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繼平譯

克羅洛夫詩選

董繼平譯

卡爾·克羅洛夫（Karl Krolow，1915-1999），二戰(zhàn)后德國重要詩人、文學評論家，生于漢諾威，1935-1942年間，他在哥廷根和布列斯勞等地攻讀語言文學、哲學和藝術史，參加過二戰(zhàn)，40年代開始詩歌創(chuàng)作，1956年，由于他對現(xiàn)代德國詩歌的貢獻而獲得畢希納獎，并成為職業(yè)作家。1972-1975年間擔任達姆施塔特學院院長。他先后著有詩集《無形的手》《不同的季節(jié)》《感覺》《在門前歌唱》等十多部詩集；翻譯過阿波里奈等大量法國超現(xiàn)實主義詩人和西班牙詩人的作品。除畢希納獎外，他還獲得過多種德語文學獎。

在20世紀德語詩壇上，克羅洛夫因其詩歌作品的實驗性而占有重要的一席之地。他早年深受德國詩人萊赫曼和愛希等人的影響，抒情性較強，也較為傳統(tǒng)，但他后來融入歐洲現(xiàn)代主義潮流，轉向超現(xiàn)實主義寫作，成為最注重詩歌實驗的德國超現(xiàn)實主義詩人。從上世紀60年代開始，他的詩作呈現(xiàn)了新的風格，傳達他對自己生活世界的反諷的、憂郁的個人經(jīng)驗。他擅長用超現(xiàn)實主義畫面來描寫風景和自然界，因此由被看作介于神秘派和形而上派之間的詩人。他的詩介于自然風景、日常生活及人類精神活動之間，暗示出人類的精神狀態(tài)及其聯(lián)系，其意象迅速轉換，內(nèi)在沖突不斷發(fā)生，語言平和流暢，具有深奧的內(nèi)涵意義，有時想象驚人，有時又以描述性的平穩(wěn)語勢向前遞進，為20世紀后半葉的德國詩歌帶來了新的詩風。

下午一點鐘

光芒不會平白無故

垂直降臨。

那閉上眼睛的人

看見天上的大鐮刀。

下午一點鐘。花朵

脖子斷裂，懸掛在

靜止的空氣中。

采石場傳來唿哨聲。

它們瞄準一瓶啤酒

或一只迷途的狗。

干草倉里

沙沙響起耗子

和女性的大腿。

一個一手寬的影子

在最后的聲音

被聽見的同時

消失。

晚餐

傍晚散發(fā)出

烤過的洋薊的氣味。

人們喜歡站在

窗戶下面

傾聽餐叉的

叮當聲。

切開雞肉之前

祈禱被念起。

后來，當酒的最后殘余

被溢灑，

沉默就在黑暗中

把它的黑手套

放在就餐者的喉嚨上。

餐桌上

一只打火機的汽油火苗

徒勞地尋找那些

一刻鐘之前還在這里

尋歡作樂的人的臉。

南方的風景

果實的重量下

風景雙膝下跪。

在一只只手揮動的

河床上

它再度恢復過來。

門，到處被用力甩開

南方的氣味

開始散發(fā)出來。

傍晚，一輪穆斯林月亮

從它每天早晨投入的水中

升起來。

那之間，有在暑熱中

握著的眼鏡的時間

也有跌絆于空中的

腳步。

熱街

巴黎，豎琴街

鴿子俯沖在

椅子的斷腿上。

在一個影子

用阿拉伯的手

從深處抓攫它們之前

它們像往常一樣

在掃蕩的空氣中筑巢。

一只鼓開始敲擊

是為了把自己保護于暑熱

也為了向膝蓋的黑色空洞致意。

六月強壯如黑人。

他的腳趾踐踏

早晨的花朵。

當他閉上眼睛

街上就是夜晚。

然后愛情

從明亮的恐懼中復原。

惡名之地

就在剛才

水從濕淋淋的

屋頂木板上流走。

一群騎在馬鞍上的牧人

轉過角落

在雨下

拿住帽子。

他們甚至沒有

留下滾滾塵土。

這里依然散發(fā)著

生病的動物的氣味。

手槍齊射的回聲

像幽靈睡在

廄棚墻壁上。

但如今再也沒有嗓音

在死亡中裂響。

最后一只公雞

早就被殺死了。

有時，它那無頭的影子

仍然蹣跚著

轉圈。

樹

昨天，我種了一棵樹

把我不安的名字

賦予它。

今天，光芒的鱒魚

圍繞著樹腰跳躍。

小小對話的白銀

猛然刺過它的葉片。

它是所有正午的隱藏處。

后來，傍晚

將一把黃金梯子

倚靠在它的頂端。

借助梯子

夜晚從天而降

沉沒在一個

提著幽幽的提燈

而等待的身影的懷抱中。

迷地裙

一群白色貝雷帽。

任何接近它們的人

都必須隨著金色肩頭和手

越過廣場。

昨天，影子之魚依然在這個地點

允許自己被捕捉。

如今它生活在

房子門廳中的空酒桶底部。

迷地裙，被貓尿染成棕黃色!

一聲輕微的鈴聲

打斷另一聲。

兩只虛弱的眼球

被光芒收獲。

暴風雨的風景

風箏的紅色影子

在傘形相思樹下破裂。

你不能不焚燒自己

就掌握蜥蜴的巖石。

大甲蟲包圍

灼熱的灌木的光芒。

一片藍色火苗

在路邊流浪。

現(xiàn)在誰大聲叫喊

誰就永遠得不到回應。

無窗的房子

轉過臉去。

貓兒蹲伏在

黑色壁龕里。

它們的皮毛

在第一道閃電中裂響。

停工時間

大捆干草

被頂在頭上搬運過去。

扔下它們之前

院落中環(huán)形的鋸盤

沉默了。這是沒有

撕裂的手指的一天。

從泥淖中爬上來的鰻魚

在樹葉間沙沙作響。

它們朝著夜晚漫游。

在這之前，蔚藍色

把自己吊死在白楊樹上。

一個路人

阻止了日晷。

一只手把那些

現(xiàn)在停止心跳的

人的名字

慢慢寫在棚壁上。

第二天早晨

那泥濘的字跡仍可閱讀。

晚夏

果實之神

沒有觀察雞群在灰塵中打滾。

沉默的生活氣味

從葉鞘中

合上鳥喙。

這依然是細流的

谷殼之光的夏天。

風景的綠眉

正漸漸稀疏。

表情平靜的人們

走向一座跟地平線

低語的風車。

它們的對話

被九月偷聽

——九月奪去

蚱蜢的隱匿處

又用鐮刀打擊空氣。

泥土保持沉默。

它想存活下去。

掃除

守護原野的

蘋果樹的彈簧槍

突然全部齊發(fā)。

收獲尚早。

一個人穿越

死去的風景很美好

這片風景中

任何人都可以涉足于

被征服的溫暖的脖子上。

現(xiàn)在，帽子到處出現(xiàn)

對著兒童

在天上的風箏舉起。

傍晚，幾個人會

已經(jīng)享受豪飲啤酒。

其他人則張著嘴而佇立，驚訝于

萬物在這幾周里

一如既往重復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