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娜

吉他仙子像音符一樣消失了

我將懷里的吉他一甩，推門出去。任媽媽的叫喚比九頭牛還要有力，我依然頭也不回地向流經(jīng)小區(qū)的檸檬涌跑去。

路燈下，幾叢檸檬草遲疑地向我迎來，就像是在微熏的初夏暖風中羞赧地跳著交誼舞，它們那歡快的灰綠色身影愈近，則愈令我動情，我?guī)缀趼湎聹I來。

昨天的課復習好了，今天的功課做完了，明天的課也預習好了，我一抱起吉他，媽媽就來干涉：誰家的孩子得了什么獎，鄰居的小孩晚上還參加奧數(shù)補習……我就像一臺電視，被媽媽用遙控器固定在“學習頻道”！

媽媽啊，正青春的我，為什么不能有“娛樂頻道”和“游戲頻道”？

撫摸著有彎曲輪狀的檸檬草葉，我發(fā)熱的頭腦漸趨冷靜，媽媽也是希望我錦上添花！我的心忽然柔軟起來。

有吉他聲隔涌飄來，喚醒了我的聽覺神經(jīng)。是經(jīng)典的《致愛麗絲》！循聲望去，涌的那一邊，一個白裙女孩在彈吉他。晚風是一個藝術(shù)家，用連身裙勾勒出她修長迷人的曲線，把她雕塑成浪漫女神。

在她結(jié)尾時的一陣快指輪奏后，我情不自禁地鼓起掌來。掌聲如箭，她像一只驚弓之兔，倏爾閃進檸檬草叢，像音符一樣跑掉了。

我跑過小橋，來到涌那邊的小區(qū)，空氣中只留下一縷檸檬清香。我抬頭看漆黑的天，那個皎皎圓月，像墻上的唯一一個窗口，一個仙女的影像出現(xiàn)在上面了。她上了月球？難道她是吉他仙子？

檸檬草的氣息使我們走在一起

我一進教室，就嗅到一絲檸檬清香。我挨個嗅座位周圍的女生的頭發(fā)。趴在座位上早讀的蘇格揚起一張似乎被霜打過的臉，說：“你聞女生頭發(fā)的樣子不好看?！?/p>

我面無表情地看著她，然后沮喪地嘆了口氣：“難道吉他仙子在我們班？我竟然不知道！”

蘇格壓低聲音問：“吉他仙子？”

我對蘇格說了昨晚的事。

蘇格伸手又揉了揉頭發(fā)，說：“童遙是喜歡用檸檬香的洗發(fā)水，可她會彈吉他？還是仙子？”

童遙？我呆呆地望向坐在墻邊的她。剛好，她也抬起頭來，一臉沒有睡好的表情。

她??！我像面對一堵無從攀爬的墻，一點辦法都沒有。

會瀟灑彈唱吉他的我，在班上人緣很好?？赏b是例外。她幾乎不和同學來往，連同桌也玩不到一塊去。

蘇格說：“你今天下午教我彈吉他，我就告訴你童遙的一個秘密?！?/p>

秘密？我揉了揉頭發(fā)，答應(yīng)了她。

“童遙的左腳有點跛?！碧K格捂住半邊嘴說。

我嚇了一跳，她的跛，我從來沒注意。我想，難怪她那么不合群，是藏拙呢。

課間，我在走廊里遇見童遙。擦肩而過時，我又嗅到了那股熟悉的檸檬清香，忍不住說：“你的吉他彈得真好。”我盯著她的右手，想看看上面的弦痕。

童遙不經(jīng)意地將雙手扣在背后，扭擺著柔軟的腰肢，用無辜的眼神看著我，吐出幾個字：“吉他？什么吉他？”然后丟下我，一跛一跛就走了。

晚上，我偷偷溜出家門。這次，我去了檸檬涌對岸，伏在檸檬草叢中。不久，一個穿白色裙子的女孩過來了，手里提著把吉他，是童遙！不是她還會是誰？

等她彈完難度很高的《管路》，我鼓著掌現(xiàn)身了，說：“果然是你，是檸檬的清香出賣了你。”許是剛洗過頭，她頭上散發(fā)的檸檬香清新而雅致。

童遙指了指檸檬草，說：“檸檬草也有檸檬清香?。槭裁词俏?？”

我溫和地說：“你當我是植物盲啊！現(xiàn)在才4月，檸檬草的開花期是8月到10月，哪來的香？”

童遙張了張口，終于將一句仿佛帶了幾分怨尤的話壓在了舌尖下。

我和她成了好朋友，從第一次聽到她的吉他聲，我就有這種感覺。我對她說：“你的吉他彈得比我好，我拜你為師吧！”

