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養(yǎng)子(中篇小說)

2016-01-03 06:18楊喜慶
草原 2015年11期
關鍵詞:窟窿婆娘馮先生

楊喜慶

養(yǎng)子(中篇小說)

楊喜慶

這一輩子讓董大勝最堵心的就是他的婆娘一連給他生了七個丫頭片子。生第一個孩子時,董大勝說,第一個是丫頭好,可以幫助婆娘做活,丫頭顧家,那年是龍年。生第二個孩子時,董大勝半開玩笑地說,丫頭好哇,將來找婆家還能收彩禮,省錢,那年是小龍年。當婆娘生到第三個時,董大勝的臉就沒了笑模樣,拉著臉蹲在灶旁不說話。婆娘也生氣,拍著自己的肚子沒好氣地說,不爭氣的玩意兒,懷得倒挺快,咋就生不出個帶把兒的,孩兒他爹,不行你去后街找找麻婆給咱算算。

麻婆是這一帶有名的算卦先生,住在離這兒二十里的白廟村,常常剝皮的臉顯得總也洗不干凈似的。沒有人知道在白廟村住多少年了,只是聽說他們是從山東逃荒過來的。兩口子以算卦為生。董大勝聽了婆娘的話,騎著毛驢去找麻婆。董大勝把手里的一只雞交給麻婆的老頭,老頭自然明白,他掂了掂手里的雞,覺得還算滿意,隨后做著準備。麻婆看著董大勝,董大勝畢恭畢敬,請仙家給我看看,董家何時有后啊。麻婆閉上眼睛打著哈欠,忽然發(fā)出異樣的叫聲,隨后全身扭動,說話也不是麻婆的聲音,“香主回去吧,這輩子沒有了”。董大勝懵懵懂懂地站在那里,好像說的不是自己,他站在那里似乎等著麻婆更詳細地解說??墒牵瑳]有了,麻婆不說話了。老頭過來推了他一把,回去吧,沒有了?;丶业穆飞?,董大勝后悔,白瞎一只雞了。我就不信了,她麻婆鉆到我婆娘肚子里看了,她說沒有就沒有了?她又不是神仙。她要真算得那么準為什么不給自己算算,省得以算命為生??烧f她算得不準他又找不出更充足的理由。十里八村的還沒聽誰說她失算過??蛇@生孩子是我和婆娘的事,她怎么知道?想不明白他索性不想了,他拍打著毛驢,對婆娘心生怨恨,敗家的婆娘,自己沒能耐生,還要找人算,弄了一肚子氣,還白搭上一只雞,看回家怎么和你算賬。

四丫頭出生時,董大勝正在村東頭馬二賴子家玩兒紙牌。大丫頭跑去找他,爹、爹,娘生了,你快回去吧。董大勝手里拿著牌隨手扔出去一張,生個啥呀?大丫頭高興地說,爹,娘又生了個丫丫。董大勝看著手里的牌,這點子怎么這么背啊,隨手把牌往桌子上一扔,不玩兒了,太背了。

太陽快落山了,夕陽格外紅。太陽變得又懶又大,慢悠悠地掛在山尖。家家的煙囪開始冒煙,女人們開始生火做飯,男人們在山上干了一天的活,回來就得用飯把嘴堵上,男人高興了干活才有勁。大一點的孩子開始往院子里趕豬趕雞,把豬圈門子關好,懶豬們不情愿地在豬圈里來回地走著,不時發(fā)出“哼哼”聲。馬二賴子抱著鞭子趕著幾只羊,看見董大勝的老父親在門口站著,老遠便喊:“董爺,你閑著呢?”董爺在村里年齡比較大,輩分也高,所以村里人多叫他董爺,時間久了,董爺?shù)拇竺惺裁淳吐蝗藗兊?。董爺幾乎天天看見馬二賴子從家門口路過,每天把幾只羊趕到山上,他就找個坑啊洼啊的地方睡覺。睡醒了就把羊趕回家,別人家的羊已經(jīng)成群了,他家的羊卻還是那么幾只。董爺看著馬二賴子說:“你小子今天挺守時??!”馬二賴子嘿嘿一笑?!岸瓲?,我睡醒了,羊也吃飽了就回來唄?!薄斑@幾天沒殺羊啊?”“董爺,你這不是笑話我嗎,你看,這羊還沒下羔呢,沒有殺的呀。”“你小子好吃懶做,別人家的羊都成群了,你看你,還是趕著那么幾只,下一個殺一個得什么時候成群啊?”馬二賴子仍然嘿嘿地笑著?!岸瓲敚茄蛳碌娜菐О褍旱?,你不殺它留著也沒有用啊,它又不下崽兒,留一個做種就夠了?!瘪R二賴子說著笑嘻嘻地走了,邊走邊說:“董爺,你早點回屋吧?!倍瓲敍]有再說話,他靜靜地站在那里看著馬二賴子走遠了,回頭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吃完晚飯,董爺把董大勝叫到跟前:“聽說你去白廟了?”董大勝答應了一聲。董爺略帶慍怒地說:“凈扯那些沒用的,那個麻婆能給你算出兒子來呀?”董大勝不情愿地嘟囔著:“我也不想去,是那婆娘非讓我去,才……”董爺打斷他的話:“你是個大老爺們,是一家的頂門棍,啥事兒自己沒個主意,凈聽婆娘的行嗎?”董大勝不吱聲,脫下鞋倒著鞋里面的土。董爺問:“麻婆怎么說?”董大勝拉拉著臉說:“她說,她說這輩子沒有了?!倍瓲敯焉碜油笠豢?,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沒有說話,然后慢慢地閉上眼睛,擺著手讓董大勝去吧。

董家?guī)状鷨蝹鳎搅怂@輩兒,生下董大勝后老婆就不生了,董爺盼著哪怕再生個丫頭也行啊,可老婆就是不爭氣,說什么也不生了,直挺挺只留下董大勝一根獨苗。老太爺打算給董爺再娶一房,以求多子多福,可誰想到,就在老太爺托媒人準備提親的晚上,老太爺突然不省人事了。董爺請來村里的大夫,大夫看看搖搖頭走了,走時留下一句話,老爺子想吃啥就讓他吃點啥吧,不行了,準備后事吧。老太爺掙扎了幾天睜著眼睛走了,臨走時留下一句話:這就是命啊。董爺信了,他沒有再娶,寶一樣地看著董大勝長大??扇缃?,董大勝的婆娘生起來沒完,可就是生不出個帶把兒的來,這讓董爺心里不快。他也想過要不要再給董大勝娶個小,可一想到老太爺他就打了個寒戰(zhàn),剛剛有了的念頭也就打消了。可他又不甘心,一想起麻婆他就生氣,她憑什么就說沒有了?特別是那個馬二賴子,那個王八羔子,轉(zhuǎn)著圈兒寒磣我。董爺嘆了一口氣,心里默默地叨咕著,沒有頂門棍就是腰不硬。董爺慢悠悠地從椅子上站起來,喊著董大勝。董大勝端著一瓢水從屋里出來:“爹,你喊我有事?”董爺也不抬頭說:“四丫頭起名了嗎?”董大勝說:“還沒有呢,爹,你給起個名?”董爺好像略微思考了一下,其實他早就想好了:“好,我看這個四丫頭就叫來小吧?!倍髣儆行┎唤猓霠庌q但一想算了吧,來小就來小,名字孬孩子好養(yǎng)活。“爹,行啊,你說了算,就叫來小?!倍瓲敍]有再說話,回自己的屋里吧嗒吧嗒抽著旱煙袋。

當董大勝的婆娘生到第六個孩子時,董爺?shù)纳眢w就像一棵腐朽了的枯樹,經(jīng)不得一點風雨了。他躺在炕上,有氣無力地對董大勝說:“勝兒,六丫頭就叫招小吧,麻婆說得對,這輩子恐怕真沒有了,從來小開始,我就盼啊,帶小,招小,一直到現(xiàn)在,也沒盼來個帶把兒的,看來這輩子絕戶了。”董爺說了幾句就氣喘吁吁,董大勝給董爺輕輕地捶著背。他覺得自己真的沒用,對不起董爺。董爺喘了一會兒接著說:“勝兒,等把我埋了,你就去白廟找麻婆,讓她給找戶人家咱們抱養(yǎng)一個小小,好接咱家的香火啊,咱董家不能斷后啊。”董大勝哭了,他不知道怎么安慰老人,他覺得自己犯了不可饒恕的罪過,老人一輩子的心愿到他這里斷送了。容不得多想,他找來大夫,大夫給董爺把了脈,告訴董大勝,他這是憂慮過度,再加上老病,也挺重的,我給你開幾服藥熬了喝,或許能挺一陣子。大夫還特意囑咐,天好的時候,把老爺子扶到外面曬曬太陽,心情好了病才能好。董爺就像一個吊在秧上熟透了的柿子,隨時隨地都有掉下來的可能。

一連生了六個丫頭,董大勝有些害怕。董大勝的婆娘天天愁眉苦臉,看著清一色的丫頭片子,婆娘一陣苦笑。倒是大丫頭滿臉的高興。十多歲的大丫可以替娘照顧妹妹了,她抱著招小,領著幾個妹妹在院子里玩耍。婆娘忙著屋里屋外的,看著站成一排的孩子們,婆娘喊著大丫,看好她們別磕著碰著。婆娘又給董爺打了水,照顧董爺洗了臉,然后又給他盛上一碗粥,看著董爺吃下,又去灶邊熬藥。

很快就要秋收了,董大勝看著自家的麥子和谷子金黃金黃的,心里高興,今年又是個好年頭。董大勝到村里找了幾個雇工,起早貪黑地收割。今年的天氣特別好,從春到秋,該下雨時下雨,該生溫時生溫,讓農(nóng)民這個樂呀,老天真是有眼,多少年沒有這樣的好年景了。一直到董大勝他們收割完了老天沒刮風沒下雨,艷陽高照。小山似的谷子和麥子堆了滿滿兩場院。董大勝看著成堆的糧食,心里說不出的高興,嘴上哼起了小曲。那是家鄉(xiāng)的小曲,是老太爺、董爺一代一代唱下來的。曲子悠揚略帶些憂傷,聽著這首曲子會讓人想起那很遠很遠的往事。

董大勝招呼著雇工往糧食墩子里裝著糧食,一斗兩斗,一石兩石,足足比去年多了一倍。雇工們贊許著董家大豐收,說著些恭喜的話。董大勝心里樂開了花,他想著給爹做個太師椅,再置辦上一個八角桌,去城里扯幾尺緞子,給爹做幾件長袍,讓董爺享幾年清福。再把幾個丫頭送去城里念書,如果婆娘還生不出小小,不行我就再娶個二房……董大勝想著美事,婆娘腆著大肚子忙乎著做飯,雇工一天三頓飯,如果貪黑還得多做一頓。做完飯還得照顧董爺。

董爺?shù)牟≡絹碓街?,躺在炕上起不來了。秋收完了,董大勝給每個雇工發(fā)了工錢,還特意賞給每個雇工一人一斗谷子,雇工們千恩萬謝。別的大戶人家也請過雇工,每一次都是精打細算,生怕你多占了他一點,哪像董爺家,真是大好人,好人有好報。你的婆娘一定給你生個大胖小。董大勝一聽說大胖小,心里一沉,頓覺缺了什么似的,好心情一下子沒了。

又是一個艷陽高照的好天氣,絲絲秋風舔在臉上,涼爽宜人。抱著剛剛收獲的好心情,董大勝趕著馬車去了城里。一是給董爺置辦些穿的用的,二是打聽打聽有沒有收鄉(xiāng)下孩子念書的學堂,順便也給婆娘買點穿的,打扮打扮。婆娘又快生了,但愿這個是個小小。董大勝心里想著,打著馬飛快地走著。嘴里又哼起了那首小曲。馬兒有節(jié)奏地跑著,馬頭上的響鈴也發(fā)出有節(jié)奏的聲響,傳得很遠很遠。

