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洋 朱金龍
近代以降,法國在陸上介入歐洲國家的權勢紛爭,在海上與海洋國家爭奪制海權,數百年的海陸交鋒和歷史活動構成中外海權研究者觀察海權歷史和思考海權理論的一個重要線索,同時也為國際關系、地緣政治以及大國海洋戰(zhàn)略研究者提供了參照。法國本土學者以及法國以外的歐美學者對于法國海權研究均有深入研究,學術成果豐富。相比之下,中國學界的法國海軍研究成果略顯不足。國內學者對于外國海軍與海權發(fā)展的研究重點多集中于美國、英國、日本、德國與俄羅斯等國,針對法國海軍的研究較少。中國學界研究法國問題的專家學者在法國的內政、外交、歷史、宗教、文化、社會等領域建樹頗多,但對法國海軍史、航海史與海洋問題的關注程度明顯不如美國、英國與日本等海洋國家,甚至不如俄羅斯、荷蘭等國。其實,在風帆時代(1570~1856)①風帆時代(époque de voile)也稱為風帆戰(zhàn)艦時代,是指海軍戰(zhàn)艦以風帆為主要動力,以火炮為主要打擊兵器的時代。一般認為,風帆時代起于1570年的勒班陀海戰(zhàn),止于1853至1856年間的克里米亞戰(zhàn)爭。勒班陀海戰(zhàn)標志著槳船時代的結束和風帆時代的開始,克里米亞戰(zhàn)爭期間的塞瓦斯托波爾要塞攻防戰(zhàn)則標志著風帆時代的終結。,法國海軍的實力不可小覷,在17世紀末至18世紀初的一段時期里,法國皇家海軍曾經占據了歐洲第一海軍的位置。①1672年,法國海軍擁有 196艘戰(zhàn)艦,名列歐洲第三位。1677年,法國海軍在編服役人數超過 4萬名。到了1688年,法國海軍擁有各類戰(zhàn)艦221艘,其中戰(zhàn)列艦達到93艘。1690年,法國戰(zhàn)艦總數達到276艘,超過同時期英國與荷蘭海軍戰(zhàn)艦數量的總和。1700年,英國海軍戰(zhàn)列艦總噸位為17.4萬噸,法國為17.6萬噸。1701年西班牙王位繼承戰(zhàn)爭爆發(fā)時,法國皇家海軍規(guī)模超過英國皇家海軍與荷蘭聯(lián)省共和國海軍,穩(wěn)居歐洲第一位,這一領先地位一直保持到1707年8月,因地中海艦隊在土倫戰(zhàn)役中被英荷聯(lián)合艦隊包圍而被迫集體自沉,導致法國皇家海軍元氣大傷,英國取得西地中海的制海權,超越法國成為歐洲第一海軍。然而,法國的陸海雙重地緣位置決定了它沒法像英國那樣集中國力發(fā)展海上力量,法國政府不僅需要維持一支強大的陸軍用于保衛(wèi)東北與西南的陸上邊界,又經常被歐陸利益所吸引而搖擺于大陸擴張與海洋爭霸之間。
華東師范大學歷史系王養(yǎng)沖教授認為,法國大革命應以封建王朝的削弱和覆亡、新的政治體制的出現和改變?yōu)榉制诘臉酥?。對于?789年7月14日大革命爆發(fā)至1814年4月6日拿破侖宣布退位的25年,他提出了六段分期法:立憲君主國時期(1789年7月14日~1792年8月10日)、吉倫特共和國時期(1792年8月10日~1793年6月3日)、雅各賓共和國時期(1793年6月3日~1794年7月27日)、督政府共和國時期(1794年7月27日~1799年11月9日)、執(zhí)政府共和國時期(1799年11月9日~1804年12月2日)和帝國時期(1804年12月2日~1814年4月6日)。六段分期法反映了法國大革命復雜多變的進程,已為中國學界多數學者所認可。而法國歷史學家米涅在其《法國革命史》中指出:“法國大革命,既是一場政治革命,也是一場軍事革命。它所反對的,既有宮廷專制和階級特權,也有歐洲各國的軍事干涉?!雹赱法]米涅:《人民的主張:法國革命史》,雨軒譯,光明日報出版社,2013年,第280頁?;趯Ψ▏蟾锩再|的分析,米涅也認為法國大革命是從1789年延續(xù)到了1814年。
