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國泰

——《羅維揚文集·詩歌/翻譯卷》代序

趙國泰

一

頃接羅公維揚大札，彼纂文集，以萃宏帙；誠邀翩翩袞袞之士，為理董之，銓次之，序額之。蒙巨眼錯簡，余亦在邀；不無意外，亦在料中。蓋同在楚天騷地，每多神交；更傾小我一生，論志趣，無非讀詩、做詩、評詩、編詩之屬，矻矻耗在一個詩上。承天之邀，繆斯有約，乃互入彀中矣！羅公取乎此一編纂之法，則好有一比：有清才子袁枚嘗筑隨園于寧，夫四面無墻，以山勢低昂，難加磚石故。每至春秋佳日，士女如云，賓主一任遐邇。因摘句唐人，聯(lián)語自賞云：“放鶴去尋三島客；任人來看四時花?！迸厕栍谄?，不亦宜乎？

二

余不敏，記性欠。就印象所及，此前似鮮與羅公一接謦欬。然可謬托者，或謂神交已久。蓋余曾先后于書市購得羅著數(shù)事，曰廣西師大版《非常語文》、曰崇文書局版《編輯大手筆》、曰武漢版《現(xiàn)代文言》、曰岳麓版《回憶錄寫作》。又頗獲業(yè)內(nèi)土宜，曰鄂人版四卷本《三觀居札記》、曰鄂藝版《文學詠嘆調(diào)》數(shù)種。讀羅著，忽檢得書話一：貴州何士光禮佛甚崇，其有新著《如是我聞》或涉此。鄂省劉富道溺于氣功，受維揚播扇，購何甚急。一日，劉氏道出湖畔，然搜購未果，卻淘得何之另著《蒿里行》。維因慨嘆：“此作家的書，彼作家買來讀，反之亦然。只有到這份兒上，此作家彼作家才真是作家。”語見羅著《人文風景·瞬間與永恒》。劉之購何，余之購羅，君則堪堪，吾敢爾爾？！蓋余之購羅，洵乎以為坐擁之資、治學之器。間有一書話插曲，似可慰羅者：近年來，時有文科學生來余所在出版社實習；余則每出家藏之《編輯大手筆》行諸借閱。結(jié)果，但凡寓目者，咸稱是書有助于實習乃至求職。值此就業(yè)維艱之年，一碩士生竟獲湘藝社銓選。事后，生謂羅著奧援之功非小。俗云：有眼的石頭有人款。市場新語云：需要才是最好的。羅著饒質(zhì)，人正屬意，豈不宜乎？

三

窺園羅著，發(fā)簾彼籍，既驚其綺交繡錯，紛紅駭綠，猶賞諸文章博雅，著作斐然。文體不論，肥瘦弗揀。隨物賦形，看菜下飯。欠伸自適，修短攸宜。無病莫呻，有感乃宣。大錠黃金雖好，碎玉零瑤尤耽?！坝懈C就下蛋，遇水就行船?！笔捾娙缡钦f，一記好多年。雞窗其事，躬耕其志。目為全才，許以大家，我武維揚，不必觍顏。詩話甫定，忽獲報料：一九九四甲戌春，鑒于維揚創(chuàng)事風頭漸勁，影響日張，鄂省作協(xié)、文聯(lián)、湖大等單位聯(lián)合召開“羅維揚作品研討會”于彼子母校昔武師、今湖大。且夫會議達成共識：羅于文學諸體建樹甚伙，可領“五項全能”多面手之譽。復謂：“雖說他什么都寫，但本質(zhì)上是位童心不泯愛發(fā)奇想的詩人；也有人認為他走的是大寫作、大作文的路子”云云。語見《長江文藝》一九九四年四月號。余寓目也晚，庶幾與其交臂失之；然所見略同，幸甚群倫早獲我心。

四

維揚里籍隨州一小鎮(zhèn)?？谷哲娕d，新四軍李先念率部游擊于茲，指揮部即帳諸距此十余里外之九口堰。仰劍氣摩空，聆勁蹄匝地，鄉(xiāng)曲多趨之。維揚大舅嘗赴彼部與盛會議；又，軍中印行之《挺進報》，維揚乃父國寶公猶能背得報上所載詩。親故所接者咸上馬擊狂胡、下馬草軍書輩。一派書劍之氣，倘或浸潤維揚乎？會丙子年，任振華大舅父下世，甥維揚挽之云：“錚錚鐵骨，從不摧眉折腰事權(quán)貴；藹藹誠意，向來俯首帖耳醫(yī)平民?！彼瓶勺C。據(jù)羅著《人海沉浮·勒緊褲帶長成人》。

五

維揚況其學寫新詩率由順口溜始。初中在讀日，班上辦墻報，班主任命其撰稿投之。羅遂為編小快板表揚班級好人好事；大躍進時開展詩畫運動，限令每俟晚自習，人皆交詩一首。羅取乃父坐診用箋之廢者，翻面行草，日課一詩。后又不負中文系，橫掃圖書館，識千劍，操萬曲，而后識器曉聲，始知髫年所詩非詩，故而層樓更上，才具日進矣。據(jù)羅著《人海沉浮·琴棋書畫詩酒花》。

六

一九五七丁酉春，大鳴大放大字報倏興校園。維揚適在初三之期，年齒十五。課外耽于《鐵道游擊隊》、《地道戰(zhàn)》、《戰(zhàn)斗在滹沱河上》之類小說，猶喜朱自清、許地山諸公散文。洎乎大字報出，遂成學子課外讀物。于眾荷喧嘩中，維揚目光漸為署名張再興者粘：一首首律詩或詞，走筆于舊報紙上。內(nèi)有云：“發(fā)布票，九尺長，做了上衣缺下裝，不怪工農(nóng)生產(chǎn)少，但怨賤軀體太長?！本S謂張詩明白如話，朗朗上口，令人過目不忘，乃至即令老師遣戍于外，眾生一仍潛傳陰誦不已。或嘆招致無妄災者，乃張師身材魁梧，茁人多多許，而布票則少少許。蓋計劃經(jīng)濟時代，買布購衣，均以布票為憑。張師平居矜重，舉止整肅，詩中僅作公平之申，略無忤逆之意。然運動中，其被謚為惡攻，遂成劃右罪證。復歸教席后，維已升高三之階，指授語文者則張師也，公以其才具而為學子心折。迨之今，已然桃李三千，賢人亦盛，作家李輝并維揚等，出其門墻，俱成氣候，良可慰也。維稱其曾文征乃師，以志鴻雪。然師拈花一笑，淡定三生。經(jīng)懇之數(shù)四，方出遵命文字一，曰《祭神農(nóng)文》。頌之，則掉鞅四六，老成駢散；叩之，發(fā)淵淵古鐘，送徐徐新笛。據(jù)羅著《人海沉浮·張老師》。

七

維揚高中階段，適在國家“三面紅旗”高舉之期。彼述憶云：是時似為耕讀生活，實則有耕而無讀。復謂：“似乎就沒上課，只發(fā)了油印的語文講義，幾張黃紙上印著馬烽才發(fā)表的短篇小說《我的第一個上級》和魯迅的散文詩《好的故事》。開展詩歌畫運動，晚自習時學習委員說，每人得交一首詩、一首民歌、一張畫，于是就大編其順口溜，吹牛皮不打草稿”云云。語見羅著《人海沉浮·大辦鋼鐵的時候》。此當為疇昔維揚“被創(chuàng)作”、“被詩人”之初證，詩人編年所留之大躍進新民歌運動之漬痕也。

八

維揚高中在讀日，適逢“大躍進”。是時口號云：“共產(chǎn)主義是天堂，人民公社是橋梁?！本S揚故里貫莊所建者衛(wèi)星人民公社。謠曰“衛(wèi)星放到云里頭”，名至響亮，詞其豪邁。為其所激，少年遂倚聲而制《賀衛(wèi)星人民公社成立·調(diào)寄清平樂》。撰訖，距躍欲投《隨縣報》，然竟于郵局前盤桓再四未果入。據(jù)羅著《人海沉浮·勒緊褲帶長成人》。

九

值高中之期，某日午后，維揚不期于縣劇院聆得胡耀邦報告。胡時在團中央書記任上。彼之演說，殊有電光之舌，波濤之辯。猶記其尾聲云：“不管是杜勒斯，還是蘿卜絲，不管是鐵托，還是泥巴砣，我們都不怕！一切反動派，統(tǒng)統(tǒng)不在我們毛澤東時代青年的話下！”莊而諧，白而韻，干云蕩煙，非詩而詩，不啻為毛詩之流韻也。耀邦口演頗獲彩聲，維揚前所未聞，感銘久之。鏈接：所云杜勒斯，一八八八至一九五九年在世，嘗任美國務卿。所云鐵托，一八九二至一九八○為其生卒年，期間膺任南斯拉夫總統(tǒng)。耀邦之侃，當系針對彼邦與人不善乃至仇我者而發(fā)。據(jù)羅著《人海沉浮·勒緊褲帶長成人》。

十

入庠武師，雖非維揚所愿，然其亦有所耽，中文即其繾綣之所；又于諸品中，與詩神親近尤狎。圖書館內(nèi)古今中外詩集，是子坐擁無邊，吟哦殆遍。猶復節(jié)衣縮食，輸金躉書?；蛴须y以羅致者，彼云：“買不到的就抄，整本整本地抄過《普希金抒情詩選》，抄過郭沫若的《瓶》，還抄過汪靜之的《蕙的風》，抄在油印講義的背面。讀詩抄詩如飲甘露，如銜橄欖，陶醉在詩情詩意詩境之中?！被蛟唬旱^架上，便知腹中。氣自華，詩乃倩。事見羅著《人海沉浮·尷尬》。

