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 芊

鲃魚阿胡子

□萬 芊

陳墩鎮(zhèn)四周湖里，有一種魚叫鲃魚。鲃魚，身子渾圓，嘟嘟的小嘴，小小的尾巴，魚皮毛糙有花紋。

鲃魚有個奇特的脾性，就是被人逮住時，只消輕輕一碰，肚子便鼓鼓的，像個小氣球。

這鲃魚，陳墩鎮(zhèn)人是不太吃的，一則這魚個兒小皮毛糙難拾掇，再則這魚跟河豚有點像。體形像、脾性像，雖說鲃魚沒毒，但河豚有毒，若一不小心把河豚當(dāng)成鲃魚吃了，那可是要命的事。于是在陳墩鎮(zhèn)的魚市上，鲃魚很便宜，漁家常常是半送半賣。

鎮(zhèn)頭魚雜攤的阿胡子，卻是專門收羅鲃魚和其他雜魚燒湯做菜的。傍皮魚炒雪里蕻，湯濃味兒鮮，厚厚實實一碗，下酒好菜。

油炸穿條魚，再用點醬油蜜漬一下，味道也是蠻好的。還有一種鲃魚兩吃，阿胡子做出了名氣。鲃魚紅燒毛豆子、鲃肺嫩豆腐汆湯，一紅一白，一干一濕，一小盤一大盆，價錢不貴，而食客吃下來，無不拍案叫絕。

尤其那一枚枚鲃肺，色澤鮮艷，映現(xiàn)在白嫩的豆腐花中，趁熱吃，鮮美無比。

阿胡子是外來戶，家里根基差，在鎮(zhèn)頭只有巴掌大一個棲身地，搭個涼棚，憑一手獨門廚藝，做些小本吃食生意，倒也吸引一些囊中羞澀的食客，打個牙祭，解個饞。

故而，好多年了，阿胡子的生意，不好也不孬，賺點小錢，對付著一家人的生計。

那一年，鎮(zhèn)上來了日本鬼子，占了鎮(zhèn)公所。鬼子常帶著幾個二鬼子，設(shè)卡查良民證，還常常開著小快艇，沿河到四周村里抓游擊隊。

有一回，鎮(zhèn)公所里的日本鬼子夯覺小隊長帶著翻澤官來阿胡子的魚雜攤，要阿胡子到鎮(zhèn)公所幫小鬼子燒鲃肺湯。

阿胡子一直悶頭干活不吱聲，夯覺小隊長便不耐煩了，用中國話跟阿胡子說：“人家都夸你燒的鲃魚湯鮮煞人，我倒要親口嘗嘗?！?/p>

半晌，阿胡子開腔說：“我燒了鲃魚湯，你們也不見得敢吃。實不相瞞，這鲃魚跟河豚實在像得很，萬一眼鈍弄錯了，是要吃出人命來的?！?/p>

夯覺小隊長說：“人家說你阿胡子開店十幾年，十幾年沒事，偏偏給我們做就有事了？！”阿胡子說：“我是說萬一，這十幾年常來的吃客都曉得這個萬一。”

夯覺小隊長說著“沒事沒事”，硬讓翻譯官拖著阿胡子去了鎮(zhèn)公所。其實，日本鬼子鬼得很，讓阿胡子燒鲃魚湯，活鲃魚都是自己事先在魚市上買來的，阿胡子只管現(xiàn)殺現(xiàn)做。

半晌，阿胡子的鲃魚兩吃端上長桌，夯覺小隊長一嘗，真的拍案叫絕。只是，這回阿胡子被鬼子叫去燒魚，鎮(zhèn)上人心里生了疙瘩，日本鬼子在鄉(xiāng)下殺人放火，你阿胡子倒好，燒鲃肺湯，討好日本鬼子。

這下，阿胡子慘了，他的魚雜攤整日冷冷清清，鎮(zhèn)上所有的人都繞著他的小吃攤。阿胡子的日子一下子困頓起來，一家老少有了上頓沒下頓。阿胡子拉下臉面去求人，沒人理他。更有人寒磣他，說你不是在幫人家日本人做事嗎？！阿胡子無奈，來去間一直被人唾罵。

整整半年過去，這期間，十幾里外的虬莊一百多村民被下鄉(xiāng)掃蕩的日本鬼子殺了，鎮(zhèn)上的人更恨阿胡子了，他們家屋頂常常被人家半夜砸出大洞。阿胡子人前出出進進，總是垂著眼，不敢看人。

這天，又到了晚上開飯的時候。四個日本兵在餐桌兩邊，正襟危坐，夯覺小隊長端坐在桌子一頭。阿胡子端來鲃魚湯，把冒著濃濃魚湯香味的鲃肺湯一一分在他們的飯盒中。

晚飯很豐盛，夯覺小隊長有意犒勞自己的手下。他一個手勢，和四個日本兵一起開始品嘗自己面前的魚湯。

一會兒，吃湯的日本兵，一個個身子軟了下去，口吐白沫，腳一蹬一蹬的。那樣子，明眼人都知道，是中了河豚的劇毒。

日本鬼子吃了自己采買的鲃魚中了河豚毒的事，成了一個謎。那些日本鬼子被生挺挺抬上小快艇時，鎮(zhèn)上人覺得很解氣。

只是，鬼子中毒死了，阿胡子和他們一家子，也突然在鎮(zhèn)上消失了。是逃走了，還是被日本鬼子殺了，誰也不知道。這也是陳墩鎮(zhèn)幾十年來永遠的謎。

（原載《小說月刊》2015年第期 福建呂麗妮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