根據中法學界對法國大革命分期的普遍共識,本文對法國海軍的考察分為皇家海軍時期(1792年前)、共和國海軍時期(1792~1804年)與帝國海軍時期(1804~1814年)這三個階段,重點闡述與分析法國大革命對共和國海軍的巨大影響。
1625年,法蘭西王國海軍部成立,黎塞留首相親任海軍大臣,主管一切海軍事務,這標志著法蘭西王國海軍正式創(chuàng)立。鑒于法國所處的地理環(huán)境,王國海軍在建立之初就分為兩大艦隊——大西洋艦隊與地中海艦隊,大西洋艦隊駐守法國西北部海港布雷斯特(Brest),地中海艦隊駐守東南部海港土倫(Toulon)。
1669年2月16日,路易十四任命科爾伯(Jean-Baptiste Colbert,1619~1683年)擔任海軍國務大臣(Secrétaire d'état de la Marine)。為了增加國家稅收,科爾伯在擴大海外貿易方面顯示了比前任海軍大臣更高的熱情,他勸說路易十四將海軍視為皇家榮耀和權利的象征,逐漸獲得了國王對王國海軍的關注和大力資助。法蘭西王國海軍也隨之轉變成為法蘭西皇家海軍。值得一提的是,路易十四時期的法國皇家海軍在艦載 74門火炮的主力艦和輕型掛帆的快速戰(zhàn)艦的設計建造上獨領風騷,艦炮火力和軍艦速度均優(yōu)于英國皇家海軍,以至于當時英國人經常通過繳獲的法國戰(zhàn)艦來學習先進的造船技術。①[英]杰弗里·帕克:《劍橋戰(zhàn)爭史》,吉林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207~209頁。
1683年,科爾貝去世后,法國海軍因為失去了上層的大力支持而備受冷落。盡管科爾貝的兒子德·塞涅萊侯爵(Jean-Baptiste Antoine Colbert,Marquis de Seignelay,1683~1690年任法國海軍國務大臣)試圖重振皇家海軍,并制定了到1695年海軍戰(zhàn)艦總噸位達到19萬噸的造艦計劃,但他在1690年的離世使得這一切永遠成為了泡影。1700年,英國海軍戰(zhàn)列艦總噸位為17.4萬噸,法國為17.6萬噸。兩國海軍的差距大為縮小。此后,法國先后卷入大同盟戰(zhàn)爭(Guerre de la ligue d’Augsbourg,1688-1697年)與西班牙王位繼承戰(zhàn)爭(Guerre de succession d'Espagne,1701~1714年)。英國與法國的陸上敵國(西班牙、荷蘭、普魯士、奧地利與俄羅斯等國)結盟,迫使法國必須保持一支龐大的陸軍用于防御其陸上敵國的攻擊,同時謀求歐陸與海洋霸權的法國越來越力不從心。1707年8月,地中海艦隊被英荷聯(lián)合艦隊圍困在土倫軍港,被迫集體自沉,法國海軍元氣大傷,英國獲得西地中海的制海權。
路易十四統(tǒng)治后期法國海軍的衰敗不是由于某一場海戰(zhàn)的失敗,而是由于法國在歐陸爭霸中的龐大的陸軍軍費開銷已使得國家財政捉襟見肘,無法在海軍上投入更多的資金與人力。1685年,路易十四廢除了給予新教以宗教寬容的《南特敕令》,約20萬信仰新教的手工業(yè)者、商人、海員和技術人員離開法國移居荷蘭、英國、德國。法國國力遭到削弱,海軍發(fā)展受到嚴重影響。據當時著名將領沃邦(Sébastien Le Prestre de Vauban,1633-1707年,1703年獲封法國元帥)的估計,約有9000名水兵與1.2萬名步兵因為信仰的緣故開了小差。②陳文海:《法國史》(修訂本),人民出版社,2014年,第150頁。曾經風光無限的的海軍陷入兵源嚴重匱乏的狀態(tài)。