十一

一九六二壬寅春，值維揚深造于武師。適幺舅自東北部隊歸省，特過武漢。時當國家“三年困難時期”末造，舅父饗維于江漢路揚子江餐廳以高價之餐。餐畢過江，于武昌民主路書店獲睹人文社新梓之青年詩叢，是為嘉納李瑛、雁翼、梁上泉、嚴陣、張永枚五人之新詩選集。維揚躍躍神移，亟亟欲購，奈阮囊羞澀，乃觍顏于舅。既獲之，乃寶之，長在摩挲中。余于諸家，亦謬引為同好，且略有晉接與神交。憶曩歲，余膺《當代作家》詩編日，“繆斯有約”詩欄即蒙李瑛之賜，猶有詩集相贈。又雁翼氏，殊有數(shù)度面接與款通，頗獲題贈與嘉勉數(shù)事。意猶未盡，而忽報公已歸道山。悲夫！余于雁公歉疚有二：一則郭久麟君書稿《雁翼傳》征梓在前；繼之，《新中國六十年詩選》謀劃其后。均因詩走麥城等因由而未果，令人悵悵！又梁上泉，癸酉秋，與公幸遇于渝城國際詩歌研討會上，獲贈《梁上泉詩選》等，猶復蒙賜詩作光我版面。至若嚴陣，雖云緣慳一面，而心儀久之，彼氏江南詩似無人隆替。某歲，有承皖省時紅軍詩人知我，特自彼埠郵我《嚴陣詩選》一冊，以慰虹霓之盼。再說張永枚氏，軍中詩雄，仁藹長者，卓有《螺號》、《西沙之戰(zhàn)》壯其詩傳。某歲叨情滇省李光云詩友之邀，同張氏于筆會相處頗有日。有此詩緣，故讀維揚述憶，覺親稔逾常，藉此筆記于茲，以申欽仰之忱。

十二

維揚曾有夢之詩。時維武師在讀，“正瘋狂地學著寫詩”。瘦削吟肩，嘔心詩囊。又或耽久成魅，摭得眠中一夢：其夢化境若羽，翔回兒時故里，降次貫莊南河灘上、清甜井畔。少年戲水來，幸會毛主席。比及夢醒，猶復陶醉，激動依然?！斑B忙從雙層床的上層爬下來，輕輕地拉開電燈，伏在桌子上，趕緊把剛才的夢境和感受寫成了一首兒童詩。記得學的是陜北信天游，那種兩句一節(jié)的民歌體，運用賦、比、興，寫得很流利很順暢，一氣呵成，大概有一百多行，題目就叫《美妙的夢》?！贝笥心魮辉炫裰?。復謂：“我只覺得這個夢太美了，太好了，太有意思了，心中充溢著幸福感。”乃至夢過三十年后，一仍憶念遙深，宛然目前?；蛞愿ヂ逡恋聺撜摓橹?。蓋彼時少年，縱有葳蕤之想，“但最崇拜的還是毛主席”，率仰其經(jīng)天緯地之才、海涵山負之德也。維揚稱述是作終未獲刊布，詩稿劫中被抄，已作驚鴻之去。據(jù)羅著《人海沉浮·追趕太陽》。

十三

維揚發(fā)表詩作曾遭政治之厄。一九六三癸卯夏，學子返里隨州南山休暑假。期間，彼除務農(nóng)外，便在家獨對一眼土窗，開卷課詩，伸紙叩韻。猶秉俄語之長，嘗試譯詩。一日，吟成《公社人物譜》，感覺良好，快意當前，遂乘興投郵省報。未久，獲銓，函告組詩選三，不日乃刊。維因一夜無眠，其悅可想。忽于望斷秋水之際，遭致擲還。比及假罄將返，舊年老師孫仲屏悄潛揭秘：報社曾派記者來公社調(diào)查，因羅地主出身，而撤將刊之詩。嗚呼！余于務農(nóng)漢陽故里日，深感榮寵者，乃《湖北文藝》沈毅、劉益善編輯，《湖北日報》李光輝編輯，曾先后踐履吾鄉(xiāng)，前者殊有早春踏雪之訪，為批林批孔墻頭詩事；后者則以三同到戶之舉，以疏浚作者遇阻計。為奏以誠動人之效，老李還躬為大隊支書修理竹床之什，蓋其系篾匠出身也?；蚩蓽匚空?，較之維揚，余于編輯走訪后，詩稿終變鉛字。參見羅著《人海沉浮·尷尬》。

十四

傳曰：一九六四年癸卯五月，維揚奉召于武漢市郊洪山區(qū)南湖公社紅星大隊參與“大四清”。忽聞喜鵲叫，又見燈花跳。廿四日，卅一日，《武漢晚報》接連發(fā)表其小詩《哥哥回鄉(xiāng)》《唱紅歌》，署名樂維羊。維揚況此系正式刊發(fā)之處女作、酬勤篇。正謂吟哦無算，繆斯有情。事見羅著《人海沉浮·尷尬》。

十五

負笈武昌，深造乘間，維揚亟亟于作詩投稿活動。一時間，緘札紛披，郵件稠疊。學子所出，期期為必售之作。然則結(jié)局非退即杳。雖云不無沮喪，然于情狀稍形委頓后，旋獲提振，乃再寫、再改、再投，勞燕繞梁，銜之壘之，矻矻結(jié)巢于消息樹上。如是者苦戀有年，卻未獲一箭正鵠。憾宏愿雖不能至，而心向往焉。于是，自行治妝，送艾字人。作者敘其顛末云：“精心地訂一本拍紙簿，用蘸水筆蘸墨汁工工整整一首一首謄寫，自己設計封面、環(huán)襯、尾花，在版權(quán)頁的位置上阿Q地標明‘原始人出版社出版’，一應煞有介事?！奔辱?，乃遍示于友，環(huán)質(zhì)于師。彼子相繼“出版”者，饒有《故鄉(xiāng)和春天》、《田野集》、《美妙的夢》、《老柏樹下》、《村口》、《月下集》多種。惜乎數(shù)年后青春制造毀于秦火，繆斯其逢回祿之災。事見羅著《人海沉浮·尷尬》。

十六

維揚學詩有崖岸。本科在讀，詩興烈烈。其述憶云：“那時，我們崇拜賀敬之、郭小川和陸棨，他們每有新作發(fā)表，就找來學習、琢磨、賞析，也模仿著他們的詩風去寫?！闭Z見羅著《人海沉浮·尷尬》。羅之所拜，史上詩駿；羅之私淑，先得我心。乙酉春，賀敬老蒞臨桂山，此處關(guān)其文學創(chuàng)作之國際學術(shù)研討會嘈切正開。余嘗趨前，一接謦欬。及至拙著《樺林散葉》、《桂苑雜識》書出，即寄奉請益；蓋內(nèi)有數(shù)篇飲馬賀邊，與之相涉。旋獲覆電并書贈。余撰筆記《一代詩雄》，殆以片璞寫五岳之勢，或稍稱研賀究心之撰。又，郭小川，侶賀而為當代李杜。至若陸棨，余嘗于乙丑年有孔夫子網(wǎng)購之旅，淘得陸著《重返楊柳村》。此為上紀六十年代一紙風行之詩，至今于史有征。關(guān)乎其價值，余嘗撰《五問：〈三門峽——梳妝臺〉》，將賀老此作與陸詩并提，曰：“單說建行一項，它與稍后的四川詩人陸棨的名詩《重返楊柳村》一道，對促進當代詩歌語言形式的民族化群眾化發(fā)生過積極影響?！蹦靖呔?，送目空闊，維揚起步不俗。

十七

大學四年，維揚亟亟爭取入團。赤子饒以每期遞交兩次申請之密邇，以明其志。雖孺念耿耿，殷拳惓惓，然愿景殊難暢抵?；蛑钙鋵Ｉ猩?，紅不透。蓋是時盛行紅專關(guān)系大討論，而維揚學業(yè)悉在秀拔之伍；課外輒每喜潛齋于資料室圖書館；猶排日做詩、不輟投稿。庶幾有粉紅乃至緋紅之嫌。后，天道酬韌。直至文革前夜其方獲加入。據(jù)羅著《人海沉浮·那份真誠 那種執(zhí)著》。

十八

維揚學詩，有師勵志。曾昭珉先生授宋詞，嘗援一例，以證“有志者事竟成”，曰：彼有一學友，鐫字于筆桿，稱“我要當詩人”，藉以明志?；蜃I其狂妄、自不量力、恬不知恥云爾。而誓者了無餒色，一仍勤耕，平稔轉(zhuǎn)豐，終成詩人。受此策勵，維揚亦有負鼎之愿，雖怯于宣稱，然雷霆暗蓄，以期一發(fā)。據(jù)羅著《人海沉浮·尷尬》。

十九

維揚嘗于文革前夜發(fā)詩省報，題作《山區(qū)醫(yī)生》。所歌抒者，乃一醫(yī)生，秉持治病救人精神，療人病體，治人思想。但見其身背紅十字藥箱，腳穿麻草鞋，踏寬小道羊腸。卒章云：“他愛這藥箱 夸它為寶箱/能治百病還能治思想/因為里面還有靈丹妙藥/就是《紀念白求恩》那篇文章?！痹娙俗詻r：抒情主人公實以乃父為原型?？剂_父，懸壺鄉(xiāng)野，回天饒術(shù)，乃一心服務鄉(xiāng)梓之良醫(yī)。蓋其在土改中被劃為地主成分，故詩事久為所秘。直至其摘帽后，詩人方才坦承詩之本事。事見羅著《人海沉浮·堵河憶舊》。

