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泓

一

尤利亞的歌聲剛落，他的目光就落在表情嚴(yán)肅的音樂老師依竹身上了。他的心像空中落下的籃球，撲通撲通跳個不停。

“不行不行不行……”依竹有些遺憾地連連擺手，她抬起頭，目光在天花板上停了片刻，然后踱著步子思索著說，“阿泰格兄妹因為災(zāi)難離散，他們后來互相尋找的故事是赫哲族古老的傳說，我受感動才寫了這首歌，那種憂傷、思念、尋找、期盼……你表現(xiàn)得還是不充分。”

依竹是從哈爾濱來赫哲族村支邊的大學(xué)畢業(yè)生。她有一雙烏黑的大眼睛，眉毛彎彎的，笑起來會露出整齊雪白的牙齒，天真得像孩子。她在大學(xué)里學(xué)音樂教育，所以到這里不久，就在小學(xué)校選拔了30個孩子，成立了赫哲族兒童合唱團(tuán)，尤利亞是合唱團(tuán)的領(lǐng)唱。

“老師，我……讓我再練練吧！”尤利亞伸手抹了一下額頭滲出的汗，覺得有些對不起依竹。他知道依竹寄希望于他。

“你還要練到什么時候？距離哈爾濱新年音樂會的時間不到一個月了，說快，這就是明天的音樂會……”依竹修長的手臂像一把鋒利的劍指著尤利亞說。她的聲音充滿了責(zé)怪的語氣。

合唱團(tuán)同學(xué)們的目光都落在尤利亞身上了。這讓他難堪極了，覺得腦袋被狠狠打了一棍子，眼睛直冒金星，大張著嘴巴卻無法呼吸。

“老師，既然是明天的音樂會，我怕我……你還是馬上找別人吧?！庇壤麃喺f完就低頭沖出了教室。

陽光被凍碎在地上，濺起一片耀眼的白光。

剛下過一場大雪，遠(yuǎn)處的高聳的黑森林，不時傳來樹枝被積雪壓斷的巨響。尤利亞茫然地看著冰封的烏蘇里江，不住地用腳踢著地上厚厚的積雪。他忽然非常想爸爸和媽媽，他們都去城里打工了，只有年邁的爺爺在照顧他。

依竹從遠(yuǎn)處走來，一頭濃密的黑發(fā)在寒風(fēng)中翻動，像一朵黑色的大菊花。

“老師……”尤利亞想躲已經(jīng)來不及了。

“你看，天都冷了，你也不戴圍巾。我的圍巾太多了，這條淘汰給你了。”依竹把自己的圍巾解下來，就給尤利亞圍在脖子上了。她退后兩步，欣賞尤利亞戴圍巾的樣子。

“不不不，老師，我不冷?！庇壤麃喖泵ν陆鈬?。

“少廢話，讓你戴你就戴著，黑色圍巾男孩子圍挺合適……我還沒有批評你呢，你還是一個男子漢嗎？你說不唱就不唱了，你太隨便了。”依竹瞪著尤利亞嚴(yán)肅地說。

“我……我錯了?！庇壤麃営X得目光無處放了，心里一陣內(nèi)疚。

“一個領(lǐng)唱對合唱團(tuán)太重要了，你愧對了我和同學(xué)們對你的希望啊……” 依竹咬著嘴唇，眼睛濕潤了。

“老師……我好好唱，我一定好好唱?！庇壤麃喩钌畹氐拖铝祟^。

“這就對了，只要用心，你就一定能唱好……”依竹微微松了一口氣說。

晚上，尤利亞鉆進(jìn)被窩后，把依竹送他的圍巾拿在手上擺弄著。圍巾無比柔軟，握在手上有一種溫暖的感覺。尤利亞覺得依竹就像他的姐姐。

尤利亞手里拿著圍巾睡著了。

二

冰凌花開了，

駕春風(fēng)飛來了大雁，

積雪融化了，

烏蘇里江變得蔚藍(lán)，

我穿過冰封的冬天一直找你，

天也不遠(yuǎn)地也不遠(yuǎn)……

尤利亞清純的童聲帶著一種穿透力回蕩在教室里，依竹迷醉地閉著眼睛，用白皙的手在打拍子。她那只手像美麗的鳥兒在翻飛，又像在空中書寫著看不見的樂譜。尤利亞覺得自己變成了一只銀白色的燕鷗，乘著歌聲飛翔著，他看到了春天的烏蘇里江，江水像巨大的藍(lán)綢子閃閃發(fā)光，江兩岸開放著云一樣的達(dá)紫香花，阿泰格翻山越嶺地在找妹妹，他的衣服被樹枝刮成了碎片，他邊走邊喊著妹妹的名字……

