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素宏
懷念戰(zhàn)友
■楊素宏
“……當我永別了戰(zhàn)友的時候,好像那雪崩飛滾萬丈,啊……親愛的戰(zhàn)友,我再不能看到你雄偉的身影和藹的臉龐,啊……親愛的戰(zhàn)友,你再也不能聽我彈琴,聽我歌唱……”
邱型柏大哥離開我們已經(jīng)三年多了??墒?,他那和藹的音容笑貌,總是難以從我的腦海中抹去……每每想起他的時候,我都會情不自禁地唱起這首《懷念戰(zhàn)友》。
為了難以忘卻的紀念,在他離開我們三年多、我們最后一次見面四周年的時候,我特意寫下這些文字,記錄下我們之間交往的幾個片段,以表達對老領導、老首長、老朋友、老大哥的深切懷念。
至今,我還清楚地記得,和邱型柏大哥第一次相見,是我從桂林陸軍學校畢業(yè)分配到部隊報到的第一天。
1986年7月7日,我從昆明乘著小火車到達滇南重鎮(zhèn)開遠市。走下火車,便聞到一股類似二氧化硫氣體的臭雞蛋味道,讓人十分難受。一打聽,才知道是開遠城北解放軍化肥廠煙囪里冒出來的黑黃色煙霧散發(fā)出來的。
七月的滇南,正午時分太陽火辣辣的,一走一身汗,加上那種臭雞蛋味,直讓人喘不過氣來。
下午3點鐘左右,我去師政治部干部科報到。走進師部大院后,由于環(huán)境生疏,未辨出方位路徑,看見遠處有個小院門,就朝里面走進去。由于天熱,我邊用手帕擦汗邊掩著鼻子。當我走到院子中央一個圓形的小花臺旁邊時,聽到一個清晰洪亮的聲音在喊我:“小伙子,過來!”我循聲望去,看見一位身著筆挺軍裝、首長模樣的30多歲軍人,在向我打招呼:“你是來報到的新學員吧?哪個學校畢業(yè)的?”
我反應還算快:“報告首長,我叫楊素宏,桂林陸軍學校畢業(yè)的,現(xiàn)在來師部報到等待分配!”雖然不知道他是什么官職,但從模樣上看,再加上他在師部小院子里住著,我斷定他肯定是師里的領導。盡管心里有些緊張,但我還是大著膽子一本正經(jīng)地回答著他的問話。
“學的什么專業(yè)?”他笑著問。
“陸軍指揮步兵排長專業(yè)?!闭f實話,雖然已經(jīng)在部隊和軍校磨煉了幾年,但和正規(guī)部隊的師首長面對面說話,這還是第一次,身上的汗水好像一下子噴涌出來一樣,背上全濕透了。
他不開口讓我走,我還不敢走。聊了幾分鐘后,他說:“我是師參謀長邱型柏,以后有什么事,可以來找我。去吧,干部科在二樓。”他指了指師部辦公大樓的方向。
我向他敬了一個禮:“是!謝謝首長!”轉身朝他指的方向跑去,頭也沒敢回。
光陰荏苒,世事變遷。首長調任駐滇西某師當師長的時候,我已經(jīng)離開云南到成都軍區(qū)政治部工作。2001年夏天,我奉命帶一個工作組去他所在師某團考察部隊安全防事故工作,總結某團落實軍區(qū)“四個管好、三個不發(fā)生”的經(jīng)驗,準備在軍區(qū)《戰(zhàn)旗報》上作連續(xù)報道。
到達師部時,首長因參加上級會議沒在師里,我們沒有見上面??疾旃ぷ鹘Y束時,首長正在昆明出差。于是,他約我們在昆明滇池旁一個賓館的餐廳“聚一下”。
沒想到的是,到達那個餐廳后我才發(fā)現(xiàn),除了我們工作組的幾位戰(zhàn)友,首長還請來了我原來所在部隊的團政委、已經(jīng)復員地方工作的蘇復生戰(zhàn)友。和蘇政委已經(jīng)分別多年,那天突然相見,既感到意外,也感到很高興,我們又是擁抱又是寒喧的。落座后,我突然想起:不對呀!首長怎么想起把蘇政委請來了?他不是說只請我們工作組幾個戰(zhàn)友么?難道是特意讓我見見老戰(zhàn)友?