二十

祖蔭之庇，資財不及詩氛。維揚之承外祖、俗稱嘎公者，即如是。嘎公系鄉(xiāng)村中醫(yī)，以其齒德，為里所尊。外孫述憶云：“我會喊他嘎公時，人們都喊他老先生。請老先生瞧病是一種榮耀，一種福氣。他笑瞇瞇地請你坐在面前，拿一只用蘆花填充的生白布小包讓你墊在手腕下，用他蓄著長指甲的手給你號脈，慈祥、撫慰、仁愛便通過他的手溫文爾雅地傳導到你的心田中去了。他瞇著雙眼、囁嚅著的嘴唇發(fā)出細微而有韻味的聲音，只有大舅舅站在旁邊時才能聽得出他吟誦的是哪一首唐詩哪一闋宋詞或元曲；待他睜開眼，向你過細剖析著病情時，你一定會不住地點頭。他開單子用的是黃表樣的十折紙，那支又粗又黑的金星牌鋼筆，是幺舅舅從東北部隊上寄回來的，他像握毛筆那樣握著，手伸得很長地那么寫著，寫的盡是繁體字，看起來卻像一小幀精美的書法作品。他還說開藥單子也像寫文章一樣，是要講究起承轉(zhuǎn)合謀篇布局的。講這話時，他知道我上大學讀的是中文系?！笔乱娏_著《人海沉浮·嘎公》。比嘎公歿，幺舅鳩工寫影于大理石上，復以楠木框之，自滇奉歸，清供于龕。里人凡瞻，咸呼像切胡志明也。按胡嘗任越南民主共和國主席職，與吾華交厚。而維揚則以不下朱子背影之筆，圖外祖仁藹之風，寫嘎公清雅之氣。子嗣沾溉，后學浸潤；不啻榮耀，洵乎福分。然公尚豐于財，故于土改中被錯劃為富農(nóng)成分而申訴有年。四清后期，終獲改正。聞訊之頃，載欣載奔；趨蹌公社，詣闕謝恩；一跪仆地，樂極悲生。以命押韻，斯為上境；如詩氣韻，維揚續(xù)賡。

二十一

傳曰：抗戰(zhàn)勝利后，康濯下鄉(xiāng)土改，而歸囊頗豐，殊有《我的兩家房東》之獲。廿年后，維揚武師畢業(yè)，翰林散館，分遣竹山，社教旋參，三同于芝麻墚子，僦居于房東汪姓。維揚日常司職除記工分而外，猶復結(jié)伴房東子，當起小放牛。期間，略諳牛經(jīng)，有感于中，詩興乃勃。及至搦管，寫成對口詞，題目《老劉和?！?。跡近曲藝門，神自敘事詩。稿竣，悄潛付郵省報。閱月，獲雋。作者紀事云：“快過春節(jié)了，工作隊回到縣城，在大禮堂開會。睡的是通鋪。會開完了，大家偎在被窩里打撲克。郵遞員送來報紙，一個人拿起新到的《湖北日報 農(nóng)村版》看著看著，突然問：‘我們竹山哪有一個羅維揚嘞？寫球這大一篇！’我就坐在旁邊，沒做聲，別的工作組的人不認識我。過了一會，我拿過報紙一看，是《老劉和?！钒l(fā)表了。名字前加竹山二字，難怪啰。之后，縣里的農(nóng)村文藝宣傳隊把它排練出來，演出過多次。省委宣傳部部長許道琦同志去竹山視察，看到這個節(jié)目，稱贊了幾句，問：‘是你們縣里創(chuàng)作的嗎？’回答說是，是從省里分來的一個大學生寫的。”乃大為欣賞，遂命將其著力培養(yǎng)為無產(chǎn)階級紅筆桿子。余之徑取實錄，蓋其可還原歷史場景、珍攝輿地風情。事見羅著《人海沉浮·芝麻墚》。

二十二

維揚髫年敲韻，多為新詩，亦間舊體。上紀七十年代初，值右派改正，彼子嘗參一宣教戰(zhàn)線相關(guān)會議。數(shù)十名被改正者，爾時發(fā)無二毛，今則彼此皤然。俱皆淚飛作雨，恩感再造。審夫維揚家族，非地即富；此中況味，惓惓自知。遂詩幟旌動，意象攢簇，數(shù)十行五言古風絡繹而至，盡驅(qū)胸次塊痞。然是作投寄與否，露布何處，不多省記；竟至底稿亦付黃鵠。事見羅著《不了集·最低量詞匯表的幾個詞條》。

二十三

一九六六，歲在丙午。山雨欲來，狂飆已作。文革肇起，十堰初沸。維揚隨團開展大四清于彼，適逢批斗三家村于茲。時維據(jù)案記錄，頗受現(xiàn)場氣氛感染。激情命題，當晚詩成，題曰《五月的農(nóng)村》。旋馳郵省報，未幾即見載于該報《星期增刊》上，署名“工作隊員”。詩幅較宏，如云：“聲討鄧拓的消息傳社隊，/全村各處涌潮水，/憤怒的人群匯成海，/沸騰了，斗爭鄧拓的大會。”又云：“你跟地富反壞一個腔，/你替帝修反打幫錘。/我們這些黃泥巴腿，/要鋤掉毒草把田肥！”是詩維揚詩集不收，作者又不甘其亡，遂浮厝于文中，以供歷史祭壇，或踐陳寅恪以詩證史之說。據(jù)羅著《不了集·那一年，在十堰》。

二十四

維揚婚禮與毛詩有涉。值文革非常之期，諸事軌于革命，又兼時人鄙于奢靡，況其難于奢靡，而艱于民生。是故婚禮之獲贈，多為主席像，且諸品悉備；再者即毛主席詩詞手書條幅之印刷品，配齊已刊之三十七首，未有闕者。按羅婚禮：時維一九六九戊申年十月十九日，地則竹山縣滄浪區(qū)樓臺公社學校是也。蓋羅是時適掌教于斯，而配婦亦樹人于神農(nóng)架林區(qū)泮水公社古水小學。青鳥殷探，動如參商，平居多相望于群山綠色巨浸中。究心于史者，當無忽。事見羅著《人海沉浮·樓臺會》。

二十五

《最低量詞匯表的幾個詞條》之《人大代表》條下，維揚坦承：“在竹山當了四年人大代表，什么作用都沒起到，但寫了散文詩《選舉二題》，發(fā)表在《鄖陽報》1980年11月21日第三版上。雖沒有多少詩味，卻是當時真情實感的表達。因沒收入我的詩集，錄以備考” 云云。所作題為《選票》《代表》。俱徑情直遂，素面向邇；建白如樂天，韻押若話言。

二十六

詩人品位既崇，于所司，輒矜于崖岸。彼著《最低量詞匯表的幾個詞條》，擇詞不稍寬貸，然《堵河文藝》一條，則赫然在焉。其于臚列熠耀本刊詩星后，許諸詩作，“就是上《詩刊》《星星》也不遜色，而北京街道上的閑散人員顧城也向《堵河文藝》寄來詩稿，兩元錢的稿費他并不嫌少。而我為30周年國慶而作的《人民路抒情》、《山城的腳步》，即使國慶60周年再看，也不算太落后?！抖潞游乃嚒纷畹靡獾氖沁B載文化局長徐純孝的《對聯(lián)》書稿的部分章節(jié)，可惜他沒有寫完”。維揚所敘顧城投稿取酬事，足資為詩史掌故家抵掌談助。案：顧城劉燁之子小木耳，于父刃母戕后淪為繆斯遺孤。維揚以哀筆刺顧，憤作《小木耳》。待余獲悉顧城投稿事，始悟維揚銜次之切，洵淵源有自耳。

二十七

政治抒情詩釋義：選材或徑取當代之政治事件，或提煉、表達某種政治觀念及情感。但凡解事于上紀五六十年代，吟弄于六七十年代者，無不與政治有涉，亦鮮有不與政治抒情詩有染者。蓋彼時賀敬之、郭小川橫空出世，其詩中藝術(shù)因素予人創(chuàng)作資源可謂豐矣！維揚走筆于時，當為繼踵詩帥、橫槊與伍者。本詩選內(nèi)，榜為政治抒情詩者，眾什崢嶸，竊謂其中二三峭拔之篇堪稱典型樣態(tài)：長篇乃《我是后來的登攀者》，短制則《洪波》、《醒來時三首》之《睜眼瞎》乃爾。長篇系詩人拜華山所賜，詩中抒情形象乃登山之滯后忍者，抒情線索率由此子旅次斯岳而生；至于人生登攀、民族進取之感懷種種，悉盡寄慨其中矣！竟至鮮有差強之嫌、穿鑿之附。果于斯，端賴詩家嫻于象征性意象、轉(zhuǎn)喻諸法之施用，語上結(jié)構(gòu)與語下結(jié)構(gòu)如寶盒之啟閉，咔嗒一聲，妙合無垠；且有綺錯堪裁，華彩可詠。如長詩第十章抒情詩人臨岳迎日之寫：“像紅寶石似的拱出地面/跳了兩跳 沉了兩沉/然后像個穿紅兜肚的胖小子/一下子蹦出遙遠的混沌/你樂了/把千萬支金紅色的箭/一古腦向我們射來/射向我們心靈/我高舉起雙臂/一支支從容接過來/插入我的箭囊/豐富我的庫存/啊/我要把太陽賜予我的金紅色的箭/留著去射那封鎖早晨的迷霧/去射那禁錮光明的烏云/去射那投向心靈的陰影/去射那侵蝕血肉之軀的瘟神?！碧炜v其才，渾似順手拈來；山貽其慧，累乎滿載而歸。不足為訓如我，早歲亦有斯岳之朝，山爬了，汗流了，景看了，詩寫了，然所獲較君遠遜。憾甚，愧甚！讀君臨絕長歌，權(quán)作奇岳再游。