一個青年人突然沖進(jìn)了教室。他身材頎長，濃密的黑發(fā)在腦后梳成一個馬尾巴。他穿著深棕色的皮夾克，藍(lán)色的牛仔褲，腳蹬一雙軍用皮靴。他烏黑的眼睛閃著驚喜的光芒，大概是一路跑來的，急促地呼吸著……

“依竹！”小伙子大叫著。

“林遠(yuǎn)！你……你怎么沒有通知我就來啦？”依竹驚喜地跳著腳。

“生活就是要有急轉(zhuǎn)彎的地方，這樣才會精彩！”林遠(yuǎn)神氣地翻著眼睛，振振有詞地說。

“你壞你壞你壞……”依竹邊叫邊親昵地打林遠(yuǎn)。

林遠(yuǎn)是依竹的男朋友。他告訴依竹，哈爾濱剛剛成立一個音樂學(xué)校，目前正在招老師，而學(xué)校的校長，就是他們同學(xué)李北寧的爸爸李翔。李北寧已經(jīng)把林遠(yuǎn)和依竹介紹給了李翔?，F(xiàn)在他們需要回去參加面試。

“只是……我不能馬上回去，我還要帶孩子們?nèi)⒓庸枮I的新年音樂會呢，目前排練正忙……喏，這是尤利亞，我最得意的學(xué)生。他唱得非常棒?！币乐癜延壤麃喗榻B給林遠(yuǎn)。

“你好啊，小伙子……”林遠(yuǎn)瀟灑地向尤利亞伸出了手。他把尤利亞的手輕輕握了一下，然后回頭焦急地對依竹說，“依竹，機(jī)不可失，時不再來，現(xiàn)在找工作多難啊！”

“可是，這個新年音樂會對于孩子們也是非常難得的機(jī)會?！币乐裾J(rèn)真地看著林遠(yuǎn)。

“你怎么這么幼稚……你以為離開你地球就不轉(zhuǎn)了?。磕恪绷诌h(yuǎn)像害了牙疼，絲絲地吸著冷氣。

依竹看著林遠(yuǎn)半天沒有說話，她低著頭焦急地踱步， 她用雙手把頭發(fā)弄亂又理好，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后吐出來，看著窗外一臉茫然。

“你看這樣行不行？先回哈爾濱把工作落實了，回來再做音樂會的事兒?！绷诌h(yuǎn)對依竹輕聲說。

“尤利亞，你回家吧……什么時候再排練，等我通知?！?依竹拍拍尤利亞的肩膀，她想笑一笑，卻沒有笑出來。

尤利亞意識到了什么，他的心往下一沉。

“老師，我這就去釣一條大魚，讓我爺爺炒魚肉松，你們帶回城里吃?！庇壤麃喺f著轉(zhuǎn)身就走。

三

尤利亞來到冰封的烏蘇里江上。他兩手抱著冰镩①開始鑿冰窟窿。冰凍得很硬，冰镩戳在上邊，發(fā)出清脆的響聲，亮晶晶的冰屑向四周迸射著。尤利亞用了好長時間，才把冰面鑿出一個大坑。他兩臂酸痛，喘著粗氣把臉上的汗珠擦掉，然后俯下身子，用手把坑里的冰塊扒出來。冰塊晶瑩透明，閃著寶石般的光澤。他又抱起冰镩用力往下戳，最后一層冰終于被鑿?fù)耍宄旱慕畤娪慷觥?

