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記者 洪樂

呂榕麟（1963—2012），福州人，任福建省福州群眾路小學校長13年，傾注心血于教育事業(yè)，即使身患癌癥，仍以常人難以想象的毅力奮斗至生命終點。2015年，他被中宣部授予“時代楷?！狈Q號。

呂榕麟曾說過：“只要一天不到學校，我就覺得心里癢癢的。”常人可能對此難以理解，但對于在福州群眾路小學當了13年校長的呂榕麟來說，這句話絕對沒有夸大其詞。

和癌癥“拼”時間

2006年，呂榕麟在體檢時發(fā)現(xiàn)膽囊長了良性息肉。然而，由于忙于學校工作，直到醫(yī)生懷疑他的膽囊息肉高度癌變，呂榕麟才在2011年4月進行了手術(shù)治療。

手術(shù)后的第四天，呂榕麟就瞞著醫(yī)生，偷偷回到了學校，還跟大家“調(diào)侃”起自己的病情：“這是很久前預約的小手術(shù)，今年是我的本命年，見點血，‘血光之災’也就過了。”

這樣的呂榕麟，看起來哪里像是一個重病患者？

患病期間，呂榕麟的精神狀態(tài)始終很好，像一臺高速運轉(zhuǎn)的機器全身心投入工作，一刻也停不下來，但身體卻日漸消瘦。

2012年8月以后，他的病情開始惡化，癌細胞廣泛轉(zhuǎn)移，大量腹水使他行走困難。這回真的只能在醫(yī)院待著了，這對于一個視工作如生命的人來說，實在是一件難熬的事情。“既然如此，那就把病房變成辦公室吧?！眳伍坯胂?。

于是，來到呂榕麟病房的人就常?？吹竭@樣的場景：一個身體虛弱的人，穿著病號服，身前擺放著一臺筆記本電腦，神情專注地批閱滿滿都是字的文件。有時，這個病房滿是人，病人認真向身邊的人叮嚀著什么，仔細一聽，都是關(guān)于學校工作的。

癌癥晚期患者很難躲得過疼痛，呂榕麟也不例外。很多病人都會借助杜冷丁等藥物來減輕痛苦，可呂榕麟?yún)s拒絕了杜冷丁，因為它在止痛的同時會讓人昏昏欲睡。

呂榕麟為學生頒發(fā)獎品。

有幾回，他疼得幾乎要背過氣去，醫(yī)生勸他打一針杜冷丁，但他的回答是：“我還得保持清醒的頭腦，再忍忍吧！”

夜晚被疼痛折磨得不能入睡的呂榕麟，在白天常會進入短暫的昏睡狀態(tài)。有一回，辦公室副主任陳雯來向呂榕麟?yún)R報工作。短短兩個小時，他昏睡了三次，仍是堅持把文件批閱完。

陳雯的手機里，還保存著呂榕麟重病期間的錄音。錄音中，呂榕麟的聲音含糊不清，聽得出他說話已經(jīng)很困難。盡管如此，他還是經(jīng)常給老師們打電話，詢問學校各項工作的進展情況。醫(yī)院離學校不遠，每天校園廣播操時間一到，呂榕麟就坐在輪椅上，讓人推到住院部東邊的走廊盡頭，遙望學校屋頂花園，聆聽那熟悉的旋律……

為了讓老師們明了新領(lǐng)導班子的分工調(diào)整和學校的各項工作安排，呂榕麟讓陳雯幫忙電腦錄入，給老師們留下了兩封信，一封寫于去世前第19天，一封寫于去世前第9天。

“我忘不了他口述動情處潸然淚下的一幕幕，幾度哽咽，幾度停頓，深情寄語學校和老師。”陳雯說。

2012年12月4日凌晨，呂榕麟進入彌留狀態(tài)，家人在最后時刻把他送回家中。途經(jīng)群眾路小學，妻子示意司機停車，在他耳邊輕喚：“榕麟，學校到了?！贝藭r，已陷入昏迷的呂榕麟眼角竟流下兩行清淚。