在路易十五統(tǒng)治的前中期,法國上層的戰(zhàn)略關注點轉移到了歐陸爭霸,陸軍軍費的持續(xù)增加導致財政撥付給海軍的經費急劇萎縮,國王和首相都對海軍缺乏興趣,海軍國務大臣更換頻繁。海軍預算的大部分花在建造新艦上,很少派船出海。雖然法國海軍軍官大多出身貴族世家,受過良好的教育,但是海上實戰(zhàn)經驗極度缺乏。③張加河:《英法兩國的海上爭霸(1688-1815)》,山東師范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11年,第16頁。從路易十五即位的1715年到1756年七年戰(zhàn)爭爆發(fā)前的數十年里,法國海軍艦艇的總噸位不足10萬噸,與英國海軍的差距達到2倍以上。從 1723 年開始,路易十五將國事托付給七十歲高齡的紅衣主教弗勒里(André Hercule de Fleury,1653~1743 年),此后的17年時間里,弗勒里成為法國政府的實際領導人,1726年至1743年也成為法國在大革命之前所享有的最后一段相對安寧和較為繁榮的和平時期。在弗勒里執(zhí)政期間,法國與英國、荷蘭、西班牙以及奧地利等國的關系緩和。首相對耗資巨大的海軍建設并不熱心,法國海軍一直沒能得到上層足夠的支持以恢復到路易十四時期的水平。弗勒里首相一廂情愿地認為法國能夠與英國保持長久的和平,結果卻使得法國廣闊的海外殖民地暴露在英國皇家海軍的炮口之下。直到路易十五統(tǒng)治后期,法國才意識到海軍在對英斗爭中的重要性,七年戰(zhàn)爭爆發(fā)前后,法國海軍戰(zhàn)艦的噸位數有所上升,然而,跟英國海軍拉開的巨大差距是再也追不回來了。斯塔夫里阿諾斯認為,“18世紀的標志是英國和法國之間爭奪殖民地霸權的斗爭。這兩個帝國在17、18世紀的相互爭斗以英國壓倒性的勝利而告終。其原因就在于法國更感興趣的不是海外殖民地,而是歐洲霸權?!雹賉美]斯塔夫里阿諾斯:《全球通史——1500后的世界》,上海社會科學出版社,1999年,第 176頁。
路易十六對海軍非常關注,曾多次親臨造船廠視察,在國王的帶頭重視下,法國政府實施了龐大的造艦計劃,依靠大規(guī)模的政府撥款與市民捐款,法國海軍得以招募水兵與培養(yǎng)軍官,這才實現了法國海軍在18世紀中葉的短暫復興。特別是從1778年到1783年,法國海軍聯(lián)合荷蘭、西班牙海軍,幫助美國人民打贏了獨立戰(zhàn)爭。然而,為了支援美國獨立戰(zhàn)爭,法國海軍每年消耗的軍費高達1.6億鋰,獨立戰(zhàn)爭結束后,法國每年的海軍軍費仍需4500萬鋰,②轉引自盧瓦爾:《1789年的皇家海軍》,1892年,第277頁。巨大的海軍軍費開支是導致政府破產的主要原因。
在造船技術方面,數學家德·波爾達(Jean-Charles de Borda,1733~1799)出任法國皇家海軍艦船總監(jiān)后,重用船舶設計師薩內(Jacques-No?l Sané,1740-1831),后者主持了法國歷史上規(guī)模最大的造艦計劃,薩內享有“海上沃邦”③沃邦(Sébastien Le Prestre de Vauban,1633-1707年),法國元帥,路易十四時期最偉大的陸軍軍事工程師,他建立近代第一支工程兵部隊,還發(fā)明插座式刺刀,在手榴彈與炸藥包的使用與后勤供應等方面均有建樹。的美譽,其代表作是 3艘“海洋”級戰(zhàn)列艦——“馬賽商業(yè)”號(Commerce de Marseille)、“勃艮第公國”號(Etats de Bourgogne)與“皇太子”號(Dauphin Royal)。他為法國海軍設計的一級、二級、三級戰(zhàn)列艦,無論噸位還是火力都全面超越英國同級戰(zhàn)列艦。在薩內的監(jiān)造下,一艘又一艘新式戰(zhàn)列艦充實了復蘇中的法國海軍,并為大革命爆發(fā)之后的法蘭西共和國海軍與帝國海軍戰(zhàn)列艦的發(fā)展指明了方向。
