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友直是何許人?他可是和齊白石、林風眠、潘天壽等同時代,享譽中國美術界的大人物。
70后、80后愛看連環(huán)畫(又叫“小人書”)的朋友應該不會陌生。賀友直是我國著名連環(huán)畫家、線描大師,獲首屆“中國美術獎·終身成就獎”,從事連環(huán)畫創(chuàng)作50多年,曾任中國美術家協(xié)會第四屆常務理事、連環(huán)畫藝術委員會主任,中國連環(huán)畫研究會第二屆副會長等職。
如今,已經94歲高齡的賀友直,身體健朗,談吐爽朗。也許,人老了就容易懷舊。最近,賀老突然想起了兩年前還曾給自己寫過信的淳安老戰(zhàn)友?!八任夷昙o要大,我都九十好幾了,不知道現在是否健在?我很想去淳安看他?!辟R老這樣說道。
兩年前賀老杭州畫展上
遺憾和老戰(zhàn)友擦肩而過
“如果不是兩年前的那次畫展,老爺子和淳安的這位老戰(zhàn)友,說不定這輩子都聯(lián)系不上了?!爆F任中國美術學院的淳安籍教師王犁說道。
幾天前,正逢杭州動漫節(jié)頒獎,賀老一家也來了杭州,王犁有幸參加了他們的家庭聚會。
聚會中,半斤黃酒下肚的賀老,得知王犁是淳安人,性情中人的他便想起了兩年前那個專程趕到杭州去看他畫展的淳安老戰(zhàn)友,那個叫他“阿直”的人。
兩年前,報紙上刊登了賀友直在浙江美術館的個人畫展。
許是戰(zhàn)友情深,身在淳安的老戰(zhàn)友在報紙上得知這一信息后,特意讓家人陪同著趕到杭州,去看看賀友直的畫展。
幾十年不見的老戰(zhàn)友,已經認不出對方了?!爱斃蠎?zhàn)友來浙江美術館找我時,開幕式已經結束,美術館的工作人員以為只是一位普通美術愛好者,就告訴對方,我已經回上海了?!辟R友直說。
當時,略有失望的老人便給賀友直留下一封信,美術館的工作人員把信轉交給賀友直時,他還只是以為是一般的熱心讀者給他的信,打開一看,對方竟然稱呼他為:“阿直”。
他意外的同時,也十分激動。因為“阿直”這個名,只有賀友直在七十年前參軍時,戰(zhàn)友們這樣叫過他。而且肯定是抗日戰(zhàn)爭后期參加國民黨部隊時的戰(zhàn)友。再看信的落款:毛均榮,真的是當時部隊的戰(zhàn)友,當時自己在七班當下士班長,這位淳安的戰(zhàn)友在八班,是中士班長。之后,就再也沒有人這么叫過他了。
當時,激動的賀友直按照信上留下的電話號碼,立馬給對方打了電話。時隔兩年了,當時的記憶,賀友直依然記憶猶新。
“我們可都是‘抗日老兵’,就是沒有參加上過什么主要戰(zhàn)場。他比我年紀要大,我們都是九十好幾的人,一隔又兩年,不知道現在是否健在?我很想去淳安看他。”賀友直說道。
爽朗的“老小孩”賀友直說自己只是個畫“小人書”的畫匠
席間,作為“追星后生”的王犁被安排坐在賀老旁邊負責斟酒工作,但每每在老爺子敲杯時,他才意識到,老爺子的酒杯又空了?!袄蠣斪又v故事講得太生動了,聽著聽著就忘記加酒了?!蓖趵缧χf道。
賀友直說,那年中國美術家協(xié)會給他頒“終身成就獎”時,劉繼卣、顧炳鑫、程十發(fā)都過世了,他說畫得比自己好的都走了,這個獎就幸運地留給他了。賀老說這輩子自己沒什么長處,只會畫“小人書”,別人贊譽的泰斗、大師的都不敢當,自己就是一個只有小學學歷的“小人書”畫匠。
席間賀老說自己一輩子畫的都是連環(huán)畫,這次杭州的國際動漫節(jié),給他頒了“評委會特別獎”,他有些話真是不吐不快。
他覺得現在的動漫普遍不夠生動,沒有用好動畫的肢體語言。不像以前阿達、韓羽、馬克宣的《三個和尚》,一句話不說,但誰都看得懂,全靠造型說話。再看卓別林的電影(默片),也是不說一句話,但全世界人都能看懂。
2012年《解放周末》采訪賀友直時,他曾說過自己鐘情的連環(huán)畫日益寂寞,但仍然是一代人難忘的記憶和經典。他說,如今的小孩有網絡、手機、游戲、動漫,可以娛樂的東西太多,就沒那么愛看書了。以前,在小學畢業(yè)之前他除了《紅樓夢》沒看過,《三國演義》《水滸傳》《西游記》都看過了。
賀老說,上世紀80年代初期,連環(huán)畫的稿費每幅是5到20元,畫一本連環(huán)畫就有幾百上千元的收入,而當時一個普通職工一個月的工資只有幾十元?,F在連環(huán)畫稿費一張也只有200元,但畫一張潑墨山水就價值幾千元甚至幾萬元。而現在個人所得稅的起征點都調整到了3500元,而稿費起征點卻還停留在800元。連環(huán)畫家的辛苦勞動,得不到相應的回報。于是,連環(huán)畫也就沒落成記憶了,當然也造就了一代的經典。
