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翰·厄普代克（1932-2009）是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后美國最重要和最具影響力的作家之一。其作品大都取材于中產(chǎn)階級家庭，文風(fēng)細膩而又不失嘲諷。他擁有自己獨特的寫作風(fēng)格及寫作題材，因此，在美國當(dāng)代小說家中，也是獨樹一幟。由于其出色的寫作實力，厄普代克曾獲得兩次普利策獎、兩個歐亨利獎、兩次國家圖書獎、一次全國書評家協(xié)會獎。

“兔子四部曲”是厄普代克最具代表性的作品之一，這部系列作品描寫了美國中產(chǎn)階級在美國時代大背景下的日常生活，它是一部全面且深刻了解及解剖美國社會及文化的著作?！巴米铀牟壳庇伞锻米?，跑吧》、《兔子歸來》、《兔子富了》和《兔子歇了》組成?！锻米託w來》講述的是男主人翁哈里返還家庭后，女主人公簡妮絲漸漸覺醒，走出家庭，追求自我以及哈里與嬉皮士吉爾所發(fā)生的一切。

本論文擬從身體視角出發(fā)，分析厄普代克對“兔子”四部曲第二部《兔子歸來》中的女主人公簡妮絲的身體書寫，即空間的位移、肉體的發(fā)泄和對身體的關(guān)注三個方面，探索簡妮絲通過身體表達自我的覺醒、探索自我，從而揭示厄普代克對女性命運的關(guān)注和思考。

身體理論源于西方哲學(xué)，從20世紀七八十年代開始，“身體”的研究開始廣泛進入西方人文與社會科學(xué)研究的各個方面，學(xué)科涉及非常廣，包括人類學(xué)、哲學(xué)、女性主義等領(lǐng)域，尼采、弗洛伊德、梅洛龐蒂、?？碌热说拿职殡S著“身體”的討論被大家熟知。

一、身體的空間位移：走出家庭

在《兔子歸來》中，簡妮絲擺脫了原來的家庭主婦形象，自產(chǎn)下女兒，女兒不幸死亡之后。簡妮絲的身體意識開始覺醒，從女性空間走向了公共空間，即從家庭走向了社會。由此，簡妮絲經(jīng)濟上獲得了獨立，與丈夫的角色也進行了互換，即簡妮絲由家庭主婦轉(zhuǎn)變?yōu)榻?jīng)濟獨立的女性，而其丈夫則擔(dān)起了照顧家庭的責(zé)任，人也變得自信起來。梅洛龐蒂認為，“身體首先是知覺的主體，它是我們在‘世界之中存在’的依托和依據(jù)，是我們與他人、與世界打交道的最原始的處境。身體本身就具有空間性，身體的空間性是最原始的空間下，是所有其他空間的起源和根據(jù)，是空間的真正構(gòu)建者。我們是借助身體來把握外部空間的，身體圖式是我們進入空間和獲得空間認識的方式?！焙喣萁z運用其身體的位移，與他人及周圍的環(huán)境打交道，來表達她渴望尋求自由和自主的心聲，這是其覺醒的表現(xiàn)之一。

在歷史上，女性歷來都是被被排斥于女性空間，也就是家庭，這是男性為女性規(guī)范及構(gòu)建的空間，女性想要逃離男性所規(guī)訓(xùn)的空間而進入公共視野相對較難。然而，簡妮絲卻挑戰(zhàn)了這一困難，她開始進入父親的車行工作，進入男性公共空間，使自己重新拾起了自信。

文中這樣描述簡妮絲，“簡妮絲開始在車行工作，不回家做飯”。而其丈夫哈里則擔(dān)起了照顧家庭和孩子的責(zé)任，哈里認為，“自從她到車行上班起，她就快活得跟十來歲的小女孩一樣，夏天里有一半的日子都要晚飯很久才回來。他晚上就吃一點冷凍便餐，獨自一人照料納爾遜上床睡覺，然后等著簡妮絲回來。她總是飄然而至，容光煥發(fā)，喋喋不休。他還從來沒有見過她如此自信與滿足?！惫镞€抱怨道，“我曾經(jīng)是簡妮絲的保姆，可她突然離去了。我曾經(jīng)是納爾遜的保姆，可……”由此，可以看出，那個曾經(jīng)被哈里所束縛在家的乖乖的小個子簡妮絲已然不復(fù)存在了，“他已經(jīng)忘了她多么矮小，深色的頭發(fā)由緊繃的前額向后變得稀疏……她已經(jīng)拋棄了意大利女人的發(fā)式，老老實實地把頭發(fā)分開梳向一邊……她仿佛比以前更樂意笑了?！睆暮喣萁z進入公共空間，開始與外界的接觸的那一刻起，她已經(jīng)逐漸意識到應(yīng)該用一種新的方式活著，而不是整日依賴著這個她原來依附著的男人。她不再是一只被束縛的小鳥，而是可以靠自己雙手養(yǎng)活自己，為了自己利益和自由而奮斗的女性。