童遙聽了我的話，緊張渾身抖得像果凍。

一張白色床單在我身后作為背景，我抱著吉他，擺出一個準備演奏的姿勢。

同學們睜大眼睛，靜靜地等待著我的“星期天家庭吉他演奏會”開始。

我如音樂家般站著，享受著那種徹底的靜。這是安靜的期待，當我彈出第一個音符時，天地間的精靈為之飛舞。這一刻，我是王者，我的指頭將馴服音符。

粉絲蘇格忽然站了起來，“啪啪啪”將我家客廳的窗戶全部關(guān)上：“我要聽最好的音樂，不想讓任何一個音符跑掉！”

我朝吉他的大肚皮拍了三下，“啪啪啪”，演奏開始。

我彈的是蔡依林的《檸檬草的味道》。蘇格竟跟著旋律，哼了起來：“是不是回憶就是淡淡檸檬草，心酸里又有芳香的味道，曾以為你是全世界，但那天已經(jīng)好遙遠……”

我一連彈了三首，同學們拍得手掌都紅了。

眼瞅見蘇格要上前給我一個祝賀的擁抱，我轉(zhuǎn)過身去。

白色床單被我拉開，一身白裙的童遙怯怯地站在里面！

我微笑著對蘇格說：“你們剛才的掌聲，應(yīng)該要獻給真正的演奏者——童遙！”

大家都呆了。在我的帶動下，掌聲又一次響起。

童遙愣了一下，然后只吐出兩個字來：“謝謝?！?/p>

換了別人，一定會說很多感謝的話?？墒峭b永遠都不會，她總是板著一張臉，像是很傲慢的樣子，其實，她只是不知道怎么和人交流而已。

我跟蘇格她們說了發(fā)現(xiàn)童遙是吉他高手的經(jīng)過。蘇格低聲說：“童遙，你怎么讓自己躲起來呢？你看，你看，你多么有受歡迎的潛力啊！”

看著她們都明白了這場我讓童遙融入人群的演奏會，我很高興。

那天晚上，童遙說只愿意跟我研究研究吉他。我說：“不行，我要為你搞一個拜師會?！?/p>

等待是痛苦的，但也沒有比等待更加有意義的事了。深夜，我收到童遙的短信，說她愿意在我特別設(shè)計的拜師會上出現(xiàn)……

我將一雙左邊略厚一點的球鞋送給童遙：“這是我的拜師禮物……”

童遙聽著我對鞋的功能介紹，臉色一變，抱著鞋盒就沖出了我家。

屋外，不知何時下起了雨……

看見我請微笑

正巧，這段時間市里三年一度的“吉他大賽”開始了。

那里是我一直夢想登上的舞臺，也是我學習吉他的主要目的。

我滿懷期待地參加了比賽，結(jié)果卻不盡如人意——我與獎杯擦肩而過了。

我很難過。突然，我很想再聽聽童遙那優(yōu)美、震撼心靈的吉他聲，總覺得只有那些聲音才能夠治療我受傷的心。

于是，我撥通了她的手機：“童遙，我們?nèi)幟视可⒉胶脝?？?/p>

童遙明顯地停頓了半秒，然后沒有說話。

我激動地說：“我數(shù)到100，你就出來。不出來，我就上去找你！”

童遙支吾著答應(yīng)了。

隔著長長的時空，我看不到她的表情。但我沒有多想，因為比賽失敗的挫折感深深地打擊著我。

我對著電話不停地數(shù)著：“96，97，98……”就要到100了。

可是空曠的小區(qū)廣場，還只有我一個人孤獨的身影。我撫摸著跳躍的心，緊張地數(shù)完最后兩聲。

就在我數(shù)到100的時候，朦朧中我聞到了一陣清雅的檸檬香味，它是如此的令我清醒。

我知道，童遙來了?！斑辍钡囊宦?，我剛才還繃得緊緊的臉上有了笑容。

童遙向我吐了一下舌頭，也狡猾地笑了。

在檸檬涌邊的花叢中，我看著月亮，傷感地說：“月亮是美好的，但是很快就消失了?！?/p>

童遙把鞋子脫掉，光著腳走著：“有部電影里面有句對白，‘美好的東西總是消失，不如讓自己消失，就不會傷心，失敗了就讓它消失吧?！?/p>

我意會地注視了一下童遙。不過，微風輕輕吹過，我仍然能夠感受到她身上那股獨特的檸檬香味。

“我讀小學的時候，爸爸出車禍死了，從此生活中就剩下了我和媽媽。爸爸很喜歡彈吉他，所以我認真地練習彈吉他。在吉他的琴聲中，爸爸會永遠陪伴著我和媽媽。學習吉他，我只是想延續(xù)爸爸的聲音，并沒有想過要當吉他高手。我讓自己消失在現(xiàn)實的悲傷中，獨自沉浸在吉他的和弦快樂中?！蓖b說。

