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白鷺成雙
上期提要:
美景容貌被毀,黑鍋已背,但霉運卻還沒到頭。她前腳救了尋死覓活的“小白菜”,后腳就被告知入了世子府就要守家規(guī):“令世子不悅者罰!”好好好,你是主子,你說話……
他氣悶地看著她抬手泡茶,眼里滿滿的都是厭惡。
不過,沈美景是會茶道的,師父教過她。泡茶本就是一個享受的過程,一盞精致的茶杯、一柄小巧的銀勺、兩個茶壺、一個玉壇,一壺茶過了第一遍水,醇香的茶就落在了杯子里。
“爺請用?!?/p>
宋涼臣回過神,接過她遞過來的茶,微微皺眉:“你這茶藝跟誰學(xué)的?”
沈美景道:“京城名士陌桑。”
竟然是陌桑!宋涼臣挑眉,哪怕他遠(yuǎn)在燕地,都聽過陌桑的大名,那人有文韜武略,無所不能,懂茶道,通天文,曾經(jīng)被譽為大明的脊梁。
然而去年他就死了,年紀(jì)還不到三十歲。有人說他是郁郁不得志而死,有人說他是被忌妒他的人殺害,反正眾說紛紜。
這女人竟然有幸跟陌桑學(xué)茶藝!宋涼臣輕輕抿了一口茶,前味微苦,中間清香,而后潤澤于唇舌喉肺,茶味深刻。
他竟然有些舍不得挑刺,畢竟他也曾敬佩陌桑的風(fēng)華,只可惜今生都不曾有緣相見。
“你還會什么?”宋涼臣抿唇問道。
沈美景眉梢一翹,心里一喜。這話聽著怎么都是給她活路的意思??!她會什么?她會的東西可多了去了,為了生存,她一貫是逮著什么學(xué)什么的。
但是,她要做什么,才能讓這位爺心情好點,從而放過她呢?
想來想去,沈美景道:“妾身還會彈琴?!?/p>
宋涼臣輕哼了一聲,彈琴誰不會?府里的側(cè)妃溫爾雅更是被譽為“燕地第一弦”,他這些年來什么曲子都聽了個遍,她還不如多泡兩杯茶呢。
不過既然這人都開口了,他也就道:“臨風(fēng),抱我的‘九霄環(huán)佩’來?!?/p>
沈美景一震,不可置信地抬頭:“九霄環(huán)佩?”
陌桑的琴。
宋涼臣微微挑眉道:“你的茶藝是跟他所學(xué),難不成琴藝也是?”
沈美景下意識地?fù)u搖頭,微垂著眸子。她的琴藝最開始是在歌坊學(xué)的,只是后來她拜了陌桑為師,他也時常提點她。
那人一身茶白色的袍子,黑發(fā)垂肩,分明是文弱書生樣,卻有錚錚傲骨。他時常坐在院子里的槐樹下彈著“九霄環(huán)佩”,憶起多年前曾遇見的知音。這名琴是那知音所贈,人沒了,琴卻還在。
陌桑曾經(jīng)笑著對她道:“美景,要是哪天我不在了,這把琴就留給你?!?/p>
然而,他真的不在了的時候,這名琴“九霄環(huán)佩”也隨之消失。她無依無靠,被托付給許家,根本就沒有能力把它找回來。
沒想到它竟然在這里。
臨風(fēng)抱著琴上來,沈美景的眼眶有些發(fā)紅。然而,她不能在這里表現(xiàn)出什么來,只能深吸一口氣,心里默念“金子銀子,珍珠瑪瑙”,念了幾遍之后,就恢復(fù)了平靜。
“九霄環(huán)佩”被保存得很好,還是如同當(dāng)年一樣,琴身烏黑,伏羲樣式,七弦之下有飛花暗紋。她小心地接過來,旁邊的錦衣和玉食也拿了琴桌、板凳過來。
沈美景溫柔地將琴放好,摸了摸琴弦,試彈了幾個音,就想動手調(diào)弦。
“你小心些?!彼螞龀嫉?,“別弄壞了?!?/p>
“它本來就是壞的?!鄙蛎谰靶α诵?,伸手取了自己的耳環(huán)下來,將掛耳的小銀鉤往第四個琴軫下面一別,琴弦這才徹底繃緊,聲音清脆響亮。
宋涼臣一愣,皺眉看著她。
沈美景抬手,微微垂眼,已然開始了彈奏。第一聲起,便叫他心里一顫。
