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秀瑩

無家可歸，或者為什么還是芳村（創(chuàng)作談）

付秀瑩

還是芳村的故事。

有什么辦法呢，芳村是我的老家，是這個人世最讓我牽腸掛肚的地方。對這個偏遠(yuǎn)的北方村莊，我總是柔腸百轉(zhuǎn)，有太多的話想說。

前些天，同朋友吃飯，他說了一句話，無家可歸。我一下子被觸痛了。那一個夜晚，說了很多話，全是不相干的。只有那一句話，像一支暗箭，一下子就擊中了我。

散后出來，下雪了。雪花慢慢把京城覆蓋，像一種修辭。燈光里，這龐大堅硬的城市，有了一種溫柔的慈母的氣質(zhì)。站在天橋上，看車流像一條河，滔滔流過，穿過紛飛的細(xì)雪，去向未知的遠(yuǎn)方。

無家可歸。這么多年了。從鄉(xiāng)村到城市，走了這么多的路，吃了這么多的苦，跌了這么多的跟頭，總以為是找到了找到了，到頭來，怎么還是覺得，無家可歸？

從這個意義上，我寫芳村，不過是在試著尋找回家的路。也有朋友勸我，別再寫芳村了。我自然知道其中的好意，也答應(yīng)著。然而，怎么可能呢，一個人，從生到死，在這個世上漂泊，對家園抱著某種縹緲的幻想，總不算奢侈吧。歲月流轉(zhuǎn)，而家園將蕪。除了幻想，還能剩下些什么呢。

有時候想，是不是，僅僅是因?yàn)槟赣H離世，過早地成了這個世界的孤兒，才使得我的幻想如此熱烈，如此執(zhí)拗。亦或者，僅僅是因?yàn)椋≌f家骨子里與生俱來的悲觀。究其實(shí)，也不過是俗世中人，一身的俗骨，幻想著溫暖和靜好，躲避著孤寒和涼薄。就像愛梨，在無邊無際的生活里深陷，不滿，不甘，不平，委屈，悲傷，怨憤，無數(shù)的瑣碎的小情緒小心思，漸漸湮沒了。有時候想掙扎，傷筋動骨，身心俱累，卻最終是徒勞。有時候，索性一一承受了，咬著牙，一句疼都不喊。就像千百年來，世世代代的人們那樣。在時代的大潮里面，個人的掙扎和呼號，是如此的微弱，又是如此的渺小，簡直不值一提。然而，還是猶猶豫豫地記下一筆。怎么說呢，人世蒼茫，人生如寄，想來都不免教人悲涼。愛梨的心事，或許正是我的親人的心事，我的姐姐，我的妹妹，或者，索性就是我自己。

道是梨花不是，道是杏花不是。白白與紅紅，別是東風(fēng)情味。這個叫做嚴(yán)蕊的女詞人，實(shí)在是婉轉(zhuǎn)極了。愛梨的心事也是婉轉(zhuǎn)的。一言難盡，說不得。只好盡力寫下來?？隙▽懙貌缓?，但也只能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