尤利亞用抄網(wǎng)把冰窟窿里的冰塊撈干凈，把帶來的一個草墊子放在冰窟窿旁邊。他坐在上面，拿出撅達(dá)鉤，扔進(jìn)冰窟窿。這是一種很獨特的釣魚方法，魚鉤拴在一條小鐵魚上，小鐵魚在水流的沖擊下，會像真魚一樣游動，江水中的大魚見了，會毫不猶豫地把小鐵魚和魚鉤吞進(jìn)肚子。尤利亞手里拽著魚線，眼睛牢牢盯住幽深的江水里那條被水流沖得忽隱忽現(xiàn)的小魚。他的神經(jīng)也像魚線一樣繃緊了。

“魚會來的……一定會來的……”尤利亞咕噥了一句。

江面起風(fēng)了，風(fēng)卷起雪花，騰起一條條銀龍。尤利亞坐下不久，就感到冷了。寒冷從腳下一點點地向上升，很快浸透了他的全身。他用兩只胳膊抱緊身子，想讓自己暖和些。太陽離地平線越來越近，江面升起了紫煙般的雪霧。尤利亞覺得他在雪霧中飄了起來，他的目光從冰窟窿緩緩移開，看著有幾片晚霞的天空出神……

就在這時，尤利亞手上的魚線被拽了一下，接著一股巨大的力量把尤利亞向冰窟窿里拽。

尤利亞精神一振，有魚咬鉤了！

尤利亞飛快地把手里的魚線繞在冰镩上，并打了一個死結(jié)。他把拴著魚線的冰镩緊緊抱住，只要魚線繞在冰镩上，魚掙扎的時候，冰镩會橫擔(dān)在冰窟窿上。這樣，魚的力氣無論多大，也無法把冰镩拉進(jìn)江里……

這時，繃緊的魚線卻漸漸松開了，尤利亞悄悄趴到冰窟窿邊向下看去，在清澈的江水里正緩緩游動著一條黑色的大魚，它的頭是棱形的，有一雙小而犀利的眼睛。它正輕輕搖動著魚鰭穩(wěn)住身子。尤利亞緊張起來，他知道魚在聚集力量，準(zhǔn)備下一次的掙扎。尤利亞正想著，那魚朝冰窟窿浮上來，它露出了棱形的頭和小眼睛，它圓滾滾的身子比大號的水桶還粗。它在冰窟窿口停了一下，深深吸了一口氣，突然朝江水深處游去。

尤利亞手上的魚線猛然被拉緊，他和冰镩一塊被拽向冰窟窿，冰面太滑，他根本找不到著力點。他的腳蹬空了，掉進(jìn)了冰窟窿。好在冰镩橫擔(dān)在了冰窟窿上，他用雙手牢牢抱住冰镩，冰冷的江水立刻把他浸透了。他試著向冰面上爬了一下，根本用不上力氣。大魚因為沒有能擺脫魚鉤，在水下瘋狂地沖撞起來。尤利亞的腿先被狠狠撞了一下，接著他的腰又被撞了一下。這種撞擊的力量比用棍子打的還厲害。

“救命！”尤利亞喊。

“救命——”尤利亞又喊。

尤利亞的聲音在寬闊的江面上顯得太微弱，凜冽的江風(fēng)很快就把他的喊聲凍住了。

寒冷像千萬根鋼針刺進(jìn)尤利亞的身體，他劇烈地顫抖，牙齒格格格地叩擊著。他很快就要抱不住冰镩了，他不斷地告訴自己，一定要抱住冰镩，一定要抱住冰镩，只要抱住冰镩，他就不會滑入江水里被沖走……

過了一會兒，尤利亞感到江水不再刺骨的涼了，它變得溫暖起來，他在這溫暖中慢慢地被融化?？墒撬幌氡蝗诨?，他又開始掙扎，雖然這種掙扎越來越無力……

“救救救……救命！”尤利亞又喊起來。

“救——命——啊——”尤利亞全力大喊。

江岸上跑下來兩個人，是林遠(yuǎn)和依竹。他們飛快地跑到尤利亞跟前，把他從冰窟窿里拖了出來。

“魚……我釣到了一條大魚，系……系在冰镩上呢。”尤利亞指著橫擔(dān)在冰窟窿上的冰镩說。

林遠(yuǎn)忙把冰镩從冰窟窿上拿起，上邊只剩了一根魚線……

四

依竹和林遠(yuǎn)把尤利亞送回家，一直陪尤利亞暖和過來才離開。

天快亮的時候尤利亞開始發(fā)燒，全身像著了火一樣。他的體溫越來越高，他幾乎被燒焦了。他在“大火”里睡了醒，醒了睡，一直躺了三天，才爬起來。他正要出門去上學(xué)，依竹來了，她手里提著一袋水果。

