢之后,曹小三在外面發(fā)展了不少情人,成天醉生夢死,根本就沒把沈蘭放在眼里。我知道沈蘭的意思,嫁給曹小三之后,她的婚姻生活并不幸福。沈蘭之所以對我作出種種暗示,無非是想跟我再續(xù)前緣,以從我身上找回一些曹小三身上所沒有的東西??晌也幌?,這些年來,沈蘭經(jīng)常打電話約我,我總是毫不猶豫地拒絕。我想,如果是別的女人向我發(fā)出此類信息,也許我就會爽快赴約??磥碓跐撘庾R里,我仍然是恨沈蘭的。
我怎么能不恨她呢?我們之間有著長達(dá)三年的愛情,可是她卻像個冷血的劊子手一樣,說斬斷就斬斷了,然后把自己痛快地交給了曹小三。我煮了三年的鴨子,就那樣被曹小三一口叼在了嘴里。這次曹小三被殺了,我心里痛快得就像中了六合彩頭獎。在我眼里看來,這樣的男人早就該死了。
4
這天晚上,我把多年來的積怨全部發(fā)泄在了沈蘭身上。我像個粗魯?shù)耐婪蛞粯?,變著戲法在她身上狠狠地動作著,恨不得將她生吞活剝,將她揉碎。也許是酒精在體內(nèi)作怪的緣故,在沈蘭面前,我表現(xiàn)出了在妻子身上從未有過的激情,而沈蘭也激烈地迎合著我,我們就像干柴和烈火,碰到一起便一發(fā)不可收拾。這時候,我才開始重新審視沈蘭。時隔幾年之后,這已經(jīng)不再是大學(xué)時代的那個沈蘭了。那時候沈蘭給我的感覺是清麗嬌羞,就像一株青翠欲滴的含羞草。而現(xiàn)在的沈蘭,當(dāng)她褪去了少女的外衣之后,已經(jīng)變得像罌粟花那樣妖媚而且奔放,想起來真是便宜曹小三那頭肥豬了。跟我那個傳統(tǒng)觀念極強妻子的比起來,沈蘭的嫵媚簡直就是從骨子里散發(fā)出來的。她在床上的表現(xiàn),讓我猛然覺得,只有碰上沈蘭,我才算是碰上了真正的女人。
我突然為自己感到悲哀起來。跟妻子結(jié)婚之后,雖然日子過得平淡,但一直以來,我都以為自己是幸福的。我和妻子組成的這個家庭,是個典型的女權(quán)主義家庭,家里面大大小小的事情,基本上都是妻子說了算。也許由于妻子是個警察的緣故。警察這兩個字,在我心里不但威嚴(yán),而且具有某種神圣的意味。因此,我樂于接受妻子的一切支配,包括在夫妻生活上面。妻子工作繁忙,加之又總是奔波在外,在性事的表現(xiàn)上總是很冷淡。我從不勉強妻子,即使是偶爾為之,妻子在解除衣服之后,也總忘不了將那支槍放在枕邊。每次看到那黑洞洞的槍口,我的熱情在無形之中就會大打折扣,跟妻子溫存起來的時候,我只敢小心翼翼,如覆薄冰,我生怕自己使的力氣太大,一不小心把那支槍弄得走火了,子彈就會從槍膛里鉆出來洞穿我的頭顱。到了后來,我簡直就成了驚弓之鳥,只要看到枕頭旁邊的那支槍,我就會產(chǎn)生精神性的陽痿。
我不禁想,這些年來,我真的過得很幸福嗎?這恐怕是個值得我重新去推敲的問題。沈蘭讓我意識到了,我妻子所帶給我的,除了“妻子”這個道貌岸然的名詞之外,并無多少實質(zhì)性的東西。而沈蘭帶給我的,卻是一種全新的感受。跟沈蘭在一起,我心理上不再有任何束縛。我在沈蘭身上像雄師一樣怒吼著,沖刺著,而沈蘭則溫情地呢喃著,在我身下像麻花一樣幸福地扭動,我像奸夫,她像淫婦,我們完全沉浸在了一種魚水之歡的愉悅中,那種征服所來帶的快感,使我將一個男人的潛能全部發(fā)揮出來了。
沈蘭說,你真厲害。
我說,比起曹小三那個肥豬來怎么樣?
沈蘭說,你現(xiàn)在還在恨我?
我說,我不恨你,一點也不恨你,但我恨曹小三。
沈蘭咯咯地笑了起來,她的笑聲在房間里像琴弦那樣發(fā)出美妙的顫動,她說,死人的醋你也吃?
我說,即使別人不殺他,以后我也會殺掉他的。
沈蘭說,你想知道曹小三是怎么死的嗎?
我說,不想知道。
沈蘭在我臉上親了一口,她說,你真是個好男人。然后又問我,你還在畫畫嗎?
