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永遠
愛上大象的螞蟻
◎梅永遠
我今年二十九歲,有人稱我為剩男,為了擺脫這個帽子,我不停地相親。
和我相親的女孩子分為兩類,一類是看不上我的,一類是我看不上的。只是我看不上的那類女孩還沒出現(xiàn)。
其實我除了沒車沒房、其貌不揚、收入較低、前途渺茫之外,條件也不算太差。這不,今天有個女孩主動約我了。
見面的地點是一家咖啡館,地方是我定的,因為這兒消費低,而且離我租住的房子近,也可以省掉交通費。
去見一個能夠主動約我的人,我有思想準備,也有身體上的準備,我特意沒吃早飯,我怕萬一吐出來浪費。
結(jié)果還是大大出乎了我的預料,不是因為她長得太難看,而是太好看。
更讓我無法接受的是,這個女孩是開著迷你庫珀來的,卻沒有絲毫的盛氣凌人。她溫柔嫻靜,穿著淡雅的碎花裙,那一雙清澈的眸子,干凈又真誠。
她淡淡地說:“我叫肖小芷?!蔽液軟]出息地問:“肖小姐,為什么約了我?”不是我不自信,實在是因為我沒有自信的資本。我自認為長相不是一無是處,至少我下巴的線條很有型,可是跟她比,我就像個魔鬼。如果不是出于縮減貧富差距、平衡遺傳基因等人道目的,我實在想不通她看上我哪一點。
她有些哀怨地說:“爸爸非逼著我結(jié)婚,所以我就挑個條件最差的,我就故意要氣他們?!?/p>
我臉皮雖然厚,聽她說得這么直截了當,還是有點兒尷尬。
不過,我并沒有生氣,我從她的眼里實在讀不到一點點的嘲諷,我只看到了哀愁隨著升騰的咖啡熱氣,很快彌漫在我和她之間。
我們的談話停了一會兒,氣氛僵硬了。于是,我給肖小芷說了一個笑話:“一天,一只螞蟻急匆匆地跑了過來,另一只螞蟻問他去干嗎,他說我女朋友大象生病了,我去給她輸血!”
這不是一個很好笑的笑話,我說完沒有聽到笑聲,便有些尷尬地摸摸下巴,瞟了肖小芷一眼。我驚訝地發(fā)現(xiàn),肖小芷突然眼眶里盈滿了淚花!我真的很失敗,說了個笑話,沒把人說笑倒也罷了,卻讓聽的人淚流滿面。肖小芷一直在默默垂淚,沒有一絲聲息,我就一直在旁邊遞紙巾,直到把一盒紙巾用得差不多了,肖小芷終于“鳴金收兵”了。
肖小芷說:“謝謝你陪我?!比缓笞吡?,留下我呆呆地坐了半天。當然,肖小芷在吧臺買單那會兒我還是清醒了,不過,我命令自己馬上又進入了失神狀態(tài),接著目送窗外的肖小芷緩緩地開車離去。
肖小芷就像個謎一樣消失了,我想她的心里一定有故事,這個故事一直很吸引我。
我很后悔當時為什么不留下她的電話,就像后悔為什么當時不多要一份牛扒一樣。
肖小芷消失了一段時間后,又出現(xiàn)了,又是她約的我,她在電話里說:“我想找個人說說話,你愿意陪我嗎?”
我滿口答應。又在老地方,肖小芷依舊人淡如菊。
我要了一壺菊花茶,足夠喝上一下午,因為今天我決定請客。我聽到了一個令人著迷的故事。
“表面上我很安靜,其實我骨子里是個很叛逆的女孩。我父親擁有四家公司,管著幾千人,可是他管不了我。我十歲的時候,他和我媽媽離了婚,我就再也沒有喊過他一聲爸爸。十八歲那年,因為和后媽發(fā)生爭吵,我離家出走,去了一座陌生的城市。
“在那座陌生的城市,我在一家玩具店打零工,為他們招攬生意,我每天穿著厚重臃腫的工作服,在玩具店門口笨拙地搖來搖去。我穿的是一件大象玩偶服,拖著長長的鼻子和尾巴,被孩子們拽來拽去。玩偶服密不透風,經(jīng)常被悶得喘不過氣來,可是我還是覺得我像是一只逃出牢籠的小鳥,沐浴在清新的空氣里。
“玩具店的隔壁是一家快餐店,叫小螞蟻餐廳,他們也有一個招攬顧客的玩偶—一只綠色的大腦袋螞蟻。于是,每天我便和這只螞蟻相望著,搖擺著,守著一天時光的流逝。我一直很好奇那只螞蟻的背后藏著怎樣一個人,我相信那只螞蟻對我這只大象也很好奇。
