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fēng)尚暖,紅妝話凉
文_蘇楚慕繪_口君
初遇時,情種深種,芳心暗許;再見日,卻已咫尺天涯,生死無話。
天成初,正是朝廷動蕩、硝煙紛起的年代。
于國家來說,仗是要打的;可對百姓來說,生活還是要繼續(xù)的。何況這一年,正是她及笄的第二年,大好的二八年華。
耐不住母親的念叨,她帶了丫鬟暖兒到邢州香火最旺盛的月老廟上香。
雙手合十,她虔誠地跪在團(tuán)蒲上,朝著那明明滅滅的香火拜了下去?;谢秀便敝刑鴦拥南慊鹜蝗话察o了下來,仿佛默許了某段姻緣一般。
福淺福深早注定,生前浮草身后華。
廟祝拿著姻緣簽,吃驚地看著眼前蒙著面紗、一襲白裙的女子。
“姑娘,你抽的可是鳳簽,將來所嫁之人必定是人中之龍,真命天子,只是……”
“只是什么?先生但說無妨?!彼脚虾?,自有一股大家氣派。
“只是姑娘命格淺薄,怕是承受不住這天大的恩澤?!?/p>
“呸呸呸,瞎說什么?”一旁的暖兒生了怒,“我家小姐可是邢州世家柴府的小姐,命格自是富貴無雙,你一個算命的再敢亂說,小心……”
她笑著擺了擺手,并沒有把廟祝的話放在心上。
回府的路上,忽然狂風(fēng)大作,暴雨突至。她只好遣了小廝先回府帶話,身邊只留了暖兒,一起到山腳下的茅草屋里避雨。
推開門的一剎那,她嚇了一跳,沒想到這樣破敗的茅草屋里居然站著一個正在擰濕透衣服的少年。
破爛的長衫罩在他身上,卻絲毫掩蓋不了他俊美的面容,修長的身姿挺拔魁梧,如墨般深沉的眸子熠熠生輝。
他同樣驚訝的表情映在她的眼里,顯得格外可愛。
“對不起,我……”她輕咬下唇,兩頰緋紅,羞得有些說不出話來,“我不知道這兒有人?!?/p>
他回了神,瞧了一眼外面惡劣的天氣,便禮貌地請她進(jìn)來避雨。
茅屋簡陋,他便把鋪有干草的地方讓給她與丫鬟,自己則站在漏雨的一旁。
雨一直下,她忍不住偷偷地看他一眼,卻與他溫潤的目光不期相遇,那一瞬間,她與他同時紅了臉……
誰家女兒如新綠,叫我春心亂如麻。
她以為這段因雨而結(jié)下的緣分不會有什么后續(xù),誰知有一天,他突然出現(xiàn)在她的窗子前,看著她的眉眼認(rèn)真地對她說他對她一見傾心。
她細(xì)細(xì)地念著這四個字,臉燙得不行。
他說,你相信我,我一定會讓你過上好日子,十里紅妝,鳳冠霞帔,我一定讓你風(fēng)風(fēng)光光地嫁給我郭威。
“誰要嫁給你了?”她佯裝嗔怒,心里卻如蜜甜,雨天初見,其實(shí)一顆芳心早就暗許。
隨后的日子,他總是在傍晚偷偷地敲開她的窗,送給她用稻草編織的指環(huán),或者樣式普通,卻傾盡他全部家產(chǎn)買的發(fā)簪。
她靠窗繡著花樣,他會打趣著問她是不是給他的定情信物,她惱羞不理他,他便不知所措地道歉。她彈琴,他雖然聽不懂,卻仍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她,不愿錯過她每一個溫婉的笑。
她也總是借著各種理由溜出家門,去那個破舊的茅草屋,坐在爽朗的少年旁邊,看他捧著破爛不堪的兵書認(rèn)真地讀著。她就這樣安靜地坐在一旁,偶爾會心一笑,紅袖添香。
然,好景不長。
不過月余,母親突然告訴她為她定了一門親事,許的是同樣書香世家的文家二公子。
她驚得失手打翻了茶杯。
文家二公子她也略有耳聞,聽說是個飽讀詩書、斯文有禮的公子。不過,在這個戰(zhàn)火紛飛的年代,這樣的男子只能稱為懦弱,她自是不愿的??伤采钪改钢`抗不得。
何況那個未來的后周太祖皇帝,彼時還不過是一個窮小子,爹娘如何會同意她嫁給他。
也就在那一晚,他背著已打點(diǎn)好的行囊,再一次敲開她的窗,看著她滿臉的吃驚,他眼中滿滿的都是堅定。
當(dāng)今皇帝荒淫無道,不久前就有起義軍四處制造事端,如今已成燎原之勢。只是她沒想到,這支起義軍的首領(lǐng),竟是他。
她的眼中滿是復(fù)雜神色,其實(shí)她早該明白,他勤習(xí)武藝,夜讀兵書,雖一窮二白,卻志在天下,早晚有一日,他會是那翱翔九天的雄鷹,小小一個邢州怎能困得住他?
