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子珩
被稱為科幻藝術界“諾貝爾獎”的第73屆雨果獎8月23日在美國揭曉。中國作家劉慈欣憑借科幻小說《三體》獲最佳長篇故事獎,這是亞洲人首次獲得雨果獎,也是中國科幻走出國門走向世界的重要一步。
從《三體》第一部在《科幻世界》上連載,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8年了?;仡^望向中國科幻的天際線,《三體》仍像珠穆朗瑪一樣矗立在那里,無人能望其項背。小說的故事從“文革”開始,混亂年代中人類第一次聯(lián)系上了外星人,隨著故事發(fā)展,世界觀被逐漸拉大,最后一直延伸到了對宇宙終極命運的追問。而《三體》的作者劉慈欣,也成了一個“單槍匹馬把中國科幻提升到世界級水平”的傳奇人物。
《三體》讓國內(nèi)的科幻迷與同時代的科幻作家興奮,評論稱之為“以一己之力將中國科幻文學提高到世界級水平”。現(xiàn)在他出席一些場合時,當主持人介紹到他的名字,臺下會有一陣尖叫,像是歡迎一位搖滾明星??苹米骷翼n松直接把贊嘆留在了《三體III:死神永生》的封底:“嘆服,太偉大了……把我們寫的那些‘科幻小說’碾得粉碎?!?/p>
劉慈欣在科幻圈里被昵稱為“大劉”,大劉腦袋的比例碩大,作品恢宏大氣。他1963年生于北京,山西陽泉長大,大學畢業(yè)后到娘子關電廠做計算機工程師,直到前幾年電廠關停,他才成為職業(yè)作家,幾乎一直待在山西的小城中。他有一個認證微博,卻沒發(fā)過一條消息(但還是有近三萬粉絲守候),也不用微信,不喜歡記者和讀者到當?shù)卣宜?,采訪過他的電視臺主持人李佳佳評價他是“隱士范兒的嘉賓”。
現(xiàn)實中的劉慈欣多被評價為一個標準的工科男:老實、內(nèi)向、思維縝密、生活簡單、外表隨意。關于最后一點,他的好友——物理學家李淼回憶起一次活動時,主辦方要求每個人穿襯衣皮鞋的正裝,僅因為此,劉慈欣非常生氣。
很明顯,他的精力不在這些外部的東西上,在他沉靜專注的那個時空中,他構建了各種宇宙模型,并為其賦予不同世界觀。在《鄉(xiāng)村教師》里,低等的地球文明因為“孤獨進化”的特質(zhì),感動了外星高等文明,從而獲得了生存。但在《三體》中,這個宇宙卻走向了冷漠、蒼涼,文明之間互為仇敵,“是一個生存死局”。
這源于他創(chuàng)造的一套名為“黑暗森林法則”的設定:“宇宙就是一座黑暗森林,每個文明都是帶槍的獵人”,他們小心翼翼潛行,不暴露自己的存在,因為“宇宙很大,生命更大”,整個宇宙早就已經(jīng)資源緊張,每一個文明的存在都是對另一個文明的威脅。
閱讀《三體》,是一步步感受宇宙最深處寒冷的過程,但了解劉慈欣,卻是逐漸聽聞他溫暖的小故事。他曾寫過一封名為《兩百年后的世界》的信,為當時13歲的女兒描繪了一個美好的未來世界:人類再次與自然融為一體,城市像垂在天空上的精致項鏈墜。他在和網(wǎng)友互動的時候,會突然說一句:“不好意思,要去給女兒做飯了,改時間再聊?!比锪鱾?,他還為粉絲小姬寫過一篇名為《燒火工》的童話作為生日禮物。
劉慈欣從上世紀80年代末開始創(chuàng)作科幻小說,那時他剛參加工作,被喚作“劉工”,是精力充沛又無家庭壓力的年紀。但他似乎沒有找到一件事,能傾注自己旺盛的腦力,像大多數(shù)電廠職工一樣,“劉工”打牌賭博,有時一晚上輸?shù)粢粋€月工資。
他學的是水電,卻做了計算機工程師,附在他1999年6月發(fā)表的第一篇小說《鯨歌》的作者小傳中,他自我解釋道,這“很大程度上是受科幻小說的影響,想在現(xiàn)實中找到SF(Science Fiction科幻——記者注)里的夢幻。”但那時的電腦讓他失望了,于是“只好更深地鉆進有無窮魅力的科幻小說中尋找安慰”。
那個月他剛好過36周歲生日,《鯨歌》起處,科幻作家劉慈欣終于找到了自己的小宇宙。
我也不知道宇宙后來是怎么樣
記者:您創(chuàng)作《三體》啟發(fā)從哪里來?
