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套
一枚谷穗歷練到了秋天
卸去鮮綠,有了陽光的顏色
開始垂下了桀驁不馴的頭顱
到了成熟的年紀
要學(xué)會低頭,對高貴或卑賤的事物
對著虛空的遠方
以及太陽下自己的影子——
一只刺猬開始妥協(xié)
她收藏起那些天生的堅硬與尖銳
在角落里,把外衣脫下來
到了中年,豪言壯語變得可笑
談愛情,甚至有些可恥
她開始試著翻穿起這件毛刺的外套
呈現(xiàn)給你想要的粉紅和溫柔
那些刺,卻讓我遍體鱗傷
流著誰也看不見的血
可我還是對世界微笑著,微笑著
與那件粉紅的綿軟外衣
保持著可貴的一致,并且說,看啊
春風(fēng)多么猛烈,吹出我那么多眼淚
葦塘
黃昏時候它總是盜用天空的血
在污濁的水面上涂抹油彩
小蓮就是在這里陷進一場戲
——他爹和一個有錢的山西客
密謀了一場比煤還黑的戲劇
于是她帶著血痕斑斑的身體
在虛幻的黃昏里縱身一躍
接著,葦塘就啞了
猴子一樣頑劣的孩子們也不敢去了
慢慢的,水面長滿腥臭的綠苔
后來,被批斗的七老母跳了下去
在葦塘邊哭了一夜的寡婦跳了下去
它成了鄉(xiāng)村的一個魔咒
——那年秋天,葦子迅速衰敗
不知道從哪里涌出了那么多拖拉機
用那么多山外的沙土和垃圾
還有遙遠山西的煤渣
迅速將它填平了,到如今
葦塘只是一個老地名和古老的隱痛
春雨夜
那個冰涼的春天,我失去家園
寄居在表姨黑洞洞的檐下
和一只衰老的土狗作伴
柴草繚繞,煙火濃烈的灶間
表姨咳嗽著把小米鍋巴鏟進
我臟兮兮的小手里
顴骨高聳眼窩深陷的表姨
佝僂著,越來越像我過世的姑姥姥
每年冬天都要賭一次命
哮喘,浮腫,摟著壽衣過冬
艱難等待大雪消退,青草發(fā)芽
老梧桐蔭庇的窄小庭院
瘦骨伶仃的枯草表姨
每天都會聞著壽衣里貯藏著干菊花睡去
有時候也會半夜起來
撫摸著多年前就買下新棉和被面
灰蒙蒙的望著外面
巴望在入土之前兒子娶回新娘
那夜,雨在窗外默默的下著
遠方的黑夜里隱約有鳥的寒吟
在那春風(fēng)冷濕的夜晚
我和表姨相對良久
是你娘當(dāng)媒人把我騙到咱村里來的
最后她背對著我說了這句話
這時,窗外的雨更大了
什么也看不清楚了,像我們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