董大勝走了,婆娘又開始忙乎著屋里屋外的。她招呼著大丫、二丫,給馬添點草,給爺爺拿點水,小雞該喂料了……她拎起水桶去井里打水,她搖著轆轤打上一桶倒進桶里,又打第二桶時,她感覺肚子鉆心地疼了一下,她咬著牙把水桶搖上來。肚子越來越疼,她感覺不好,好像是要生了,她放下水桶喊著大丫、二丫,急急忙忙往屋里跑去。她感覺腿襠處濕乎乎的,她爬到炕上解開褲帶。剛剛解開褲帶她就感覺一個黏糊糊的東西從腿襠里流了出來,她告訴大丫把剪子拿來,點著油燈,把剪子在燈火上燒燒,二丫趕緊燒一鍋開水。婆娘用剪子把孩子的臍帶剪斷,在斷口處用臍帶系上一個扣,摳出孩子嘴里的黏液,孩子“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她又把孩子擦擦,手腳麻利地把孩子包上,放進被窩,隨手拿過東西擦擦自己腿襠處的血跡,鉆進被窩。忙乎了半天,她感覺累了,她想睡一覺。來小趴在炕邊看看孩子,又看看娘,像是剛剛經(jīng)歷了一場劫難而重生似的,怯生生地問娘,是個小小吧?婆娘說,不是,是個丫丫。來小拍著小手,太好了,太好了,我告訴爺爺去。

董大勝買完東西高興地趕著馬車往家趕,剛一進院門,來小就張著小手撲向他,爹,我娘生了,出了那么多血,生了個丫丫。董大勝顧不上拴馬,直奔里屋,炕邊全是血跡,大丫正擦著,半盆的水已是紅色。婆娘蓋著被子躺在炕上,孩子躺在她的枕邊,正甜甜地睡著,小嘴不時地蠕動幾下,腦門上一道道的抬頭紋像個老頭。董大勝進門就問婆娘,咋樣了?婆娘抬了一下疲憊的眼皮說,回來了?董大勝點頭,回來了,你咋樣了?婆娘動了一下身子,我想喝水。董大勝趕緊到外屋?來一瓢水,婆娘接過水瓢咕咚咕咚地喝了下去,頓時感覺舒服了許多。生了七個孩子,董大勝還是第一次給她端水,她感覺幸福得很。

來小跑到董爺?shù)奈堇锖爸瑺敔?,爺爺,我娘又生丫丫了,我娘又生丫丫了。董爺沒有動靜,來小繼續(xù)喊著,董爺依然沒有動靜,來小趴到爺爺?shù)目活^,董爺閉著眼,沒有一點氣息,臉已發(fā)白。來小喊著爺爺,又用手推著,董爺沒有一點反應。來小害怕了,她喊著跑出屋外,爹,爹,我喊爺爺,爺爺不吱聲。董大勝在婆娘身邊忙著,婆娘閉著眼睛安詳幸福地睡著了,臉上露出笑容。這一年可能只有生孩子時她才能安安穩(wěn)穩(wěn)地睡上一覺,好好歇歇。董大勝給她重新蓋好被,又把被角往里掖了一下,然后輕輕地走出屋。來小邊跑邊喊,董大勝有些生氣。來小跑到董大勝跟前,爹,我喊爺爺,爺爺不說話。董大勝不耐煩地說,一邊兒玩兒去,爺爺那是睡著了。來小噘著小嘴說,爺爺是生氣了,不理來小了,我推他他都不說話。董大勝一驚,你說啥?來小又說了一遍,董大勝感到不好,他趕緊往董爺屋里跑,不一會兒,屋里傳出一聲聲嘶力竭的叫聲,“爹——”董爺已經(jīng)咽氣了,身體已經(jīng)僵硬,臉上帶著遺憾。

這是董大勝第一次當家料理老人的喪事。在院子里搭上一個靈棚,二四六的棺材,紫紅色的油漆刷了三遍。這是董爺在年前親自交代的,董大勝找了四個木匠整整干了四天才做好的。董爺說,這就是我的房子,先準備著,免得到時候抓瞎。棺材放在靈棚里,前面放著一張小桌子,桌子上擺著貢品,幾炷香閃著火星冒著青煙,桌子旁放著一個火盆,里面已經(jīng)燒滿了紙灰。董大勝一家腰上系上白布,頭上也扎上白布,跪在棺材旁。不時有人來吊唁,拿上一把紙,在那個火盆里燒著,嘴里說著些讓人感動的話。有人來燒紙,董大勝一家就給來人磕頭。董大勝還托麻婆給請了幾個吹喇叭的,幾個吹鼓手閉著眼睛吹著肝腸寸斷的曲子,在家放了三天,董大勝用十六杠把董爺抬到墓地,按照陰陽先生的指令,給董爺下了葬。下葬那天,天陰得厲害,一會兒就下起了小雨,給本已陰沉的氣氛又增加了幾分凝重。董大勝的婆娘頭上包著一個頭巾,在董爺?shù)奈堇锸帐爸?,來小看著孩子。董大勝看著剛剛從城里買回來的給董爺?shù)奶珟熞魏桶私亲?,還有幾尺準備給董爺做袍子的緞子,心里一陣酸楚。他感到對不起董爺,董爺最大的心愿就是婆娘給董家生個小小,可他沒做到,他感到內(nèi)疚。

馬二賴子趕著幾只羊從董大勝家門前經(jīng)過,董大勝正掃著昨夜留在門外的羊糞豬糞什么的,馬二賴子抱著放羊的鞭子,大兄弟,忙著哪?你看這滿當街都是糞,都是我家羊拉的吧。說著話,幾只羊又開始噼里啪啦地拉上了。董大勝抬起頭笑笑,放羊去?馬二賴子點頭說是。董大勝直起腰把掃帚立在胸前,二哥,這羊怎么又少了,又殺了?馬二賴子嘿嘿一笑說,沒殺,一個大羊下羔了,在家喂奶就不往山上放了。董大勝答應了一聲點點頭,馬二賴子又笑嘻嘻地說,這回沒有殺的了,下一個母的,得留著繁殖了。董大勝跟他說著,幾個孩子從屋里出來上學去了,她們和馬二賴子打著招呼,二大爺,二大爺,馬二賴子點頭答應著,都上學去,你看這一轉(zhuǎn)眼個個都成大姑娘了,大兄弟,你可真有福氣。董大勝沒有說話,心像被什么東西抓了一下似的。幾只羊已經(jīng)走遠了,馬二賴子和董大勝打了聲招呼追那幾只羊去了。

學堂里馮先生還沒有來,幾個學生嬉鬧著,在學堂里串著課桌打鬧著。馬二賴家大小子往二丫臉上畫,二丫頭捂著臉嗚嗚地哭起來。馬家大小子笑著,畫畫好看,小媳婦兒真好看,小媳婦兒真好看。娃們哄笑著,桌子凳子亂響。董家大丫頭喊了一聲,沒有人理她,她徑直走過去,一把把馬家大小子推倒在地,然后騎在他身上劈頭蓋臉一頓打,馬家大小子哇哇大哭。董家大丫頭邊打邊說,讓你欺負人,今天打扁了你,看你還敢不敢再欺負人……這時學堂里一片肅靜,馮先生站在講臺前,看見大丫頭正騎在馬家大小子身上,用教鞭往桌子上敲了幾下,肅靜,肅靜,胡鬧,看看這像什么樣子,亂了朝綱了,丫丫竟然騎到小子身上,還翻了天了,起來站好把手伸過來。一板子打在大丫頭的手上,大丫頭身子抖了一下,手掌鉆心的疼,又一板子下來,大丫頭感到手掌變得好厚好厚,肉皮像開裂了似的疼。學堂里鴉雀無聲。馬家大小子從地上爬起來,渾身是土,他也不管馮先生訓斥,哭著跑回了家。

晚上,董大勝拎著一包爐果去了馮先生家。馮先生正坐在桌前喝茶,一進屋,董大勝就給馮先生深深地鞠了一躬。馮先生,對不住了,大丫不懂事,惹您生氣了。馮先生趕緊站起來,雙手抱拳還禮。您太客氣了,快請坐。隨后招呼屋里的泡茶。董大勝落座,馮先生說,你家大丫頭也太厲害點兒了,騎在了小子身上,那還了得,這不亂了朝綱了。董大勝連連說是。馮先生,是我教子無方,給您添亂了,我給您賠罪了。馮先生說,也罷,都是些娃們,算了算了,這丫頭,可得好好管管,要不將來非得惹大亂子不可。董大勝點頭告辭?;丶业穆飞希髣傩睦锊皇亲涛?,他想著馮先生說的話,又想著大丫頭被打得像發(fā)面饅頭似的手,又想想那個馬二賴子家的大兒子,心里氣憤,怪不得董爺一心盼著有個小子,有了小子就有后了,就有頂門棍了,就沒有人敢欺負了。董大勝越想越生氣,不爭氣的婆娘,你就生不出個小小來?生,繼續(xù)生,只要婆娘能生,就一直生,直到生出小小為止。

窟窿山村這幾年風調(diào)雨順,年年豐收,村民的日子越來越好。村里的幾個大戶,坐在一起想在窟窿山腳下修一座廟,把關老爺子請來,保佑著窟窿山村。想法一提出,幾家大戶都非常響應。趙家趙老爺,周家周老爺,還有董家董大勝,一起坐在董大勝家,趙老爺捋著花白的胡子說,大勝侄子,這幾年咱們窟窿山村是風調(diào)雨順,我和周老爺商議了一下,想在咱們村建一座廟,供奉上關老爺子,保佑咱們村年年風調(diào)雨順年年平平安安,咱們幾家出錢共同來修你看怎么樣?董大勝沒有反駁。趙老爺,你看什么時候開始修,我出多少錢你就說個數(shù),我沒意見。趙老爺說,大勝侄子,年輕就是干脆,當年董爺健在的時候,我們老哥幾個就有這個想法,可誰知老哥哥就……哎,大勝侄子,我和周老爺商量過了,這個事就由你來張羅,我們都老了,沒有幾天蹦跶頭了,你就牽頭干吧。周老爺也說,是啊,大勝侄子,你就領頭干吧,這是為咱村干的好事。董大勝聽了兩位老爺?shù)脑?,想了想也就答應了。董大勝說,這也是大事,咱們還得好好商量商量,馮先生是咱村最有學問的,咱是不是請教請教他?趙老爺周老爺點頭稱是。這事你就做主吧。周老爺和趙老爺拄著拐杖顫巍巍地跟著董大勝來到馮先生家,馮先生迎出房門。趙老爺、周老爺、董老爺,快請。馮先生吩咐婆娘泡茶。董大勝說,馮先生,你不用稱呼我為董老爺,你就叫我大兄弟就行了。馮先生說,那哪成啊,你是財東家,就得這么稱呼。董大勝擺著手說,咱們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你還是叫我大兄弟吧,我聽著舒坦。馮先生恭維地說,那我就高攀了。幾個人一笑。馮先生的婆娘泡好了茶端上桌子。董大勝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說,馮先生,我和趙老爺、周老爺來找你,是有一件事想向你請教。馮先生趕緊說,不敢當,有事盡管說。董大勝接著說,我們幾家想在咱們窟窿山村建一座廟,把關老爺子請來,保佑窟窿山村年年風調(diào)雨順,你是咱村最有學問的,想聽聽你的看法。馮先生一驚。建廟?在哪兒建?董大勝說,準備在窟窿山腳下,那個洞邊上。馮先生一臉的不高興。建廟得花不少的錢,自古那都是朝廷的事,再說了,建廟又有何用?還不如用那些錢建一所學堂,讓村里的娃們都來念書,學些道理,將來有用。趙老爺、周老爺放下茶杯,看著馮先生,又看看董大勝。趙老爺說,建廟是為整個窟窿山村造福,不只是為了我們幾家,也是為子孫后代造福。周老爺也說是這么回事。馮先生說,建學堂才是真正為子孫造福。董大勝說,馮先生,建廟并不影響建學堂。馮先生說,有錢的都去建廟了,誰還有錢建學堂?幾個人半天沒有說話。董大勝看著說了半天也沒有個結果,只好和馮先生告辭。趙老爺和周老爺很不高興,本想聽聽他的看法,可他卻不知天高地厚,還真把自己當成先生了,窮秀才。董大勝一路沒有說話,趙老爺和周老爺邊走邊嘀咕著。歷朝歷代有哪個秀才成事了,光靠讀書能長出谷子,屁話。我就相信老天爺,只要是個好年頭,這一年吃喝就不愁。董大勝覺得馮先生說的也是有道理,他想廟要建,學堂也要建。白廟村之所以年年豐收,又出了那么多大人物,是不是和白廟有關聯(lián),他拿不準,但窟窿山確實需要一座廟,他下定決心一定要把廟建成。

