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珍
很多時候我都在忙,不是學(xué)習(xí),就是聚會,或者工作,更會擠時間來談一場戀愛;總是沒有時間給家里一個電話,有時候連接他們電話的時間都沒有,經(jīng)常隔了好久才良心發(fā)現(xiàn),感覺應(yīng)該打個電話問問父母親在干什么,也不過兩三句話就結(jié)束……
那天我上完課,匆匆忙忙過馬路,看到手機(jī)有十幾個未接來電,不打算回復(fù)。一條被攔截的短信正打算刪除,我瞟了一眼,“阿公過世了,你怎么不接電話?”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阿公?我都忘記了遠(yuǎn)在老家我還有個阿公,也記不清楚上一次是什么時候打電話回去的。我在公路的分隔線上站了好久,看不清來往的車輛,心里面空落落的,冷風(fēng)灌進(jìn)來,怎么也擋不住。
母親竟然也不知情,我打電話給她,只是問候了她,不敢說出真相。一個人在外拼搏了這么多年,此刻失去的是自己最熟悉的父親,如果知道必定心力交瘁了。
我匆匆收拾了行李,趕回湖南老家。父親提前去料理阿公的后事,在他的堅持下按照傳統(tǒng)習(xí)俗給阿公辦了一個體面的葬禮。我回去的時候,阿公還躺在自己的床上,粗黃的冥紙蓋著臉,穿著壽衣、鞋子,他就在我眼前,卻又那么遙遠(yuǎn)那么陌生。道士每隔兩個小時就敲敲打打一陣子,在堂屋放置的空棺材前面擺著各種說不清楚的神靈天師。靈位旁邊是鮮紅的大鼓,還有各種敲打器具,在道士有節(jié)奏地敲擊下發(fā)出悲愴的聲音,我的心好像那面被敲擊的大鼓,一陣陣顫動,恐怕再使一點(diǎn)勁就會破裂。阿婆臥坐在另一個房間里,昏黃的白熾燈和她沒有神采的臉相交映,我走過去輕輕叫了一聲,她像是從很遠(yuǎn)的地方回過神來,看著我,說了一句:“唉,我的乖孫孫。”我一時間沒有忍住,抱著她嚎啕大哭。
父親替母親帶著長孝,他的膝蓋都已經(jīng)磨破了。晚上,按照禮俗,阿公要移入棺木中,我聽著低沉的鼓聲,還有那安撫亡靈的唱腔,眼淚止不住地流,腦海中如倒帶一般回放著阿公背著我過河,帶著我走很遠(yuǎn)的路去趕集……父親知道我難過,允許我湊到棺材前看阿公最后一眼,當(dāng)那讓我們隔開好遠(yuǎn)好遠(yuǎn)的冥紙揭開時,我的阿公皺著眉,很痛苦的樣子,那飄盈的亡魂的味道是你最后自我結(jié)束性命的苦愁。
父親讓我看了一眼后就迅速蓋上了棺布,擔(dān)心我害怕。父親帶著我一次次做著孝子要做的事,語氣很平淡地說:“只是讓你熟悉一下程序,也許將來你就要做著我今天做的事?!蔽殷@恐地看著他,然后逃也似的離開。
母親心急如焚地趕回來,路上的耽誤讓她差點(diǎn)錯過了最后一面。期間,父親都在不斷地打電話安慰她。母親坐了兩天車,第三天中午就要下葬,怕是趕不上看阿公最后一眼了。我和父親去接她,那一段崎嶇的山路剛剛下了雨,全是泥濘和積水,路邊雜草叢生,許久沒人來過了,我和父親走到一半,看到母親遠(yuǎn)遠(yuǎn)的單薄的身影,背著背簍,里面是按照習(xí)俗帶的鞭炮。我走過去接過背簍,重得竟讓我一下子沒有接住,父親趕快拿過來背上。她柔弱的身子倔強(qiáng)得不要我扶,拼命往家的方向走,遇到泥濘險陡的地方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走過去,壓制著低聲哭泣,對著我和父親聲音沙啞地說著好多好多愧疚的話,說著自己的不孝。我拉著妹妹扶著母親,艱難地一步一步挪動,步履千斤!
母親顧不得腳上手上的泥和傷口,到家一句話也不說,跪下來一個一個給來吊喪的人磕孝子頭,一個又一個,我扶著她,她的身體在顫抖,幾乎站不起來了,掙扎著走向靈柩停放的地方。阿公就在那個他親自刷過漆的棺材里面,我扶著母親走過去,她幾乎不能說話,只剩下嘶啞的啜泣。我陪著母親再次看了一眼阿公,已經(jīng)沒有了原來的模樣,陣陣尸體的味道撲面而來。母親緊緊抓著我的手用力貼在她胸口,眼淚無聲地流。道士們怕誤了時辰,響起了鑼鼓,拉開母親,說是有時辰上的禁忌。真的只是最后一面,我陪著母親,遠(yuǎn)遠(yuǎn)望著阿公的送葬隊伍,久久不離去。
有那么一瞬間,我突然明白了龍應(yīng)臺所說的:“所謂父母子女一場,只不過意味著,你和他的緣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斷地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yuǎn)。你站立在小路的這一端,看著他逐漸消失在小路轉(zhuǎn)彎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訴你,不必追?!?/p>
我們不惜犧牲一切來成就一個完美的人生,可是面對給予我們生命的人,總是吝嗇得兩分鐘電話都舍不得。我就是這樣的人,總得等到親近的人離開,才明白,自己那一兩分鐘的電話多么重要。
其實,在延續(xù)的自然規(guī)律面前,那一兩分鐘對很多人來說帶給不了成功,但卻可以讓自己不那么遺憾。而大多數(shù)時候,人們總要經(jīng)歷些痛徹心扉的事才能明白這個再簡單不過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