劉慈欣:啟發(fā)就是靠以前的各種積累,看書、社會經(jīng)驗等,沒有刻意地為了寫這3本書去看什么。
記者:《三體》故事往后發(fā)展,開始大篇幅寫政治,危機之時國際形勢的發(fā)展,各種勢力的分化,還有集權與民主的對比,比如越是危機時刻就越需要集權,這些判斷代表著您本身的政治判斷嗎?
劉慈欣:這些只是小說里的情節(jié),并不代表我對現(xiàn)實世界政治的判斷。
越是危機時刻就越需要集權這算是常識,人類社會的政治體制適應于不同的環(huán)境,不同的社會進化的程度,不存在某種社會體制就是絕對正確的,要看它在什么環(huán)境下才是正確的。和平時期和大災難時期能夠分別適應的政治體制肯定是不一樣的,像現(xiàn)代環(huán)境下的民主體制在大災難之下顯然會有點不適應,需要一些更高度的集中。
記者:“黑暗森林法則”能在現(xiàn)實中找到映照嗎?
劉慈欣:應該不能。因為書里面的環(huán)境和現(xiàn)實的環(huán)境差別是很大的,宇宙中不同文明之間所處的環(huán)境在地球上肯定是不存在的,相應的黑暗森林那種狀態(tài)在地球上也不存在,除了在地球上極端特殊的情況下,不同的文明之間很容易相互了解溝通。
記者:從書里看出,您好像對男性的女性化這件事特別有看法?
劉慈欣:對,這是一種大趨勢。其實對性別的審美在某種程度上有它很深的社會根源在里面,對男性那種很陽剛的審美和它過去的那種時代需要有關系,在我們的這個時代它不需要這種氣質(zhì)的,它需要其他的東西。很男人氣、很陽剛、很強壯的那種男性形象,在現(xiàn)在的大都市寫字樓里沒有什么用處,所以說相應地作為一種美學特征慢慢它就(在未來)衰退了。
記者:我感覺書里羅輯、章北海、維德這3個人物有您特別的偏愛?
劉慈欣:我的小說中的人物都是為了故事的需要而存在,我本人在寫作的過程中并沒有對他們給予特殊的感情。他們主要是作為構成故事的一種需要和符號而存在,每個人可能代表著某一類人物與理念。
記者:《三體》的結尾,宇宙到底是走向了毀滅還是走向了重生?
劉慈欣:宇宙到底怎么樣?我也不知道后來是怎么樣。我只想那些我打算寫的東西,小說已經(jīng)寫完了就不會再去想。
中國科幻市場還是比較小
記者:您覺得中國的科幻文學、科幻電影目前的發(fā)展怎么樣?
劉慈欣:電影很簡單,幾乎是一塊空白,雖然很多人在做,但是目前還沒有太多的東西變成現(xiàn)實,都是在計劃拍攝,真正拍完的進入影院的幾乎沒有。
記者:前兩年不是有部《未來警察》嗎?
劉慈欣:前兩年有過一兩部,包括《機器俠》《未來警察》,但是沒有太大的影響,成本也不是很高,市場也不是太成功,后來就比較少了。
到現(xiàn)在,科幻電影的項目還很多,真正投入運作的數(shù)量有限。估計到明年或者2017年,會有數(shù)量非常多的科幻電影進入影院上映。
至于科幻小說呢,它的市場情況目前還是比較小,讀者的數(shù)量、作者的數(shù)量都比較少,缺少有影響力的作品和作家。
記者:是和歐美相比嗎?
劉慈欣:歐洲不行,日本也不行,和咱們差不了多少。科幻小說、科幻電影這兩個東西,只有美國一家獨大,找不出第二家。
記者:為什么?
劉慈欣:人們一般都在問,為什么中國的科幻電影不行,中國的科幻小說不行?但這個問題更準確地應該是,為什么全世界只有美國的科幻小說和科幻電影這么繁榮?但至于為什么,這個真的不知道。這個理由不是那么簡單地說美國是個現(xiàn)代化國家,是個高技術國家,不是這些理由能夠解釋的,它的原因比較復雜,我也說不清。
記者:還有個讀者比較關心的問題。按照目前國內(nèi)的電影創(chuàng)作環(huán)境與工業(yè)水準,似乎拍攝《三體》這樣一部作品太難了?