自從董家大丫頭在學堂被先生打了手板以后,她就不想去學堂了,娘說,不去就不去,認識幾個字會寫自己的名字就行了,娘一個字也不認識,不也照樣生了你們七個。大丫頭說,娘,你什么都不懂,沒有學問那是不行的,馮先生說了,沒有學問就不懂道理,就不知道富人為什么富,窮人為什么窮。娘說,知道那么多有啥用,富那是因為能干,窮那是因為懶,這些道理還用先生教?大丫頭說,我想去城里念書。娘說,那可不行,城里那么多人,咱一個鄉(xiāng)下人到那人生地不熟的,真要是有人欺負你那可咋辦,再說了,你一個丫頭家家的,干啥非得長那么多學問有啥用,好好在家?guī)湍镎湛疵妹脗儯乳L大了找個好婆家,當女人的就是福了。大丫頭噘著嘴,我不,我就要去城里念書,我不找婆家,永遠都不找。娘生氣了,你這個死丫頭,翅膀硬了,越大越不聽話了,看我告訴你爹去。大丫頭也不示弱,不用你告訴,我這就找我爹去。大丫頭說完轉(zhuǎn)身走了。娘氣得直跺腳,該死的丫頭,太不聽話了,你看看七丫別掉地下。

一年過去了,董大勝婆娘的肚子還是沒有動靜。兩年過去了,仍然沒有動靜。董大勝有些著急,按照規(guī)律婆娘早該有反應了,可現(xiàn)在一點動靜都沒有。難道真的生到頭了?董大勝心里畫魂,想想麻婆說的話,他有些喪氣,又想想董爺臨終前的囑咐,心里像壓了一塊大石頭。他問婆娘,沒有了?婆娘說,沒有。還能不能有?誰知道呢。難道我這輩子真就……婆娘趕緊說,都是我不爭氣,沒能給你生個小子。董大勝搖搖頭,不能全怪你,這就是命,命里沒有,看來麻婆說的沒錯。婆娘說,不行咱抱養(yǎng)一個吧,興許還能給咱帶來一個小子呢。董大勝說,也只能這樣啦,沒個小子出去說話都不仗義。婆娘說,那咱就打聽著,看看有合適的咱就抱一個。董大勝說,行,明天我去一趟白廟,看有合適的咱就抱一個,再找麻婆了解了解建廟的事。

和煦的春風搖曳著門口那棵大楊樹,幾只小鳥“嘰嘰喳喳”地叫著,炊煙從每家的房頂上緩緩升起,大公雞伸長了脖子打著鳴,遠處傳來聲聲犬吠,不時有吆喝牲口的聲音傳來。在董大勝家后院有一棵死了好長時間的樹,樹上光禿禿的,只有幾個干樹枝子孤零零地長在發(fā)白的樹干上,看上去孤獨無助,春風吹來,樹枝發(fā)出嚇人的聲響。一只貓頭鷹落在干樹上,窺視著樹下的一切,兩只圓圓的眼睛透著寒光,像是在尋找目標,隨時做著發(fā)起攻擊的準備。

白廟村來人捎信給董大勝說,有一家剛剛生了一個小子,那家生了一窩子的小子,就想要一個丫丫,可這回偏偏又是小子,有送給人的意思,讓董大勝去看看。董大勝一聽立刻收拾東西,套上馬車,婆娘拿上一床被還有孩子用的尿布跟著上車。臨走時囑咐大丫二丫好好看家,好好帶著妹妹們,娘一會兒就回來。大丫答應著。董大勝又裝上兩斗米,拿上一塊臘肉,一壇酒,趕著馬車直奔白廟村。

白廟村離窟窿山村雖然只有二十里路,但是董大勝還是感到陌生,他沒來過幾次,只是有事時才匆匆來匆匆走,況且白廟也沒什么親戚。董大勝到了白廟村,按照捎信人說的地址找到那戶人家,低矮的土房,用土垛起來的土墻經(jīng)過雨水的沖刷顯得破爛不堪,院子里有一個更小的倉房,里面裝著些牛糞和苞米瓤子,這是燒火做飯用的燒柴。幾個不大的孩子在院子里玩耍,手上臉上全是土,流出的鼻涕用袖子一抹,看見來人趕緊靠著墻站在一邊。董大勝進到院子里,這是郭有財家嗎?沒有人搭話。董大勝又問幾個孩子,這是郭有財家嗎?一個稍大一點的孩子點頭。你家大人在家嗎?那個孩子又點點頭。董大勝推開破舊的房門,一股刺鼻的煙味嗆得董大勝咳了幾下,也許是聽到了咳嗽聲,昏暗的屋里傳出說話聲,誰呀?屋里來。董大勝用力眨了眨眼睛,才看清炕上靠著墻坐著一個人,嘴里叼著煙袋,正大口大口地抽著煙,炕中間放著一張看不清什么顏色的桌子,炕頭躺著一個孩子,嘴里含著自己的手指頭睡著。你是郭大哥吧?我是窟窿山村的董大勝。郭有財答應了一聲,坐吧。董大勝坐在炕邊,聽說你想把這個孩子過繼出去,我特意來看看,你看看有什么要求你說說。郭有財放下煙袋,把煙袋鍋往鞋底子上磕了磕,我是有這個想法,我本想要個丫丫,將來好給小子換個媳婦兒,可誰知我那婆娘就是生不出個丫丫來,一窩子小蛋子,我真養(yǎng)不起了,這位大哥要是真心想抱你就抱去吧,給我留點念想就行。郭有財說著臉上留著淡淡的憂傷。董大勝說,大嫂呢?得跟大嫂說一聲。郭有財沒好氣地說,婆娘下地干活去了,不用跟她說,這些事我做主。董大勝把兩斗米一塊臘肉和一壇酒留下,董家婆娘抱起孩子就走。孩子沒有哭,他還在睡著,嘴里仍然含著自己的手指頭。董大勝說,郭大哥,到了秋后,我再給你送兩斗米來。郭有財看著這么多東西,心里竊喜,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董家大丫頭跑到屋里找董大勝,爹,我要去城里念書。董大勝“嗯”了一聲,跟你娘說去。大丫頭倔強地抖著雙手,爹,我娘她不同意。董大勝抬起頭,是嗎?你娘不同意你去念書?大丫頭點頭。董大勝有些幸災樂禍地說,那就不念了,你是大丫頭,在家?guī)湍隳镎湛疵妹脗?。大丫頭幾乎要哭了,爹,我不嘛,我要去念書,我要去念書。董大勝樂了,既然你這么想念書,我就跟你娘說說。大丫頭破涕為笑,還是我爹懂道理,你啥時候送我去城里?董大勝說,你小弟還小,再過幾天吧。大丫頭蹦蹦跳跳地跑出去了。

董大勝的婆娘把小米用碾子碾得碎碎的,又用細籮篩了一遍,再打成小米糊糊來喂孩子。養(yǎng)孩子對于婆娘來說就像玩兒似的,自己生了七個,老大哄老二,老二哄老三,一拖拉就都長大了。她跟董大勝說,只要能生就一直生,啥時候不能生了就算完事,孩子多了你知道哪個有出息,反正也是費一回事,一個也是趕兩個也是放,也不差這一個。以前幾個丫頭奶不夠吃她也是用這種辦法,這不個個長得結實兒的。只怪自己的肚子,不爭氣,想懷又懷不上了,也不知咋回事,那個東西就不來了。婆娘給孩子喂完糊糊又哄孩子睡下,才去忙其他的事。董大勝忙著喂馬,又打掃完豬雞的圈,把豬糞雞糞用筐挎到后院堆上,發(fā)好留著種地用,那是上好的肥料。收拾完這些他才歇一會兒,他感到累了,他曾想過,今年再開一片地,如果老天爺還照顧的話,今年豐收了,明年雇個長工,趙老爺和周老爺家都雇了長工,他也想。婆娘洗著尿布,跟董大勝說著話。董大勝想抽袋煙,婆娘去屋里裝上一袋煙遞給董大勝,董大勝用火繩兌著煙袋鍋抽兩口,煙袋鍋發(fā)出“吱吱”的聲音,露出通紅的煙火。董大勝用力抽了兩口,吐出濃濃的煙圈,又咳嗽了一陣,感覺身上輕松了許多。婆娘說,他爹,孩子都滿月了,得給孩子起個名吧。董大勝說,是呢,是得起個名字。董大勝抽著煙思考了一會兒說,就叫寶柱吧,小名寶柱,大名董寶柱。婆娘說,行呢,就叫寶柱。董大勝又說,大丫頭找我說要去城里念書,我答應她了。婆娘說,找我說要去城里念書我沒答應,丫頭家家的念那么多書干啥。董大勝說,頭發(fā)長見識短,過幾天我就送她去城里。婆娘說,你是當家的你說的算。董大勝說,這孩子去城里念書總得有個名吧,不能總叫大丫大丫的,讓人家笑話,城里人都有大名。婆娘說,對著呢,娃們大了,總叫小名也不行。他爹,咱家全是丫頭,大丫頭又是龍年生的,我看就叫“鳳”吧,你說呢,他爹?董大勝說,行啊,就叫鳳。

這段時間,董大勝一直在考慮建廟的事。村里的人聽說董大勝要建廟,大多數(shù)人都支持,不少人來到董大勝家,我們沒有錢但我們有力氣,我們可以出力,董老爺,你說咋干咱就咋干,自己村里建上廟了,我們今后就不用再跑二十多里去白廟燒香求佛了。董大勝心里感到高興,但還是有不小的壓力。首先是馮先生堅決反對,還有就是一些年輕人。董大勝,趙老爺和周老爺請來白廟的麻婆,幫助看看建廟的地址。麻婆一陣叨咕地址就算定了,并選了一個吉日開工。趙老爺和周老爺把籌集的錢交給董大勝,董大勝就在村里找能工巧匠,到城里買建廟的材料,一切準備就緒,就等吉日一到立馬開工。那年四月初二,建廟正式開始,全村的人幾乎全去了,挖土的、搬石頭的、和泥的,真是熱鬧,這也是自有窟窿山村以來最大的工程。廟就建在窟窿山腳下,廟門和那個山洞相連,從前門進去,走過大廳就可以進入山洞,在山洞的最里面放上關老爺?shù)乃芟瘢屓烁杏X神秘莊嚴。這是麻婆設計的,比白廟還大,正好利用了那個自然山洞,麻婆說,這里早就應該建廟,這里就是建廟的最佳風水寶地。趙老爺和周老爺拄著拐杖也來到山洞前,先是雙手合十鞠躬三拜,然后又在山洞前點燃三炷香,兩個老人嘴里不知叨咕些什么,看著這么多人都來幫忙,趙老爺感動了,眼角含著淚水,人心所向,人心所向啊,窟窿山村年年風調(diào)雨順,富足安康啊。人們熱火朝天地干著,董大勝的婆娘領著幾個年輕一點的婆娘們在一旁埋鍋做飯,幾十年了,窟窿山村沒有這么熱鬧過。大鳳抱著寶柱,還有二鳳、三鳳……也來了,村里稍大一點的孩子都來看熱鬧。馮先生偷偷地站在一旁,看著這熱鬧的場面,再看看空空蕩蕩的學堂,背著手搖著頭無奈地走了。