二十八

維揚詩風大率舒卷，而其晶瑩小詩亦堪含玩。偈曰：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天國。是語可概小詩意境。彼重暗示、重彈性之示現(xiàn)，讀者品賞之頃，感諸張力潛隱而至。集內(nèi)計有小詩三組，現(xiàn)各拈一，以窺其幽?！毒G葉》乃速寫編輯生活之組詩，其《職稱》云：“你埋頭于稿山文海/編排著篇章結(jié)構(gòu)/那么 你的人生/是被誰在編排呢。”扣牢“編排”關(guān)鍵詞，既揭編輯地實寒微、晉則維艱之窘，尤申價值、尊嚴之吁。又，組詩《無邪的天真》之《植樹》云：“讓我站在坑里面/你培土吧 爸爸/我要像樹苗一樣/自個兒悄悄長大。”藉此以詮總題，明矣，足矣！又《觀海沉思錄》，系出丙寅夏，詩人行吟鼓浪嶼之獲，跡近泰戈短翰、冰心小什?！队斡尽吩疲骸安粩嗾{(diào)整身體與水的關(guān)系，以求得和諧。由和諧贏得寬容，然后才能自由自在。”自信人生，會當水擊；羅踵毛跡，天人合一。此心為善泅者獨會。清人袁枚《續(xù)詩品》嘗謂：“我飲仙露，何必千鐘；寸鐵殺人，寧非英雄？”是語頗能道出短悍之詩力。而能斬獲之，詩心必忍，方致；詩藝必慧，乃臻。蓋忍乃殘忍之省。夫筆削詩行，不忍則不舍，不舍則不精；而惟精審謀篇，巧黠布局，差可奏效。綜之，作小詩者，與其淘洗文字，不如淘洗構(gòu)思。如是，方可煉為詩藝純品。

二十九

維揚詩蕭散如儀，而整飭亦稱，如豆腐干體詩即是。一若嚴裝女子、巨室慧姝，恕粲不稍傾，而馥郁乃潛。隨檢君之《早之歌》，首節(jié)云：“春天最早來到孩童的風箏上/夏天最早來到姑娘的花裙上/秋天最早來到農(nóng)民的鐮刀上/冬天最早來到老人的烘爐上。”下署“1963年寫于武漢師范學院”，顯系少作，已見清整。又舉稍為晚近行吟三亞之《靜靜的蘭》，采擷其首尾云：“我已經(jīng)吸吮著你的馥郁/我已經(jīng)浸潤于你的溫馨/然而我不知道你的光臨”；“恨相見之晚恨歸去之疾/只留無限遐思無限惆悵/夜夜吟誦海風彈奏潮汐”。同類堪賞處，猶見《游子吟》、《哥哥回鄉(xiāng)》、《紙幌》諸作中。其藝術(shù)特征或于前輩詩人處可證。詩人林庚，數(shù)十年向隅敲韻，雕琢豆腐干體詩不稍輟。公之最早塊狀詩《春晨》云：“太陽高高的走出大門去/朋友們奔馳在天的遠處/清晨的楊柳是春的家鄉(xiāng)/白云遮斷了街頭的歸路。”較晚近之作《真理的長河》云：“讓億萬詩章因它歌唱/我們的生活在無限里/天藍得像是一道河流/白楊上的風正要吹起。”林公嘗自況詩觀有三：“應以四字五字等音組來取代原先五七言中的三字音組”；又，把握“半逗律”，即“將詩行劃分為相對平衡的上下兩個半段，從而在半行上形成一個類似‘逗’的節(jié)奏點”；又，“要力求讓這個節(jié)奏點保持在穩(wěn)定的典型位置上”，以杜其忽上忽下、畸高畸低之弊。林論可自證己作，并有以概諸維揚之詩。相較之下，維揚之連綿暢達似優(yōu)于林詩，而臻于化境還數(shù)林詩清超。但愿此評，不致刻畫無鹽，唐突西子也。語見林庚《問路集》。

三十

或曰：諷刺詩之諷刺，何妨以美刺目之。蓋其隸屬喜劇范疇，旨在執(zhí)負面事物而裂之。此舉非恃蠻力，而端賴詩美；輒運用精煉、夸張諸般筆墨當屬題中義。關(guān)乎此，維揚有所涉獵，《歌謠四首》、《會議見聞錄》乃其秀拔之作，個中猶不乏絕妙者?！墩f“話”》饒以說大話、溜套話、放空話、款假話、講笑話、訓拐話、奉承話之屬，歷歷臚列、閑閑說項，如云之積，必雨；若電之馳，必殛。卒章詩云：“這樣的領導不像話/作風不改咋四化?！惫P法庶幾為諧音歸謬法，既顯尖銳，復饒諧趣。又，《學文件》曰：“會議開始 先學通知/國務院關(guān)于……的通知/××省關(guān)于……的通知的通知/××地區(qū)關(guān)于……的通知的通知的通知/××縣關(guān)于……的通知的通知的通知的通知。”繼之歸攏綰結(jié)曰：“一級轉(zhuǎn)一級 通知變通知/照轉(zhuǎn)照發(fā) 萬無一失。”詩家魔法附翰，施以羅漢堆疊狀，生成溶洞鐘乳狀，垂垂磊磊，岌岌巍巍，遂有荒謬生焉、滑稽存焉。臨了，圖窮匕現(xiàn)，凜然刺之：“至于本地實際嘛/莫見怪 一無所知?！币粍Ψ夂?，直指衙門作風，令人扼腕者再。又，《記錄拾零》似緣于一則官場笑話敷衍成篇者，然接龍殊妙，乃不跡續(xù)貂之作。作品以一大會記錄視角漸次鋪寫某領導之報告及與臺下互動情狀，每生跌宕：“我是地委書記—/（熱烈的掌聲）/——派來的”，一跌；“來搞調(diào)查研究/（掌聲 咳嗽聲）/——時間不允許”，又一跌；“走一走 看一看嘛/（斷斷續(xù)續(xù)的掌聲）/——可是這身體”，又一跌；“聽聽你們的匯報/（稀稀拉拉的掌聲）/——已經(jīng)來不及”，又一跌；“這里的問題一定解決/（暴風雨般的掌聲）/—只是個時間問題”，忽陡升，復猛跌。詩取跌襯法、抑揚式，攙以三句半、活報劇、單口相聲藝術(shù)諸元素，所構(gòu)情節(jié)，令人如下危樓之階，雖云步步踩空，猶復每每青盼，詩中別以括弧間白，可證會場變化之微妙，作者匠心之良苦。從而吸引讀者漸行漸跌，必欲跌至冰點乃已。詩人善為官僚者妝以白鼻子，肖其聲口，遣之若勾欄行腳，以自揭執(zhí)政者于民于國之誤。惜乎本詩因尾聲平疲，而不無半璧之憾。

三十一

現(xiàn)代詩哲梁宗岱氏嘗言：哲學詩最難成功。蓋智慧的節(jié)奏不易捉住，一不留神便流為干燥無味的教訓詩了。猶遍考中西詩苑，成功的哲學詩所見極少。梁氏庶幾一語成讖了。說來也是，哲理之詩要含著真理，不能說出真理。哲理攜情韻以行，輒富“理趣”；哲理遠情韻以逞，輒易致“理隔”。要之，詩與哲盟，情與理諧，方能修成正果，其誠如郭小川所狀，一若“不同凡響的、光燦燦的晶體”。顧我維揚，亦耽理趣，間有吟哦；如沙在蚌，苦心研磨；珠雖蕞爾，神為光奪。羅集哲理詩目下，耀熠之什，即有組詩如《觀海沉思錄》、《恬淡的詩》，短長吟如《橋墩》、《大林莽》者。論宏觀，其繾綣自然，躍身大化，經(jīng)由脆利的觀察（朱湘語）而獲致精警之思、剴切之論乃至滑稽之語；論微觀，其于不屑的俗世、日常的境界（朱自清語），習焉能察，發(fā)覆尖新，剔骨見髓。前者以《孤島》等為見證，后者以《什么》、《怎樣》為適例。當然，彼氏哲理詩中，早期失之于顯，晚近失之于晦，亦或時而有之。過顯或過晦，均失范于該類體裁之質(zhì)的規(guī)定性。殊知：藝術(shù)實為分寸之術(shù)也。

