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芬
散文二題
■李芬
初識周莊,是偶然看到的一段視頻,很短。
一條悠長的水道,一只小篷船,一個船哥。船哥手中一只長篙,就那么不經(jīng)意悠然地一撐,便劃破了平靜瑩綠的水面,船后清凌凌的水波,似一條抖動的綠色綢帶,無聲擺動。傍晚,柔和溫暖的陽光下,小船緩緩滑過一座小巧玲瓏的石橋,兩岸白墻黛瓦的倒影變得迷離恍惚,似一遙遠飄搖的夢……
從此,水波上的那只小船搖進了午夜的夢。夢中,我沉醉于周莊清雅綿長的氣息,端詳她清絕素淡的麗影,品讀她古樸厚重的風韻……感覺與周莊是如此親近密切。
終于,周莊,我來了,來看你的小橋流水,來聽你的吳儂軟語,吃一塊“萬三蹄”,喝一碗阿婆茶……帶著太多的希冀,一步一步走近你。
觸摸著“中國第一水鄉(xiāng)”的石屏風,那一刻,我的心臟與周莊的脈搏一起躍動。
怯怯地走向屏障的右邊,忐忑于即將的會晤。可是眼前的一切令我詫然,疑惑,這是我夢寐的周莊嗎?
夏季的氣焰正囂,惹得蟬兒集體抗議??晌覅s分明嗅到了一種荒蕪、冷落、殘敗的氣息。對岸一溜青磚灰瓦的民居,門扉緊閉,墻體駁裂,殘破的屋頂上,幾莖樂開懷的蓬草在陽光下恣意地抖動,公然與墻角下的亂草互拋媚眼。
旁邊小小博物館的欄架上擺滿了陳舊、褪色的物件,晃動曾經(jīng)歲月的些微漣漪。玻璃柜中一雙藍緞面的繡花鞋依然簇新,幽幽的光昭示我與周莊錯過了最美的時光。
“柳絮已將春色去,海棠應恨我來遲?!敝芮f,我是否來遲?
回頭,折轉(zhuǎn)向屏障的左邊。
這邊商鋪林立,特產(chǎn)、衣帽、飾品琳瑯滿目。游人密集,喧囂陣陣。所有的熱鬧之聲沸騰于周莊,如打在青荷上的急雨,沖亂曾經(jīng)的平和恬靜,猶自落寞。
隨著人流經(jīng)過一座小石拱橋,來到對岸,青石板的窄窄小巷,兩邊店主滿臉堆笑,熱情吆喝招徠客人。挑了一個臨河的座位,要了一碗冰凍豆花,輕啟一勺,涼涼甜甜地滑入腸胃,頓感清涼。望向河道,幾個旅行社的導游抑揚頓挫的解說從擴音器里傳出,鼓噪著旅客的耳膜。兩岸綠柳蔥蘢,兀自揮著長長柔枝臨水照影,好像那些外地奔赴而來的人與它們無關與周莊無關。
突然一曲渾樸的民歌裊裊傳來,河道下游,兩只長長的梭形船悠悠而來,首尾各一船夫,著一身藍棉褂,長篙只輕輕向水中一點,船兒便沖破水面,向前飛去,兩人怡然對唱,韻味悠長,聚焦了無數(shù)與我一樣驚喜的目光??諝庵杏挟悩佣煜さ臍庀⒁稽c點開始復蘇。
走向下游,隨意坐上一只小船,船娘40多歲,身材豐腴,穿著青藍碎花對襟短布褂子,藏青色褲子,頭戴竹笠,一臉親切熱情。雙手把著竹篙,微微傾身向水中一撐,船兒就無聲地貼著水皮滑向前方,劈開一道碧色的水痕,向煙柳深處行進。
如畫河道,船兒悠然飄蕩。兩岸上皆是臨水的人家,商鋪,似乎看見了當年“咫尺往來,皆須舟輯”的繁華。“搖船喲哎……”船娘亮開嗓子唱起了《搖船曲》,溫婉吳語,化開了先前凝結(jié)的心緒,伸手觸及河水,指尖涼沁沁的,傳遞出一種特別的感受,恍然間,船兒載我入了曾經(jīng)的夢境。心中的周莊復活了,一切都生動了。多年前的畫面一一拉開了。
那雙藍緞面的繡花鞋生動了,那是從陳逸飛油畫中走出的,穿著一襲素雅旗袍的女人,皓腕上玉鐲溫潤。撐著一柄油紙傘,裊裊地走出雨巷,宛轉(zhuǎn)又上小橋頭,在清晨叩出青石板的心事。我篤信,只有周莊獨特的地理風俗才可熏染出這如蓮般矜持而又風情的女人。
那把緊閉的銹鎖生動了,是誰搖船歸來,一雙久候的手,早已幸福地拉開厚實的木門。
迷樓的那壺酒暖了,美麗的阿金姑娘當壚賣酒,南社的熱血青年舉杯飛觴,“逢春痛飲莫停杯,快意人生有幾回”,詩情豪起,“東江此夕成高會,留與吳娃一笑妍”。
……
船兒悠悠,歌聲裊裊,周莊如夢!拂去塵世的浮華,哦,周莊,你依然是深閨中的舊模樣!