工程進展得很順利,照這樣的速度用不了幾天就能完工啦。董大勝松了一口氣,他想去趟城里,把大鳳送去念書。婆娘有些戀戀不舍,一遍一遍囑咐著。董大勝又去和馮先生說了一下,馮先生連連說,好好,大鳳大了,我教不了,早就該去城里念書。董大勝說,這孩子非要去城里念書,就由著她吧。馮先生又說了些鼓勵的話,送董大勝出了門。

自從郭有財把孩子送給董大勝以后,郭有財?shù)钠拍锞驼旌退[,婆娘想起孩子就哭一場,整天精神恍惚。郭有財好說歹說總算讓婆娘想開了,郭有財吃著臘肉喝著老酒,你個婆娘就是想不開,咱不是就想要個丫頭嗎,麻婆說了,咱送人一個小子,就能帶來丫丫,你說這有啥不好?婆娘不愿意聽,就你說得輕巧,敢上孩子不是你身上掉下來的肉,你當然不心疼。郭有財說,屁話,你要是生個丫丫我能送人嗎?沒用的東西,生個娃都不會生。婆娘家家的就是短見識,再說了,抱咱孩子那家是個大財主,孩子去了不也就享福了嗎,董老爺還答應了,到秋后再給兩斗谷子,你說咱也不虧呀,將來咱的小子當了家還能忘了咱們,等小子成事兒了,那董家不就是咱家的了嗎?婆娘轉(zhuǎn)身出去,從今后沒人再給你生了,要生你就自己生去。郭有財看著婆娘走了,想說什么又隨著一口酒咽了下去,頭發(fā)長見識短,就知道生孩子。

白廟村因為有一座大廟而遠近聞名,老話說,凡是能建廟的地方風水都好。白廟村可能是因為風水好才建了廟,也可能是因為建了廟才使風水更好。遠的不說,就說現(xiàn)在,出了好多當官的。村南頭老皮家的大小子就在縣里當縣長,老何家的二小子當上了縣警察局局長,還有幾個在國軍里當連長營長……白廟村是個出官的窩子。有的說是大廟護佑這里,所以這里的香火旺得很,有求官的,有求財?shù)?,有求子的……大廟里常年香火不斷。皮縣長自從當上縣長以后,就把妻兒接到縣城安了家,村里留下爹娘和弟弟皮二在一起生活,有大兒子皮縣長的關照,爹娘生活得很好。只是皮二在大廟前開了一家商行,經(jīng)營著廟上用的一些用品,還有村里的一些土特產(chǎn)品,依仗著皮縣長的旗號,皮二在大廟也算是個沒人敢惹的人物。大廟村雖然只是個村,但由于有了這個大廟,這里的熱鬧程度一點也不亞于縣城。大廟的正門對著一條街,是這個村最繁華的一條街,兩側(cè)的商鋪一個挨著一個,家家都用最顯眼的幌子裝飾著自家的門面。皮二的商行在靠近大廟門口一個最顯眼的位置,高大的門樓上鑲嵌著琉璃瓦,大門兩側(cè)擺著一對麒麟,大門的上方懸掛著大大的牌匾,上書“皮家商行”幾個大字,據(jù)說這幾個字是皮家大小子當上縣長以后親自題寫的,要不是這幾個大字真看不出是商鋪,倒像是衙門。皮二穿著一身緞子料的長袍,戴著一頂瓜皮帽,悠閑地坐在太師椅上,伙計們跑前跑后地忙活著。

董大勝把大鳳送到城里,安排好吃住,又在城里領著大鳳轉(zhuǎn)了幾天,又給其他幾個孩子買了點兒用的東西,又給婆娘買了一件大花的夾襖,才趕回家。大廟就要竣工了,董大勝給請來的工匠發(fā)了工錢,又殺了一口豬犒勞大家。董大勝找趙老爺和周老爺商議大廟落成慶典的事。趙老爺和周老爺一起看著董大勝,聽著董大勝有什么事要說。董大勝說,二位老爺,咱們這次建廟除了二位老爺出的錢以外,還有不少村民也出了錢,這是賬本,沒出錢的也出了力,所以,大廟建完以后還剩了一些錢,我想在村里建一座學堂,讓村里能上學的都上學,錢不夠缺多少我出,不知二老意下如何?趙老爺和周老爺相互看看,好哇,這是好事啊,大勝侄子,你想的就是周到,就這么辦吧。從趙老爺處出來,董大勝直接來到馮先生家,把他的想法和馮先生說了,馮先生高興,拉著董大勝就往外走,你看就在這兒建學堂,我早就規(guī)劃好了,我就知道你會這么做,這是娃們的福啊。董大勝和馮先生又說些話,董大勝走了,馮先生的心情好久沒有這么舒暢了,高興地哼起了幾句京腔。

大廟落成慶典定在八月初八,關老爺子的塑像已經(jīng)運到窟窿山,用大紅的布包裹著,給人一種神秘感,更有兩個和尚護佑,更顯得莊嚴不可侵犯。董大勝為慶典準備著,該請的人要請,畢竟在這十里八村除了白廟,窟窿山還是第一個自己建廟的。麻婆也要請,建廟的時候也幫過忙的。董大勝套上馬車,親自來到白廟村請麻婆。麻婆迎接了董大勝,董大勝說明來意,麻婆謝過說,我們本不是同道,我以后去進香,那天我就不去了。董大勝搞不清麻婆說的同道不同道,既然有理由不去,董大勝也就不再勉強,起身告辭。麻婆站起身來,盯著董大勝的腦門,忽然渾身打起冷戰(zhàn),繼而身子像蛇一樣扭動,眼睛發(fā)紅。香主,你家進來一個猴小子,你看他上躥下跳的,會把你家弄得不得安寧,他會給你家?guī)頌碾y,命里該有必定有,命里沒有莫強求,香主是爭不過命的。董大勝被這突如其來的一番話弄蒙了,聽著麻婆說的那些話,他感到身上起了雞皮疙瘩。董大勝想問,麻婆一擺手,這都是命,你的命里就有這一劫,俗話說夜貓子進宅無事不來,此事天注定的。董大勝一身冷汗地走了,對麻婆的話他不知如何解釋。想想抱寶柱那年確實是猴年,那天家里那棵死樹上確實來了一只貓頭鷹。巧合,讓人不能相信的巧合,他不禁打了一個寒戰(zhàn)。不過,他還是相信爹說的話,不孝有三,無后為大,他信爹的。

皮二這一次又賺了不少的錢,他手里拿著一個小茶壺,邁著方步,哼著小曲。一個伙計進屋跟皮二說,二爺,這幾天來上香的人見少,聽說是窟窿山也建了一個廟,這幾天正張羅著慶典,這人會不會都去窟窿山了?皮二也聽說了窟窿山要建廟,他當時并沒把這事當回事,覺得也就是建一個小廟,供村里人燒個香許個愿,可誰知這窟窿山越干越大,還要搞慶典,這要讓他成了事,對白廟不是個威脅嗎?打聽打聽啥時候搞慶典,誰是領頭的。伙計們出去了。皮二一個人在房里踱著步,眼睛在眼眶里亂轉(zhuǎn),忽然,他心生一計,趕緊喊來伙計,耳語一番,伙計心領神會,跑著出去了。僅一天的時間,白廟村就傳開了,窟窿山建大廟了,大廟的方向和白廟正對著,兩廟相克,必遭劫難,為了白廟村黎民百姓免遭涂炭,必須把窟窿山的大廟拆了。一時間人心惶惶,往日繁榮的白廟籠罩著一層陰霾。

八月初八,窟窿山大廟建成慶典轟轟烈烈地舉行,十里八村來了許多人。關老爺?shù)乃芟耖_了光,被安放在洞的最里邊,來人可在廟里燒香,然后進洞跪拜關老爺,祈求大富大貴,多子多壽,由于山洞悠長,且九曲十彎,給香客增加了神秘好奇感。在趙老爺和周老爺?shù)呐e薦下,眾鄉(xiāng)親一致推舉董大勝為領頭人,讓董大勝在慶典上講幾句話。董大勝這幾年在窟窿山村,一直就扮演著村長的角色。老村長去年去世,就一直沒有村長,董家從董爺開始就樂善好施,為人厚道,所以村民對董家的所作所為一直極力擁戴,雖然沒有正式選舉但是村民們一直就把董大勝視為村里的帶頭人。董大勝也不推辭,他覺得能為村民做點事那也是積德行善的一件事。他站在廟前,先是跪拜,又燒上幾炷香,嘴里叨咕著,求關老爺保佑,窟窿山村年年風調(diào)雨順,五谷豐登,又求窟窿山村人丁興旺,百業(yè)興旺。隨后高喊一聲跪拜,廟前黑壓壓地跪了一大片,一片祈求聲。跪拜完畢,董大勝站起來,剛要說話,就見不遠處來了一群人,手里拿著棍棒,迅速來到廟前。領頭的是皮二,他雙手抱在胸前,叉開兩腿,那群人個個虎視眈眈。忽然出現(xiàn)這么多人,還沒來得及站起來的人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事,人群有些騷動。人們開始陸續(xù)站起來,把目光一起投向那群來人。皮二走到董大勝跟前,上下打量著,又圍著董大勝轉(zhuǎn)了一圈。你就是董老爺?不敢,在下董大勝。董大勝,早有耳聞,今日一見果不其然。來的都是貴客,請問這位是?一個手持木棍的彪形大漢上前說,你真是狗眼不識金香玉,這是二爺,白廟的二爺。是白廟的客,先請到寒舍一敘。皮二說,不必了,今天兄弟們來,就是想跟董老爺說說這大廟的事。白廟村和窟窿山村雖然只有二十里路,但董大勝與之來往的并不多,他也聽說過皮二這個人,為人潑皮無賴,仗著有一個當縣長的哥哥,在村里橫行霸道,欺行霸市,和他一起做生意的是紛紛不平,但也只是敢怒不敢言。董大勝也挺直了胸說,白廟建廟已經(jīng)多年,我正想請教請教。皮二冷笑道,現(xiàn)在想請教,晚了,你還知道我白廟建廟多年了,知道干嗎還和我對著干?二爺這話從哪說起呢?別和我裝糊涂,你村大廟和我村白廟相克,你村大廟正克我白廟,我村將遭大難,白廟決不能答應。那群人也跟著喊起來,白廟決不答應,白廟決不答應。董大勝預感到來者不善,他看看自己身邊,趙老爺和周老爺已經(jīng)站立不穩(wěn),雙腿哆嗦著。馮先生還算冷靜,馬二賴子把腦袋抬得高高的,大有拼命的架勢。董大勝看看那群人說,二爺,這是不可能的事,大廟建在窟窿山村,怎能克到你白廟?再說了,每個廟都有自己的香火,保佑自己這方土地,與你白廟何干?董老爺,我看你還是識相點,一個槽子里能拴兩頭叫驢嗎?二爺,那你想怎樣?自己動手拆了,我們相安無事。不可能,建廟是全村人同意的,我們只能把它保護得更好,絕沒有理由損壞它。好,董老爺,算你有種,你還是第一個敢和我叫板的,弟兄們給我砸。住手,神靈在此,我看誰敢造次。董大勝喊完,第一個站在大廟前,用身體護住廟門,村民們一看呼啦啦全擁到大廟前,馮先生緊緊地挨著董大勝,馬二賴子不知何時拿出了一把鐵锨,緊緊地攥在手里。皮二看著這陣勢也是一驚,他沒想到這里的村民會這么齊心,但他還是不甘心,揮著手,他們要搶咱們的飯碗,給我砸。一群手持棍棒的大漢撥打著人群,沖向廟門。和村民廝打在一起,棍棒落下有不少村民躺在地上,鮮血灑了一地。接著就是噼噼啪啪的砸東西,石雕被推倒了,琉璃瓦砸碎了,香爐被掀翻了,火星四濺,哭聲喊聲罵聲響成一片。董大勝和幾個年輕一點的死死地堵住洞口,阻止他們沖進洞里。村民被這瘋狂的打砸嚇呆了,紛紛四處逃竄,就在這時,人群中突然沖出一人,揮舞著鐵锨,嘴里“呀呀”的大喊著沖進那群人里,手起锨落,一個人的一條胳臂被砍斷了,另一個人的耳朵被砍掉了,肩膀子砍開了一個大口子,鮮血噴濺出來,兩個人嗷嗷大叫,躺在地上打滾。皮二一看不好,讓幾個人抬起那兩個人驚慌地跑了。馬二賴子拎著鐵锨追了幾步,氣喘吁吁地站住,操蛋的東西,欺負到我馬二爺頭上了。說完一屁股坐在地上。