三十二

維揚堪領詩歌藝術(shù)家之目。詩歌藝術(shù)家之藝術(shù)，以微觀論，在在示現(xiàn)于詩家所遣之修辭藝術(shù)上。試誦羅記情詩，殊有別致之抒?！端Щ椤匪隳嗽娙私Y(jié)婚十五周年志賀感懷。詩云：“第一年 是紙/薄而潔 好畫最新最美的圖畫/第二年 是棉/暖和著兩顆依戀的心/第三年 是皮革/拉扯不破 經(jīng)磨哩/第四年 是木/算是硬心了/又鑄成鐵/冶成銅/再煉成鋼。”詩以“第×年”、“是×”語式，縱貫紙、棉、皮革、木，以為下文之鋪墊，是為修辭方式同字之首尾同字式、語首同字式。在此，詩家婚戀之生動歷程，一線串珠，關(guān)關(guān)如歌?！段缢吩疲骸拔艺吹萌朊?手中書/被妻子從背后奪去/突然地/敏捷地”；“她反扣房門/驅(qū)趕兩個女兒/‘別打擾爸爸休息/昨晚他又熬了夜……’/嚴厲地/低沉地”；“我酣然入夢/有兩只花蝴蝶/在花叢中飛來飛去/輕盈地/歡快地”。每一詩節(jié)殊以兩款表狀態(tài)之“××地”收煞，此系修辭方式中語尾同字法。賴此，愛妻賢淑有致、持家有方之情態(tài)宛然目前?！兑拐n》云：“兩個女兒/做她們老師布置的/永遠做不完的習題”；“賢淑的妻/讀她函授大學規(guī)定/永遠讀不完的書籍”；“至于我嘛/寫那生活暗示給我的/永遠寫不完的啟迪”。詩中“永遠×不完”式，為修辭方式中首尾同字式，復呈凡三，相映成趣，盡管其中不無不勝繁難之種種意緒在。《鄰居》云：“幾張電影票/讓過來送過去”；“一盤時興菜/品過來嘗過去”。詩中“×過來×過去”之寫，乃修辭方式中語中同字，復兼語尾同字法。以如許簡筆，復沓如是之往還，一幀結(jié)廬佳境、友睦芳鄰之寫意蕭蕭而就。鏈接：《愛情詩》一輯，余于如下篇什嘗加圈點，曰《見證》、曰《邂逅》、曰《靜靜的蘭》、曰《上弦月》、曰《水晶婚》；又《小巢套曲》中有《午睡》、《夜課》、《鄰居》；又，《無邪的天真》中有《植樹》、《難題》、《考試》。個中妙諦良多，機關(guān)邃密，君等不可不察。

三十三

鄉(xiāng)土詩，雁序集首；故里歌，泉汩心曲。竹山，房縣，神農(nóng)架，隨州，武師園內(nèi)吟嘯地，湯遜湖畔清謠時。余一一考諸詩人生命節(jié)點，鄉(xiāng)土乃被推為邏輯重音。略加理董，稍形銓次，鄉(xiāng)土詩又可縷析為三，佳作如《早之歌》、《哥回鄉(xiāng)》、《山區(qū)醫(yī)生》，是為純凈童話之篇；佳作如《神農(nóng)組曲》之《我的愛，在林區(qū)》、《古水河》、《清泉呀》、《松柏鎮(zhèn)》，又《游子吟》、《房縣：你的名字叫黃酒》，又組詩《田野的希望》之《七機部長》《兔王》，是為徑情直遂之篇；佳作如《差別》、《春風吹到屈家?guī)X》，是為雜色自語篇。聞歌泣，味詠嘆，令人但覺家山橫絕，真力彌漫；即令髫年之謳，亦覺藍天如洗，悵其不再；況且兩情渴盼，亟思每切；至若山鄉(xiāng)漸變，其景堪賞，其韻可掬；尤其房陵輿地，竟以飲豪，都成香陣。是詩若能題留縣府影壁，豈不宜乎？！漫道《差別》調(diào)侃城鄉(xiāng)，春風初度屈嶺。想像詩家搦管之頃，騷天胡地，信馬由韁，思緒無檢束，轍跡任由之，不啻羲皇上人，洵乎無韻之徒。然則詩家酒醉心明，形散神聚。君其試誦之，詩尚夠味否？綜之，無論詩風或嚴或逸，詩境或純或駁，俱為有意味之形式，悉在詩神之控中。走筆至此，倏獲一對：詩窮而后工，否極而泰來。或稍洽維揚鄉(xiāng)土詩之奧義耶？

三十四

真純之美，維揚重之。彼言：長女幼時，母嘗負其散步。行進間，愛女攀于母肩問曰：“媽媽，你小時候，誰是我的媽媽呀？”乃母初愣怔而后發(fā)笑。為人父則于笑過之后，沉吟有頃：“這個小腦袋，怎樣在思維，常常在想些什么，何以提出這樣一個誰也回答不出來的怪問題呢？這個問題是一首詩，也是一個有趣的哲學命題?！痹綌?shù)年，維揚重拾愛女問話，一折為三，分行排列，標為童詩，獲致刊發(fā)。作者況其平居所接者殆為繁復、蕪雜、幽晦之詩文小說。凡臨斯境，每每回味類似稚拙、素樸、純真、清妙而又蘊含不盡之語，“就像長途跋涉得累了，舌焦口燥渾身無力地坐在路邊的石頭上小憩，滿目蕭索一心迷惘之際，有人遞來一瓢飲”。語見羅著《人文風景·純真》。

三十五

歲在戊辰龍年，維揚騰蛟起鳳。彼氏首部著作終告付梓，是為詩集。其嘗作《相約》，乃迎新世紀之詩。此時稍形廓展，顏之書名曰《相約在明天》。后，央視一檔青年節(jié)目亦標如是名，未審系出所見略同，抑或挪借羅氏物耶？事見羅著《人海沉浮·跨入新世紀》。

三十六

實用詩學，余所杜撰，乃拜維揚所賜。彼氏詩集所捆載者，間以說唱之詞，即快書、歌詞之屬。由茲余忽生究詰：當文人情有所郁時，每藉詩宣，而鮮賴編快書、作歌詞以抒懷者。由是觀之，快書、歌詞，其屬性偏重于實用文體，蓋須披諸管弦、叩諸檀板，依憑藝具方行，猶復訴諸聽眾、相偕看客乃辦。又幾曾聽說據(jù)案耽讀快書、歌詞，而完成怡情審美者。余之所以目之為實用詩學，考其說唱之詞不無詩質(zhì)，庶幾為敘事詩了，如維揚曩歲所作《老劉和牛》，構(gòu)思考究，乃以劉、牛諧音渾成之法結(jié)撰全篇；語感詩化，多用跳躍、輕靈之短句，仿若長溝流月，短籬繞藤，顯然是受惠于彼所心儀之師郭小川《將軍三部曲》了。是作上演后，曾獲基層歡迎與高層關(guān)注，所奏佳效，是為明證。其余快書諸品，構(gòu)思招術(shù)每奇，機巧迭出；猶兼詩氛彌布，韻語墊底，料其行諸表演，效必不俗。如《尊嚴頌》一出，篇幅之宏有三百八十余行，表現(xiàn)我儀仗軍成功之臺前幕后；僅就建本而言，置諸軍營曲苑中，或許不稍揖讓。至于維揚歌詞之頁，可堪投筯者亦復不少。除其流播一時的《世界》而外，余所重者，當為諷刺、公益作品，如《串門兒小唱》、《在乎你自己》、《計較不計較》，堪稱世事洞明、人情練達之作，哲思通透、造語絕妙之歌。將此列入詩中，當不稍遜色也。或曰：維揚倘有喬羽、閻肅機緣之一半，遇人而淑，譜曲而諧，則走紅必矣。

三十七

對文聯(lián)語，可謂尋常得很，又玄妙得很。古往今來，吾華民人，無論口演文案，抑或課人選雋，出語動偶，捶句必雙。目接珠聯(lián)璧合之采，堪稱養(yǎng)眼；耳聞敲金戛玉之聲，方關(guān)怡情。余今剿襲維揚語云：疏于聯(lián)，難解古今文藝；不擅對，枉為中國作家。況其殊非詩余之蕞爾小什，實踞史上之卓犖大端。余涉詩事雖有年，然于聯(lián)句作對昧之甚矣。今據(jù)案研羅，且喜且懼，乃勉為之，復樂為之?；蛉绫寺?lián)云：舞刀何妨朝關(guān)帝，弄斧豈敢避班門。觀夫維揚聯(lián)作，無非莊諧二事。莊以挽重，諧以戲佳。集內(nèi)所懸挽語都十通，俱可觀；或似以擬自挽、挽岳母及挽碧野為尤其。又，維揚嘲戲之作，每厚聯(lián)味?？氨碚呗杂袛?shù)款，如壬午歲春節(jié)應央視所出偏旁對；同年夏，六十初度自嘲；對書名；諷牛群為性藥“牛哥”做廣告；自勉；戲題十堰與武當；乙酉秋，君于病室聯(lián)友句；丙午春節(jié)戲贈胞弟等多副，俱妙。單表維揚因病住院，與壽登遐齡之離休干部同一病室。長者因不勝病痛威以夏楚乃仰天而嘆：“早死晚死，早晚都得死?！本S即應聲對：“好活歹活，好歹也要活。”捷對解頤，快人掀髯。又，試誦《書名對》：“看上去很美；讀起來真糟?！鄙下?lián)為一書名，出文壇頑主手；下聯(lián)乃讀后感，洵千夫之珠唾。所擬概取現(xiàn)成，堪稱天作。再說《諷牛群為性藥“牛哥”做廣告》：“領導，冒號，四個音節(jié)使笑星邪氣沖天，有恃無恐；牛群，偉哥，兩帖性藥令頑主興致蓬勃，無堅不摧?！笨挤颉邦I導，冒號”，乃牛群相聲喙頭之得者，且為北省衛(wèi)視某檔節(jié)目之名；“牛哥”、“偉哥”，后者乃雄起男性之洋藥名，前者則系跟風之丸。因并置而相映為謔，以嘲藝人之不經(jīng)。又，詩人“戲贈胞弟”云：“小日子但求有味；大丈夫何患無妻?！痹③妹阌谫┱Z，運關(guān)愛于雅謔；文白而意都，語俗而情真。

