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文濤

抱熊娃娃的男人

□耿文濤

在這個大城市的城鄉(xiāng)結合部，蝸居著一大批的“蟻族”。他們每天早晨六點半瘋狂地追趕著早班的公交車，一路顛簸四十分鐘后，才迷迷糊糊地到市中心去上班。

姜慧每天重復著這樣索然無味的生活，直到她開始注意到一個抱著玩具熊娃娃的黑臉男人。這是一個皮膚黝黑的年輕人，每天早晨他都準時擠上早班公交車，無論有沒有座位，他的右手總是抱著一個熊娃娃，一刻也舍不得丟下。

姜慧剛開始以為自己碰到了一個變態(tài)狂，可是，她發(fā)現男人望著熊娃娃時溫情的目光、平靜的神情都像是深深陶醉在一種夢幻中一樣，這個謎一樣的男人也迷住了姜慧。這天早晨，姜慧匆匆忙忙地趕上公交車時，黑臉男人已經站在車門口了，右手依然抱著那個熊娃娃。姜慧瞟了一眼擁擠的車廂，慢慢地挪到了那個男人旁邊。車慢慢行駛，到了下一個站臺，一個急剎車，姜慧猝不及防地撞在了黑臉男人的右手上，男人忍不住“啊”的一聲驚叫，熊娃娃掉在了車廂的地上。姜慧連忙去撿，想看看這個熊娃娃到底有什么稀奇之處?？伤研芡尥弈迷谑掷锖箢D時愣住了：這個熊娃娃里面放的不是棉花，反而像是沙子，提著感覺很沉。姜慧想：這個男人真是太奇怪了！男人微笑著接過姜慧手里的熊娃娃，點頭致謝后，臉上又恢復了往日的嚴峻。

這天因為加班，姜慧下班后就慌忙去追趕最后一班公交車，碰巧發(fā)現那個抱熊娃娃的男人也在這趟末班車上，他的右手仍舊抱著那個熊娃娃。下車后，姜慧意外地發(fā)現那個男人竟然徑直走向姜慧居住的“蟻族區(qū)”。姜慧心想自己早出晚歸，深居簡出，竟沒發(fā)現他也在這里居住。姜慧心里有點恐慌，因為就在前不久，這里發(fā)生了大規(guī)模的盜竊案，姜慧雖然損失不大，但她從此沒有了安全感。會不會是這個怪異的男人作的案呢？姜慧不敢再往下想，只祈求自己能快點回到住處。姜慧正暗自揣測，卻發(fā)現那個男人竟然停在小區(qū)門口，還回過頭朝著她微笑。姜慧頓時覺得一股涼氣涌到了后背，她忐忑不安地正想快步走過去，沒想到那個男人微笑著發(fā)了話：“我認識你哦，你每天在公交車上瞪著大眼睛看得我都不好意思了?！苯鄣哪樢幌伦蛹t了。男人繼續(xù)微笑著說道：“你是對我手里的熊娃娃好奇吧。你已經知道了這個熊娃娃里面裝的是沙子，我來告訴你原因吧！”男人說，他本是一名建筑工人，在這個城市里遇上了他的愛人，他們結了婚。不幸的是一次意外使他從工地的腳手架上摔了下來，右胳膊摔斷了，現在一使勁就疼痛不已。他因此不能再去干那些重體力活，只能讓已經懷孕的妻子回老家休養(yǎng)，他換了份銷售的工作，繼續(xù)留在這座城市。為了節(jié)省房租，他搬到了這個城鄉(xiāng)結合部的“蟻族區(qū)”。干銷售就得到處跑，早出晚歸，根本沒時間鍛煉受傷的胳膊。于是他把一個熊娃娃掏空，里面裝了些沙子，用右胳膊抱著，讓胳膊慢慢適應。這樣每天坐公交車來回就相當于鍛煉了一個多小時，沙子的重量也在一點點地增加，現在大概有二十斤了。姜慧疑惑不已：“胳膊摔斷之后就不能再從事繁重的體力勞動了，不如讓它順其自然慢慢恢復，何必強迫自己去鍛煉呢？”男人笑了，說：“你以為我鍛煉胳膊是想干老本行？才不是呢。我之所以這樣做是想過年回家能穩(wěn)穩(wěn)地抱一抱我那可愛的女兒。老婆告訴我，女兒現在已經有十多斤了，我一定要把胳膊早點養(yǎng)好，把她暖暖地抱在懷里，狠狠地親親她的小臉蛋！”說到這里，男人的神色黯淡了一下，姜慧正疑惑，男人聲音突然變得很堅定：“雖然她是一個兔唇寶寶，但她永遠是我最美的小公主！我一定要讓她感受到爸爸溫暖的胸懷，我要讓她知道我對她的愛絲毫不比別人少！”男人說話時，滿臉的幸福，姜慧心間不覺一動，忙說：“回去時千萬要記得帶上這個熊娃娃，它里面填充的不是沙子，是滿滿的愛?。　?/p>

男人堅定地沖姜慧點點頭，微笑一下，然后揮手跟姜慧告別。姜慧愣在了原地，恍惚片刻，她迅速地掏出手機，撥通了那個熟悉的號碼……那邊一陣咳嗽聲，半晌，一陣蒼老嘶啞的聲音傳來：“喂……”姜慧流著淚，但語氣異常平緩：“爸，我想家了！”

兩年前，剛剛大學畢業(yè)的姜慧為了追尋一個滿嘴謊言的男人給她描繪出的美麗夢境，不顧父親的反對，跟隨著他來到了這個大都市。很快，那個男人移情別戀，她自覺無臉回家，不管多么辛苦多么委屈，她都一個人在這個陌生的都市里承受著……

現在，她突然特別想回家，想念父親的訓斥。那個抱熊娃娃的男人讓她明白：無論她曾做錯過什么，父親對她的愛都不會減少。

她知道，她也曾被殘疾的單手父親暖暖地抱在懷里，狠狠地親過臉蛋，她也永遠是父親心中最美的小公主！

（原載《三月三》2015年第1期江西劉名遠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