席間,首長說了一句話,讓我茅塞頓開。首長說:“你和蘇政委,今天多喝兩杯酒!過去的不愉快,一筆勾銷,今后不能再放心上!”
噢!原來是為了那已經(jīng)過去多年的事——說真話,我當年因為任職的事,對蘇政委是有些看法的。當年,我在單位干得好好的,蘇政委找我談話,說我干得不錯,準備讓我當宣傳股長。沒想到,又突然從某連將一位沒干過宣傳業(yè)務工作的指導員調上來當了股長,而把我安排到了另外的“重要”崗位。為這事,我跟蘇政委別扭了好一陣子。那件事已經(jīng)過去多年,沒想到,這也被細心的首長發(fā)覺了,怕我們心里放不下,還專門安排了這次聚會,要我們戰(zhàn)友之間冰釋前嫌。
我喝酒不行,但這杯酒端在手上,卻感到心里暖暖的,沒等蘇政委說話,我端起酒杯干了:“放心吧,蘇政委!從今往后,我們還像以前在一起工作一樣是戰(zhàn)友!無論走到哪里,都會想起對方對自己的好。我不是小肚雞腸的人。今天首長讓我們解開心結、消除誤會,我保證從內心消除一切不利于戰(zhàn)友團結的有害因素,做一個心理永遠健康的人?!?/p>
久別重逢,相邀把酒,情意盡在不言中。即使相隔多年,首長仍然牽掛著我們之間的戰(zhàn)友情誼。一枝一葉總關情,這份體貼和關愛,不能不使我感動!
首長在西藏軍區(qū)當副司令員的時候,有一次來成都開會,住在西藏軍區(qū)駐川辦事處招待所。一天晚上,大約九點多鐘,我正在洗漱準備休息,手機鈴聲響了。接過一看,是邱副司令的電話,我趕緊接起來:“首長好!”其實,這個時候,我們已經(jīng)很熟悉了,說話也很隨便,沒有了首長的威嚴和部下的膽怯。
“你睡覺了沒有?”首長問。
我說:“還沒有。首長請指示!”
“什么指示不指示?沒指示!你明天早上有空沒?”首長問。
“明天是星期六,早上有空,全天都有空。”
“那好!明天早上,你和你愛人過來陪我去六和豆?jié){吃早餐吧!就是那個成都一環(huán)路與玉林北路交叉口的六和豆?jié){。我住在川辦招待所?!?/p>
我知道,首長人緣很好,平時,他每次出差到成都,都有許多戰(zhàn)友陪。一有空,戰(zhàn)友們總要請他吃飯喝酒,他難得清靜。
這次開完會,他想自己靜一靜,所以找借口“打發(fā)”了其他戰(zhàn)友的安排,讓自己輕松一下。
我們邊吃邊聊。云南、貴州、西藏,部隊、地方、家庭,工作、事業(yè)、讀書……想到哪說到哪,就像兄弟之間聊家常。首長還說,他很喜歡聽我唱的《我從老山前線歸來》那首歌,充滿對犧牲在前線戰(zhàn)友的懷念這情。
他不時給我和我愛人夾菜,還剝好一個煮雞蛋放到我愛人的碗里,對我愛人說:“小劉,部隊生活很艱苦。為了讓戰(zhàn)士每天能吃上一個雞蛋,總后勤部還下了文件的。這很不容易??!”這話不像是開玩笑,而是在感慨,一個分管軍事和后勤的將軍的感慨。
在我和首長的友誼中,最讓我難忘和感動的一件事,是首長在貴州省軍區(qū)小招待所門前冒雨等候我們一家人的事。至今,那情那景歷歷在目。
首長在貴州省軍區(qū)當司令員的時候,我多次向他提出“要求”,請他到我們老家榕江縣去走走看看,多關心關心我家鄉(xiāng)的人民武裝建設。
他答應了,也去了,回來后打電話告訴我:“你們老家很窮,需要好好地發(fā)展,才能跟上全省全國……”