我說,每天都畫。
沈蘭說,那你給我畫張畫吧。
我說行,你去站好。沈蘭便從床上跳了下來,她對著鏡子,把頭發(fā)甩到腦后,再稍微補了一下妝,然后三扭兩扭,擺出一個最妖嬈的姿勢。她說,畫吧。
我支起畫架,開始一筆一筆地畫她。剛開始的時候,我還有點心猿意馬,畢竟我筆下所畫的,是一個剛跟我上過床的女人,每畫出一筆,我總會聯(lián)想到某個讓我怦然心動的部位。我的眼睛就忍不住要盯住那些地方看,可是畫出大概輪廓之后,我腦海里的欲念便蕩然無存了。沈蘭正經(jīng)起來的時候,也很像那么回事,即使是脫光了衣服,你也看不出她有什么風(fēng)騷的特征。很快,我就將沈蘭速寫出來了,我畫得很像,沈蘭真是個好模特,她的模樣躍然于紙上之后,橫看豎看都覺得美。
沈蘭說,你畫得真好。
我說,是你人長得好,我才畫得好;我畫我老婆的時候,從來都沒有畫這么好過。
沈蘭咯咯地笑,她說,你什么時候?qū)W會油嘴滑舌了?
我說,我說的是真的,以前畫畫的時候,我經(jīng)常要我老婆給我當(dāng)模特,這幾年來,我給她畫過的速寫累積起來起碼有上百張了,可是,每次畫出來之后,我總覺得站在白紙上的是個威風(fēng)凜凜的警察,而不是個女人。
沈蘭拍拍我的腦袋,說,累了一個晚上,你也該睡了。
我說,那我睡了。
于是我就睡了,我睡得很熟,這些年來,我從來都沒有這么熟睡過。曹小三死了,我又得到了沈蘭,我妻子也不在身邊,我還有什么理由不睡個安穩(wěn)覺呢?
5
曹小三是什么時候進(jìn)來的,我一點也不知道,盡管這時候我是睡著的,但我知道他在半個月前就已經(jīng)死了,這是個不可顛覆的事實。所以很快我就可以確定,這只是個夢。在這個夢里面,我不想見到的人,都被我見到了。比如說我的妻子,自從我跟沈蘭纏綿了這一晚上之后,我還真有點不想見到她了,可這時候她偏偏就睡在了我的身邊,她的槍仍然擺在枕頭旁邊,散發(fā)出一種堅硬冰涼的鐵銹氣息。
妻子看上去睡得很熟,以至于曹小三來到我們床前的時候,她居然渾然不覺,我想她是太累了。我爬起來,用手撐著腦袋,俯視著睡夢中的妻子。這時候妻子呼吸均勻,臉朝向墻壁側(cè)躺著,身體美妙地彎曲成一張弓的模樣。這時候我才發(fā)現(xiàn),妻子熟睡時的樣子,比起平時來,要嫵媚和動人得多。在這一瞬間,我突然就想起來了,這些年來,我從來都沒有在妻子睡著時打量過她的模樣。每次在妻子身邊躺下來,我很快就會安然入睡,因為妻子是個警察,跟她在一起的時候,我總能獲得一種格外溫暖的安全感。
在我們家里,還從來沒有人敢冒然闖入過??墒乾F(xiàn)在,一切既定的生活都被打破了,曹小三闖進(jìn)來了,他手里揣著一把明晃晃的刀子,很快,這把刀子就抵在了我的肚子上。曹小三冷冷地說,滾出去。
我說,你想干什么?
曹小三嘿嘿一笑,他說,你是不是把我老婆睡了?