梅洛—龐蒂認為，“我們的身體并不像事物那樣處在空間中，而是寓居于或糾纏著空間。它不像是使用器具一樣把自己用到空間中去，當(dāng)我們想要移動身體時，我們并不像移動一個物體那樣移動它。我們無需要任何工具就能魔術(shù)般地搬運它，這是因為它是我們得身體，因為我們通過它直接進入空間。對我們來說，身體遠不止于一件用具或一種手段，它是我們在世界中的表達，是我們的意象的可見形式?！?/p>

也就是說，身體就如同一種手段，一種表達和言說自我的手段，是意象的可見的具體的表達形式。簡妮絲勇敢地面對過去喪失孩子之痛及被丈夫束縛的折磨，走出家庭，找到工作，與丈夫在家庭生活中的角色互換，并在工作中找到自信，就是其自我意識覺醒的表達。

二、肉體的發(fā)泄：尋找存在感

二十世紀六十年代，美國女性主義運動興起，還隨之而來的還有性解放運動。這些運動它使得“在公共價值觀念或許還有我們的個人行為，發(fā)生了最明顯的變化?！毙越夥胚\動對女性而言不僅是爭取自我權(quán)利的運動也是一場自我革新的革命。同時，也給女性帶來了性生活方面的變化。這一變化也具體體現(xiàn)在了簡妮絲身上。

除了走出家庭這一舉動外，簡妮絲采取了更為有力的反擊。在《兔子，跑吧》兔子四部曲的第一部作品中，簡妮絲的丈夫哈里扔下懷孕的妻子不顧，與露絲勾搭。簡妮絲由于深受刺激，在《兔子歸來》中也尋求同樣的方式來尋找自我。她的欲望不允許被滿足也得不到滿足，于是，簡妮絲選擇了查利，通過在情人查利身上發(fā)泄情欲來滿足自己的欲望。

簡妮絲在車行工作中認識了查利，兩人漸漸發(fā)展成了情人關(guān)系。簡妮絲一開始覺得對不起丈夫，而當(dāng)她與查利走到一起時，她的自我意識開始覺醒。厄多代克在小說中描述了簡妮絲心理變化的過程：

剛開始時，他(查利)肩膀背后的軟毛使她感到震驚，那是某種崎形反常的東西，然而不是的，許多男人都那個樣兒，穴居人，穴居熊。黑暗中她綻起了笑容。

她試圖想象一下感受怎樣。有一個情人的好處之一就是，它使你重新思考一切。

他不僅把她的身體而且把她的聲音還給了她?！?/p>

簡妮絲在查利身上尋求著自我，試圖找到自我，實現(xiàn)自我。她認為“查利有很多美妙的地方。例如，他就會讓她那樣咕咕嚕嚕的說下去。他不僅讓他感到自己肉體的存在，也讓她感到了自己的聲音?！?/p>

由此可以看出，簡妮絲在身體上得到了滿足，而這種快樂在以前似乎是男人專屬的。因為在一個女性被邊緣化的社會里，性只能是權(quán)利和快樂，而簡妮絲卻用自己身體追尋著快樂，在性快樂中得到性伴侶的肯定和認可，以實現(xiàn)自我。這對簡妮絲來說是一個巨大的進步。

不僅如此簡妮絲甚至還從身體意識的覺醒深化到自我身份的尋找上。她在離家出走以后對哈利說：“不管這給你帶來什么樣的痛苦我都很抱歉，真的很抱歉，但是我們一生中的此時此刻都不要被負疚的感情所驅(qū)使，這是很重要的。我正在努力想老老實實研究一下我是誰，想弄明白我是誰，我該往何處去。哈利，我需要我們倆來做出一個雙方都能接受的決定。已經(jīng)是1969年了，兩個成熟的人沒有任何理由僅只是由于惰性而把對方悶死。我正在尋找一個健全的本體，我建議你也來尋找一個。”

簡妮絲如此強烈地渴望著發(fā)出自己的聲音，她對自我存在的追尋也在一定程度上切合了女性主義運功所倡導(dǎo)的思想。厄普代克所描寫的簡妮絲實際上是女性主義的代言人，她代表了女性尋求自我存在感所做的探索和努力。

