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樓影院

手邊恰好有一篇娛樂報道，歷數(shù)中國女星10年來登上內(nèi)地版《VOGUE》的封面數(shù)，舒淇四個：一張穿高定紗裙，一張艷紅禮服，一張籠著黑色面紗，一張早春面孔微微粉。標(biāo)題幾乎都是篤定的“魅力舒淇”。

每張照片上她的目光都直視鏡頭，習(xí)慣與眾生相照的模樣。表情放松，不笑不嗔，神色里是獨屬于她的懶慢。

舒淇無疑是好看的，這種好看也是她特有的：腿與脖子都又直又長，眼距有點開，眼神定定望著某處時有一種小男孩的迷茫。無論穿長裙還是西裝，骨子里總透著一股懶洋洋。

邱淑貞有一張著名的照片，紅裙少女咬著一張撲克牌，眼神斜斜飛上鏡頭。那種魅惑是故意使壞的調(diào)皮，就像黃鶯初啼藏在綠柳紅花底的游戲。可舒淇不同，風(fēng)情浩蕩，紅唇一咬便是瀲滟春水卷潮來，爛漫無邊，即便她穿大得無邊無際的男式襯衫和硬朗如牛仔的靴子也藏不住。

起初她也不想藏，痛痛快快的都放進王晶的電影里。那時候正是三級片的好時代，港片中鶯鶯燕燕與赳赳武夫各占半分天地。因為擔(dān)負(fù)家計背負(fù)行囊從臺灣漂過海峽來港島的她當(dāng)時的偶像是葉玉卿，一心覺得沿著她的路徑走上去就是幸運。何況她少女時掙扎與窮厄間并未受過美人待遇，性感厚唇總被說成大嘴巴，突然在攝影機前遇到笑臉，少女一爭天地的意氣終于長舒一口。

她是有些懵的，帶著歡喜來，見識了新天地便開心，哪里認(rèn)識真炎涼。一日在街上，有人追著她喊“脫星”，她才震動：原來水銀燈下的，也是要放到日光下來計算的。

憨頭憨腦的，難怪連王晶都開口勸她做長久計議。

我時常覺得舒淇的身體里住著的是一個小男孩，因為面對未知時，女孩的知覺多半生怯，而男孩卻是懵與倔——剔著板寸頭，身上總有不知何處撞來的淤青，對著玩具與糖果笑得咧嘴，戒尺揮來，咬著唇不吭聲，淚堆眼底。

日后被翻舊賬時她也這個模樣，你笑我辱我我只能躲躲躲，當(dāng)年貧窮苦厄哪愿與人說。

后來懵懂少女改換目標(biāo)，開始認(rèn)真演戲。19歲遇見爾冬升拍了一部《色情男女》，從此翻身?！恫Ａе恰贰蹲詈玫臅r光》等等一部部演下來，竟出乎意料的好，拿了些獎，也讓人知她的身體在美好陳列之外，還有層層表情與深意。

有意思的是，她的角色大多是艷麗在外、倔強在內(nèi)。就像她在《非誠勿擾》里，與出軌的男友分手后，一個飛身跳進北海道的汪洋里，幻夢湮滅，于是肉身也不想要了。

《一步之遙》中她飾演的完顏英美艷無方，卻依然在閨房里拿槍指著姜文：“要么娶我，要么我一槍崩了你，崩了你我也不用活了?！?/p>

角色固然是編劇之功，但她用她的方式使他們在銀幕上活下來，用她的血肉撐住她們心神，久而久之，氣質(zhì)便混在一起，叫人辨不清表里。

畢竟在十余年的新聞里，她也過得這么孤注一擲。長長短短的戀愛總是站在曖昧不明的暗影里，一會兒像她像飛鳥藏身隱沒在他們的態(tài)度里，一會兒她自己如山影罩下，替他們擋住風(fēng)言風(fēng)語?？蓭追瑏韥砣ト?，為她傳情達意的都是自來熟的媒體，最該驚心動魄的她卻緘默不言。