劉慈欣:是啊(聲音開始變?。?,但你總得做吧,有些事情,以后就容易了也不一定。
現(xiàn)在電影的難點主要是故事變成電影比較困難些,劇本怎么去組織,怎么去表現(xiàn),確實比較困難。而且故事比較復雜,和現(xiàn)在美國的科幻電影也有點不太一樣,它的主題比較復雜。
記者:現(xiàn)在有沒有可以參照的電影范本?
劉慈欣:好像找不到,我是想不出來。
科幻寫作要讓自己感到興奮
記者:據(jù)說您不用微博也不用微信,我很好奇,作為一個科幻作家,為什么會對新技術保持距離?
劉慈欣:也不是保持距離,是沒時間,對新技術我還是很喜歡的,但那些東西很花時間,我和外界溝通還是靠電話和郵件。
記者:您平時一般看的是哪些書?
劉慈欣:哪一種都看,科幻的、科學傳播的、歷史的、軍事的、文學的。
記者:有沒有特別喜歡的作家?
劉慈欣:沒有,因為所有的作家我都發(fā)現(xiàn),他的作品質(zhì)量或高或低,起伏不定,只有特別喜歡的一些作品。比如文學領域,受影響比較深的是俄羅斯文學,很厚重很宏大。
記者:優(yōu)秀的科幻小說內(nèi)核應該是什么樣子的?
劉慈欣:科幻小說是一個總稱,它是多種多樣豐富多彩的,什么樣的科幻小說都有,科幻小說之間的差別太大,各種各樣的小說都有,每一種里面都有經(jīng)典,要說共性還真沒有。
記者:那要想成為一個好的科幻作家應該如何努力?
劉慈欣:還是像剛才說的,看他想寫什么樣的科幻小說,有的偏文學化的,有的偏科技的,有的偏現(xiàn)代風格的,有的偏傳統(tǒng)風格的,有的偏大眾化的,這個真的是不好說。不是人們想象的,寫科幻小說就要懂科學知識,有的科幻小說并不需要科學知識,但寫所有的科幻小說都必須要具備創(chuàng)造力。你必須有掌握語言文字的能力,一定的知識基礎,一定的社會經(jīng)驗,這個肯定是必須的。更具體的要求看你寫哪一類科幻小說,這個不好說。
但是有這么兩個原則要記住,你寫的小說要讓自己感到興奮,你覺得好看,你覺得震撼,才能拿給讀者去看。你要是自己都覺得沒意思,讀者肯定就覺得沒意思。
第二點就是科幻小說作為一種大眾文學,它的市場屬性是非常明顯的,一部科幻小說是否能夠成功,一方面和自己的內(nèi)容和作家有關系,另一方面它也不完全取決于作家,它的成功并不和小說的內(nèi)容有直接關系。換句話說可能你很有才華,寫出來的作品真的很經(jīng)典,但即便如此,沒有合適的外部因素來起作用,你這本書要成功也很困難。有一些好的書也產(chǎn)生不了應有的影響,這不是作者的錯,就是運氣不好而已,沒有辦法。
記者:您是怎么看待自己進入作家富豪排行榜的,能不能算是中國科幻小說一個很大的突破?
劉慈欣:衡量一個文學的指標肯定不是作家掙多少錢,把這樣一個指標單獨拿出來我覺得意義不是太大。當然,從另一方面來說,作家的收入和讀者的數(shù)量有關系,讀者的多少也是衡量一個作品成功的重要因素。所以科幻小說進入排行榜是一件好事,以前的科幻作品銷量都很低,寫科幻的人不太可能靠這個去生活,當然現(xiàn)在也一樣。
記者:僅從賣書的角度說,您覺得自己身上發(fā)生的是一個可以復制的商業(yè)模式嗎?
劉慈欣:這個模式很難復制,并沒有一個模式說什么書就一定能賣得出去。當這個書賣出去達到市場影響力了,你才會發(fā)現(xiàn)它是可以的,這中間有很多力量推動著它,這是一個機遇,下一次機遇就很難重復出現(xiàn)。
比如說《三體》,很重要的一點就是第3部出版的時候正好趕上微博興起的時候,在微博上對它的推動是相當重要的。
記者:就是說《三體》的前兩部出版時還只是科幻圈內(nèi)有影響,第3部出版才帶來這么大影響?
劉慈欣:對!它的主要影響還是第3部帶來的,當然前兩部也對第3部做了一定鋪墊。除了趕上微博興起,它有很多因素,無論是我還是出版方也說不清楚。也有過很多這樣的例子,比如說《狼圖騰》,你就看書的內(nèi)容你能想到這書能暢銷?但它確實十幾年了一直暢銷,賣了500多萬本。這都是很復雜的問題,真的不太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