三十八

維揚博客聯(lián)挽碧野，云：“激情奔流，記天山景物，春回大地；晴光燦爛，描丹鳳朝陽，情滿青山。”又，“從北方左聯(lián)到湖北作協(xié)，七七年文學之旅，由沉郁走向燦爛；自窯工短章至等身著作，三四代讀者共賞，經(jīng)感官沁入心田”。鏈接：《奔流》、《天山景物記》系公散文之現(xiàn)當代代表作；《陽光燦爛照天山》、《情滿青山》、《春回大地》乃公散文結(jié)集；《丹鳳朝陽》為公之長篇小說；至若《晴光集》則公著述之絕唱者。維揚坦承所挽，只為悼念，不計工拙。蓋其接顏碧老相當邃密，良多沾溉，悼之挽之，甚矣至矣！又按：碧老逝于二○○八戊子年五月卅日六時卅分，息靈處漢口協(xié)和醫(yī)院。公享年九十有二。擇吉是年六月三日，致祭于武昌殯館。據(jù)羅著《不了集·最低量詞匯表的幾個詞條》。

三十九

某歲，竹山縣總工會舉辦書法展覽，乃倩縣委宣傳部部長許大舜題字為壯。許乃問字于維揚，維試獻十四言，曰：“柴米油鹽醬醋茶，琴棋書畫詩酒花”，遂獲嘉納。維稱：己之倡言，雖云為精神文明動腦筋，然是時仍為物質(zhì)文明傷腦筋也。蓋其夫妻參商有年，后雖鵲橋為渡，且吃飯有鍋，睡覺有窩，然牽蘿補屋，生計每窘。所耽者形而上，所愁者形而下。俟乎否極泰來，郁久而彰，維揚竟出疇昔書展所貢，一字一題，構(gòu)文兩巨組；鉤沉稽往，以文征諸史。據(jù)羅著《不了集·最低量詞匯表的幾個詞條》。

四十

甲子春節(jié)，中央人民廣播電臺舉辦征聯(lián)有獎比賽，一上聯(lián)為：“碧野田間牛得草?！本S揚是時正倥傯于列車上，幾應聲而對“金山林里馬識途”。維云：雖未之應征，然自獎自頒，即點燃香煙一枝，吞吐之間，意殊洋洋；神仙之擬，傲可倚馬。據(jù)羅著《文學詠嘆調(diào)·碧野的含義》。蓋此人名嵌聯(lián)，巧不可階，以待捷才偶儷；而所對天作之合，殆無隆替。余曾系煙民，如此愜意自饗，其味可想。

四十一

詩人究心俚諺，采風桑濮。甲戌秋，維揚途次神農(nóng)架。偶覽本埠小報，見載水墨畫一，出某宣傳部長手繪。雖畫作未見優(yōu)異，然其畫下題留卻雋，曰：“八十歲的老漢砍黃蒿，一日不砍沒柴燒?！痹⒛恐?，羅乃怔忡久之，所謂一蜂入袖，猛士驚心。維揚話音哽咽，語于部長曰：“這句話真是一本談人生的書哩，講得多么透徹??！不知世事艱難的人，是怎樣也說不出這樣的話的！”又，維揚此心每每縈繞愛妻所承之趨庭之訓，如“活路與命一般長”，胞弟所秉鄉(xiāng)土哲學為“力氣去了有來的”云云。維揚曰：“每當我聽到這樣的話，我的心都疼。我久久地沉默。我不敢偷懶。我得趕緊做。這些極其簡單的話語，是無須解釋的，重在感悟，重在體驗?！被蛟唬壕S揚如是寶之，源自彼氏識見之高簡：“據(jù)說，外國人認為中國有兩種東西最珍貴，一是茶葉，一是民諺?！闭Z見羅著《人生談藪·活路與命一般長》。

四十二

口訣、歌謠，詩族之逸枝。維揚嘗有繞口令之創(chuàng)。某次，搭乘公共汽車，維聞有母課子以繞口令，曰：“北塔白石搭，白石搭白塔?！蹦四割I頌再四，其子再四習之，愈念愈速，速致擰巴，逗笑一車人。維以為是令尚欠豐，遂以此為材，加諸再造。新令曰：“北塔白石搭，白石搭白塔，/白搭搭不搭？白搭白不搭。/白也搭，黑也搭，/白手起家搭北塔，/今也搭，明也搭，/百日搭塔不白搭。/—北塔成白塔?！鼻乙灰恢甘咀x音并語調(diào)，其諄諄亟亟，幾奪語教之席。所構(gòu)七寶樓臺，推衍增益，層層疊疊，幾掩曲家之能。事見羅撰《非常語文·口訣/歌謠第一》。

四十三

維揚嗜樂，且能作詞譜曲。一九七三壬子冬，起訖滄浪至竹山城公路動工之頃，開山炮隆，教室窗紙為裂。時維揚執(zhí)教道左，心為之動，遂吟成一詩，曰《開山炮》。其述憶云：“這首詩我背得，在我去神農(nóng)架探親的路上，我躺在蒙著貨物的帆布篷上，眼望著兩邊的山，山上的樹，樹上的云，在馬達轟鳴，車輪嘶嘶聲中，我哼著《開山炮》，哼了一遍又一遍，居然哼出了一首歌，一首由我自己作詞譜曲的歌，寄給了縣辦刊物《堵河文藝》，在七四年第一期上發(fā)表了！”語見羅著《人海沉浮·堵河憶舊》。余亦耽樂，尤以民樂為昵。愧不敏，輒與奏器表演遠無涉，然對擅長倚聲度曲者敬慕甚至，每喜蓄樂人樂事書。此時，維揚居然哼出一歌，故傾慕頓生焉。若稍作詰究，便知其淵源所自。君于初中時即如牧豎，一笛橫吹；繼則又有柴胡之演；階升高中，則有二胡、秦胡之奏；洎乎大學，二胡而外，又喜古箏、洞簫乃至古塤之屬。維有樂論云：“樂器是你的另一條喉嚨?！鞭穸确堑⒅弥叨艿榔浞路?。據(jù)考，賀敬之亦詞曲兼擅。《南泥灣》諸詞即出其手，其還曾于張家口報刊發(fā)表曲作。公笑稱其非音樂家，建國后則無應弦之赴了。余為能者惜。殊知：詩不離樂，秤不離砣。

四十四

維揚懷貯弦歌雅意，鼓吹偶預，棹歌間發(fā)，而能邀天之佑，好運堪羨。彼氏先有《中年之歌》，居然奪次魁于琴臺音樂會上；后有《世界》之出，頗獲淵淵回聲。尤其后者，地而由中至南，由南至北，由本埠至殊方，由外省至京都；傳則或譜曲，或轉(zhuǎn)載，或廣薦，或膺獎。迄于乙丑秋，洎乎甲戌夏，庶幾十載，隆情佳遇凡十四五事，臚列之頃，詫為大觀。宏獎風流，播扇佳編。草露易晞，妍花不曇。志在必得，事出偶然。作者自況歌詞創(chuàng)作顛末云：“1985年秋，我去東邊組稿，從上海坐船到寧波，正是夜間。這是我第一次坐海輪，離開了大陸，在海上漂泊，感到了世界之大，既有恐懼，又有敬畏。岸上的燈火沒有了，燈塔的光亮也不見了，我坐在底艙，又熄了燈，黑暗中我感到個人的渺小與無助，心中哼起了歌，哼來哼去，哼出了一首歌詞《世界》，第二天早晨快上岸了，我用筆記了下來?！闭Z見羅著《人文風景·寫詩的何不作詞》。余嘗言：詩乃心理失衡之物。詩人值此四顧茫茫之孤旅，歷此高峰體驗之殊境，坐馳萬有，牢籠百態(tài)，驟發(fā)世界又新又老、又大又小之詩性哲思；會披諸管弦，則搖人心旌；故見推一時，復延譽久之。

四十五

己卯春，中央民族樂團蒞漢演出，由陳燮陽執(zhí)棒指揮。彼奏大獲成功，旌動知音之鄉(xiāng)。維揚亦嘗率女與盛。比返家，輒有主席夜賦余江之概，所謂浮想聯(lián)翩，夜不能寐，倚榻命筆，致手稿涂乙繽紛。俟竣，旋于翌晨傳真至《楚天都市報》。該報向屏繆斯，然見羅詩輒破例嘉納，蓋陳奏至妙、羅詩至佳也。佳句如：“曾指揮中國音符/狂轟濫炸維也納”；“指揮棒 舉重若輕/驕橫似暴君/追逐嬉戲頑童般/慈愛如母親”；“醉了 醉得東倒西歪/怒了 砸碎三山五嶺/岌岌乎 命若游絲/彈指間 扭轉(zhuǎn)乾坤”云云。語見羅著《人文風景·陳燮陽》。此乃情感極化之晶凝，誠魅力雄快之豪什。非知音何以會，舍健筆哪得宣？！