“老師……你沒走?。俊庇壤麃嗴@喜地問依竹。

“沒有啊……尤利亞，那天你太危險了，要不是我們?nèi)タ茨汜烎~，就出大事了?！币乐裆焓衷嚵嗽囉壤麃嗩~頭的溫度。

“哎呀，沒事沒事，村里有好多人掉進(jìn)過冰窟窿呢……”尤利亞無所謂地擺擺手，“林老師呢？”

“林老師走了?！币乐裾f。

“你們沒有一塊兒走？”尤利亞瞪大眼睛。

“我們走不到一塊兒，為什么要一塊兒走呢？他去找他的工作，我留下來帶你們?nèi)⒓有履暌魳窌！币乐裎⑿σ幌?，然后輕輕撫摸著尤利亞的肩頭感慨地說，“一個孩子能為我舍命，我沒有理由不留下來?！?/p>

“老師，看你說的，我都不好意思了……”尤利亞抓了抓頭發(fā)說。

“尤利亞，縣里叫我去談一下新年音樂會演出的事兒。我領(lǐng)了精神就回來。今天的排練課你來帶領(lǐng)，合聲部分要多練習(xí)幾遍。”依竹說。

“你放心?！庇壤麃喺f。

尤利亞跟同學(xué)排練結(jié)束，出校門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外邊已經(jīng)下起了大雪，天地間一片銀白。他回到家，就給依竹打電話，匯報排練的情況?？墒请娫拝s打不通了，他轉(zhuǎn)身出門。

“大雪封路，天又黑了，依老師不會回來的。”尤利亞的爺爺說。

“她一定會回來?！庇壤麃啺咽蛛娡材迷谑掷?，他按了一下開關(guān)，手電筒立刻發(fā)出耀眼的光。

“別走太遠(yuǎn)啊，在村口望望就行了，你把依老師送你的圍巾圍上?！睜敔斢终f。

雪花無聲無息地從天空深處飄落，四周靜悄悄的。在手電筒明亮的光柱里，雪花像無數(shù)銀色的蝴蝶，它們聚集在一起，上下飛舞，形成了一面銀白的雪幕。公路一直向前延伸，公路兩邊就是遼闊的雪原。尤利亞大步往前走，腳踩在雪地上，發(fā)出咯吱咯吱的響聲。這道雪幕太厚啦，他恨不得一下子穿過去。他的腳步越來越快，最后飛跑起來。他跑了好久，直到跑不動了，才停下腳步，喘息片刻，又開始走路。

突然，尤利亞被埋在雪里的什么東西絆了一下，像一只口袋摔出去。他跌下了馬路邊的排水溝，頭磕在凍硬的冰面上，眼前金星四射。他在那里躺了好一會兒，才慢慢坐起來。他晃晃腦袋，把身上的雪抖掉，抓著排水溝邊的茅草爬上了公路。

手電筒還在公路上放著光。

尤利亞撿起落在雪地上的手電筒，抹掉上邊的雪，繼續(xù)向前走。他左踝關(guān)節(jié)發(fā)出一陣刺痛，這種疼痛猛地?fù)舸┝怂娜?。他站在原地穩(wěn)了穩(wěn)神，試著活動了一下，左踝關(guān)節(jié)崴了。

踝關(guān)節(jié)受傷使尤利亞走路的速度明顯慢下來，他只能走走停停。他的左腳幾乎不敢沾地了，只能用左腳掌輕點一下地，然后用右腳一跳一跳地走。

五

雪無聲無息地停下來。

尤利亞跳不動了，衣服已經(jīng)被汗水浸透，他無奈地喘息著。手電光暗了很多，變得昏黃而模糊。他休息了一會兒，就又開始向前跳。他的左腳落地的時候突然出現(xiàn)了側(cè)滑。他努力搖擺兩只胳膊讓身體保持平衡。經(jīng)過一番掙扎，人沒有摔倒，手電筒卻落在地上了。他跳過去，撿起手電筒，這才發(fā)現(xiàn)上邊的玻璃片碎了。他伸手去擦燈泡上的雪粉。結(jié)果燈泡哧的一聲，熄滅了。