凌晨3時50分，呂榕麟在家中離開了人世。這天，距離他49周歲生日只差5天。

“如果他能抽出時間及時就醫(yī)，或許最終的結(jié)果就不是這樣。呂校長正是因為一心撲在教育工作上，一拖再拖，最后才延誤了治療的最佳時機?！眳伍坯氲闹髦吾t(yī)生歐榮文不無感慨地說道。

在一封《致我最親愛的老婆和兒子》的信件中，呂榕麟寫道：“我只能從兩方面來向你和兒子懺悔，只管學校工作，照顧家庭不周；只管教育事業(yè)，沒有注意身體本錢。但看到學校變化心里挺自豪的，老天給我的時間太少了，人總有一死，做一些有奉獻的事情、留下一些口碑還是值得。”

呂榕麟病逝后，學生們自發(fā)地在網(wǎng)上為他建立了紀念堂，在上面留言、祭奠，表達對校長的哀思與懷念。而教育界同行們說起他，談到動情之處，仍會情不自禁落淚。

留下一支優(yōu)秀的教師團隊

中國教育學會副會長李烈回憶起呂榕麟時說：“有一回，我們聚在一塊兒時，榕麟亮了亮嗓，沒想到他竟然唱得那么好。如果他不做一個校長，當一名歌唱家的話，他也能做得很好?！?/p>

其實，呂榕麟1983年從福州師范學校畢業(yè)后，就成為了一名音樂教師，在教育一線走了整整30年。1993年，他出任福州師范一附小副校長，2000年3月開始任群眾路小學校長。

“可能有一天，一紙調(diào)令就把我調(diào)走了。那時，作為曾經(jīng)的校長，我能給群眾路小學留下什么呢？是幾棟漂亮的教學樓？還是裝備一新的教學設(shè)施？”對于這些，呂榕麟心中早就有了答案，“我想，最重要的是留下一支優(yōu)秀的教師團隊！”

為了讓教師們得到更好的歷練，呂榕麟在群眾路小學施行“推門聽課”機制，家長可以隨時到班級內(nèi)聽課。

呂榕麟不僅讓家長“偷襲”，自己也愛搞“偷襲”。老師們上課時，經(jīng)常發(fā)現(xiàn)從后排溜進來一個人。這可不是遲到的同學，正是呂榕麟。

有一次是英語教師楊帆的課，呂榕麟又偷偷來了。一位老師開他的玩笑：“呂校長，英語課你聽得懂嗎？”他說：“我雖然聽不懂，但我在觀察老師和學生的表情與反應，從大家的臉上，我能看出這堂課的質(zhì)量好壞?！?/p>

一開始，對于把課堂向家長開放，不少老師心存顧慮，有的擔憂此舉會干擾教學秩序，有的害怕在課堂上出差錯，引起家長不滿。

呂榕麟坐在教室后排聽課。

“我們?yōu)槭裁匆_課給大家聽呢？我想，不僅是單純地展示成果，更是為了促進交流，多聽取別人對教學的理解和建議。所以，他人的意見要正確對待，從中看到我們自身進步的空間。”呂榕麟堅持開放課堂。

事實證明，呂榕麟的想法是正確的?！巴崎T聽課”不僅搭建了學校與家庭、社會的溝通橋梁，而且對老師的教學工作產(chǎn)生了重要影響。有一次，一名學生家長進入楊帆的英語課堂后，表揚了楊帆的課，楊帆很受鼓舞，說：“這讓我更有動力上好每一節(jié)課了?！?/p>

為了使青年教師變成“實力派”，呂榕麟對他們實施了“湯圓計劃”和“滾雪球計劃”?！皽珗A計劃”就是比喻培養(yǎng)年輕人，要像煮湯圓一樣，慢慢加溫，讓他們一個個浮上水面；而“滾雪球計劃”則是讓他們越滾越大，越滾越遠，實現(xiàn)“從明星到名師”的華麗轉(zhuǎn)變。