整個世子府好像突然空曠了起來,琴聲回蕩,如泣如訴。本來周圍的人心情都還不錯,聽著這曲子,竟然都一起沉默了,旁邊站著的錦衣恍惚一陣,接著就紅了眼。
本來沈美景是想彈點歡快的曲子,好活躍活躍氣氛,然而手指一碰著琴弦,腦子里就只想得起這首陌桑最后彈奏的《江城子》。
十年生死兩茫茫啊……
她的琴藝沒得說,陌桑曾經(jīng)說過,有朝一日他死了,她便能接替他到御前進(jìn)獻(xiàn)。弦合指,指合音就已經(jīng)是高境界,何況她現(xiàn)在還是音合心。
上天薄待她,凡是對她好的人,都沒能活太久。她不信命,更不信自己是天煞孤星。身上背負(fù)著他們的命,她才更要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
曲至激昂處,她十指翻飛,眾人都忍不住跟著倒吸一口氣。眼前仿若有人獨站高崖,大雪漫天飛舞,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只剩身后墳頭一座座,皆成雪白。那人孤影映雪,滿目蒼涼。
回憶里有誰的笑顏,窗下梳妝,對鏡貼花黃,回頭一笑嫣然,活色生香,卻又瞬間枯黃,燃成了空中飄飛的紙錢,想伸手去抓,卻連灰燼都留不住。
天地之大,獨留這一人,舉目四顧,無聲悲戚。
宋涼臣回過神的時候,覺得臉上有些發(fā)緊,伸手一抹,不知何時流了滿臉的淚。
他抬頭一看,卻見沈美景早已經(jīng)站了起來,垂手在琴邊,站得恭恭敬敬。
一時間他都忘記自己是來挑刺的,愣怔地看著她,呆呆地道:“我一直無緣得聽陌桑琴聲,他彈得比你好嗎?”
沈美景笑著點頭,道:“陌桑的琴聲,是這天底下最動聽的聲音?!?/p>
宋涼臣沉默了。
錦衣抹了眼淚,回頭小聲對玉食道:“咱們主子彈琴,比溫主子彈得好太多了,咱們的銀子是不是能贏回來了?”
玉食抿唇道:“我看能行,主子會泡茶,又會彈琴,世子應(yīng)該……”
“讓我進(jìn)去!”外頭響起一聲怒喝,將眾人全部驚醒。
沈美景和宋涼臣一個回頭,一個抬頭,都看見了外頭跟瘋了一樣沖進(jìn)來的江心月。她衣裳都沒有穿整齊,披散著頭發(fā),推開阻攔她的丫鬟,雙目通紅地吼了一聲:“既然你要救我,又為何不給個說法,反而在這里彈琴聽曲兒?世子爺果然是情深意切!”
這話如同當(dāng)頭棒喝,敲得宋涼臣心都疼了??粗脑履抢仟N的樣子,他連忙起身,吩咐丫鬟去拿披風(fēng)。
“江姨?!币ба?,他還是只有這樣喊。雖然他知道這一聲喊出來她會更惱、更痛,然而答應(yīng)了父王的事情,他還是會做到的:“您冷靜些?!?/p>
江心月幾乎沒有猶豫,反手一巴掌就甩在了宋涼臣的臉上。
“啪!”
沈美景嚇得后退了一步,這女人當(dāng)真是誰都敢打啊,這甩巴掌的動作是有多熟練,早上起來甩她兩巴掌,現(xiàn)在又甩世子爺一巴掌。
甩她也就算了,她初來乍到的,沒法兒跟人家計較。但是這女人到底是有多有恃無恐,才會覺得甩宋涼臣巴掌也沒關(guān)系?
男人都是驕傲的,特別是這皇室的后代,每個人最看重的都是臉面。你說你私底下甩人家巴掌,人家有可能因為深愛你而原諒你,但是這府里的下人全部都在看著呢,你竟然也這么毫無顧忌地動手了。
宋涼臣的臉當(dāng)時就沉了下來,他本來還覺得愧疚,現(xiàn)下心里卻滿滿的都是怒火。
江心月卻半點沒察覺,紅著眼睛還想甩第二個巴掌。
不出意外,宋涼臣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狠狠地甩開了。
“江姨是不是被水嗆糊涂了?”他寒著臉道,“敢對本世子動手了?”
