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付秀宏
罪責感是一種心靈凈化
——讀喬葉《認罪書》
◆ 付秀宏
近一段時間,陳毅之子陳小魯?shù)榷辔晃母镉H歷者反思自己的過錯,發(fā)起道歉會,向那些曾被自己行為傷害過的老師和同學們表達懺悔之情。那種痛和悔,非常真切。世間的很多不幸,不應靠打殺進行平衡,而該進入內(nèi)心深處——自發(fā)思其過直至認罪。罪責感與榮譽感是一個相對的概念,在過分強調(diào)榮譽感的時候,抱持負罪感并深刻反省,也是非常必要的。
只有善于反思的民族,才能避開覆轍并從教訓中獲得警醒,使前行的腳步不再發(fā)生大的偏移。對自己的罪責公開懺悔,恰是我們這個時代不可或缺的清醒劑。
喬葉的《認罪書》(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13年11月出版)沉郁而厚重,是一本負罪、罪責與良心、良知相互糾纏的書,因為很多人不想回首甚至回避那段歷史,喬葉卻直揭疤痕、漸入歷史的灰暗點,所以讀后有一種沉鐘被敲響的感覺。作者以套盒式敘事層次展開,結合幾代人的心理痛處講出一個個故事,既有人性的美好、溫存,更有無以名狀的艱澀和殘酷。
我有幸拜讀完《認罪書》,不由掩卷沉思:贖罪并不是人的倒退和自我否定,擁有罪責感反倒是一種心靈凈化。在某種程度上,《認罪書》達到了“人人有話說,讀后有余響”的閱讀效果。
《認罪書》哀婉中有溫涼,噩夢中有喘息,具備了情感、偵探、懸疑、推理小說的各種元素。即便在滑落的人世述說之中,也有向上的認知在熠熠閃光;即便在蒙塵的生命哀嘆之間,也有善良的心性在代代相傳。該書對“偏執(zhí)的瘋狂”“平庸的惡”進行真實的描摹,使文革下的血肉和靈魂更顯真切。
《認罪書》運用“故事群”敘述作戰(zhàn)的方式,展現(xiàn)了文革背景下沉淪與救贖的心性爭斗、靈魂撕裂的種種場景。罪與人、人與罪,彼非此,此又成為彼。在諸種顛倒中,從那個時代活過來的人,能夠放下自我,擔當自己的罪,便已是圣人。喬葉無論從精神內(nèi)涵抑或表現(xiàn)形式上對《認罪書》都煞費苦心,這成為喬葉在長篇小說創(chuàng)作領域的一個里程碑。
喬葉這部書中所描述的時間,距離現(xiàn)在已接近半個世紀,但因她運用了特殊的敘述手法,使歷史的幽深和心靈的寬闊形成互映,所以穿越靈魂的罪責感仿佛就在眼前?!拔业墓适拢肿治勰??!獩]錯,我清楚地知道,我寫出來會被人罵。如果有幸的話,可能還會被罵得很長久,中大獎的話,還會遺臭萬年。”主人公這種直面罪過的勇氣在閱讀之中令人震撼。
作家張煒說過,“有力量的文字背后蘊藏了經(jīng)歷和隱秘,還有繁茂的思想?!蔽蚁耄瑔倘~的筆下,金金、梁知、梁新、梅梅、梅好等人的故事無一例外地被寫得復雜曲折,就是因為個人的痛苦已嵌入歷史的年輪,很多人感同身受,甚至隨著時間的流逝在不斷地噬咬著他人的靈魂,令很多人不安。
閱讀中可以發(fā)現(xiàn),金金的身世是一個巨大的謎團,她在小說中的價值就是把自身作為撕開既往歷史的切入點。金金來自心靈的認罪,則是通過對那些歷史當事人的探訪追問,實現(xiàn)復雜的穿透和關聯(lián)的折射。譬如,駭人的場景需要刻意的轉述,通過口口相傳——表達效果才會最佳。梅好的父親梅校長就要被槍斃了,救父心切的梅好急忙趕來找造反派頭頭王愛國,企圖替父親向王愛國求情。面對以漂亮著稱的梅好,王愛國這樣一位缺少女人味兒的革命女將,真是妒恨交加。
王愛國為讓梅好更徹底地“忠于人民忠于黨”,竟然示意梅好把衣服脫掉袒露出胸部,王愛國無胸,而梅好卻有著高挺的胸部,正好讓梅好來一個忠心的亮相。不僅如此,王愛國還唆使部下動手剝掉了梅好的褲子,而且由她親自用那支“黑幽幽的毛筆”——在梅好的身體上寫下了一個碩大的“忠”字。王愛國荒唐的革命行動和卑劣的蹂躪手段,讓梅好的屈辱幾乎無路可逃。
《認罪書》寫出了歷史的“雞皮疙瘩”,透過這本書,我讀懂了認罪人“認知,認證,認定,認領,認罰”漸次推進的人性地圖。只有具備了“認罪”態(tài)度,才會產(chǎn)生強烈的悔過意識。無論古今,中國的文學作品中很少看到對于罪感心理與懺悔意識的深度表現(xiàn)。在這樣一種文化背景下,喬葉這部以“罪”為關鍵詞的《認罪書》的出現(xiàn),自然有其不容輕視的思想和藝術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