2008年，群眾路小學青年教師林文鋒在“京閩兩地語文教學研討會”中，上了一堂《少年閏土》的公開課，沒想到受到了一些同行的質(zhì)疑和批評。

呂榕麟約林文鋒談天，說道：“這一課在2003年參加全國展示時得到好評，但是時隔5年，語文教學發(fā)生了許多變革。一個人的成長，必須兼容并包，厚積薄發(fā)，把視野擴大、投遠。我希望你要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早日從‘偶像派’轉(zhuǎn)型為‘實力派’。”他的這番話，讓林文鋒明確了自己努力的方向。

在擔任群眾路小學校長期間，呂榕麟多方籌措資金，興改擴建5個學術(shù)報告廳并免費開放，吸引了上百場次的全國、省、市各級教研活動在學校召開，讓群眾路小學成為了福建小學教育的“百家講壇”?！皩W校搭臺，教師唱戲”，教師們在家門口就能參與高水平的教學交流了。

不僅如此，呂榕麟還每年組織制定青年教師成長計劃，成立“青年教師導師班”“青年教師工作坊”，每學年組織一次青年教師“比武”和一次論文評選，并定期開設(shè)教師學術(shù)講壇。

為了辦好青年教師讀書會，每次呂榕麟到外地參觀學習，總要寄回一大包裹的書。有一回他一下子寄了200多本書，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是倒賣圖書的商販。

就這樣，一批批年輕教師像湯圓一樣浮出水面，群眾路小學被教師們譽為“夢開始的地方”。

青年教師迅速成長起來了，而呂榕麟同樣沒有放松對老教師的要求。

林文權(quán)是群眾路小學的一名老教師。2007年，呂榕麟把已經(jīng)40歲的他送到了華東教學比賽的賽場，次年又將他送去參加全國教學年會活動?！八Ｍ姨龈＝?，去接觸國內(nèi)最前沿的理念。他希望我們不管教齡有多長，都要學無止境?！绷治臋?quán)說。

此外，呂榕麟與老師們一起編寫了《制度建設(shè)與管理實務》手冊，大到學校行政管理部門、教學部門和有關(guān)教職員工的權(quán)力和責任，小到學生作業(yè)如何規(guī)范批改，都做了詳細規(guī)定，每個老師人手一本。并且，他鼓勵老師對制度細節(jié)提出反對和修改意見。

“一個也不能少”

“教育好一個學生，會影響這個學生一生；教育好一個老師，將影響一大批學生?！痹趨伍坯肟磥?，一名優(yōu)秀的教師，光有過硬的專業(yè)知識是不夠的，高尚的職業(yè)道德更為重要。

他說：“教師要像石榴一樣，有一顆火熱的紅心，多幾個心眼兒，更細致周全地去關(guān)愛學生?！?/p>

說起呂榕麟對學生的關(guān)愛，2012年畢業(yè)于群眾路小學的李浩博感觸頗深。

李浩博上小學二年級時，學校開始新建教學樓。由于對未來的新教學樓充滿了好奇，他鼓起勇氣向心目中威嚴的校長提出采訪要求。呂榕麟沒有忽視他，而是以平等的姿態(tài)接受了采訪，認真地回答了他的問題，并鼓勵他把這次采訪的經(jīng)歷寫下來。

在呂榕麟的鼓勵下，李浩博對寫作的興趣大大提升，寫出了一篇又一篇精彩的文章。小學畢業(yè)前夕，他還把自己幾年來所寫的文章編成了集子《樂·成長》。在他心里，呂榕麟就是“學校最美的風景”。

2010年10月，群眾路小學的學生林鑫燁腦部長了腫瘤，看病要花十幾萬元，但家人付不起這些錢。呂榕麟得知后，第一個捐款。林鑫燁手術(shù)成功返校，呂榕麟為他舉辦“歡迎會”，還代表學校再次捐贈愛心款1萬元。對于呂校長的幫助，林鑫燁至今非常感激。