70年未見再見時互敬軍禮、熱淚盈眶
《那個叫我“阿直”的老戰(zhàn)友,我想來淳安看看你》一文發(fā)表后,當天上午,編輯部就接到一個陌生的電話,稱“我就是阿直找的老戰(zhàn)友”,今年89歲,名叫毛均榮。
兩人均為抗日戰(zhàn)爭期間參加國民黨部隊時的戰(zhàn)友。毛均榮是當時八班的中士班長。而賀友直則是七班的下士班長。
6月2日的中午,在接到王犁老師已經將賀老安全送來淳安的消息后,為了保證老人能夠有個好精神,我們考慮是否需要在第二天安排兩人見面。沒想到,王犁老師說,賀老先生說不用休息,下午就希望見到他的老戰(zhàn)友。
于是,我們按照毛均榮老人給我們留下的電話和地址,聯(lián)系了毛均榮,他得知后十分高興。手捧著一束美麗的塑膠花,手里還挎著一包自己家里的筍干、茶葉等土貨。
89歲的毛均榮,頭發(fā)和眉毛雖都已經發(fā)白,但除了背有點駝,精神卻十分硬朗,說話中氣也很足??粗粋€人跟著我們去鄉(xiāng)下見已經在農莊安頓好的賀老,不禁擔心地問道:“毛老先生,你確定你一個人下鄉(xiāng)沒問題嗎,要不要家人陪著?”他笑著說,沒事沒事,我身體很好,家里人也很放心。
毛均榮上車后第一句話,就是問“阿直的身體還好嗎”?我們告訴他,賀老的身體當真好得不得了。
一路上,我們和毛均榮老人一樣,期待滿滿的。40多分鐘的車程,我們終于到了賀老暫住的左口“老田莊”農莊。
兩位老人,一個在門口站著,一個在往門口走著,相互對視的那刻,沒有任何人解釋,他們認出了對方。
賀友直挺直蒼老的身軀,向著往大門口走來的毛均榮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毛均榮回了一個軍禮,然后送上手里的塑膠花,說:“阿直,鮮花再美也會凋謝,但塑膠花不會,它會像我們的戰(zhàn)友情一樣,永遠保持嬌艷美麗,亮麗如新?!?/p>
在毛均榮叫出“阿直”的那刻,賀友直頓時紅了眼圈,所有的話都成了多余,70年未見,再見時兩人已經白發(fā)蒼蒼,哪里還有什么言語抵得過歲月的無情。
老友相見分外歡把酒共約再相聚
“在部隊里,他算是我的上級,他是中士,我是下士,所以我看到他是必須敬禮的?!辟R友直說道。
“他在部隊里的時候,就是個傳奇人物,隨便畫兩筆,就可以畫得很像很真,大家都很佩服他。我記得當時他還送了一幅畫給我,讓我佩服得不得了。但這么多年過去了,經歷過移民和‘文革’后,那幅畫已經被弄丟了?!泵鶚s惋惜道。
他還告訴我們,賀友直當年還是負責給連部出壁報(也就是黑板報)的,為了把壁畫畫好,連里熄燈了,賀友直點著蠟燭也要把它畫好。
“日本投降那會,聽說我們那邊有投降的日本兵,我們還趕過去看,他們還問我們要香煙抽?!泵鶚s和賀友直回憶著當年的情景。
“還記得當年我們從江西翻山到武夷山嗎,走了整整一周,身上還背滿了東西。那時候我有一個金戒指,以前的金戒指一環(huán)環(huán)繞手指上的,一路上大家為了能有一口酒喝,我就剪掉金戒指上的一段,剪到最后,都已經戴不了了,只好全都賣了?!辟R友直也憶道。
“那時候,我們這支青年遠征軍,即使知道被日軍圍著,也很快樂,因為年輕,因為完全沒有死的概念。”賀友直說。
就這樣,你一句我一句,兩人回憶著當年的情景,不甚唏噓。
再苦,再難,再不易,我們也都熬過來了。如今,當年的那些滄桑和艱難,竟然就像說著別人的故事一樣,輕描淡寫地帶過。但只有他們這對老戰(zhàn)友知道,其中滋味已經不足以為外人道矣。
“今晚的酒,我們也算是讓老爺子放開了喝,畢竟這是一件大喜事,能夠在有生之年再見淳安老戰(zhàn)友,是多么值得慶幸的事。”賀小珠說道。
但有相聚,定有分別。最終,兩位老戰(zhàn)友在眾人的勸說下,惜惜相別,并相互留了電話和地址,相約“有生之年,我們再見”。
本刊作為這場聚會的見證者,也作為抗戰(zhàn)勝利70周年后的兩位老戰(zhàn)友重逢的牽線者,和他們的心情一樣激動萬分。情至此,應此生無憾了吧。
董巖據《錢江晚報》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