江心月心里一涼,稍微清醒了些,眼淚跟著又嘩啦嘩啦地下來了:“你還兇我……事情成了如今這個樣子,你留著這個女人在這里彈琴,卻來兇我?”
女人吵架的三大利器:大哭、尋死、“你兇我”。
宋涼臣冷聲道:“世子妃的事情我自然會處理,江姨剛剛落水,還是好生回去休息吧!”說罷一揮手,后頭的丫鬟就連忙上來將江心月“扶”到了一邊。
宋涼臣簡直是怒不可遏,然而心月也是受害者,他不能沖她發(fā)火。這一巴掌硬挨著,他總是要找其他的法子重新找回面子的。
他轉(zhuǎn)頭一看,屋子里還站著個沈美景呢,怎么看怎么礙眼的沈美景!
“世子妃可還記得世子府的家規(guī)?”宋涼臣深吸一口氣,瞇著眼睛問。
沈美景干笑兩聲,有種不好的預(yù)感:“妾身記得——令世子不悅者罰?!?/p>
“很好?!彼螞龀键c頭道,“那你今晚就直接搬去柴房吧,在里頭反思三日,不得吃喝!”
錦衣和玉食都嚇了一跳,三日不吃喝,那人還活著嗎?
沈美景簡直是哭笑不得:“妾身令爺不悅了嗎?”
惹惱他的是江心月,憑什么受罰的是她?。?/p>
宋涼臣皮笑肉不笑地道:“我說你令我不悅了,便就是如此,你再多說一句,便加罰一日?!?/p>
沈美景立刻閉了嘴。
這天殺的世子爺,擺明了一副“我不講道理,你能奈我何”的嘴臉,早知道是這個結(jié)果,她就不用費心費力地又給他泡茶又給他彈琴了,多消耗體力啊!她今天就在馬車上吃了兩碟子點心,其他的可什么都沒吃呢!
這懲罰也算是對江心月的交代了,宋涼臣雖然壓根就沒確定交換新娘子的事情是沈美景干的,然而為了讓江心月平靜下來,他眼睛都不眨地就把沈美景丟去了柴房。
世子府整個都熱鬧了起來,本來還有許多人不知道新娘子錯嫁的鬧劇,江心月跑到主院這么一鬧騰,丫鬟、家丁四處奔走,沒一會兒,所有人就都知道世子娶了個寡婦,而江心月嫁給了燕王。
“世子妃成了王妃,不得去恭喜恭喜她嗎?”后院里有的主子掩唇笑道,“這可算是直接高升了呢!”
旁邊的丫鬟輕笑道:“主子快些去安慰世子爺吧,他娶的竟然是個寡婦,還是許家的人,不能休,不知道該多惱呢!瞧瞧,人都關(guān)柴房里去了!”
各院主子都是一個想法,一時間來探望宋涼臣的人絡(luò)繹不絕。
“既然是個誤會,那爺就把她養(yǎng)在院子里,不許她出來就好了。”側(cè)妃溫爾雅替宋涼臣倒了茶,溫柔地道,“您別氣壞了身子。”
寧淳兒端著點心遞上來,忍不住道:“我見過這新的世子妃,長得挺好看的啊,爺為什么要生氣?”
“這就是寧主子單純不懂了?!迸赃叺氖替谑系吐暤?,“寡婦二嫁,本來就是寡廉鮮恥之舉,她身子不潔,心思也骯臟,爺娶了她,實在是委屈了。”
宋涼臣抬頭看了于氏一眼,沒吭聲。
寧淳兒撇撇嘴,伸手摸了塊糕點,道:“那我能去柴房看看她嗎?今兒瞧著,世子妃那臉上還有好可怕的一道傷疤呢?!?/p>
宋涼臣嗤笑一聲:“你管她作甚?有疤就有疤了,反正她也是個丑八怪?!?/p>
寧淳兒瞪大了眼,小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似的:“世子妃很好看啊,除去臉上那一道疤,比溫姐姐還美上七分呢!”
溫爾雅一怔,微微有些不悅:“淳兒妹妹真是什么人都能拿來同我比?!?/p>
那二嫁之人竟然會比她好看七分?開什么玩笑?這寧淳兒真是一貫地討人厭,在世子爺面前說這個,不是貶低她的身份嗎?