小志曾是一個好動到破壞課堂秩序的孩子，常讓老師、家長都頭痛不已。

有一天，他打掃衛(wèi)生時，直接把水往樓下倒，被呂榕麟看見了。呂榕麟沒有責罵、懲罰他，而是微笑著說：“你們打掃衛(wèi)生這樣很好，但是不能把水倒得滿地都是?！敝?，呂榕麟還讓他當了文明督導員。

自從“升了官”，小志倒也認真負責?？墒且粋€下雨天，值日的他在糾正一名學生的穿戴時將人推倒在地，弄得對方全身濕透。學生家長氣得找呂校長評理。

呂榕麟（右二）為拔河的學生加油。

呂榕麟（三排左二）參加教職工合唱演出。

呂榕麟和小志約定：“按理這事要通知家長，還要把你做的事告訴大家，但如果你不再打人，我就替你保守秘密?！毙≈敬饝?，從此再沒有犯過類似的錯誤。

除了調(diào)皮的小志，群眾路小學還曾有過一個患自閉癥的學生。學校開運動會，由于擔心這個孩子拖班級后腿，一個年輕教師不讓他參加開幕式的隊列表演。這件事被呂榕麟知道了，在走隊列時，呂榕麟悄悄牽著這個孩子的手，跟在班級隊列的最后面，走完了全程。帶隊的老師面朝前方看不到這一幕，可看臺上的師生們都動容不已。

“每一朵花都應該擁有自己獨有的色彩，擁有自己獨特的芬芳?！边@是呂榕麟生前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

群眾路小學的門廳原本設(shè)立著“批評欄”和“表揚欄”，呂榕麟見到后，搖搖頭，將它們改成了“愛的叮囑”和“賞識的目光”。

他為學生設(shè)立了“多元智能式”評價體系，設(shè)計了《成長的記錄》，替代原來的成績單。他還開展了“成長杯”評選，設(shè)立“音樂之星”等8個獎項，學生選擇自己擅長的項目，只要學有所成，就可以獲得獎狀。

在群眾路小學，成績不再是評判孩子的唯一尺子，以往評先中只有“三好學生”“優(yōu)秀少先隊員”這些綜合性表彰的狀況也被改變了。

群眾路小學老師們的“老大”

在群眾路小學，比起校長這一稱呼，老師們更愿意叫呂榕麟“老大”。之所以這樣稱呼，不僅因為他統(tǒng)籌全局，更因為他富有人情味，像老大哥一樣給予他們細致的關(guān)懷。

群眾路小學的不少老師都記得那一碗“太平面”的故事。

每回他們外出開課、比賽或參加學習，呂榕麟都會按福州的風俗讓食堂備下熱氣騰騰的“太平面”，為每一個老師餞行，祝愿他們一路平安。

而且，呂榕麟總會估摸著時間打一個電話或者發(fā)一條短信，問他們行程是否順利。后來，老師們也養(yǎng)成了習慣，到達目的地后就主動給呂榕麟發(fā)訊息，告知在外情況。

對于家在外地的老師，呂榕麟從書桌配置到生活設(shè)施的添置都會安排妥當，這種無微不至的關(guān)心，給了老師們家一樣的溫暖。

“他像嫁女兒一樣，自豪地把群小教師最好的一面展現(xiàn)給大家?！苯處煑顫嵒貞浀?。

很顯然，呂榕麟把群眾路小學的每個老師都當成了自己的家人。

呂榕麟曾在副校長鄭天戈母親的追悼會上，用擁抱給予過鄭天戈力量與溫暖。在呂榕麟的追悼會上，鄭天戈見到呂榕麟還在讀大學的兒子，情不自禁地給了悲傷的孩子一個深深的擁抱。鄭天戈說：“那瞬間，我忽然明白呂校長那個擁抱的含義。他是在告訴我，別怕，撐住，有大哥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