最近她幾部新片將映，報章又開始好心為她寫故事，與A君緋聞傳了經(jīng)年是否好事將近，又因何事與B君“揮手自茲去，蕭蕭班馬鳴?！薄叭帕恕?，人們用斗大的驚嘆號替她焦急，可她卻不疾不徐，一副天塌地陷猶自慢慢梳頭畫眉的樣子。

這股懶慢正是旁人學(xué)不來的魅力。無論在表演時，或者紅毯上，她都很少用力過猛，本不算標(biāo)準(zhǔn)東方審美的五官多半淡妝濃抹相宜。

《刺客聶隱娘》首映上，她打趣多年搭檔張震的那句“你最后還不是娶了別人”被傳得天地唏噓，而那句“我覺得我們應(yīng)該不會再合作了”更是被注入無限傷心意，可她早在instagram賬號上曬出自己和張震海報的合照，大喇喇的玩笑：“見到我的男神啦?！毙牡滓慌衫诼涔饷?，哪里有什么苦淚暗含。

年初時，她在時尚雜志的采訪中說她的人生從無遺憾：“我很會平衡我自己。我會想我擁有的，不會去想我沒有的……如果你能去掉我想要擁有這個念頭，你就會快樂很多?！?/p>

她不是趕路人，并不理會人們排定的時間表——25歲結(jié)婚生子也好，30歲成名立萬也罷——她生活在自己的框架里，有點漫不經(jīng)心，也有點她自己形容的“機車”：你來呀，那好呀；你要走，好，慢走不送呀。

這也是她風(fēng)情馥郁，卻討得女性歡喜卻遠(yuǎn)遠(yuǎn)多于異性的原因。這樣天成嬌媚外表下笑嘻嘻的瀟灑，那一股小男孩似的不經(jīng)心，是多少癡女修煉不成的金身。許多人找著名目去戛納電影節(jié)紅毯一游發(fā)些艷壓誰人的新聞稿來抖擻精神，可她卻能因為貪玩坐火車誤點，錯過開幕紅毯。

這部剛剛在戛納獲獎的《刺客聶隱娘》拍拍停停許多年，導(dǎo)演侯孝賢不停刪減修改，但他一早就認(rèn)定舒淇就是那個野史中奔跑速度賽過虎豹的女刺客。舒淇說，這個面無表情的角色很難捕捉，“她想哭，卻不能有表情，只能在心里流淚。”怎么演呢？她就在片場看著侯導(dǎo)的表情慢慢琢磨：這里多了，減去，那里少了，那就再豐滿一點。她讓自己慢一點，往里再放一點，把“真東西”放進去，人們自會分辨。

也許這就是侯孝賢看中舒淇的，遠(yuǎn)在風(fēng)情之外，她能在野性與人性之間抓到一個適宜的發(fā)力點，這是她天然的悟性，像在浪濤之下，有一層細(xì)密砂石，記錄著每一股洋流推涌。她能走到如今，重新將合適的衣服穿上，并非倚靠奇跡。

觀察她的社交媒體，你會發(fā)現(xiàn)這個大眾眼里性感女神除了拍戲之外基本都宅在家里逗貓，每天貼幾張兩只愛貓的幸?！柏埳?，還一本正經(jīng)地注解道：“突然覺得腦細(xì)胞不夠用，怎么辦呢？”“睡得也太認(rèn)真了吧”。她是那種能將小生活過得蓬勃熱鬧、自帶三分春色的人。你要她演一出淚作雨傾的苦情戲，實在太難為她。

見過舒淇真身的人都說她籠著一層光芒，又軟又慢的臺灣國語，懶散如貓的嬌媚神態(tài)，不用將頭發(fā)堆疊成二三十年代舊風(fēng)情樣式眼角就已經(jīng)飛出年月更迭間的優(yōu)雅與性感?？蓵r不時的，她心里那個小男孩又會跑出來作祟，大喇喇的朝著鏡頭“呀”一聲，露出熱情的頑皮來。

如果說有誰天生就該做明星的，她應(yīng)該就是其中之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