我嚇了一跳,連忙回過頭來驚恐地望著妻子,幸好這時候她是熟睡的,什么也聽不到。
我對曹小三說,你他媽小聲點。
曹小三說,看來你也是個孬種,敢做不敢當(dāng)。
我說,男人都是這樣的,有什么話好好說,先把你的刀子拿開。
曹小三又是嘿嘿一笑,手里的刀子頂?shù)酶o了,我肚皮上涼嗖嗖的,就像吹著一小股冷風(fēng)。曹小三看了我妻子一眼,他說,嘖嘖,長得不錯,我喜歡。
我說,你別亂來。
我知道曹小三想干什么,我也是男人。男人是種奇怪的動物,對自己的女人,寧可讓她像件過時的家具一樣閑著,也不肯讓人給自己戴綠帽子?,F(xiàn)在,曹小三顯然是想報復(fù)我,讓我也嘗嘗綠帽子的滋味。
說實話,我并不怕曹小三,我知道曹小三在半個月前就已經(jīng)死了,他是鬼,不是人。在這個世界上,鬼是不可怕的,真正可怕的是那些仍然活著的人??墒俏遗虏苄∪掷锏牡蹲?。那把刀子把我從床上逼到了床下,這樣,妻子身邊的位置就騰出來了。我望著被妻子放在床頭的那把手槍,我在心里尋思著,等曹小三對我妻子非禮的時候,我就一槍崩碎他的腦袋??墒遣苄∪坪蹩闯隽宋业哪铑^,他找來一根繩子,將我五花大綁地綁了起來,然后把我扔到墻角。他獰笑著說,你就給我好好看著吧。
曹小三爬到床上去了,他十分麻利地解開了我妻子的衣服,當(dāng)我看到他那雙骯臟的手在我妻子雪白的裸體上游動的時候,我的心都要裂開了。因為我被曹小三綁起來了,我只有把希望寄托出妻子身上。我想,妻子很快就會醒來的,那時候她會奮起反抗,讓曹小三不能得逞,有可能的話,她甚至用手槍崩碎曹小三的腦袋,讓他變成死人中的死人。
后來的情況果然不出我所料,很快,我妻子就醒過來了。令我感到驚訝的是,她看到了曹小三,也看到了我。我開始興奮起來,我以為妻子會操起枕邊的那把槍,將曹小三擊斃??墒瞧拮記]有,她的呼吸急促起來,然后一把抱住了曹小三。我看到妻子像塊泥巴一樣,軟綿綿地躺在了曹小三的身下。
我痛苦地閉上了眼睛,在一片喘息聲和呻吟聲里,我猶如置身地獄。度過了最殘酷的半個小時之后,我再眼開眼睛的時候,我看到曹小三坐在床上,嘴巴里叼著一根煙,我妻子則溫順地靠在一旁,手里拿著火機,正在替曹小三點火。我沮喪地發(fā)現(xiàn),這時的妻子,比任何時刻都要紅光滿面。
6
第二天的時候,我醒過來了,眼前的情景使我嚇了一跳,我發(fā)現(xiàn)妻子真的就躺在我的身邊,而且是一絲不掛,我也一絲不掛,我們就像兩條八爪魚那樣,緊緊地絞在一起。除了曹小三之外,這種場面與我夢中的情景大致吻合。
我打量著我和妻子的這間臥室,試圖從中找出一些昨天晚上的蛛絲馬跡。可是我什么異常都沒有發(fā)現(xiàn),臥室里就跟往常一樣,偌大的房間里顯得有些空蕩,我看到陽光被窗簾分割成許多碎片,一條條掉到房間里,許多細(xì)小的塵土在棱條形的陽光里盤旋飛舞,一寸寸將我四周的空間占據(jù)。我抱緊妻子,體內(nèi)的酒勁一下子消退了。
我問妻子,什么時候回來的?
妻子說,昨天晚上,你喝得不少。
我說,是,我喝醉了。
妻子也抱緊了我,她伏在我胸口,用手掌一寸寸撫摸著我的肌膚,摸到肚臍下面的時候,妻子紅著臉對我說,昨天晚上,你真厲害。
我說,比起曹小三那頭肥豬來,誰更厲害?
妻子一愣,臉一下子拉長了,她說,你說什么?
我嚇了一跳,差不多要從床上蹦起來了。在妻子面前,我的言語就像我的思維一樣,已經(jīng)混亂不堪。這時候,我想起了沈蘭。昨天晚上,我不是跟沈蘭在一起嗎?我趕緊轉(zhuǎn)移話題,將剛才露出的破綻補了過去。我問妻子,曹小三的案子破了沒有?
一提到案子,妻子立即興奮起來。妻子說,破了。你知道兇手是誰嗎?
我搖搖頭,我問妻子,兇手是誰?
妻子說,是沈蘭,你想不到吧。我已經(jīng)寸步不離地跟蹤她一個多星期了,直到昨天晚上,她去埋掉那把沾有曹小三血跡的刀子時,我才確定是她干的。我們?nèi)ゴ端臅r候,她正拿著那把刀子,當(dāng)時她試圖反抗,刺傷了兩名警員,后來她又撲過來,想對付我,結(jié)果我對準(zhǔn)她的胸膛打了四槍,她被當(dāng)場擊斃了。說完后,妻子摸摸床頭的那把槍。她說,這是我第一次開槍擊斃犯人。
這時候,我真的從床上蹦了起來。我剛跳到地下,腳底下就傳來吱嘎一聲,然后我被一個東西絆倒了。我爬起來的時候,猛然看到了那個被我踩碎了的畫架。夾在畫架上的那張速寫,就是我昨天晚上為沈蘭畫下來的,可是這時候,畫紙上的那個女人,??簇Q看都不像沈蘭,一點也不像。她明明就是我的妻子。
我把畫遞給妻子,妻子說,你畫得真好。
我說,是因為你人長得好。
妻子便開懷地笑了。她大概看出來了,我說的是真心話。我沒有半點故意討好妻子的意思,這張畫的確是畫得不錯,站在畫紙上的妻子,簡直就是個十足的女人,她曲線飽滿,風(fēng)情萬種,一點也不像個警察。
責(zé)任編輯/何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