大廟遭到了一場浩劫,遍地瓦礫,還沒來得及好好亮相就被砸得亂七八糟,看上去讓人心疼,地上清晰可見的血跡,跑丟的鞋跑掉的帽子沒來得及燒的香隨處可見,好在躲在洞里的關老爺子安然無恙,這多少讓董大勝心里寬慰些。看著千瘡百孔的廟門,董大勝的心里說不出是什么滋味。第二天一早,警察局就把董大勝和馬二賴子帶走了。村里一下子沒了主心骨,村里一下子亂了,看著剛剛建好的破廟,想想董大勝和馬二賴子,村里人心惶惶。馬二賴子的婆娘哭著喊著去找趙老爺,趙老爺已經(jīng)躺在炕上不能說話。周老爺坐在炕上渾身直顫,眼睛發(fā)直,還不時流著涎水。馬二賴子的婆娘實在沒辦法了就去找馮先生。馮先生在家里踱步,馬二賴子的婆娘進屋就給馮先生跪下,馮先生,你救救我當家的吧。馮先生趕緊把馬二賴子的婆娘扶起來,可使不得,可使不得,我想想辦法。馬二賴子的婆娘哭著,馮先生,你是咱村最有學問的了,你就想想辦法吧,那個挨千刀的。馮先生一時也沒了主意,自己一介書生,哪經(jīng)歷過這等事件,但他通過這件事真佩服董大勝,真佩服馬二爺,他沒想到馬二爺平時賴哄哄的,但是到了真正較勁的時候,還真是爺們,就沖這一點,就是豁出我這條老命我也要救他們。他安慰著馬二爺?shù)钠拍铮阆然厝ズ煤谜疹櫦?,我去找大伙商量商量,放心吧,二爺是為村里為咱們才去拼命的,大家一定不會放下不管的。馬二爺?shù)钠拍锍榇钪厝チ恕qT先生找村民商量救董大勝和馬二賴子的事。村民早就對昨天發(fā)生的事恨之入骨,這回終于有領頭的了,齊聲響應,走,上縣,找縣長評理去,對,走,找縣長評理去。不一會兒就集聚了百十來號人。馮先生像個將軍站在前面給大家講了找縣長的理由,又控訴了皮二等人的種種罪行,激勵大家不要害怕不要退縮,董老爺、馬二爺是為咱村才被抓走的,我們能不救他們嗎?有車的套車沒車的騎驢什么也沒有的步行,走。像將軍發(fā)布了進軍令,大軍浩浩蕩蕩地向縣里進發(fā)。

大廟雖然只砸了一部分,但皮二還是出了一口氣,起碼讓窟窿山知道白廟有個皮二,皮二不是誰都惹得起的,盡管有兩個人被打傷,但是皮二還是覺得達到了目的。皮二把兩個受傷的人扔到醫(yī)院就去警察局,直接找何局長。何局長一見是皮二,趕緊笑臉相迎,二爺,是什么風把你給吹來了,有失遠迎。皮二也不答話,徑直走到沙發(fā)前坐下,何局長吩咐沏茶。皮二用手指彈彈身上的灰,何局長,我今天是來找你報案的,你可得給我做主。何局長趕緊說,哎喲,是誰這么大的膽子敢惹二爺動怒。皮二哼了一聲,是我白廟沒人,窟窿山才敢這樣欺負我。何局長一聽,知道皮二話里有話,他這是在說給自己聽。他也早就知道皮二這個人,欺行霸市,無惡不作,但是他不敢惹,也惹不起,他這個局長不就是縣長一句話的事嗎,所以,對這樣有來頭的人必須畢恭畢敬,就像對待自己的主子。何局長把胸脯一拍說,是誰這么大膽,敢欺負我白廟沒人?我殺了他的頭。皮二說,窟窿山的董大勝和一個叫馬二賴子的把咱們村的人給砍了,現(xiàn)在就在醫(yī)院,生命垂危。何局長把眼一瞪,大膽,誰給他的膽子,竟敢公然行兇殺人,馬上給我抓起來,二爺,你不用著急,我這就派人把人抓來。

大鳳在縣城里接受著和馮先生完全不一樣的教育。這里早已不學那些沒有用的東西,新思維新思想讓大鳳的心里有一種說不出的沖動。從清朝政府的衰敗到八國聯(lián)軍進北京到辛亥革命到第一次國共合作,大鳳聽著這些似懂非懂的東西,覺得新鮮,開了眼界。在懵懵懂懂中,她感到有一種力量在驅(qū)使著她要干些什么,可她又不知道具體應該干什么。自從到了縣城她還沒回過家,一是家里沒什么事,來回跑也不方便,二是在學校每天都有新事情發(fā)生,每天都有讓你在村里得不到的新知識。大鳳的老師是一位年輕的姓沈的先生,英俊瀟灑,思想進步,看不慣社會的混亂和政府的無能,常常發(fā)表一些感慨。大鳳聽了更是激情飛揚,舉起拳頭高呼口號。校長嚇得趕緊把沈先生叫到校長室,沈先生,這怎么得了,你這么公然與政府對著干,是要惹麻煩的,咱就是先生,教學生識字斷文,懂些道理就行了,干啥非要參與政治?沈先生說,先生,你不是總教導我們說要愛國愛家嗎?國之將亡,家焉能存?你再看看我們的國家都成什么樣子了,被外寇蠶食得百孔千瘡,再這樣下去我們會滅亡的。校長無奈地說,沈先生,別憂國憂民了,教好咱的書就算盡責了,治理國家是政府的事,保衛(wèi)國家是軍隊的事,再說了,你看看歷朝歷代哪一個朝代是學生推翻的,正所謂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古訓啊。校長說完拍拍沈先生的肩膀,回去吧,好好教書。從那以后,沈先生不再在學堂大張旗鼓地宣講了,而是在休息時小范圍地演講,每一次大鳳都不落下。進步的思想在她的心里扎下了根,她越來越敬佩沈先生,她常想有機會一定投身到那場運動中去或者有機會制造一場那樣的運動,轟轟烈烈,那才是她想看到的。

馮先生帶領的大隊人馬以最快的速度到了縣政府,縣政府大門兩側(cè)站著兩個身穿黑衣黑褲腿上用白布條子纏著,手拿著槍的士兵。士兵一看忽然來了這么多人,立刻端著槍大聲喊著,站住,干什么的?人群站住,馮先生往前走了一步說,我們是窟窿山村的,我們有事要見縣長,勞煩老總通報一下。士兵眼睛一瞪,什么?想見縣長?你以為縣長是你們家親戚呀,你想見就見啊。馮先生繼續(xù)說,老總,勞煩你通報一下,我們有重要的事想請縣長為我們做主。士兵沒好氣地說,縣長不在,去省城了。人群騷動了,馮先生,別跟他廢話,咱們進去見縣長。對,咱們沖進去,縣長要是真不在咱就去省城找他。人群開始往大門口移動。士兵害怕了,嘩啦啦拉開了槍栓,站住,你們想干什么?想造反嗎?再往前走我就開槍了。人群沒有停住腳步,繼續(xù)慢慢往前移動著。士兵舉槍朝天放了一槍,人群被激怒了,一起向大門擁去,嘴里高喊,我們要見縣長,還我公道,馬上放人。士兵橫著槍推擋著人群,但是幾個士兵哪里擋得住這如潮的人流,一會兒幾個士兵就退到大門里了。一個士兵見勢不妙撒腿就往屋里跑,邊跑邊喊,不好了,民匪沖進來了。

皮縣長正在聽何局長匯報窟窿山人打人鬧事的事,忽然外面人聲沸騰,喊聲如潮,他問,外面怎么回事?一個士兵慌慌張張地跑進來,報,報告,縣長,外面有人鬧事。皮縣長鎮(zhèn)靜地說,慌什么,是什么人在鬧事啊?士兵氣喘吁吁地說,是,是窟窿山的刁民。皮縣長看看何局長,這是怎么回事呀?何局長擺手讓士兵下去,士兵領會轉(zhuǎn)身出去了。何局長獻媚地說,縣長,這事是二爺讓辦的,那些刁民把二爺?shù)娜私o打了,就應該抓起來。皮縣長接著問,既然他們打了人,為什么還來鬧事?何局長臉上堆著笑說,縣長,肯定是那些刁民受人挑唆,我去抓兩個來問問。皮縣長怒了,混賬,你這不是往火盆上推我嘛,這時候動動腦子,你去好好安撫,答應放人,先把那個董大勝放了,至于那個馬二賴子等等再說,畢竟有理由抓他。何局長先是不解,后來才恍然大悟,高,還是縣長高,我這就去放人。

董大勝被放了出來,窟窿山村又有了主心骨,村民們像歡迎凱旋的英雄一樣歡迎董大勝回來,同時也對這次請愿的組織者馮先生贊不絕口。馬二賴子的婆娘一直站在村口看,人都走沒了還是沒有見到馬二賴子,她問回來的人,回來的人說,縣里只放了董大勝一個人,馬二爺還關著呢,搞不好可能要坐牢。馬二賴子的婆娘一聽又哭了起來,她跑到董大勝家,一進門就“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董老爺,你可得救救我當家的,他可是跟你一起去的,他要是坐牢我們可怎么活啊,這個挨千刀的,你為什么非要去砍人,怎么樣,炒豆大伙吃,炸鍋一個人的事吧,接著又嗚嗚地哭了起來。董大勝趕緊往起扶她,可婆娘就是不起來,還在邊哭邊說。董大勝無奈,又讓自己的婆娘把她拽起來。董大勝安慰著說,你放心吧,馬二爺是為保護咱村子才被抓走的,我想什么辦法都得把他救出來,你就放心吧。好說歹說,婆娘總算不哭了。董大勝安排人把她送回家才算了事??粗辉业脕y七八糟的廟門,董大勝心里一陣難受,難道這廟真的建錯了,真的不如聽馮先生的話了,但事已至此又能怎么辦。眼下最要緊的事是把馬二賴子救出來,以防夜長夢多,再像馮先生那樣去請愿肯定不行,警局肯定有了準備,會有一百個理由等著你。董大勝又去找馮先生商議,最后董大勝和馮先生托人給皮縣長的夫人送去了些錢,人才被放了出來。至于打傷的人和砸壞的廟,雙方都有損失,就自己解決自己的吧,此事就這么不了了之了。

皮二聽說皮縣長把人給放了,氣呼呼地找到何局長,何局長解釋不通就一起找到皮縣長,一進屋皮二就問,為什么把人給放了,我要讓他們坐牢,讓他們賠錢。皮縣長一聽皮二的話“啪”地拍了一下桌子,混賬東西,你是縣長還是我是縣長,你還嫌事兒小嗎?皮二還在爭辯,他們把人打壞了,這是事實。皮縣長用手指著皮二說,他們?yōu)槭裁创蛉耍阏f說。皮二低著頭不說話。皮縣長又看了一眼何局長,還有你,簡直就是豬腦子。你也不想想,他們明知道老二是我兄弟,可為什么還敢指名道姓地來找我?皮縣長轉(zhuǎn)身坐到自己的辦公桌前,老二,你領著人把人家的廟給砸了,你這不是找事兒嗎?這是要觸犯神靈的,你的膽子也太大了。皮二低著頭嘟囔著,他們這是搶我的生意。皮縣長更生氣了,胡扯,我看你就是仗勢欺人。何局長斜眼看了皮二一眼,嘴角一絲冷笑。皮縣長喝了一口水,現(xiàn)在這時局這么亂,這事要是鬧大了,讓省長知道了,我還能坐在縣長的位子上嗎?我不當縣長了,你這個局長還能繼續(xù)當嗎?你還敢在村里胡作非為嗎?皮縣長看著兩個人說。你沒看出來,那個董大勝是個好惹的主嗎?那幾個人個個都比你們倆有腦子,老二,我告訴你,從今以后你別給我惹麻煩,好好做你的生意,最好離那個董大勝遠點。皮縣長不耐煩地擺擺手,兩個人悻悻地出去了。皮縣長沖著他們的背影說了句,蠢貨。