1792年9月21日,法國國民公會宣布廢除波旁王朝的王政,次日,法蘭西共和國成立,舊王朝海軍戰(zhàn)艦被新生的共和國海軍收編。為了倡導革命和共和政體,消除君主專制與波旁王朝的殘余,在文化上破舊立新,跟舊時代劃清界限,共和國政府對收編的一級戰(zhàn)列艦的艦名進行了多次更改,更改后的艦名鮮明地體現了大革命時期的社會流行文化。
表一 共和國海軍戰(zhàn)列艦的更名情況
1792年1798年Dauphin Royal(“皇太子”號)↓Sans Culotte(“無套褲漢”號)↓Orient (“東方”號)1793年1795年1795年?tats de Bourgogne(“勃艮第公國”號)↓Montagne(“山岳”號)↓Peuple(“人民”號)↓Océan(“海洋”號)1793年Bretagne(“布列塔尼”號)↓Révolutionnaire(“革命者”號)1797年Majestueux(“雄偉”號)↓Républicain(“共和”號)
國內時局的動蕩不安與國家財政的捉襟見肘使得海軍的造艦工作陷于停滯。法蘭西共和國存在的15年里(1792~1804),只建成了1艘一級戰(zhàn)列艦“法蘭西共和國”號(République Fran?aise),并且還是在拿破侖上臺執(zhí)政之后。
波旁王朝時期,法國海軍曾經涌現出徳·圖爾維爾(Anne Hilarion de Tourville)、讓·巴爾(Jean Bart)、勒內·迪蓋-特魯安(René Duguay-Trouin)、徳·奧利維耶伯爵(Louis Guillouet,Comte d'Orvilliers)、德·格拉斯(Fran?ois-Joseph Paul de Grasse),德·拉莫特(Piquet de Lamout)、徳·敘弗朗(Pierre André de Suffren)等一大批海軍名將,在與英國、荷蘭艦隊的海戰(zhàn)中有不俗的戰(zhàn)績。
1791年4月,法國政府頒布法令,取消商船服役與軍艦服役的差別,海軍軍官學校學生在海上服役滿4年便可授予軍官軍銜。1792年,海軍軍官中的半數離開法國,留在國內的軍官不是被殺就是遭貶黜。波旁王朝海軍軍官大多是從法國皇家軍事學院海軍專業(yè)學員中間提拔出來的,這些人被稱為“護旗手”(Les Gardes-de-pavillon),他們身穿紅色馬褲,因而也被稱作“紅制服”(Les Rouges),這些軍官絕大多數是來自布列塔尼和普羅旺斯地區(qū)的貴族子弟。非貴族出身的軍官通常被稱為“藍制服”(Les Bleus)。①古德溫:《新編劍橋世界近代史(美國革命與法國革命)》,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9年,第235頁。共和國成立后,“紅制服”對國王忠誠的立場使得這一群體遭到革命黨人,尤其是激進的雅各賓派的仇視和打擊。路易十六時期建立的海軍陸戰(zhàn)隊被共和國政府予以解散,貴族出身的“紅制服”遭到殘酷的清洗,幸存下來的軍官紛紛逃亡海外。
1793年9月,受到旺代叛亂的波及,大西洋艦隊駐泊地布雷斯特軍港發(fā)生兵變,曾當過商船船長的國民公會委員讓邦·圣安德烈(Jeanbon Saint André,1749-1813年)作為共和國政府的全權代表來到布雷斯特港整頓海軍,他一到任,就對出身貴族的海軍軍官進行大清洗,逮捕了6位艦長并押送巴黎治罪,大整頓的結果是合格的艦長急缺,圣安德烈迅速提拔了一批年輕的上尉,商船船長和船廠的官員為戰(zhàn)列艦艦長。但在這些新艦長中,只有1人在大革命爆發(fā)前指揮過戰(zhàn)艦。他提拔戰(zhàn)列艦艦長維拉雷-茹瓦尤斯作為自己的副手,一起指揮大西洋艦隊。讓邦也意識到艦隊軍官素質的良莠不齊,在向巴黎的匯報中說,“只有幾個艦長受過良好訓練,其他人的無知低能讓人難以想象”。①史鑒:《大不列顛歷史》,山東畫報出版社,2014年,第252頁。