尤利亞像掉進(jìn)了伸手不見五指的深淵。

“真倒楣。”尤利亞咕噥了一句。

黑夜鐵桶一樣把尤利亞緊緊圍住。他覺得呼吸困難起來?，F(xiàn)在他只能站在這里了。原野一片寂靜，能聽見夜風(fēng)沙沙的腳步聲。過了好一會兒，他的心情才平靜下來。他只能在這里等依竹了。依竹來赫哲村支邊，讓孩子們學(xué)會了唱歌，而且大家要去哈爾濱參加新年音樂會，這是做夢都沒有想過的事情。尤利亞想象他們的合唱團(tuán)站在金碧輝煌的演出大廳演唱的情景，他心里不由一陣激動……

尤利亞忽然唱了起來，他想依竹也許能聽見他的歌聲：

冰凌花開了，

駕春風(fēng)飛來了大雁，

積雪融化了，

烏蘇里江變得蔚藍(lán)，

我穿過冰封的冬天一直找你，

天也不遠(yuǎn)地也不遠(yuǎn)……

阿泰格兄妹離散之后為了找到對方，他們在第三年長出翅膀變成蒼鷹，飛遍了所有的天空，又在第五年長出魚鰭變成能夠潛入深水的雅羅魚，游遍了所有的江河湖泊，在第七年的春天，他們回到人間，終于在烏蘇里江邊相見了……尤利亞穿過遙遠(yuǎn)的歲月，走進(jìn)阿泰格兄妹的傳說中，他更加動情地唱著……

尤利亞唱了很久。

云漸漸散開，一輪巨大的月亮懸在頭頂。銀色的雪原在尤利亞面前閃耀著，壓在他頭頂?shù)暮谝挂幌峦讼铝?。這時，在道路的前方，若隱若現(xiàn)地傳來了一個女聲的歌聲。這歌聲十分遙遠(yuǎn)，游絲般細(xì)弱：

跨過一座座山，

蹚過一條條川，

穿過莽莽森林，

走過遼闊草原，

我每天都在呼喚你，

天也不遠(yuǎn)地也不遠(yuǎn)……

尤利亞以為出現(xiàn)了幻覺，屏住呼吸聽著，他馬上就判斷出這是依竹的歌聲！他笑起來，他把雙手握成拳頭，舉過頭頂，瘋狂地大叫了一聲，又馬上無聲地哭了。他不住地用袖子抹臉上的淚，努力抑制住哽咽，激動地把歌聲回了過去：

春分秋分小寒大寒，

日出日落歲歲年年，

思念和我一塊長大，

變成高高的臥虎力山，

烏蘇里江一直在等你，

天也不遠(yuǎn)地也不遠(yuǎn)……

在尤利亞的歌聲里終于出現(xiàn)了依竹的影子。她在月光下向他跑來，因為腳下滑，她跑得搖搖晃晃的。尤利亞試著向前跳了一步，又跳了一步。他努力保持著身體的平衡，掙扎著向依竹跳去。依竹很快就跑到尤利亞跟前了。她急促地呼吸著，張開兩手撲過來，一下把尤利亞抱在了懷里。他們緊緊相擁著，能聽到彼此的心跳聲。

“尤利亞，謝謝你……我知道你一定會來接我……”依竹的臉上滑下來兩行亮晶晶的淚。

“謝什么啊……因為我知道你一定會回來！”尤利亞用力抹了一下眼睛。

“尤利亞，你唱得真好，從來沒有唱得這么好！”依竹忽然推開尤利亞，認(rèn)真地看著他說。

“老師，我會唱得更好?！庇壤麃單⑿χf。

就在這時，遠(yuǎn)處傳來了悠揚(yáng)的童聲合唱：

冰凌花開了，

駕春風(fēng)飛來了大雁，

積雪融化了，

烏蘇里江變得蔚藍(lán)，

我穿過冰封的冬天一直找你，

天也不遠(yuǎn)地也不遠(yuǎn)……

尤利亞和依竹向歌聲傳來的地方看去，遠(yuǎn)處的公路上正晃動著數(shù)不清的燈火，那些燈火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①冰镩：破冰工具， 由镩頭、木把和提手三部分組成，十幾斤重，冰镩的鋼尖十分銳利，能輕松戳透堅硬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