砸廟事件過去以后,董大勝雖然心里憋屈但還是忍了,胳膊擰不過大腿,人家有權有勢,咱就認了吧。他又找來工匠花了些工錢把大廟修好,幾個工匠看著剛剛建好的廟門被砸成這樣,一陣謾罵。心里非常同情董大勝,最后只收了一半的工錢。大廟重新恢復了生機,每天香客不斷,窟窿山村變得熱鬧起來。秋收后,董大勝又趕著馬車去了一趟白廟,給郭有財送去兩斗谷子和新磨的一口袋白面。計劃興建的學堂因為砸廟事件耽擱了一年,在第二年的秋天建成了。

日子平平靜靜地過了幾年,寶柱已經(jīng)到了上學的年齡。董大勝把他送到馮先生的學堂,確切點說應該是村里的學校。學校里又新來了一位老師,叫夏陽,是馮先生以前的學生,在縣里畢業(yè)了,在馮先生的再三要求下,才來窟窿山村教學。相比馮先生,董大勝就沒有這么幸運,大鳳早就到了該嫁人的年齡,可不管董大勝怎么說大鳳就是不搭茬,后來干脆不回家了。董大勝氣得掄起巴掌就打,大鳳不但沒躲還直挺挺地站在那兒,董大勝更生氣了,孩子大了不聽話了,在縣里念了幾年書就變得主意越來越正,當初真就不應該把你送到縣里去念書,學些個什么新思想,我看就是這些新思想把你給教壞了,女孩子家家的……大鳳不服地說,女孩子咋了,女孩子做大事的多了,我就不想像娘似的天天圍著鍋臺轉(zhuǎn),成了生孩子的機器。董大勝一聽幾乎氣得暈了過去,一個女孩子竟說出這樣的話,這讓他完全不能接受,他聲嘶力竭地喊,你給我滾,滾得遠遠的,再也別讓我看見你。大鳳轉(zhuǎn)身跑了,董大勝用拳頭砸著自己的大腿,作孽啊,家門不幸啊,出來這么個讓人不省心的東西。婆娘喊著大鳳,可大鳳頭也不回地走了。半年后,大鳳讓人捎來信兒說,她參加了游擊隊,專打鬼子。

孩子們大了由不得爹娘了,董大勝搖著頭。年頭好了家里殷實了,雇得起長工了,可大鳳的事卻是他的一塊心病。如果二鳳、三鳳她們都這樣,那這個家……董大勝不敢想下去。幾年來,他感覺自己老了,力不從心了,本來家里需要有一個支撐的,他看好大鳳,可誰知大鳳又去參加什么游擊隊,那可是掉腦袋的活,女孩子家家的。此時他才盼著寶柱快點長大。家里沒個男人不行呢。他找馮先生想說說心里話。自從來了夏先生,馮先生就不怎么教書了,他每天到學校轉(zhuǎn)轉(zhuǎn),教書的任務主要交給夏先生,自己品著茶,翻翻那些不知翻了多少遍的老書,不過自從夏陽來了以后,他也看看夏陽帶回來的書,那些新東西讓他有些害怕,但是他又找不出反對的理由。越是找不出理由他就越是想看,過后一品還真是那么回事,有不少東西馮先生被動接受了。他也感到自己老了,好像比董大勝老得還快。馮先生和董大勝慢慢地喝著茶,馮先生說,聽說日本人已經(jīng)占領東三省了,國軍不放一槍就灰溜溜地撤了,真丟人哪。董大勝半信半疑地說,國家養(yǎng)著那么多軍人,為什么就對付不了那么幾個日本人,馮先生你說這事兒能是真的嗎?馮先生說,是真的,日本人太猖狂了,燒殺搶掠,奸淫婦女,還大言無愧地說,中日親善,為了大東亞共榮??磥碓圻@窟窿山也沒幾天安靜日子了。董大勝沒有說話,心里感到陣陣不安。馮先生接著說,據(jù)說有一支游擊隊在和日本人打,他們經(jīng)?;煸诶习傩债斨?,有機會就干掉幾個日本鬼子,有時候就躲在大山里,尋找機會下手,小日本可害怕他們了。他們說,國軍的不可怕,就是這些土八路死啦死啦的。董大勝聽著,眼睛瞪得好大,馮先生,你說日本人會不會來咱這兒?馮先生說,完全有可能,咱們縣是通往關內(nèi)的必經(jīng)之路,日本人肯定不滿足東三省,國軍再不抵抗,小日本能善罷甘休嗎?他們恨不得把中國都占領了才好呢。董大勝越聽心里越?jīng)]底,馮先生越說越氣憤,日本人到中國就是來掠奪咱們的資源,日本屁大的一個島,什么都沒有,只有靠掠奪才能生存,可嘆的是,咱們這么大的一個國家竟然打不過一個小日本,幾天就把東三省給人家了,你說,你說這叫什么事兒。馮先生氣得把桌子拍得“啪啪”直響。董大勝聽著馮先生說著,早已無心喝茶,恐懼、擔心一起涌上心頭。馮先生,那咱們怎么辦,他們會不會來咱這里殺人?馮先生打著手勢說,他們只要進關,必經(jīng)咱縣,咱縣是產(chǎn)糧大縣,他們肯定會覬覦咱縣的糧食,給了他們咱們吃啥?不給,那群畜生什么屎都拉得出來。那咱們是不是得想辦法把糧食藏起來?是啊,做些準備也好,省得到時候抓瞎。那就趕緊告訴鄉(xiāng)親們挖地窖藏糧食。一時間,窟窿山村家家挖地窖,把糧食藏好,大廟燒香的人也越來越少,天似乎陰沉沉的,空氣中夾雜著恐怖的味道。

董大勝早早來到洞里,跪在關老爺面前,雙手抱著一炷香,嘴里叨咕著,關老爺,董大勝給你上香了,求你保佑我窟窿山村民,免遭涂炭,求你保佑小日本子不到我村,求你保佑小日本子滾回老家去。關老爺你就顯顯靈吧,董大勝給你磕頭了。說完,董大勝虔誠地磕了三個響頭。

年關快到了,家家都在準備過年,董大勝家也是忙著準備著過年的東西,不過,今年董大勝沒有去縣里買年貨,只是在村里買了些,實在沒有的他就去了一趟白廟,有的就有了,沒有的就算了,年節(jié)好過日子長啊,縣里兵荒馬亂的,婆娘不讓他去。冬天太陽落得早,村里除了喂喂豬雞貓狗關好豬圈門子就沒啥活了,村民就早早生火做飯,吃完飯?zhí)煲缓诰豌@進被窩,天一黑,村里寂靜了,只有偶爾傳來的幾聲狗叫。大廟在夜色的籠罩下,像一塊黑壓壓的烏云,壓得讓人透不過氣來。偶爾有幾點香火閃動,給幽靜的夜增加了幾分恐怖。

時局真的變得很快,那年剛一開春,縣里就來了幾卡車的兵,說著嘰里呱啦的話,后面還跟著翻譯。日本鬼子的一支隊伍進駐縣里。這支日本鬼子的隊伍是為日本關東軍進軍關內(nèi)打前站的。一進縣里就包圍了縣政府,翻譯領著日本軍官直接來到縣長辦公室,皮縣長早已嚇得萎縮在墻角哆嗦著。日本軍官進屋沖著皮縣長“啪”的一個立正,皮縣長打了一個冷戰(zhàn)。翻譯過來對皮縣長說,皮縣長,這是大日本皇軍的野田司令官。野田說著什么,翻譯說,皮縣長,奉大日本天皇的命令先在貴縣駐扎,請多關照。皮縣長本能地點頭。翻譯接著說,皇軍早就聽說皮縣長的大名,今天特來拜訪。皮縣長下意識地用手指了一下椅子,意思是請坐。野田和翻譯坐下。野田用不流利的漢語說,我們來是為了建立王道樂土,大東亞共榮,皮縣長可愿意為皇軍效力?皮縣長坐在椅子上沒有說話。野田接著說,為皇軍效力,好處大大的有,皇軍保你享受榮華富貴。皮縣長說,你們,你們要我做什么?野田高興地說,皮縣長真是爽快人,只要為皇軍效力我們就是朋友,否則……野田手握住戰(zhàn)刀,“嘩”的一聲把戰(zhàn)刀抽出一半,皮縣長打了一個寒戰(zhàn)。隨后野田又把戰(zhàn)刀重重地推回刀鞘。翻譯說,皮縣長,識時務者為俊杰,哈爾濱、沈陽都是日本人的了,何況你一個小小的縣,只要野田司令官一聲令下,立刻就把你的縣蕩平。目前的戰(zhàn)局靠你一個人是挽救不了的。皮縣長好像平靜了許多,他思忖了片刻說,好吧,你們讓我干什么?野田大悅,好好好,皮君真是爽快,你的朋友大大的,皇軍會大大地獎賞你的。皮縣長面色僵硬,腦袋上滲出了汗珠。野田和翻譯站起來,野田雙手扶著戰(zhàn)刀腆著肚子說,皮縣長,從現(xiàn)在起,給各村發(fā)告示,征收戰(zhàn)備糧,限期交齊,不得違抗,違者死啦死啦的。還有你下命令,全縣的煤礦開足馬力生產(chǎn),產(chǎn)出的煤炭全部交給皇軍,不得賣給別人,皮君,你的明白?皮縣長糊里糊涂地點著頭,在他看來自己只不過是菜板子上的一塊肉,任由日本人宰割。野田繼續(xù)說,皮縣長,過幾天,皇軍的隊伍要分成幾個小隊,下到各村收糧,你的人要配合。說完野田“啪”的一個軍禮,和翻譯轉(zhuǎn)身走了。皮縣長站在辦公桌前,望著走遠了的日本人,一拳砸在桌子上,什么東西,跑到中國的土地上撒野來了,流氓強盜,呸。他兩只手按在桌子上,手指慢慢攥成拳頭,然而又無力地坐在椅子上。

