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宏博
工作之余我喜歡收集一些壇壇罐罐,對陶瓷的鐘愛純粹是興趣使然。
有次去外地出差,回來時捎了一件造型獨(dú)特的瓷器——一件細(xì)腰中空兩頭粗的瓷鼓。瓷鼓通體施黑釉,并飾有七道凸弦紋,黑色釉身上隨意點(diǎn)綴著一些藍(lán)色斑紋,古樸典雅。
因?yàn)樽嚶愤^老家,我就帶著瓷鼓直接看望鄉(xiāng)下的父母去了。老家在山區(qū),家里就只有父親和母親兩人了。本來我讓他們?nèi)コ抢锔乙黄鹱?,他們一直?zhí)意不肯。父親說,我沒啥文化,進(jìn)了城里連個嘮嗑的人都沒有,再說山里空氣好,地方寬敞,住著心里都暢快,城里那籠子一樣的樓房,能憋屈死個人。
在家待了兩天,單位打電話說讓我從老家直接去北京處理一筆緊急業(yè)務(wù)。因?yàn)椴幌氚涯切┝闼殡s物帶在身上,我便把那個小心包裹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的瓷鼓和幾本出差時順便買的陶瓷方面的書放在了家里,臨走時還不忘告訴父親:“爸,你把那東西給我放好了,我下次回來再拿?!?/p>
忙完北京的事,我就直接回公司了。一晃一個月就過去了。
最近這幾天,父親隔三差五就給我打電話,用神神秘秘的口氣問我啥時回去。我問家里有啥事了?父親說沒有沒有。但我能覺察出父親好像有很大的心事,難道母親病了?我有些不安地急忙往家趕。
到家后,母親好好的,倒是父親一月不見,看上去憂心忡忡,蒼老憔悴了好多。
我趁著在灶房幫母親燒火的時候問母親,父親怎么了?母親說:“我也不知道啊,自從你上次走后,你爸有一天看了你留下的一本書,人就一下子變了,整天唉聲嘆氣,經(jīng)常一整晚一整晚地翻騰著不好好睡覺,我問他啥也不跟我說。還有好幾次他一個人走了十幾里山路去鎮(zhèn)上,說是到司法所咨詢什么事?!?/p>
父親這是遇到什么事了,連朝夕相處的母親都保密呢?
還沒等我開口問,飯后父親就找借口支走了母親,很凝重地把我叫到臥室,然后從他的那只老舊的大木箱底抱出一件包裹嚴(yán)實(shí)的東西,打開,竟是我上次留下的那件瓷鼓。我說:“爸,你咋還把它藏得那么嚴(yán)實(shí)???”
父親竟然有點(diǎn)兒想流淚的感覺:“娃呀,販賣文物可是犯法的,我不藏起來,萬一被誰看見或者不小心打碎了,你拿什么給人家政府上交???”
我一臉茫然。父親沒給我喘息的機(jī)會,又接著說:“娃啊,我不管你是買來的還是偷來的,反正你想藏在家里總不是個事啊。我都咨詢過人家懂法律的人了,只要是自首的,都會輕判。人家這可是故宮博物院的寶貝啊,咱惹不起。爸把你叫回來,就是想讓你親自去自首。為了你不被別人提前舉報了,我連你媽都沒敢說,我怕她說話管不住嘴,跟外人說漏了……”
不行不行,我真是聽不懂了,我必須得打斷父親的話了:“爸,你到底在說啥呢,我咋聽得一頭霧水?”
父親有些失望地?fù)u搖頭,從炕頭的褥子下面翻出一本書來,我一看,是我上次留下的一本陶瓷方面的書,我還沒來及看呢。父親說:“你還跟我裝???你上次走的時候還特別交代要給你把這個瓷鼓放好呢,我又不傻,不貴重的你能特意交代???”
“爸,我那也就順口一說!”
老爸把那本書翻到一頁,給我遞過來,說:“多虧我還認(rèn)識幾個字。你看看,你這瓷鼓是個文物呢,一直都放在北京故宮博物院里。能放在故宮里的,都肯定是國家的寶貝疙瘩。人家書上還有照片呢,你看看,跟你的一模一樣。這現(xiàn)在咋就到了你手里了?人家這篇文章里都說了,這個鼓叫魯山花瓷羯鼓,唐朝的呢,而且這個燒制技術(shù)從元朝后就失傳了,所以你敢說不是人家故宮里的那件?”
我接過書一看,總算明白了。父親給我看的這篇文章,是一篇介紹唐花瓷的稿子。唐花瓷在隋朝開始發(fā)明,唐開元天寶年間盛行,是一種黑地、乳藍(lán)白斑的瓷器,原產(chǎn)于河南魯山縣,所以也被稱為魯山花瓷,其中存世代表作就是我手中這本書中插圖里的那件唐代黑釉斑瓷羯鼓,現(xiàn)在藏于北京故宮博物院。
只是看了文章的父親,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魯山花瓷在失傳了1400年后,河南一家企業(yè)經(jīng)過多年研究,如今已恢復(fù)了燒制。
我對父親說:“我的這件就是一件現(xiàn)代復(fù)制品,是我上次去河南出差時買的。”
父親臉上已有些放松了,說:“真的?”
我笑著說:“真的!”
父親也笑了,罵我:“你個崽娃子,嚇?biāo)牢伊??!?/p>
看著憔悴的父親,想著他一個月來為兒子擔(dān)驚受怕夜不能寐的情景,我心里既心疼又暖暖的——我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