到了雅各賓共和國時期(1793年6月~1794年7月),革命法庭的斷頭臺幾乎將貴族出身的海軍軍官掃蕩一空,同時,對官兵平等的過分強調強調瓦解了軍紀對水兵的約束,導致“海軍賴以生存的紀律蕩然無存”,②萊維-施耐德:《國民公會委員讓邦·圣安德烈》,第1卷,1901年,第299頁。海軍軍官由水兵們直接選舉,選出來的軍官雖然充滿愛國熱情與戰(zhàn)斗激情,但卻由于知識素質的低下而無法迅速成為合格的軍艦指揮官。
臨時征召商船水手一直是法英兩國戰(zhàn)時海軍水兵的主要來源,英國海軍在調動這些“臨時水兵”和預備役軍官作戰(zhàn)積極性方面遠勝于法國海軍。盡管在科爾貝擔任海軍國務大臣期間就確立了帶有強制性的海員招募和海軍軍籍登記制度,然而,去海軍服役并不受法國貴族子弟和普通百姓的青睞,在沿海各省的居民中征召各種海員困難重重,水兵缺乏的問題始終困擾著法國海軍。1812年拿破侖遠征俄國失敗后,陸軍兵員空前匱乏。于是,海軍被迫做出犧牲,大批船工與水兵被征調入帝國陸軍服役,這對本已人手不夠的帝國海軍更是雪上加霜,由于缺少訓練有素的海員,眾多造價不菲的戰(zhàn)列艦或是被封存在造船廠內,或是無所事事地停泊在軍港內慢慢爛掉。
法蘭西帝國時期,法國海軍和西班牙海軍屢次聯(lián)手對抗英國皇家海軍,法西聯(lián)合艦隊經常取得對英國艦隊的數量優(yōu)勢,卻很少能轉化為勝勢。英國海軍以掌握制海權、摧毀敵國海上力量為目標,以艦隊會戰(zhàn)為主要海戰(zhàn)方式。反觀法國海軍,在海上作戰(zhàn)的時候,往往通過遠距離的炮擊來使敵艦喪失作戰(zhàn)能力,而不愿面對面地與英艦進行會戰(zhàn)。這一方面是由于法國上層“保存海軍實力”的命令,另一方面則是“七年戰(zhàn)爭”海軍幾乎全軍覆滅在法國人的腦海中留下了可怕的印記,法國海軍將領過分低估了己方的作戰(zhàn)能力。法國戰(zhàn)艦炮手往往把炮口抬高,轟擊敵艦的桅桿與帆索,使之失去動力而退出戰(zhàn)斗,而英國炮手則習慣于把炮口放低,對敵艦的艙面橫掃,大量殺傷敵艦上人員,雙方的戰(zhàn)術可謂各有千秋。不過,法艦的艦身比英國的大,在交戰(zhàn)中很容易被訓練有素的英國炮手擊中。法國海軍將領在作戰(zhàn)時經常畏首畏尾,一味地消極防御,往往打贏了也不愿意乘勝追擊,這就難以發(fā)揮法國先進戰(zhàn)艦的優(yōu)勢。歸根結底,法國海軍想要戰(zhàn)勝對手,單靠性能先進的戰(zhàn)艦是遠遠不夠的,還必須改進體制,提高官兵訓練水平和實戰(zhàn)技能,然而直至1814年拿破侖帝國傾覆,海軍都沒能很好地解決這方面的問題。
由于缺乏足夠強大的海軍來與英國直接交戰(zhàn),法國人不得不借用私掠船的力量,破壞英國經濟和軍事的貿易支柱。海軍也隨之改變海上作戰(zhàn)方式,那就是盡量避免與英國艦隊進行主力決戰(zhàn),而是派出小股艦隊和大量的私掠船小心翼翼地突破英國海軍的封鎖,捕捉和搶劫英國商船,襲擾英國的海上運輸線。使用私掠船擄掠敵國商船在科爾伯主政海軍時期就開始了,科爾貝在 1681年制定了對法國的敵人進行“海上游擊戰(zhàn)”(La Guerre de course)的政策,①[法]雷吉娜·布泰吉納:《布列塔尼》,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09年,第38頁。即由政府向私人船主發(fā)放“私掠許可證”,授權他們在海上劫掠敵國軍艦或商船。共和國時期,為了打擊英國海上貿易,法國政府變本加厲地頒發(fā)私掠許可證,1793年2月,法國制憲會議宣布“私掠船必須握緊手中的武器,消滅這些傲慢的島民”。②韓英鑫、呂芳編譯:《海盜的歷史》,文化出版社,2015年,第174頁。