我心中一驚，原來童遙是為了延續(xù)爸爸的聲音，才學習彈吉他。

彈并不意味著就要成為高手，彈是為了一種延續(xù)。我高興地笑了。

我只想為那株檸檬草舞蹈

第二天，來到教室里，我聽到了一陣清脆的笑聲。

笑聲是童遙發(fā)出來的，她正和一群女生在聊天。我聽不到她們談話的內(nèi)容，她為什么會笑得這么大聲？印象中，她從來沒這樣肆意地展現(xiàn)過她的笑容。

一會兒，童遙停止聊天，自信、開朗地走回自己的座位。

我注意到，她穿起了我送給她的“謝師”禮物——球鞋。粉黃色的高低球鞋，穿在她腳上特別的別致、適合，就像一個成熟到剛剛好的檸檬。

童遙感受到我的注視，調(diào)皮地回了一句：“放學后，我們?nèi)幟视繌椉??！?/p>

“好！”我爽快地答應(yīng)了，這個遲來的“約會”，我期待很久了。

放學時，童遙和我各自背著吉他，飛快地跑著。

可能是跑得太快，童遙被一塊石頭絆倒，腳扭到了。我?guī)退研用摰?，卻發(fā)現(xiàn)我特意為她裝上的高低鞋墊變成了兩個一樣高低的鞋墊。

“童遙，這……”我驚訝地問。

童遙的聲音有些微微發(fā)顫：“其實，我不是跛子。之前只是腳受傷了，大家不知道才誤以為我是左腳跛子?！?/p>

“所以你就將錯就錯，借著跛子的幌子遠離大家？”我說。

我專門跑了幾條巷子找修鞋人定做的鞋子，沒想到竟然成了一個累贅。我有點失落，也有點尷尬。

童遙背著我，用手指撫摩著那雙鞋子，哽咽地說：“是的！因為我只想生活在爸爸的吉他聲中，我想完全把自己封閉起來。我希望來生讓我做一只蝶，為那株檸檬草舞蹈，哪怕只有一個黃昏的舞蹈。”

童遙是憂傷的。我知道，她為了不讓爸爸“離開”她和媽媽，堅決反對媽媽再婚。

看著童遙憂傷的樣子，讓我想起林徽因、杜拉斯什么的，想起灰蒙蒙的照片上年輕時候的愛米麗……

若能我給你什么，我會把“自我”還你

在檸檬涌里，童遙彈起了蔡依林的《檸檬草的味道》。

“選擇是我的，不是你給的，明天自己負責，給昨天的我一個擁抱，曾經(jīng)她不知如何是好，若我們再見我會微笑。謝謝你，謝謝你……”釋放了秘密，童遙似乎很高興。

快樂的時間總是過得很快，我猛然想起爸媽還在等我吃飯，我無奈地說：“我要回家了。”

“我最討厭這種表面必須鉆進母親的‘模具，心靈卻生活在另外一個空間的人?！甭牭轿业脑?，童遙憤恨地說著。

我收起吉他，淡淡地說：“我也討厭。不過我 爸爸有心臟病，我不能刺激他。記得以前，有次數(shù)學老師在班里隨機地搞了次測驗。考試結(jié)束的鈴聲響過以后，老師便把考卷都收了上去，我竟然傻傻地跟著他進了辦公室，用一臉無辜的表情懇求他在打分的時候可千萬要掂量著點，我老爸可有心臟病啊！”

“你真是孝順?！蓖b麻利地站了起來，“我覺得我是在等一個完美的人?；蛘吣莻€人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每天你要做許多決定，但只要一個就會決定你的一生。”

我不明白童遙的話，就像我不懂得大提琴深沉的低音，中提琴亮麗的旋律，小提琴尖銳的高音。

“嗯，我爸爸的年紀比較大了，身體總是會冒出不少的毛病……”我不搭邊地說著。

童遙自言自語說：“我媽媽年紀也大了，她該有個伴，我不應(yīng)該阻礙媽媽該有的幸福！”

童遙突然拉起我，迅速地往回跑：“我要告訴我媽媽，我同意她再婚。媽媽再婚，我想請你和我一起演奏。”

一下子，我讀懂了童遙，我讀懂了所有的一切——《檸檬草的味道》低沉而委婉的壯闊曲聲，組成童遙心中為檸檬草舞蹈的快樂和弦……

（選自網(wǎng)絡(lu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