看電視節(jié)目,介紹出產(chǎn)在香格里拉的松茸,它是菌類中的貴族,生長在雪山環(huán)抱的原始森林里,受不得一點點人工的污染。在美國日本,一份碳烤松茸價值可達上萬美元。讓人驚奇的是,不管是在出產(chǎn)的當?shù)兀€是在大城市高檔奢華的酒店,它的烹制簡單到不可思議。在當?shù)?,人們在黑陶土鍋上化開一塊酥油,借油溫煎發(fā)松茸中的水分即可;在大酒店,只需放在碳烤架上稍經(jīng)炙烤。不管哪一種方式,這珍貴的食材,就會被熱力逼出一種礦物質(zhì)的釅香,香味誘人,不可抵擋。沒有添加任何復雜特殊的佐料,只采用最為尋常的烹制,竟成就了絕頂?shù)拿牢叮?/p>
原來,最頂端的食材,它的烹飪方式是極為樸素的。那么,愛情也是如此吧。最深刻、最難忘、最經(jīng)典的愛情,它也一定沒有五彩繽紛的花樣,撲朔迷離的過場,只是兩顆愛的心,以樸素的方式,烘焙愛的熱度,烤制愛的濃香。
想起了那個感天動地的愛情,那個令無數(shù)國人唏噓感嘆的浪漫——1956年的8月,重慶江津中山古鎮(zhèn)高灘村,19歲的劉國江與大他十歲的寡婦徐朝清相愛。面對村里無處不在的冷面譏語,真摯相愛的二人不得已選擇了半夜私奔。
初到山里,只有在森林里撿拾紅子菌、采摘野果子充饑,或在山澗的小溪邊抓捕一些魚蝦果腹,而后,二人終從原始的刀耕火種開始起步,竟也開辟出了菜園、玉米地等一片片的綠色田野,萌發(fā)著蓬勃的希望。為告別巖洞的潮濕冰冷,他們托起腳下黃色的泥土,自作瓦坯,自掘窯洞。一年,再一年,一片片黑褐色瓦當燒制成功,堅實地擋住不期而至的風雨。三間小屋如天使的翅膀庇護著兩顆溫暖的心。
每次徐朝清出門下山,劉國江總是細心地用一塊柔軟干燥的毛巾墊在她的背上,一臉殷切地叮囑:小心出汗,別感冒!而當劉國江干活歸來,徐朝清就會立即打來早備好的熱水,滿面微笑,親自為他洗去臉上的汗水和一身的疲勞,他也甘之如飴地享受愛人的溫情。 農(nóng)活之余,他只有一個樸素的愿望:讓老媽子下山方便,不要摔跤。就這樣,拿上簡陋的工具——鋼釬,在懸崖峭壁邊,叮叮當當,一鑿一鑿,一級一級,鋪就了一條6000多級的石階,用青絲到白發(fā)的平常歲月,書寫了愛的長卷。
日升月落,山里的生活簡單地開始,簡單地繼續(xù)著。他們的愛情就在這日常的簡單和艱難中,烘焙升華。沒有塵世的熱鬧喧囂,沒有高富帥白富美,沒有海枯石爛的誓言,沒有都市情人的甜言蜜語,寶馬香車更是遙遠外的遙遠。深山老林里,土屋泥墻,樹籬菜園,六千多級的石階,兩個相濡以沫的身影,清晨黃昏,黃昏清晨,然后就是半個世紀!他們平凡而不尋常的真實,他們樸素勇敢的堅守,演繹了當代最傳奇,最浪漫的愛情!
如今,二老已循著他們“愛的天梯”,在云朵中的天國繼續(xù)愛的童話。山頭,曾經(jīng)見證他們愛情的那輪明月,依然灑下素色、柔和的光芒,在天梯的盡頭,亙古不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