“行了,我已經(jīng)吩咐了,柴房里只關(guān)世子妃一人,除了看守的兩個婆子,其余的人都不得靠近,淳兒也別瞎操心了?!彼螞龀紨[手道,“各自回去吧,今晚我去書房看書?!?/p>
溫爾雅抿唇,退后兩步行禮,于氏也跟著起身行禮,恭敬地退了下去,只有寧淳兒留在屋子里多問了一句:“爺,世子妃挺好的,您為什么不喜歡她?。俊?/p>
宋涼臣冷著臉道:“這還用問嗎?若不是她,現(xiàn)在就不會是這個局面!”
這拆散鴛鴦之仇,他若是不報,何以對得起苦等他五年的心月?
寧淳兒歪了歪腦袋,道:“可是,您確定錯嫁的事情,就一定是世子妃做的嗎?”
宋涼臣:“……”
他不能百分百確定,卻也能確定百分之七十!現(xiàn)在他和心月都這么痛苦,他總不能放了她一個人逍遙度日,就算沒有證據(jù),但是這府里他最大,誰能奈他何?
寧淳兒看他臉色不太好,縮了縮脖子,行了禮就飛快地退了出去。
世子爺就是這樣,總是任性妄為,府里也沒人能管得了他,他說什么,那就是什么吧。只是可憐世子妃剛進(jìn)門就被關(guān)在柴房,底下那些個趨炎附勢的下人,還不知道要如何嚼舌根呢。
夜色漸濃,沈美景撿了柴房里的柴,擺弄著搭成了三尺來高的架子,又在上面鋪了兩層干稻草,最后將下人給她拿來的被子和毯子鋪上去。
睡哪兒不是睡啊?她在許家都睡半年的柴房了,這世子府的柴房好歹寬敞干凈,也沒什么蛇鼠蟲蟻,墻上還有窗戶,打開就有一陣陣清涼的風(fēng)吹進(jìn)來,不熱也不涼。
她揀了粗壯一點的木頭樁子,立在一邊當(dāng)掛衣裳的,脫了外袍就躺進(jìn)了被窩。
累了一天了,她只想好好睡一覺。
“……美景,美景?!?/p>
好像有誰在喚她,一聲聲,溫柔極了。她翻了個身,嘟囔兩句,那人就輕笑著捏她的鼻子:“小懶蟲,怎么這般能睡?”
“子衿?”她迷迷糊糊睜開眼,待看清了眼前的男人,震驚地坐了起來,“你……”怎么會在這里?!
許子衿依舊穿著他最愛的黧色青煙袍,滿眼心疼地看著她:“怎么傷著了?”
美景傻傻地望著他,伸手去碰他的臉,鼻子一酸,差點就落了淚:“你還活著啊,我傷著了,你才會來看我。”
“傻瓜。”許子衿輕輕伸手將她抱在懷里,“我一直陪著你的,一直都在?!?/p>
喉嚨一哽,美景趴在他肩膀上就忍不住亂蹭,像小孩子似的,一邊蹭一邊嗚咽道:“騙子,你說陪著我,怎么到我嫁給別人了才出來?你不難過嗎?我嫁給別人了??!”
許子衿伸手抱緊了她,修長的手指指節(jié)泛白:“抱歉,是我的錯,讓你受盡了苦難?!?/p>
“是你的錯嗎?”美景抬頭,可憐巴巴地看著他,“他們都說是我克死你的?!?/p>
“怎么會?”許子衿輕笑,又捏了捏她的鼻子,“能娶你為妻,是我這輩子最幸運的事情,至于生死,全在于命數(shù),與你無關(guān)?!?/p>
是這樣嗎?美景撇撇嘴:“你總是哄我?!?/p>
許子衿低頭,在她額上輕輕一吻:“我愛你?!?/p>
沈美景心里一顫,跟著一疼,渾身都抽搐了起來。她剛想張口回一聲“我也愛你”,還沒能說出來,眼前的濃霧卻突然散開了,整個人也清醒了過來。
她睜開眼,陽光已經(jīng)從窗口灑了進(jìn)來,天亮了。
美景呆呆地看著空無一人的四周,伸手擦干自己臉上的淚,深吸了一口氣。
“世子妃可醒了?”
“不知道,在里頭關(guān)著呢。反正也不用送吃送喝,她睡一整天也沒人過問?!?/p>
門外的兩個婆子百無聊賴地坐在臺階上,姓羅的那個嘴碎,忍不住就嘀嘀咕咕地道:“咱們府里上下都傳開了,說里頭關(guān)著的這位可厲害了,克死父母,又克死上一個丈夫。她嫁來給燕王爺做續(xù)弦還不滿意,非將自己和那江氏換了個位。嘖嘖,你說這心腸是有多惡毒啊?”
