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藍
在詩歌花園里徜徉
?二月藍
我有一座詩歌花園,一年四季我都喜歡在花園中徜徉,那些千花萬卉中的一枝枝文字如花束,一朵朵詞語似花瓣,十分的賞心悅目,不但讓我在顧盼間沉淀了滿懷的花色花香,而且還在留連里給了我一種愉悅的審美體驗和沉醉享受。
這座花園在我居家附近的幸福廣場右側(cè),叫作柏林花園。我每次去那里,總要帶上幾本詩集和詩歌刊物去閱讀,或坐在湖水畔垂絲拂面的柳樹下,或倚在山亭里涂著紅油漆的木欄桿上,或躺在藍天白云籠罩的青草坪,或站在一大片蟬唱如歌的小閣里……我讀帕斯捷爾納克、阿赫瑪托娃、茨維塔耶娃、曼德爾施塔姆、特朗斯特羅姆、奧登、默溫、策蘭……天長日久,我就覺得:這座花園,在開滿鮮花的同時,也洋溢出馥郁的詩意,既有詩歌追求的意境,又有花園講究的氛圍。于是,我在心中,暗暗地將這座花園認作了我的詩歌花園。
讀詩如看花。詩歌是有字句的錦繡,花園是有錦繡的詩歌。有時,看無數(shù)鳥在飛,不如看一枝花在搖。有時,看幾朵云在天,不如看一朵花在手。紅花白卉,也入詩典詩經(jīng);讀詩賞花,也可近賢近圣。清朝有位叫張潮的才子,他對花有許多獨特的感受,值得人回味。他說:牡丹為王,芍藥為相。梅聘梨花,海棠嫁杏。蓮花并蒂象征夫婦,花蕊同心亦如朋友……在外國譯來的詩歌中,我也記住了這樣幾個句子:“你看過那在鋼的灰燼中的玫瑰嗎?/于是催促是如此輕柔,黑色的鐵花瓣如此完整”、“橄欖樹在風中開滿花朵/在江和海中浸洗”、“在暴風雨中/我偷走了你那枝罕見的丁香”……這些談?wù)摵驮娋洌诳椿ǖ乃查g,不僅讓我得到了看花快意,也讓我得到了寫詩靈感,如同“把葉子和靈魂放在一起”,如同將鮮花擺在喜悅旁邊。
看花想寫詩。每每看一遍花就有一分春色記在心里,每每看出花有寓意時就想寫詩。這種賞花的歡樂也是語言的歡樂,也是必然的沖動。我既然把這座花園想象成了我的詩歌花園,肯定這里的一草一木都成為了我的抒情對象。我寫《繡球花》:“她繡出的繡球花/聚傘花序/一瓣一瓣地繞成一團紫色的戀”;我寫《剪秋羅》:“我是/鎖一樣被他/打開的舊時光,鎖孔里/飛出了新蝴蝶”;我寫《待宵草》:“在這難忘的深宵,我們明白我們在等什么/你不需要瘋狂的床/你需要一把沉思的靠椅”;我寫《曼陀羅花》:“佛說法時,天雨曼陀羅花/可惜我當時不在場/錯失了接一朵細嗅或珍藏的機會”;我寫《半枝蓮》:“望著半枝蓮/我只想要:陽光半枝,雨水半枝/……但是,惟有一樣/我必須要全枝,那就是:愛情!”我還寫過爬山虎、女貞、旱金蓮、錦雞兒、照山白、一品紅、五色梅、長萼馬醉木、牡丹、梅花、蘭草、鈴鈴香青、凌霄等等。這些花卉如同各種年代、各種流派、各種風格的詩歌,一株株可以反復閱讀,一朵朵能夠打動人心。這些花卉,同詩歌一樣,有傳統(tǒng)的、外來的、古典的、現(xiàn)代的、移植的、雜交的,它們鮮艷著季節(jié),影響了詩人。
讀詩想養(yǎng)花,讀詩必愛花。反過來說,養(yǎng)花如寫詩,養(yǎng)花必像詩。我不是在用胡思亂想填充花園空白,更不是在用雜蕪無章的顏料繪制心靈圖案。我是在想,如何讀詩,如何寫詩,如何創(chuàng)造樂趣,在造境和寫境時,融理想與寫意于一體,將獨立默思與浮想聯(lián)翩、臨境構(gòu)結(jié)與虛空選擇、強烈情感與寧靜氣氛,納入美妙的象征和比喻,無論是鮮艷如花,還是葳蕤成字,都會以壓倒性的力量征服讀者,恰似征服看花人。我是在想,怎樣將讀詩和看花、讀詩想養(yǎng)花、讀詩想寫詩的綜合感結(jié)合為一體,如何證明崇高的審美感正在一步步來臨,如何讓詩歌中出現(xiàn)惠特曼式的雄辯和旋律節(jié)奏,而花卉中也會誕生默溫樣的智性和閃忽抒情,如何在展現(xiàn)博爾赫斯的博大深奧意義的同時,讓花卉中也凸顯出策蘭的流亡和詩歌信仰。一時間,花卉的香,文字的香,彌漫古今,散布四野。倘若詩歌是美好,那么花卉會讓詩歌更美好。倘若花卉是幻覺,那么詩歌會讓花卉成為幻覺中的幻覺。
感謝詩歌,讓我得到了盛大的花園,且終年在其間徜徉。感謝花園,讓我進入了詩歌異香撲鼻的境地,并且終身在其中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