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峣
十年
陸峣
茉莉坐到了梳妝鏡前。
化妝已成了她每天的日常工作,抑或說她的日常工作就是每天不厭其煩地化妝。
我被不太熱情的主人茉莉邀進了她新開的發(fā)廊的梳妝室。窗明幾凈的屋子擠壓著我,粉紅的落地窗簾斜睨著我,尤其是桌上那簇怒放的玫瑰,虎視眈眈地逼視著我。
茉莉從她琳瑯滿目的化妝器械中精挑細選出一支大地色的眉筆,描著兩彎細眉。她說日后有了空閑一定要做激光褪眉——我實在不理解她那原本就不甚濃密的眉毛與主人到底有什么仇怨。忽然覺得口中很是干澀,手習慣性地伸向衣袋想掏紙煙,可一看到茶幾一角上那只反射著日光的煙灰缸,忙又將手縮了回去。
我舔了舔嘴角,說:“茉莉,我給你講個故事吧?!?/p>
茉莉挑了挑秀眉,未置可否。
“我頭一回見到楊美芹的時候,是十年前的夏天?!蔽议_口了,“她皮膚黑黑的,兩道眉毛像山峰那樣彎,那樣翠;眼睛清亮亮的,像我娘浣洗衣裳的那條小溪,眼神溫柔得像山坡上反芻著鮮草的綿羊……她雜在一群談笑聲不絕的女孩中間卻抿著唇不說話,雙手不停地擺弄著那根烏油油的大辮子,盈盈地淺笑著。我第一眼就注意到了她?!?/p>
茉莉結束了描眉的工程,抽出眼影盒,取出一帖墨綠色的眼影,卻未曾描畫,而是鳳眼帶嗔,從鏡中瞪著我,質問道:“你同我說這些事做什么,你這個人?”
我挪動了一下雙腳,繼續(xù)著我的故事:“后來,我常去美芹家找她。我給她家喂羊,刈麥子,割豬草……做得比在自己家里還要勤快。那個中午,我在溪邊對她喊,美芹,我喜歡你!她不說話。我又說,趁咱倆年輕,我拼命干,十年,給我十年時間,我會在村東頭蓋棟小樓,讓你和娃娃過上好日子。她抿著唇,眼眸亮晶晶的,里面有兩個小小的我……”
茉莉抿著唇,往上抹唇彩,沒有言語。
“可美芹娘說,得要一對銀鐲子?!蔽覜Q定還是將故事講下去,“可一對銀鐲子,對我來說那是天價??!我天沒亮就上山,砍了三個月的柴,可錢還是遠遠不夠。我急得夜里躲在被窩里哭。有老鄉(xiāng)告訴我,翻過大山到那邊找份差事,就能攢夠打鐲子的錢。我揣著十個饅頭翻過大山,在城西搬磚。美芹也跟來了,她說,咱倆一起賺蓋房子的錢。我像被打了雞血似的,晝夜不停地干。一年后,終于打到了一對銀鐲子,富貴葡萄的,寄給了美芹的娘。”
“銀鐲子?”茉莉抬起頭,悠悠地吐出一口氣,眼睛里蒙上了淡淡的一層陰影。
“可后來,我找不到美芹了。她原來在城東的發(fā)廊當學徒,我們隔了整整一座城。再見面時,她衣著光鮮,對我極為嫌惡。我不知是怎么了,我發(fā)瘋似地打工,我挨過餓,甚至骨折過……十年,我用十年終于攢足了蓋房子的錢??墒菬o論我怎么奔波,怎么打電話,都找不著她。美芹就像是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p>
茉莉像是被燙了似的從椅子上一躍而起,走向店門。
“楊美芹!”我沖著她的背影大喊。
“我叫茉莉!”美芹回頭,柳眉倒豎如一只怒吼的獅子。旋即,她甩上門,揚長而去。
我跌坐在沙發(fā)上,感覺卻似墮入萬丈深淵。
十年,我們改變了什么?
十年,改變了我們什么?
陽光從窗簾的縫隙間漏進,亮得刺眼,扎得人皮膚生疼。
[江蘇省鹽城市亭湖高級中學高一(12)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