在政府的鼓勵和支持下,法國西北部的敦刻爾克(Dunkerque)、圣馬洛(Saint-Malo)、拉羅謝爾(La Rochelle)和南特(Nantes)以及加勒比海與印度洋上的馬提尼克(Martinique)、瓜德羅普(Guadeloupe)與毛里求斯(Maurice)等私掠船據點再度活躍起來,羅貝爾·夏爾·敘爾庫夫(Robert Charles Surcouf,1773-1827)就是這一時期海上私掠活動的佼佼者,被法國人尊稱為“私掠船王”(Roi des Corsaires)。他出資建造了7艘私掠船,分別是“奧古斯都”號(l’Auguste)、“鯛魚”號(la Dorade)、“比斯開人”號(la Biscayenne)、“愛德華”號(l’Edouard)、“卡昂城”號(la Ville-de-Caen)、“阿道夫”號(l’Adolphe)、“列那狐”號(le Renard)與“信心”號(la Confiance)。③沈洋:《近代法國私掠船活動研究》,《法語學習》,2012年第1期,第38頁。
法國大革命掃蕩了舊王朝海軍的精華,大批出身貴族的受過良好教育與海戰(zhàn)訓練的海軍軍官或是逃亡,或是被殺;軍費的緊缺使得大批戰(zhàn)艦得不到起碼的維護而腐爛在軍港中,停泊在各個軍港的戰(zhàn)艦年久失修,造船廠也長時間地開不了工;法國大革命初期,無論是地中海艦隊還是大西洋艦隊,都無法得到足夠的糧食和武器補給,有時竟長達數月之久。④沈洋:《鳶尾花的海上浮沉:風帆時代的法蘭西巨艦》,北京:機械工業(yè)出版社,2015年,第142頁。僅存的布干維爾(Louis Antoine de Bougainville)等將領因為革命黨人對軍官階層的不信任以及不滿海軍軍紀的渙散而憤然辭職。優(yōu)秀將領與水兵的匱乏使得共和國海軍與帝國海軍在共和二年牧月13日海戰(zhàn)(la Bataille du 13 prairial an II,1794年)、阿布基爾灣海戰(zhàn)(la Bataille d’Aboukir,1798年)、特拉法加海戰(zhàn)(La Bataille de Trafalgar,1805年)、艾克斯島海戰(zhàn)(la Bataille de l'?le d'Aix,1809年)等戰(zhàn)役中乏善可陳,法國海軍盡管還有徳·茹瓦尤斯(Louis Thomas Villaret de Joyeuse,1747~1812)、布呂埃斯(Fran?ois-Paul Brueys d'Aigalliers,1753~1798)和阿勒芒(Zacharie Jacques Théodore Allemand,1762~1828 年)這樣忠誠能干的將領,但是法國海軍與海權的衰落已注定無法挽回。
從1807年起,在海軍與殖民地部長德尼斯·德克雷(Denis Decrès,1761~1820年,1813年被封為公爵)的主持下,法蘭西帝國及其盟國境內的造船廠開足馬力,大規(guī)模建造各級戰(zhàn)艦,這場造艦運動席卷了北起漢堡、阿姆斯特丹、安特衛(wèi)普,南到威尼斯、熱那亞、那不勒斯的歐洲港口。從1806年至1814年的短短七年間,有7艘一級戰(zhàn)列艦建成下水。然而,由于英國海軍成功地將法國艦隊嚴密封鎖在布雷斯特、土倫等幾個軍港內,也由于法蘭西帝國及其附庸國無法留住足夠數量的作戰(zhàn)經驗豐富的海軍官兵,使得法國海軍有心造艦卻無力出海作戰(zhàn)。在經歷了多次慘敗之后,法國海軍不得不放棄試圖戰(zhàn)勝英國海軍的戰(zhàn)略,而致力于保持對歐洲其他國家的海軍優(yōu)勢,在19世紀坐穩(wěn)了世界第二海軍的座位。
表二 1790至1815年歐洲海軍戰(zhàn)列艦總噸位排名表(萬噸)① J. Glete, Navies and Nations : Warship,Navies and State Building in Europe and America, 1500-1850,Stockholm, 19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