日本兵分成幾個小隊,下到各村催繳戰(zhàn)備糧,小隊長龜村帶領一小隊鬼子進駐白廟村。白廟村雞犬不寧,孩子哭老婆叫。龜村任命皮二為這一帶的維持會長,并給他配了一把王八盒子。皮二身上別著王八盒子,領著鬼子挨家挨戶收糧食,若是有村民交不上糧食,龜村和皮二就各種威脅,嚴重時甚至開槍奪命。白廟村的征糧任務完成得不錯,主要功勞應該歸功于皮二,他平時在村里橫行霸道慣了,所以他一說話村民沒有敢反對的,過去有他哥哥皮縣長撐腰,現(xiàn)在又有日本人撐腰,就更沒人敢惹了。征糧告示一貼出,郭有財就來交糧了,他背著剛剛從董老爺家里要來的谷子,交到維持會,一進屋見到皮二,郭有財滿臉堆笑,二爺,這是我的,郭有財。皮二坐在桌子的一個角上說,看看,還是我二爺有面子,就連抽大煙的都來交糧了,郭爺,這是從哪弄來的糧食???郭有財“嘿嘿”的笑了幾聲,在窟窿山要的,二爺征戰(zhàn)備糧,我就是自己不吃也得交啊。皮二輕蔑地看了他一眼,好啊,你這樣愿意為皇軍做事,皇軍一定有賞。郭有財連連點頭,愿意為皇軍效勞,愿意為皇軍效勞。皮二說,那好吧,過幾天去窟窿山征糧,你就和我們一起去,到時候管你吃香的喝辣的。郭有財連連說是。相比白廟的征糧任務,窟窿山就不那么順利,由于事先家家都挖了地窖,把糧食都藏了起來,所以每家只交上來一點,遠遠不夠數(shù)。龜村把董大勝叫來,這是縣里下的命令,你們敢違抗嗎?董大勝告訴龜村說,老百姓家里沒有糧食拿什么交啊,就這些還是我們的口糧,交給你們我們還不知道吃什么呢。龜村瞪大了眼睛說,你的,糧食的交不夠,死啦死啦的。董大勝說,太君,村里沒有糧食我拿什么交啊,就是馬上種那也得秋天才能收啊。龜村有些不耐煩了,你的,良心大大的壞了,限你三天糧食必須交齊,交不齊統(tǒng)統(tǒng)死啦死啦的。皮君,你的挨家挨戶地搜。皮二一個立正,嘴里說是。皮二這才從后面走出來,右手拿著王八盒子往左手上拍著,他邁著方步走到董大勝跟前,董老爺,幾年不見你還是那么精神啊。董大勝抬頭看看皮二,托你的福,皮二爺啥時候也挎上槍了?皮二吹吹槍管說,我現(xiàn)在是大日本皇軍白廟地區(qū)的維持會長,專門維持治安,董老爺你的人還想用鐵锨砍人嗎?現(xiàn)在可是日本人的天下,再不識時務可就不會像上次那樣便宜你了。董大勝說,別忘了你也是中國人,你的祖宗也在這里。皮二冷笑著說,董老爺,這個不用你提醒,我知道我的祖宗在這里,可祖宗能管得了現(xiàn)在嗎?日本人現(xiàn)在要的糧食,你就告訴村民把糧食交出來吧,咱們相安無事,要是交不出糧食,哼哼,那就別怪我二爺了。董大勝沒有說話,皮二又一次高喊,三天之內(nèi),必須交齊,有誰敢不交統(tǒng)統(tǒng)抓起來。

鬼子的小隊和皮二就住在了大廟,把收上來的糧食就堆在大廟的洞里,大廟門口有兩個日本兵把守,昔日香火不斷的大廟今天變得硝煙彌漫,戒備森嚴,這里成了日本人的倉庫。

窟窿山村的征糧進度相當緩慢,龜村小隊長一直拿皮二試問,你的保證過糧食的沒問題,怎么到現(xiàn)在還沒有征夠,你的對皇軍的不忠。皮二點頭哈腰,太君,這些刁民不知把糧食都藏到哪了。按說他們應該有糧食,窟窿山這幾年年年豐收,可怎么就找不到糧食呢。皮二心里也畫魂,但他堅信糧食就在窟窿山,沒有運出去。龜村說,三天的期限如果還交不上糧食,連你一起是問。皮二點頭稱是。皮二在大廟里來回踱步,他忽然想到一個人,他喊來隨從,去,回白廟把郭有財叫來。郭有財剛剛抽過大煙,正幸福地躺在炕上,吧嗒著嘴,還在品味著大煙的美幻,兩個人進屋把他從炕上拎起來,走,二爺有請。郭有財嚇了一跳,你們這是干啥呀,哪個二爺呀?來人推了他一把,裝糊涂,你說還有哪個二爺,快走。郭有財鎮(zhèn)靜了一下,是皮二爺吧,好好好,等會兒我把鞋穿上。見到皮二,郭有財點頭哈腰,二爺,你找我?皮二腆著肚子拍拍郭有財?shù)募绨?,郭老爺,這幾天還有貨吧?郭有財笑嘻嘻的,多謝二爺。皮二轉(zhuǎn)過身去,現(xiàn)在有一個為皇軍效力的好機會,你愿不愿意?皮二從桌子上拿起一包大煙在郭有財眼前一晃,郭有財?shù)难凵褚恢倍⒅前鬅煟薏坏民R上拿到它。郭有財彎著腰說,愿意為皇軍效勞。皮二把那包東西往桌子上一放,好,事辦成了,這就是你的了,皇軍還有重賞。皮二和郭有財耳語一番,郭有財點頭領會。

窟窿山被籠罩在恐怖之下,村民很少出門,偶爾必須要出門也是一些上了年紀的男人,年輕的姑娘和小媳婦都躲在家里,出門時也是喬裝一番。日本人畜生著呢,見著年輕女人就抓,禍害完了還把衣服給扔了,讓女人光溜溜地走,一群日本人站在那里哈哈大笑。董大勝最擔心的就是這些孩子,大鳳出去了,二鳳、三鳳在縣城念書,那里據(jù)說全讓日本鬼子占領了,現(xiàn)在又來到村里,真是可惡。董大勝不讓孩子們出門,馮先生的學校也沒幾個學生了,出出進進都是董大勝和寶柱的事。寶柱小點但他是男孩子,日本人不感興趣。眼看著交糧的期限就要到了,董大勝心里沒底,小鬼子什么事都干得出來,特別是還有那些漢奸,他們比日本鬼子更可恨。

三天交糧的大限就要到了,窟窿山村沒有一點動靜,家家大門緊閉。寶柱出去撒尿,他靠著大門口剛解開褲帶,發(fā)現(xiàn)身后站著兩個人,他嚇了一跳,提著褲子就往屋里跑。那人攔住寶柱,寶柱剛想喊爹,就被一個人把嘴捂住,隨后另一人扛起寶柱就跑。寶柱被扛到大廟里,扔到地上,寶柱大口大口地喘著氣,臉憋得發(fā)青。抬頭一看,身邊站著好幾個身穿軍服的日本兵,還有一個身挎王八盒子的人,總好像在哪里見過。龜村看見人已抓到,蹲在地上把寶柱抱起來,小孩,起來,你的不要害怕,皇軍大大地喜歡小孩。說著從兜里掏出幾塊糖,大日本的糖果,給你。寶柱害怕沒有去接,龜村把糖果塞到寶柱手里。龜村站起來,看著郭有財說,郭君,你的大大的良民,他確實是董的兒子?郭有財點著頭說,太君,他是。龜村高興了,抱起寶柱,寶柱大哭,掙扎著要下地,龜村死死地抱著他,嘴里哄著。又沖著皮二一點頭,皮二明白,拿起桌子上的那包大煙,郭老爺,你今天是首功一件,這是皇軍給你的獎賞,如果干好了,保你榮華富貴,吃香的喝辣的。郭有財接過大煙,幾乎要跪下,多謝二爺,多謝二爺,從今以后,我就跟著二爺干了。

寶柱出去好半天沒有回來,董大勝出去找,又喊了幾聲,沒有回答,他喊婆娘,婆娘也出來找,沒有找到。董大勝心想,可能是這幾天在屋里憋得慌出去玩兒了,也就沒怎么在意,一直到了晚上,仍然沒有回來,董大勝感覺事情不對,他趕緊去找馮先生。馮先生躺在炕上,聽著董大勝說,這孩子平時哪也不去,除了你這里沒有別的地方去,就撒泡尿的功夫。馮先生有氣無力地說,那快趕緊找啊,天說黑就黑了。董家一夜沒睡,董大勝始終坐著,婆娘一直在哭,幾個孩子躲在一旁驚恐地看著董大勝。此時的董大勝才感到事情嚴重了,他想到了郭有財,但他又覺得不可能,郭有財在白廟,再說了,這兵荒馬亂的,郭有財不可能把寶柱搶走,那這孩子去哪里了?董大勝想不出來。

大鳳自從和爹吵了一架離家出走,在學校里見到了沈先生,大鳳訴說著自己的想法,她想出去,她想?yún)④姟I蛳壬偃齽褡栉垂?,只好答應大鳳帶著她一起走。沈先生通過上學時的關系找到了在縣城一帶活動的游擊隊,游擊隊的隊長叫周挺,隸屬于趙尚志的部隊。游擊隊是奉了趙尚志的命令專打鬼子的征糧隊。沈先生和大鳳來到游擊隊,周隊長非常歡迎,咱們部隊現(xiàn)在就缺少有知識有文化的,你們能來真是太好了。周隊長簡單地講了一下游擊隊的情況和下一步的打算,沈先生和大鳳成了游擊隊隊員。

三天交糧的時間已到,窟窿山全村的人被集中到大廟前,龜村站在大廟的門前,雙手拄著戰(zhàn)刀,叉開雙腿。皮二站在一邊,斜挎著王八盒子向村民喊話,你們聽好了,皇軍讓你們交的糧食呢?都聾了嗎?今天交不出糧食皇軍就要開殺戒。龜村擺擺手,皮二停止喊話,龜村往前走了幾步,皮二跟在身后。龜村說,大家的不要害怕,皇軍為了建立王道樂土,來到這里是為了保護你們,皇軍只需要糧食,不想傷害你們,只要你們把糧食交出來,你們立刻就可以回家。沒有人說話,死一樣的肅靜,空氣仿佛凝固了。每個人似乎都聽得見自己的呼吸聲。過了一會兒,仍然沒有人站出來愿意交糧。龜村笑嘻嘻地走到董大勝的跟前,董君,你的大大的良民,你是村長,你就帶個頭,交了糧食就什么事也沒有了。董大勝看著龜村,村里的糧食都交給你們了,哪還有糧食再給你們。龜村冷笑道,貴村是這個縣的產(chǎn)糧大村,年年豐收,白廟的比不了,你們把糧食都藏起來了,是不是準備給那些抗日的游擊隊?董大勝沒有說話。龜村繼續(xù)說,董君,你是個明白人,還是把糧食交了吧。說著把手一揮,一個日本兵抱著寶柱從大廟里出來,寶柱哭著喊著,爹,爹。董大勝一驚,寶柱在這兒,他一下子明白了,日本人拿寶柱做了人質(zhì)。聽到孩子的哭聲,董大勝想沖過去抱孩子,龜村上前一步擋住他,想要你的孩子,想不讓你董家斷子絕孫就趕緊讓大家交糧食。人群有些騷動,寶柱喊著爹,董大勝也喊著寶柱,馬二賴子舉著拳頭高喊,放了孩子,拿一個不懂事的孩子來威脅算什么能耐,你們這群操蛋的東西,就欺負我們有能耐。有人跟著高喊。龜村大怒,八嘎,敬酒不吃吃罰酒,機槍準備。幾個日本兵一下子趴在地上架上機槍,“嘩啦啦”拉開大栓。龜村大喊,你們的交不交糧食?不交統(tǒng)統(tǒng)的死啦死啦的。龜村來到寶柱跟前,小孩,你的想不想找你的爸爸,只要你的爸爸把糧食交給皇軍,我這就讓你回到你的爸爸身邊,要是不交就和你的爸爸一起死啦死啦的。寶柱一聽害怕又大聲地哭起來。龜村抓著寶柱的手,寶柱掙脫不開,他用力往開拽著,可龜村越抓越緊,寶柱低下頭狠狠地咬了他一口,龜村大叫著松開了手,八嘎,小兔崽子,還會咬人,說著拔出槍對準了寶柱。寶柱咬完龜村撒腿就往董大勝跟前跑,董大勝也往前跑準備去抱寶柱,龜村用槍瞄準了寶柱。這時從龜村后面跑出一個人,太君,太君,千萬別開槍,千萬別開槍,你就看在我的面子上,千萬別開槍。龜村一看是郭有財,再看看自己流著血的手,八嘎,你的良心大大的壞了。郭有財跑過去抱住龜村的腿,太君,太君,我求求你,看在我效忠皇軍的份上,饒了他吧。龜村一腳把郭有財踹到一邊,對著寶柱就是一槍,寶柱應聲倒地,兩只小手掙扎著扒著地,手指摳進了土里。董大勝瘋了似的撲過去,抱起孩子,孩子癱軟在他的懷里,鮮血順著他的手指一滴一滴地流下來。董大勝拼命地喊著寶柱,寶柱已經(jīng)沒有了氣息。郭有財連滾帶爬地跑到董大勝跟前,抱住孩子大哭,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你們這群小鬼子,不講信用,哎呀,我該死呀,我該死啊,作孽啊,你們這群畜生。皮二看著龜村打死了這個孩子,心里害怕,都說日本鬼子殺人不眨眼,看來這是真的。他趕緊站出來說,大家看見了嗎,如果你們還不交糧食就是這個下場。