我回去探親時,告訴了他。他說他在貴陽等我。
首長說話是算數(shù)的,他真的等了,等得我很感動,全家人都感動。
記得我們去貴陽的那天,是星期六。那天,我們從老家趕往貴陽的路上,天一直在下雨,車不敢開快。所以,到達省軍區(qū)大院時,已經(jīng)是下午六點多鐘了。
我把車開進招待所大門的時候,遠遠看見首長和省軍區(qū)司令部機關的幾位處長站在招待所一號樓門前。因為天還在下雨,他們就站在門前的臺階上。
當我們的車開到一號樓門口時,首長快步走下臺階,冒著雨站在我們的車門旁等候著。
“安全到了就好了!”首長沒有多余的話,而我此時的心,快要蹦出來了,感動的淚花一下子盈滿眼眶:“謝謝首長!”他伸手過來拉著我走上臺階。
這時,站在他身后的劉海波處長認出了是我,嗔怪著對我說:“我還以為是首長的什么重要客人呢?原來是你老弟!看首長淋著雨等你……”
“對不起首長,對不起劉處長!”我跟劉處長是老熟人,跟他開了句玩笑以表示歉意。
劉處長讓駕駛員將車開過去停好,我們一起走進了招待所的餐廳。那天晚上,很少沾酒的我,也“放開”喝了個半醉。
酒不醉人人自醉。首長與我們的戰(zhàn)友情,比酒更濃!
2008年底,首長調到云南省軍區(qū)當司令員后,多次打電話讓我去昆明看他。由于工作脫不開身,這事一直拖了很久。2011年2月19日是個周六,上午起床后,我給首長打了電話,說下午到昆明去看他。他說好,下午在家里等我。
不曾想,這一次見面,竟是他生前我們見的最后一次。當時,感覺他紅光滿面、精神很好。誰能料到,僅僅過了88天,就傳來他去世的噩耗!我簡直不敢相信:好端端的一個人,怎么突然就走了呢?再仔細看他秘書石鴻輝5月18日下午給我手機上發(fā)來的短信:邱型柏司令員遺體告別儀式將于5月20日上午在昆明市殯儀館舉行……首長生前經(jīng)常念叨你……我不由得一陣心顫:“首長真的走了!”眼淚不由自主地“嘩嘩”流了下來……
當晚,我立即訂了第二天上午去昆明的飛機票。我知道,就憑首長在世時對我的關懷和教誨,我必須去參加首長的追悼會。
當我在殯儀館的靈堂上瞻仰他的遺容時,內心像是被針刺一樣疼痛??粗认榈拿嫒?,仿佛看見他仍然在對著我微笑,囑咐我好好保重、努力工作……
我感到,兩個多月前的那次見面,不是我們的最后相見。我們的最后一次相見,應當是在他追悼會的靈堂上。他在用靈魂鼓勵我:做個好人,繼續(xù)前行。
首長是河南新縣人,我是貴州榕江人,首長是漢族,我是侗族,首長比我大十歲,可我們之間親如兄弟,似乎沒有什么界限,始終保持著一份純潔的戰(zhàn)友之情。他直呼我的名,我也總稱他為大哥。
與首長相識相知,并在他手下工作了二十多年,除了工作上的事情,首長從來沒有交待過我為他私人做過任何一件事情。而我,除了有時向首長匯報思想和工作外,也從沒向首長提出過任何非分的要求。雖然在我轉業(yè)到地方工作的時候,他表示過沒能說服我繼續(xù)留在部隊有些遺憾。
在與首長最后一次見面四周年、時值2015年春節(jié)大年初一的時候,我寫下這些文字,算是對曾經(jīng)疼我、愛我、關心我的戰(zhàn)友的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