三、對外形的關(guān)注：對自我的追尋

現(xiàn)代社會的女性意識覺醒還表現(xiàn)在對自我的關(guān)注上，而對身體的關(guān)注就是實現(xiàn)自我關(guān)注的具體體現(xiàn)。簡妮絲通過對外形的打扮和對服飾的注意，以此來獲得社會認可，實現(xiàn)自我。

現(xiàn)代社會以媒體為傳播中心對女性的身體進行規(guī)訓(xùn)，使女性在與媒體中所倡導(dǎo)的“理想身體”進行反復(fù)對比，從而意識到自己外形上的不足，繼而采取行動彌補這一不足。而“身體技術(shù)”就是消除這一焦慮的手段。所謂身體技術(shù)有兩個最基本的層面；一是塑造身體的技術(shù)，包括化妝技巧、服飾搭配等；二是運用身體的技術(shù)，即在特定的社會文化背景中使用自己的身體來進行社會交往和傳達意義的種種技術(shù)。

衣飾是傳遞價值觀與意識形態(tài)的載體，是物品的意義系統(tǒng)。在這一系統(tǒng)中，身體尋找補課描寫的、復(fù)雜的、多重感官身份。同時，衣飾是欲望的載體，其社會性指涉來自于不同的層面，穿衣欲望在一定層面上和某種生活方式相聯(lián)系。引起他人對個體的情感預(yù)期。這種預(yù)期將主體與物體的價值相聯(lián)系，主體以此來獲得社會認可。

在《兔子歸來》中，簡妮絲改變了過去的慵懶，不再像從前那般邋遢和不注意形象，開始好好打理自己?！八裆吲で谏碁┥吓佬幸粯?，把連襪褲拉上大腿，跑到壁櫥哪兒取裙子，又到衣柜里拿襯衫。是那件有折邊的銀灰色襯衣，她真的這是專為參加宴會穿的?！?/p>

簡妮絲在衣服上表達了自己渴望找到主體身份，追尋自我的思想。簡妮絲也確實達到了這樣的預(yù)期，她獲得了丈夫哈里的認可，在哈里看來，“歲月對她真是太寬厚了，就好像歲月也覺得也覺得對不起她。她的臉上出現(xiàn)了小小的皺紋，這是他從少女時代起就顯得粗俗……而如今，她把頭發(fā)從中間分開，柔滑的頭發(fā)一傾而下，直接蓋住了她的耳朵?！痹诖耍喣萁z所運用的是第一種身體技術(shù)，即塑造身體的技術(shù)。包括化妝技術(shù)、服飾、發(fā)型等。不論簡妮絲的目的是處于引起哈里的注意或是引起情人查利的關(guān)注，都是簡妮絲自主性覺醒的表現(xiàn)。她開始從身體出發(fā)，對身體進行包裝，打破男性對女性既定的形象建構(gòu)，獲得自信及自我的肯定。

在《兔子歸來》中，簡妮絲不再是純粹的家庭婦女，而是走出家庭，大膽追求自我的新女性形象。她的女性意識漸漸覺醒，意識到自己不能做男人的附屬品，而是開始走出家庭，用肉體對男權(quán)進行反抗并通過對外形的關(guān)注來追尋自我，獲得自我和外界的肯定。隨著時代的變化，厄普代克筆下的女性形象在時代背景的變化下也有著相應(yīng)的變化，他不斷發(fā)展著女性的形象，表達了他對女性命運的關(guān)心和思考。

然而，簡妮絲在《兔子歸來》中身體的“覺醒”還停留在表面，她對自我的追求仍舊無法脫離對男性的依附，同時，她的某些行為走得有點極端。譬如，簡妮絲走出家庭，幾乎完全喪失了母親的職責(zé)，這一行為并不是女性主義所倡導(dǎo)的。女性決不能離開家庭而獨立存在。此外，簡妮絲對肉體的發(fā)泄雖然獲得了性的主動權(quán)，但是她只是換了一個性伴侶，渴望從另一個性伴侶身上得到滿足，同樣是依附于男人而存在的方式。對外形的關(guān)注確實使簡妮絲獲得了自信，但是此時的簡妮絲雖然在身體上獲得了認可，但是在她的內(nèi)心深處，在精神上，簡妮絲并未真正的認可。唯有超越了身體主體的束縛，真正做到身體和心靈的合一，簡妮絲才能真正的找到自我，在男性社會找到自己應(yīng)有的存在方式，找到平衡點。雖然在《兔子歸來》中簡妮絲的“覺醒”并非完全的徹底，但是簡妮絲勇敢的跨出了一步，敢于反抗男權(quán)，這就是進步的表現(xiàn)。

（貴州大學(xué)外國語學(xué)院貴州貴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