拿出不久前剛剛繡好的荷包,她輕輕地拂過上面繡的“文仲”二字。文仲,是他的字。她溫柔地笑了笑,遞給了他:“你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p>
他對著她道,還是那孩子氣般的語氣:“當(dāng)然,我還得回來娶你呢?!?/p>
誰知,這個羞澀的笑竟是他給她的最后美好的回憶。
再見,就是兩軍對戰(zhàn),生死無話。
郭威走后,她便借身子抱恙一再地拖延婚事,足不出戶,躲在自己的院子里,偷偷地讓暖兒帶給自己從外面聽回來的消息。
余下的時間,除了彈琴刺繡,就是偶爾到院子里散散心,日子愈發(fā)平淡,她也越來越想念那個總是給她驚喜、逗她開心的少年。
幾個月過去了,聽說起義軍已攻到了長安城外,而文家的婚事也一催再催。
這一日,母親對她說婚期已定,就在三天后,一切都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讓她安心地上花轎就可以了。
她聽聞后大驚失色,佯裝鎮(zhèn)定地送走母親,她急忙屏退了丫鬟,急得不知所措。
她答應(yīng)了要等他,怎么能嫁給別的男子?
于是,她做了一個膽大包天,甚至不為世俗所容忍的決定——逃婚。
簡單收拾了細(xì)軟,趁著夜色昏暗,她避開了柴府守夜的下人,偷偷從后門溜了出去。誰知剛拐出大門,一塊黑布就兜頭罩下來,尖叫聲還沒來得及出口,她就失去了知覺。
醒來,她竟雙手被縛,身處高高的守城樓上,入目處兵臨城下,六軍不發(fā)。
“郭威,你且看看這女子是誰,若是執(zhí)意攻城,小心她性命不保?!鄙砼运剖鞘最I(lǐng)的人一把將她按在城墻上,泛著寒光的匕首抵在她的咽喉處。
而她這才看清城下領(lǐng)軍的首領(lǐng)正是他,一身戎裝,英姿颯爽,一雙如墨般深沉的眸子死死地盯著她,眼神里滿是痛苦的掙扎。
原來,起義軍勢如破竹,顛覆天下已是早晚之事,可舊朝勢力不知從何處得知了郭威和她的關(guān)系,便派人去邢州劫她,正巧碰上她出逃,就綁了她前來威脅。
首領(lǐng)見郭威猶豫不決,匕首又遞前一分,剎那間她嬌嫩的脖子上便是一道血痕。
“別傷害她?!彼麌樀萌陙G了七魄,一下子亂了方寸。
這么一刀,反而使她冷靜了下來。她雖是一介女子,卻也知道一旦郭威為了她投降,必死無疑,何況他不是一個人,他還要為他的部下負(fù)責(zé)。
兩相對望,她脈脈地注視著他,想永遠(yuǎn)記住他的樣子,眼神里有說不盡的溫柔。對不起,對不起……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說著。
突然,她拼盡全力撞開那人的挾持,朝著城門下飛身一躍,身上的素白紗裙迎著風(fēng)獵獵飛舞,像是一只墜落的蝴蝶,凄絕無比。
不——
他雙眼猩紅,發(fā)了瘋似的想要沖上前去接住她,卻被身后的副官死死抱住。他眼睜睜地看著自己以萬里江山許諾的女子就這樣死在自己的眼前,連遺體都保不住……
公元951年,郭威推翻后漢王朝,建立周,史稱后周帝,并追封先妻柴氏為圣穆皇后,一生未娶。
他終究實(shí)現(xiàn)了他的承諾,江山如畫,可是,何處尋她?
曾經(jīng),畫樓西畔琴聲繾綣。如今卻是,春風(fēng)尚暖,紅妝話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