“你仔細(xì)她聽見了?!毙諒埖倪@個道,“再怎么說,她現(xiàn)在也是世子妃呢。”
“怕什么?餓她個三天,命都會沒了,還世子妃呢?”羅婆子哼道,“我瞧著世子爺就沒把她放在心上,這懲罰就是奔著讓她死去的。三天之后,她要是沒能餓死、渴死,世子爺指不定還得怪咱們呢?!?/p>
“說的也是,那你可別一時同情,給她送吃的啊?!?/p>
“你才是呢,可別被賄賂了,給她買了東西去才好?!?/p>
“這怎么可能?關(guān)她進(jìn)去的時候,世子可是連一支釵子都沒給她剩下,她拿美色賄賂嗎?老婆子我可不接受!”
兩個婆子說說笑笑,美景在里頭聽得清清楚楚。宋涼臣想讓她就這么死了?那也太小瞧她了??!
“兩位?!遍T外響起了錦衣的聲音,“這烈日炎炎的,也沒個乘涼的地方,不如過來吃些西瓜?”
兩個婆子抬頭,看著錦衣,知道這是上房里專門伺候貴人的丫鬟,便都笑道:“錦衣姑娘有心了,但是世子爺吩咐了,咱們要寸步不離地守在這里的?!?/p>
“這房門上還掛著鎖呢,你們還怕人跑了不成?”錦衣道,“還是說兩位覺得這瓜不好,不配入口?”
“姑娘哪里的話?!绷_婆子笑著,轉(zhuǎn)頭打量了四周一番,確定無人,才拉著張婆子跟著錦衣走去院子門口。
這邊剛走,那頭玉食就踩著石頭翻了墻進(jìn)去,湊到柴房的窗戶旁邊,輕輕敲了敲。
沈美景反應(yīng)極快地湊了過去,一伸手,剛好就接著了玉食丟進(jìn)來的小包袱。
玉食一句話沒說,踩著原路就走了。
沈美景把包袱打開,里頭有三包干糧、三個水囊、一個小荷包,旁邊還有一張字條,上面寫著:主子恕罪,家規(guī)森嚴(yán),莫敢犯之,只能寄食與水,以及打賭輸?shù)囊粌闪阋汇~,望主子保重。
按規(guī)矩來說,錦衣和玉食是專門伺候世子妃的丫鬟,這不代表她們是專門伺候她沈美景的丫鬟,因為世子妃很可能會換人,但是這兩個接受了良好培養(yǎng)的丫鬟不會換。
她現(xiàn)在處于落難的狀態(tài),世子妃的位子看起來是坐不穩(wěn)的,錦衣和玉食完全沒必要冒著被世子發(fā)現(xiàn)的危險來給她送東西的。
然而她們還是來了。
沈美景捏著小荷包,打開水壺喝了一口水,決定把這份恩情記下。
外頭的婆子吃完瓜回來,忍不住打開門看了看她。
“這……”羅婆子看著屋子里被擺得整整齊齊的柴火,以及旁邊鋪好的床,有些傻眼。
美景早就將包袱藏在了鋪床的木柴中間,她微笑著看著她們道:“可是有什么事情?”
“沒什么?!睆埰抛訑[擺手,她是不待見寡婦的,總覺得不吉利。不過這世子妃倒是有點奇特,竟然還有心情收拾柴房,甚至將細(xì)軟的稻草都理好放在一邊,這是要干什么?
四處看了一眼,沒發(fā)現(xiàn)藏著什么東西,兩個婆子就退了出去。
沈美景哼著小曲兒,開始了她的吃飽肚子計劃。干糧能保證她不死,但是絕對不是能吃飽的東西,她還得想想其他辦法。
主院里,宋涼臣滿身戾氣地靠在床頭,有丫鬟進(jìn)來給他更衣,都嚇得腿直抖。
“主子怎么了?”臨風(fēng)忍不住問了一句。
宋涼臣黑著臉沒說話,他總不能說昨天晚上一晚上沒睡好,夢見沈美景了吧?那女人是下了什么魔咒,竟然能折騰他一個晚上?夢里她還不停地問他是不是要殺她,是不是要殺她!