四十六

寓目佳作，每慣揣摩，甚或推研兼旬，尋求啟沃，此乃維揚用心之所在。其嘗自況：“我有個讀作品推斷作者構(gòu)思的嗜好。”語見羅著《人文風景·天津三訪》。曩年，有電視連續(xù)劇《籬笆·女人·狗》者，維揚耳其主題歌時，每賞其妙，曰：“從‘星星，還是那個星星’開始，一唱三嘆，蕩氣回腸，一氣呵成，韻味十足。我揣摩，作者有了第一句就有了整首的歌詞。因為這一句，使他找到了這首歌的感覺、情緒、意境、內(nèi)涵乃至旋律，一下筆，后面的詞兒都咕嚕嚕冒出來了。這一句真是太好了。由此，我想，如果作為詩，只這一句，也就夠了，余味無窮。”引自羅著《人文風景·純真》。夫?qū)徝劳槿缡牵鼛浊霉俏?，旨在飽飫甘豐，從而快其毛錐。

四十七

維揚關(guān)乎詩人之戲說，申闡撼人，何妨以詩觀目之。彼氏嘗歷數(shù)寫散文的多半是傻子，寫小說的個個是騙子，寫戲的、演戲的簡直是花子、叫花子，而先于此數(shù)子者乃瘋子，其云：“寫詩的人，號稱詩人的人，是一群瘋子。他們不修邊幅，放浪形骸，成天打胡說，對著天說，對著地說，對著山說，對著水說，自己對著自己說，愛呀，恨呀，死呀，活呀，不得了呀。全是扯淡，沒有油鹽，一點都不現(xiàn)實。（可一個頂偉大的詩人卻說，太現(xiàn)實了，就沒有詩。）他們那些長長短短的句子，有幾句合乎邏輯？有幾句像人說的話？多半是些鬼話。別聽他們的！聽他們的，年都會過錯。”戲言幾近乎詈，申闡何啻于咒。所咒所詈，遮攔殆無，暢快淋漓，活畫出詩家之瘋勁。實則反抱琵琶，正寫詩心；無有醉墨，何申雅懷？！抑或認定言者乃一篙子打了一船人。果如是，輒篙篙敲中言者頭。蓋維揚其人之于詩歌、散文、小說、戲曲諸藝，均為踐履者、成就者，可謂集諸瘋子、傻子、騙子、叫花子名號于一身了。嗟嗟維揚，甘苦備嘗。一騎塵鞅，所載煌煌。據(jù)羅著《人文風景·戲說作家》。

四十八

唐代詩壇三巨李、杜、白，維揚泛其關(guān)愛；而晚近輒于白尤昵，猶褒其犖卓獨超者有六：白有琵琶、長恨，敘事詩李杜不敵，此其一；文逾李杜。維揚手蒐《中文觀止》，上古迄今，衡文三百，收李一杜一白三，此其二；文論迥出李杜，《與元九書》即是著例，此其三；白氏自在活，從容死。李杜則一生騶從蕭條，行在煢獨，每聞老貧之嗟，時際鋒鏑之余。到頭來，或捉月于浩淼，或物故于道路，此其四；白有至交元稹，肝膽相照，終身不渝，抱團取暖知多少？難能可貴如斯，余子所契堪比？此其五；白氏文集，業(yè)經(jīng)作者手纂，跡近韋編，庶幾完帙，嗣則妥庋名山，果傳后世。而李杜幸賴他手傳抄，人口扇播，未遭廣陵散，已是詩國幸。此其六。比并至此，修短立判。發(fā)人未邃，道人未見。非博雅者不到，惟清超士乃辦?；蛴邢悠?，所陳未必允當；是反抱琵琶，旨在履新翻案？吾不得知也。據(jù)羅著《不了集·序〈堵河等我歸去〉》。

四十九

維揚論詩有深度。人或未窺六甲，便制五言，維所不取也。公之治詩，洵乎窮形盡相，頗得梗概；徑截樞要，調(diào)適關(guān)捩。彼謂詩乃抒情體裁，非浮囂嘶鳴而能充其體；揭示作詩之難，難在臻達意象渾成之化境。因援以王國維話言，王乃以元曲證之。論及元曲之妙，一言蔽：意境而已。猶復縷析“意境”特征有三：寫情則沁人心脾，寫景則在人耳目，述事則如口出。所況既有理論崖岸，亦具踐履之實。語見羅著《不了集·序〈堵河等我歸去〉》。

五十

余嘗論及詩貴真情、其真何致時，或?qū)⒃姼枳鳛槿沼洝⒓視?、遺囑來寫，輒真詩庶幾矣，真詩人庶幾矣。頃讀維揚序老芨詩，所論正孚我之所秉。彼云：“難能可貴的是，他寫這些詩的時候，幾乎沒想過在紙媒上發(fā)表，也未在網(wǎng)絡的‘論壇’上貼出，就是不打算接受誰的審閱和取舍，不指望公開傳播，這就表明他無意投合誰、迎合誰、取悅誰、成全誰，這就保障了它的無功利表達，不受限制的書寫，直抒胸臆。不是為文造情，不是矯情，而是真情?！贝祟愒?，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宛若陳釀溢奪而出，其魅非小，其醇堪珍。語見羅著《不了集·序〈堵河等我歸去〉》。

五十一

迨晚近，維揚有感于心瀾之不作，詩運之幾亡，而悔疇昔不葉于舊體律令之屬，而歆羨古往今來口占捷對之才，故而仰止毛主席，猶崇四大家，后者特指趙樸初、聶紺弩、楊益憲及啟功氏。直摩吟苑高壘，其胸次峣峣可想。據(jù)羅著《人海沉浮·琴棋書畫詩酒花》。

五十二

趙樸初為維揚所激推者散曲也，乃特簡《某公三哭》例之。是作系其上紀六十年代中期所制。曲曰：“禿頭兒頂不住羊毫筆，土豆兒墊不滿砂鍋底” ；又，“一聲霹靂驚天地，蘑菇云升起紅戈壁”。婉約鋒鏑，某公難逃史筆之誅；麻辣兼味，士庶爭傳絕妙之辭。樸公裒有《片石集》、《滴水集》，引維揚亟購而不得，飲憾甚至。未審嗣后獲之否？！鏈接：樸老是曲殊以彼時國際形勢為背景所由創(chuàng)制者，乃富政治諷刺性之組曲。曲中三公，一則系指一九六三年十月去職之蘇共中央第一書記、蘇聯(lián)部長會議主席尼·謝·赫魯曉夫，一八九四至一九七一年存世；又有西尼、東尼之詠：西尼乃一九六三年十一月遇刺身亡之美國總統(tǒng)肯尼迪，彼氏一九一七年生人；東尼則為一九六四年謝世之印度總統(tǒng)尼赫魯，其一八八九年生人。三人姓名中，在在有一尼字。參見羅著《人海沉浮·琴棋書畫詩酒花》，又《簡明不列顛百科全書》之三尼各條。

五十三

史稱聶紺弩乃繼魯迅后雜文家中之最優(yōu)者，猶于舊體詩允稱巨擘；且里籍鄂省，維揚當然心儀之。征之諸子話言，鐘敬文褒其“晚年竟以舊詩稱” ；胡喬木譬其“是熱血和微笑給我們留下的一株奇花”；程千帆概其“滑稽亦自偉”?！坝忠蛴?，又要避免滑稽”，妥處兩者關(guān)系而臻于佳境，殊非草草之功可辦。有著例為證，如“他人飲酒李公醉，此地無銀阿二偷”；又，“男兒臉刻黃金印，一笑心輕白虎堂”；又，“兒童涂壁書忘八，車馬爭途罵別三”?；虬潆s文入之，詩賦出之，誚世也深，韻味每雋。錯劃后，遣發(fā)最底層，逆旅北大荒，詠諸勞動，所作雅謔。詠挑水：“一擔乾坤肩上下，雙懸日月臂東西”；詠拾穗：“鞠躬金殿三呼起，仰首名山萬拜朝”；詠伐木：“四手一心同一鋸，你拉我扯去還來”；詠放牛：“一鞭在手矜天下，萬眾歸心吻地皮”。人或揶之為阿Q氣，聶則辯證其觀，謂此氣有時不失好東西。維揚知賞多多，不盡一一。就韻事而言，羅子與之聲氣相通者，以對文聯(lián)語為顯。據(jù)羅著《人海沉浮·琴棋書畫詩酒花》。

五十四

啟功博雅綜藝，維揚敬之尤甚，稱其較之袞袞巨子之作，“更是不可多得”；而其最知名者，莫過于三言詩《自撰墓志銘》，曰：“中學生，副教授。博不精，專不透。名雖揚，實不夠。高不成，低不就。癱趨左，派曾右。面微圓，皮欠厚。妻已亡，并無后。喪猶新，病照舊。六十六，非不壽，八寶山，漸相湊。計平生，謚曰陋。身與名，一齊臭?！辟澰唬菏钦娣鹬徽f家常話，非明哲莫道驚世語。玲瓏心肝琉璃腸，神來之筆天縱曲。賞《啟功韻語》、《啟功絮語》，嘆一代宗師詩書詞翰雙美。維以影印本標值殊昂，唯有過屠門而大嚼也。按：丁亥年，維揚年屆六十又六，彼乃試擬挽聯(lián)以自壽，其曰：“九零去膽，已沒膽量；零六切脾，再無脾氣；股內(nèi)尚存八四楔進之三翼鋼釘，待燒成灰后刨出來，那就是我！//七歲讀書，不求甚解；廿二著作，未出巨制；胸中還有青春鑄就的一個理想，等不到實現(xiàn)已歸去，豈能怪他？”自況自嘲，乃作者病史猶復蘊帶國史、詩史，可與啟功自撰墓銘合觀。觀夫二作，諧而莊，戲而矜，萎而挺，卑而巔。才人可覓處，哲人可到處，非我等氣局不宏之人所可臻達也。據(jù)羅著《人海沉浮·琴棋書畫詩酒花》，又《羅維揚文集·對文聯(lián)語》。