“那是一個悶熱的下午,我穿著大象服蔫蔫地搖晃著,搖著搖著,我就覺得頭暈目眩,很快失去了知覺。醒來時,我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一只螞蟻的懷里,他正神色焦急地給我喂水。那只螞蟻還穿著綠色的玩偶服,只是把頭套摘了下來,那是一個瘦瘦的男孩,臉色有些蒼白。
“我后來知道我是中暑了,是那只螞蟻把我救醒了,我就這樣認識了這只螞蟻。從此,每天的工作就變得生動許多,我們依然相望著,搖擺著,雖然無言,卻有著默默的交流。那只螞蟻會經(jīng)常過來,幫我脫掉玩偶服,小心地捧來一片冰涼的西瓜。我叫他螞蟻,他稱呼我為大象。他說他家境貧寒,每天打點兒零工補貼家用,而我也告訴他,自己孤苦伶仃。兩顆心慢慢地靠近了,不久后,我們有了一處共同的寓所,雖然簡陋,卻很溫馨,我曾經(jīng)想過,我永遠都不回去了,這樣的日子也很好,清貧卻溫暖,簡單卻幸福。
“可惜的是,我的幸福不太長久,我有先天的溶血性貧血,嚴重時需要輸血。那只螞蟻跟我都是A型血,每次他都毫不猶豫地將胳膊伸出來給我獻血。螞蟻總笑著說,沒關系,別看我瘦,我的血可多著呢。可是,螞蟻的臉也越來越蒼白了,他的身體也越來越單薄了,但比螞蟻的身體更單薄的是我們的荷包。我覺得自己拖累了螞蟻。螞蟻總說,別傻了,誰叫我這只螞蟻愛上了大象呢?
“這時候,我的父親找到了我。父親和我談了很久,希望我跟他回去,并希望我離開螞蟻。我堅決地說,我可以跟你回去,但是如果讓我和螞蟻分開,除非我死。
“我和螞蟻還是分開了,我也沒死成。父親找螞蟻談了一席話,螞蟻就悄然離開了。我曾發(fā)瘋似的去尋找螞蟻,但螞蟻連我的電話也不接,后來就徹底消失了。父親說,別傻了,我給了那個小子一筆錢,他就走了。我對父親說,我恨你。其實,我恨的是螞蟻。那一刻我的心就碎了,到今天也沒復原?!?/p>
一壺菊花茶續(xù)了幾次水,故事終于講完了。
我對肖小芷說:“也許這根本怪不得螞蟻,螞蟻本來以為大象是他的同類,但后來才發(fā)現(xiàn),他和大象的差距如此之大,他承受不了背景懸殊的愛情帶來的巨大壓力,或許離開才是最好的選擇?!?/p>
肖小芷聽了我的話,像個委屈的孩子,“嗚嗚”地哭了起來。
這一壺菊花茶,肖小芷仍然搶著買單了,這讓我覺得很沒面子。
肖小芷第三次打電話約我吃飯的時候,我想她是不是有點兒愛上我了,而我的心里早就涂滿了她的影子。
這一次肖小芷找了個西餐廳,很安靜,我們靠窗而坐,她清澈的眸子看著我,好像有滿腔的話要向我傾吐。
我搶先說了一句:“給個面子,今天我請客好嗎?”
肖小芷溫柔地笑了,點點頭。
點完餐,肖小芷跟我說:“我想了很久,生活還得繼續(xù),所以我決定忘了那只螞蟻!”
我心里一陣竊喜。
這時,她忽然一聲尖叫,喊道:“啊,螞蟻!”卻又趕緊低下頭,伏在桌子上。
我扭頭看了一眼窗外,一個清瘦的男孩沿街走了過來,我用充滿妒意的目光盯著他,他還朝玻璃窗里埋著頭的肖小芷瞅了兩眼,才慢慢走開了。
我問肖小芷:“這么巧,碰到他了,你為什么不想見他了?”
“再見又有何意義,我已經(jīng)決定忘了那只螞蟻了!”
肖小芷走后,我一直沉浸在幻想中??墒牵俅蛩娫?,已經(jīng)是空號了。
直到有一天,我意外地碰上了那只螞蟻—那個清瘦的男孩,我忍不住向他提起了肖小芷。他先是一愣,然后很輕蔑地笑了笑,說:
“你也被螞蟻和大象的故事迷惑了吧?告訴我,你那頓飯吃了多少錢?”
我木木地說:“兩千多吧!”
其實那天吃飯,把我的信用卡刷爆的時候,我就有些懷疑了,只是我不愿意相信,那么動人優(yōu)雅的女子,居然是個婚托加飯托!那么感人肺腑的故事,居然是胡編亂造的!
清瘦的男孩接著說:“你還算好的了。媽的,這個女人,就會放長線釣大魚,當時一頓飯吃掉我三千多。”
知道螞蟻為什么都喜歡大象嗎?這么一大塊肉,誰不喜歡?可惜,哪有那么便宜的事,這么一大塊肉,螞蟻是消化不了的。
(原載《百花》2014年12月下福建呂麗妮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