他擺明了就是讓她不能活,才能平息他的怒火,這有什么好問的?他就是要她死!
他醒來還覺得心情糟糕極了,看什么都不順眼。雖然他知道三天不吃不喝不一定能餓死一個人,但是也沒聽江心月的話,加罰于她。不知道是因為她泡的茶太好喝,還是因為彈的琴太動聽,他竟然覺得有點可惜。
他真是不能原諒自己,分明說好要護(hù)著江心月一輩子,結(jié)果毀了她半生不說,還不能果斷地殺了害她的人。
他給自己找了理由,畢竟沈美景是許家的人,剛嫁過來就死了,父王那里不好交代,要她死也得慢慢來,找個合適的借口來敷衍,才能順理成章地送她上路。
這樣想了幾遍,他臉色也好看了一些,更衣之后召了人來問:“柴房那邊怎么樣了?那女人有沒有哭鬧?”
“回世子爺,沒有?!绷_婆子道,“世子妃很安靜,甚至還收拾了柴房。”
宋涼臣挖了挖耳朵,以為自己聽錯了:“收拾什么?”
“回世子爺,柴房?!绷_婆子又重復(fù)了一遍。
他把她關(guān)進(jìn)去,是要看她痛苦,看她面對死亡時候的恐懼的!結(jié)果她反而還有心情收拾柴房?宋涼臣?xì)庑α耍骸澳銈兘o她東西吃了?”
“沒有沒有!”羅婆子連忙擺手道,“世子妃從昨日起到現(xiàn)在,什么都沒吃,連水也沒喝,那臉上的傷口還有些發(fā)炎了,看著慘得很呢!”
傷口發(fā)炎了?宋涼臣微微一愣,想想也是,她跳去河里救了人,回來又一直沒上藥,不發(fā)炎才怪呢。
想起那張美艷絕倫的臉,宋涼臣抿抿唇,別開頭,嗤笑道:“臉爛了才好呢。”
羅婆子一聽,立馬討賞似的繼續(xù)道:“最近天氣熱,只要不給上藥,世子妃那臉定然是保不住的。柴房里臟,自然是更加……也算老天爺給報應(yīng),世子爺壓根就不必再為這種人生氣?!?/p>
宋涼臣抬眼看了她一眼,沒接話。
這多嘴的婆子又開始碎碎念:“都說寡婦是帶著煞星的,難為世子爺?shù)K著燕王爺?shù)拿?,不能休她,她要是自己自盡了倒還干凈,偏生還活著礙人眼?!?/p>
宋涼臣心里有些微不悅,也不知道這不悅從何而來,他打斷羅婆子的話,沉聲道:“你如今還叫她寡婦,是盼著我早死的意思嗎?”
羅婆子嚇了一跳,可沒想到這馬屁會拍在馬蹄子上,趕緊又跪了下去:“世子爺息怒,奴婢這嘴巴一向不會說話,您別與奴婢計較,別與奴婢計較!”
宋涼臣睨著她,淡淡道:“我不與你計較?!?/p>
羅婆子一喜,正要磕頭謝恩呢,就聽見頭上丟下來一句:“你直接收拾包袱,回家去吧?!?/p>
話說得很輕,這責(zé)罰卻是世子府有史以來最重的。羅婆子有些沒反應(yīng)過來,她不過是說錯了一句話,世子爺怎么就直接讓她出府了?
旁邊站著的臨風(fēng)也忍不住微微側(cè)頭,世子對下人向來寬厚,還沒這么生氣過呢。因為什么呢?難不成就因為羅婆子那一聲“寡婦”?
外頭的家丁進(jìn)來,直接將羅婆子拖了下去。出了主院的門,羅婆子才回過神來,大聲喊叫道:“世子爺贖罪啊!”
這聲音洪亮得,響徹了半個世子府。溫爾雅捧著點心站在主院門口,眼神復(fù)雜地看著羅婆子被拖走,沉吟了一會兒,才提著裙子跨進(jìn)主院。
“爺怎么發(fā)了這么大的火?”抬首又是一張笑盈盈的臉,溫爾雅將點心放在桌上,十分溫柔地走到宋涼臣背后,輕輕替他捶肩。
輕重合適的力道,配著軟軟的語調(diào),很容易就讓人消了氣。宋涼臣靠在椅背上,閉著眼睛道:“雖然我也不喜歡柴房里關(guān)著的那個,但是她已經(jīng)嫁給了我,是我的人,再叫她寡婦的人,是不是不懂事?”