第二天,皮二和龜村帶領鬼子挨家挨戶地搜糧食,幾乎家家的地窖都被掏空了,全村的糧食裝滿了整整一山洞??吡皆獾搅饲八从械南唇伲u飛狗跳老婆哭孩子叫,日本鬼子站在大廟前看著堆積如山的糧食,發(fā)出野獸般的狂笑。

董大勝不知是怎么挪回家的,他的腿像灌了鉛。鄉(xiāng)親們幫著埋了寶柱,回到家里,看著家里被翻得一片狼藉,辛辛苦苦積攢下的糧食被鬼子一掃而光,值錢的物件也被鬼子搶去不少,想想自己的家業(yè),他覺得對不起祖宗。國弱了誰都欺負你,此時,他想起了大鳳。大鳳說得對,大鳳做得對。小鬼子一天不被打跑咱就一天沒有好日子過。馬二賴子來了,董爺,想開點吧,人啊死了,咱們得看看今后怎么對付他們。董大勝讓馬二爺坐下,自己也坐下,這口氣我真是咽不下去,這也太欺負人了。馬二爺悄悄地說,想什么辦法干他們一把,出出氣。董大勝點頭,咱們手里沒有槍,不能跟他們硬碰,用咱們的土辦法。馬二爺說,對,可他們戒備森嚴,不好接近啊。董大勝也沉思不語,心想,是啊,咱就是一個種地的,也沒接觸過這種事啊,但他實在是咽不下這口氣,兔子急了還咬人呢,何況他們在咱的土地上殺了咱的人呢。馬二爺說,我看咱就琢磨著把那些糧食給他燒了,搶了咱的糧食也不讓他運到前線去。董大勝眼前一亮,對,就對糧食下手。

皮二和龜村在窟窿山是大獲全勝,喝了幾天酒后,留下幾個日本兵看守糧食,其他人又到其他村里繼續(xù)征糧。董大勝、馬二爺,馮先生還有夏陽,幾個人在董大勝家里秘密商量著如何下手。天黑了,幾個人還沒有拿出更好的辦法,忽然,一個黑影一閃,一會兒有人敲門。董大勝鎮(zhèn)靜了一會兒問,誰?來人輕輕地回答,我,是我,爹,大鳳。董大勝一驚,大鳳?大鳳回來了,他趕緊把門開開,一身男人打扮的大鳳敏捷的一閃進屋,又回頭看看隨手把門關上。幾個人一起站起來看著大鳳。大風真的長大了,身子也結實了,兩眼炯炯有神,腰里別著一支槍,可能是剛才跑的關系,臉色微紅,透著俊色。大鳳一一打過招呼。董大勝好久沒有見到大鳳了,大鳳的突然出現(xiàn)使他又想起了寶柱,他抓著大鳳的手說,大鳳,你可回來了,這幾年你去哪了,可讓爹擔心了,你弟弟寶柱……董大勝的眼淚流了下來。大鳳說,爹,這事我都知道了,日本鬼子占領了東三省,還不死心,還想進關,他們到處征糧就是為大軍入關做準備,國軍不抵抗是節(jié)節(jié)敗退。野田這支隊伍到咱們縣就是掠奪糧食和煤炭,所以我們得想辦法不讓他們的陰謀得逞。董大勝說,是,我們幾個正在商量這事兒,想辦法把糧食給他燒了。大鳳說,糧食不能燒,咱們想辦法給他搶過來,送到游擊隊,游擊隊現(xiàn)在也缺糧食,游擊隊只要有了糧食,就可以更好地打鬼子。幾個人連說是。馬二爺說,大鳳侄女,你說的都對,可我們一沒有槍,二沒有經(jīng)驗,小鬼子把守得還挺嚴怎么搶???大鳳說,這就是我這次回來的任務,咱們游擊隊就活動在窟窿山一帶,前幾天在縣城我們打了鬼子一次,周隊長說,小鬼子到處殺人搶糧食,打算在窟窿山打他一下,殺殺他的威風。馬二爺說,大鳳侄女,你說我們干點啥?大鳳說,你們這幾天就把鬼子的活動規(guī)律搞清楚,有多少鬼子,糧食都藏在哪,這些都搞清了我們就打他個出其不意。幾個人一聽情緒激動,齊聲說,好,小鬼子太可惡了,你多帶幾個人一鍋把他們端了。大鳳說,就按我說的辦,不過你們一定要小心,小鬼子殺人不眨眼,我先回去了。夏陽說,我送你。大鳳說了聲,好,轉(zhuǎn)身走了。

就在董大勝埋了寶柱的第二天,郭有財又來到董大勝家,一進屋就“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董老爺,我不是人,我該死呀,是我害死了寶柱,我對不起你們家呀,寶柱是我從你們家偷走的。董大勝一聽,什么?你把寶柱搶走當人質(zhì)的?郭有財點頭,是我,我混蛋啊。董大勝暴跳如雷,你還能算個人嗎?你可知道那可是你的親生兒子,你就忍心把他送給日本人,你給我滾,你給我滾。郭有財又一次跪下了,董老爺,你罵得對,我真的不是人,就因為日本人給我大煙抽,我才為他們做事的。董大勝氣得抓起桌子上的一個杯子狠狠地摔在地上,你不僅害了我害了寶柱,也害了我們整個窟窿山村。寶柱啊,我那可憐的孩子,你死得太冤了,你知道是誰害了你嗎?是你的親爹。郭有財狠狠地打了自己兩個嘴巴子,我真是混啊,小日本子打死的為什么不是我呀?董老爺,我今天就交給你了,你看怎么懲罰我都行,你就是打死我我也沒有怨言。董大勝輕蔑地看了他一眼,像你這種沒有骨頭的人還是留給日本人收拾你吧。郭有財慢慢地站起來,董老爺,我郭有財確實沒有骨頭,我給咱們中國人丟臉了,我也想好了,我今天來就是向你告別的,我要給寶柱報仇,我殺不了日本鬼子,但是我想好了,現(xiàn)在他們還在利用我,我就利用這個機會,想辦法把那些糧食給他燒了,說完轉(zhuǎn)身就走。董大勝一聽,趕緊把他叫住,你說什么?你要燒鬼子的糧食?郭有財咬牙切齒地說,為了給寶柱報仇,我就豁出我這條老命了。董大勝稍稍平靜了一下心情,他想起了大鳳說的,要保住這些糧食,把這些糧食再搶回來。他問郭有財,你用什么方法燒鬼子的糧食,鬼子把守得那么嚴?郭有財說,現(xiàn)在鬼子都出去到別的村征糧去了,在這看守的只有十多個鬼子,想辦法搞到汽油,把汽油澆到我身上,混進洞里點著就行了。董大勝說,這個辦法不行,你要真想為寶柱報仇,現(xiàn)在就想辦法把他們的行動規(guī)律搞清楚,人數(shù)摸準,糧食都放在哪里,找準機會咱們一起干。郭有財一聽董大勝這么說,心里敞亮了許多,好像剛剛受了委屈的孩子終于有人哄了似的,董老爺,我就是豁出命來也要給寶柱報仇,要不然我就是死了都沒有葬身之地。董老爺你說吧,怎么干我聽你的。董大勝盡管非常痛恨郭有財,也懷疑他說的是不是真的,但是起碼可以從他嘴里得到些消息,他想利用他這點,盡量為大鳳她們的行動做些準備。

大鳳她們在得到了確切消息后,在一個漆黑的夜晚偷襲了窟窿山的鬼子,繳獲了全部糧食,為了防止鬼子反撲,當夜就把糧食運進山里。把守的鬼子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消滅了,只有兩個鬼子像兔子似的向縣城方向跑去。大鳳想追,周隊長說,行了,留他們一條命回去報信去吧。周隊長謝過鄉(xiāng)親們,又囑咐了幾句,帶領部隊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龜村得到命令說窟窿山遭遇游擊隊了,帶領部隊火速趕回窟窿山,看到十幾具鬼子的尸體和空空的山洞,龜村大怒。龜村和皮二一起走進洞里,看見在關老爺?shù)乃芟袂肮蛑粋€人,龜村“唰”的抽出戰(zhàn)刀,什么人?那人沒有反應,仍在那里跪著,嘴里叨咕著什么。皮二上去一把把他薅起來,那人回過頭來,兩個人一愣,是郭有財,此時,郭有財兩眼露著寒光,臉上帶著一絲冷笑。龜村把戰(zhàn)刀放回刀鞘,郭君,你的怎么在這里?郭有財?shù)囊恢皇执г谝路道?,龜村,皮二,我在這兒等你們。龜村高興了,郭君,你的大大的良民,效忠皇軍大大的良民。郭有財說,我不是個良民,我沒有資格做一個良民,我把我的兒子交給了你,可是你卻給殺了,今天我就要為我的兒子報仇,龜村我今天就要你給我的兒子償命。龜村一聽,“唰”的又抽出戰(zhàn)刀,郭有財一把抱住龜村,隨手拉響了手雷,這是日本人制造的手雷,隨著一聲巨響,洞里掀起一股濃煙,鮮紅的血濺滿了整個洞口,關老爺?shù)乃芟褡笥一蝿恿藥紫掠址€(wěn)當?shù)亓⒃诹四抢铩?/p>

董大勝和鄉(xiāng)親們把郭有財埋在了寶柱的墳前,董大勝站在墳前,深深地鞠了一躬,嘴里說著,郭爺,安息吧,你在那邊好好照顧寶柱,他還小還是個孩子,有寶柱陪你你就不會寂寞了,沖你敢和小日本子拼命的份上,你還算是個爺們。郭爺,這是窟窿山人給你送來的好酒好肉好煙,你吃一口喝一口抽一口吧。董大勝說完已是淚流滿面,鄉(xiāng)親們也齊聲說,郭爺,你是個爺們,沒給咱中國人丟臉……天上紛紛揚揚飄起了雪花,董大勝在郭有財?shù)膲炃按舸舻卣玖撕芫?,身上落滿了雪花,他一動不動,像一座木雕……

經(jīng)過一場劫難,窟窿山村沒有了往日的喧囂,天好像變得低了許多,壓得人透不過氣來,空氣中好像散發(fā)著血腥味。董大勝把從大廟里撿來的幾只槍分給幾個年輕人,讓他們做好準備,咱也學游擊隊,能打咱就打,不能打咱就藏,這是咱的地方,咱比鬼子熟悉。馬二賴子說什么也要要一支槍,小日本子再敢來我就讓他嘗嘗老子的槍子。董大勝告訴大家,小日本子在窟窿山吃了虧,他們不會善罷甘休,咱們一定要做好準備,保護好村民,保護好糧食,能挖地道的挖地道,能做地雷的做地雷,咱們決不能便宜了小鬼子。

大廟照舊矗立在窟窿山前,紫紅色的琉璃瓦在太陽的照耀下閃閃發(fā)光,盡管廟門和墻上留著許多彈孔,但是威武的廟門仍顯示著它的威嚴。關老爺子仍穩(wěn)穩(wěn)當當?shù)刈谀抢?,用那雙靈光的眼睛看著過去和現(xiàn)在發(fā)生的事情,記錄著這里的一切。董大勝站在大廟前,他的背已經(jīng)微微的彎了,他用一只手擋著陽光往遠處看著。他在盼著什么,他在期待著什么。自從他把幾個孩子都送走參了軍以后,這里就成了他每天必須來的地方。婆娘顫巍巍地走過來,拉了董大勝一把,當家的,天快黑了,回家吧。董大勝慢慢地轉(zhuǎn)過身來,婆娘扶著他慢慢地走了,夕陽把兩個人的影子拉得好長好長。

(責任編輯趙筱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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