“爺說得對。”溫爾雅笑道,“也就一個下人,罰了也好,府里其他的人也就該知道點規(guī)矩?!?/p>
宋涼臣點頭,享受了一會兒按摩,突然開口道:“爾雅,今年那一盒子去痕膏,是不是在你那里?”
溫爾雅一愣,頷首笑道:“在呢,爺給的好東西,爾雅一直舍不得用,好好地存著呢。”
“東西就是拿來用的,你存著干什么?”宋涼臣柔聲道,“明年還會有的?!?/p>
在這府里,他一向最寵溫爾雅,溫氏也是十分懂事的人,總是能明他心意,他話不用明說,她就能猜到他的心思。
不過這回,溫爾雅倒是頭一次覺得驚訝:“爺……”
宋涼臣嚴(yán)肅道:“她的傷痕是江氏造成的,也算是罪孽,總不能叫她帶下了黃泉,給江氏添了業(yè)障,你不用多想?!?/p>
他是不會心疼那惡毒女人的,要心疼,也是心疼江心月。
溫爾雅恍然大悟,笑盈盈地道:“妾身明白了。”
溫爾雅還沒見過這位世子妃,本來覺得她是個寡婦,見著還要行禮,難免憋屈,不如不見??墒墙裉欤瑴貭栄磐蝗挥辛撕艽蟮呐d趣,想看看這世子妃到底是個什么模樣。
回院子里拿了去痕膏,溫爾雅立馬就去了柴房。
美景在柴房里,正將稻草編成結(jié)實的繩子,四周的木柴都被她按大小、長短分好放成幾堆,也不知道要做什么用。
溫爾雅捧著藥過來的時候,張婆子正在門口長吁短嘆。羅婆子被趕出府的事情她知道了,她們好歹共事七八年了,她也挺傷感的,除了傷感,心里還有些恐懼。大家都說世子討厭里頭這寡婦,可為什么他又因為她發(fā)火呢?
她正嘀咕呢,面前就掃過來胭紅色的羅裙:“勞煩開個門,世子吩咐,送去痕膏給世子妃?!?/p>
張婆子一驚,連忙起身去開門,掃了一眼溫主子手里的盒子,心里驚了驚。世子不是想弄死這世子妃嗎?那怎么又給她送了這么珍貴的藥來?難不成,這世子爺其實是口是心非?
怪不得羅婆子會被送出府呢!張婆子一拍腦門,看著溫爾雅進(jìn)去了,連忙把門關(guān)上,暗暗咬牙拍著大腿,壞了,見風(fēng)使舵使錯了方向!
“妾身溫氏,見過世子妃?!睖貭栄乓贿M(jìn)去就先行禮,態(tài)度極好,得體又大方。
沈美景正奮斗呢,乍一聽這聲音,嚇得立馬抬頭。
絕代佳人??!面前這屈膝頷首的女子一看就是溫柔動人型的,衣著打扮看著舒心,發(fā)髻也沒有太復(fù)雜,一張臉脂粉薄施,清純秀麗,很容易就讓人產(chǎn)生好感。
“不必多禮?!彼Φ?,“沒想到竟然還會有人來看我。”
溫爾雅將手里的藥盒子雙手遞過去,道:“世子妃不必太過難過,世子既然讓妾身將藥拿來,就定然是惦念著您的?!?/p>
說話間,溫爾雅飛快地抬頭掃了沈美景一眼,想瞧瞧她大概是個什么模樣。
然而就這一眼,溫爾雅差點沒能回過神來。
她原以為寧淳兒是故意夸世子妃,給她添堵,沒想到這寡婦,竟然真的長得如此傾國傾城,即使臉上有一道可怖的傷疤,也還能看得見這人明艷不可方物的風(fēng)華。
一瞬間,她甚至想把手里的藥收回來。
誰知道沈美景動作極快,一聽說是藥,接過來就打開了。
芳香撲鼻,聞著就知道是好東西,沈美景笑了笑,伸手就挖了點往臉上抹。
下期預(yù)告:
全天下大概都找不出第二個適應(yīng)能力這么強(qiáng)的女人了,美景居然能在柴房生活得如魚得水,傲嬌世子爺?shù)娜^又一次被刷新。然而他驚愕之后,心里的不悅就跟大浪拍岸一樣,啪啪的!這是柴房啊,她能不能有點落難的覺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