五十五

翻譯家楊益憲有香港天池版詩集《銀翹集》，為維揚所寶愛而珍庋。楊先生謔稱彼所詠者為“打油詩”，然達觀、睿智、深邃之氣彌漫詩中，佳句如：“學成半瓶醋，詩打一缸油”；又，“蹉跎漸白發(fā)，辛苦作黃?！?；又，“好漢最長窩里斗，老夫怕吃眼前虧”；又，“每見是非常表態(tài)，偶遭得失莫關(guān)心。百年恩怨須臾盡，作個堂堂正正人”。羅謂：“讀楊先生的《銀翹集》，能平息心中火氣，其效力比銀翹解毒丸強得多?！狈蛲圃S如是，情洽如是，若竹柏交光，肝腸互照。語見羅著《人海沉浮·琴棋書畫詩酒花》。

五十六

當世趙樸初、聶紺弩、楊益憲并啟功氏，維揚延為舊體詩四大家，乃將其共同藝術(shù)特點隱括為四：“一是用現(xiàn)代詞匯造句，通俗易懂，不艱澀，不拗口，不亂用典，不吊書袋，不造假古董；二是有真情實感，不矯揉造作，不裝腔作勢，不無病呻吟；三是有意思，有味道，余音繞梁；四是極富幽默感?！闭Z見羅著《人海沉浮·琴棋書畫詩酒花》。余補羅言：或謂巨公所作乃放膽詩、智者吟。我欲云云，誰敢爾爾？洵乎神駿其骨，狡兔其身耳。

五十七

羅氏說詩，時見野樸之論，亦有庶幾邪性之說。如其為詩友老芨詩集《堵河等我歸去》序，之論詩人產(chǎn)詩情形，有謂：“寫詩是感情的噴涌，伴隨著高峰體驗，打個并不粗俗的比喻，寫詩像做愛，像射精，是不可抑制的，外抑制、內(nèi)抑制都不行，是到非寫不可不寫不行的時候才寫出來的?！睆椭^：“他的詩，有些散文化，對于節(jié)奏和音韻，沒有足夠的重現(xiàn)，這也是無所顧忌造成的。就像做愛射精，能去想是否受孕，是男是女嗎？所以得到我的原諒?！庇文恐链?，不覺莞爾。倏忽憶及工人詩人黃聲孝之說詩。老黃，宜昌碼頭詩人，有長、短詩集多部，“挑山擔海跟黨走”、“搭肩一抖春風來”乃其名句。曩歲，余華師在讀。是時首重工農(nóng)兵占領上層建筑。校方延黃為桂山教師，授所辟于大禮堂，生徒簇擁為滿。老詩人口演時，時而蹲踞椅上，時而雄起臺前，意氣甚豪，吐屬通脫。談及創(chuàng)作靈感之至，連呼：“來了，來了！就像要屙巴巴，關(guān)煞不住了。”遂引一堂哄笑，如大觀園人對劉姥姥。即令多年過去，此喻常浮腦際。由黃返羅，引為同調(diào)，話糙理不糙，所云俗到透骨，妙造毫巔是也。

五十八

某生鐘情于詩，而訥于外交。乃叩詩羅門，以探其奧。維揚曰：“我還說性格內(nèi)向的人，多思，對外界敏感，內(nèi)心世界豐富，乃至多愁善感，倒還適合學詩?！彼撍契r經(jīng)人道，允稱妙諦。語見羅著《人間煙火·風月無邊》。

五十九

維揚之于詩歌鑒賞，往往別有會心。里人艾琳有詩集《一半是風 一半是月》，乃問序于維。序者況其耗時半日，認真研讀乃詩。因釋之云：“讀詩不比看小說。看小說往往關(guān)心后來怎么樣，關(guān)心故事情節(jié)，關(guān)心人物命運，閱讀的愉悅就在閱讀的過程之中，看完了也就算了。”羅言此而旨在揭彼，復謂：“詩卻要反復讀，要琢磨，要品評，要玩味，要剝開它的外殼探求它的內(nèi)核，要揣摩意象之后的意味，意境之中的意思，要感受那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東西，去領悟那水中之月鏡中之花的美妙。尤其是現(xiàn)代詩和有現(xiàn)代意味的詩，有多義性和不確定性，能從中讀出什么，往往取決于是什么人在讀或在什么情形下讀?！闭Z見羅著《人間煙火·風月無邊》。文體比并，特征立判。維揚之于詩歌、小說乃飽戰(zhàn)之士，鑒劍無量，操曲無算，所申者微言，所摩者高壘，習詩者當以金針珍之。所巧者，壬午春，《十堰詩選》曾征序于余，輒嘗勉為之，其中固有艾詩在焉。余之所評，茲附驥后，以證維揚明鑒已先得我心。余予艾詩于一番描述后，綰之云：“其實，我更像一名披堅執(zhí)銳的老兵，面對生、澀、冷、硬的審美活體，我的劍尖固執(zhí)地找尋著它的‘意義’的軟腹部。當我失敗時，我勝利了?！闭Z見《芳草》雜志二○○○年十月號拙文。

六十

庚午歲，竹山詩選《山韻》編訖，乃問序于風雨故人。維揚接招。忽憶自一九六五年至一九八四年間流寓于斯，司職文教，執(zhí)編《堵河文藝》；主持風雅，忽忽已歷十稔。期間，既乙詩，復編詩，感慨良多。及至作序，乃道其胸次曰：“為什么要寫詩？大抵是心中有一種情感要抒發(fā)，要傳達，若傳達出來別人能受到感染，產(chǎn)生共鳴，得到啟迪，這詩就寫得有意思，有味道了?！睆蜕昃_懷謂：“我奉行‘情動于中，感發(fā)于外’的詩歌觀。我寫詩從來無計劃，無法預料在什么時候?qū)懺?，能寫出什么樣的詩來?？傊谏钪斜皇裁从|動了，沖撞得心無法平靜，又找到了表達這種情感的角度或形式，便抓起筆來寫。寫出來后放一放，過些天再看，仍覺得有點意思，就改一改，寄出去。并不是寫出來的東西都投稿，投出去也不一定都能發(fā)表。”言者丘壑在胸，所論流云出岫，醰醰清談，瑩瑩通透?？晒┭姓呖?，適為詩家助。語見羅著《文學詠嘆調(diào)·現(xiàn)代風吹出竹林的颯颯》。

六十一

維揚于北岳版詩選初集付梓之頃，不無三桂遲暮之感，或生烹鶴廢琴之念。然詩人畢竟基有厚奠，念無薄幸，而自秉詩觀，自具門墻，其云：“好在，我從不為寫詩而寫詩，總是有所觸動，有所碰撞，有所思，有所感，才發(fā)而為詩。人說哲學在詩與科學之間徘徊；我說，詩在世情與哲學間震顫?！闭Z見羅著《文學詠嘆調(diào)·喜悅，還是悲哀》。由此理念，可目羅詩所示，乃詩人心靈上一回回受震記錄。緣此再行傳導于讀者，高山流水，弦歌雅意，其快何極？！

六十二

維揚品藻藝術(shù)，別有詩家會心，窮人所不能到；即令借喻，亦能徑截華彩，妙造佳論。彼評羊翚散文《老人與嬰兒》，況其語言有韻致，曰：“羊翚寫小說散文都是用的散文詩語言，語句活脫，段落小，顯出一種‘騰細浪’、‘走泥丸’的動感和搖曳多姿綽約風騷的語態(tài)。行文中留有許多空白，有許多跳躍，使我想起高爾基對契訶夫小說的評論，把語言隨意地丟來丟去?！庇嗨嬲?，在其于毛詩悄潛有借，妙嵌無痕。復謂：“羊翚的語言是活的，是有機的整體，不在于某個局部的精致，而是汪曾祺所說的，像一棵樹，拉動任何一個枝條，整棵樹的枝葉都搖動起來。”或曰：汪喻取乎天籟，羅援之而為人籟。真乃巧取豪奪，天授地挪，精極！妙極！因憶丁丑歲，羊翚文集《涉灘的纖手》將梓，命余責編之；承不棄，復問跋于我。今比照觀之，深感維揚不惟先得我心，猶能我之不能也！維揚語見其著《文學詠嘆調(diào)·融睿智于天真》。

六十三

錢鐘書先生端賴巨著《談藝錄》、《管錐編》之筑，人多以“文化昆侖”目之。維揚亦仰之效之，謙稱己乃“昆侖山上一棵草”。久謀于語文技藝領域有所作為。歷經(jīng)不懈努力，終成巨帙。維于是書多所題詠，顯有得色。洎乎稿竣，嘗擬十字小令于一紙片上，曰：“半生積累/一本閑書/兩句提要/三起爐灶/四個不像/五種交叉/六易其稿/七載批閱/八方求索/久久探微/十分有趣?！笔侵兴啤皟删涮嵋保橐宦?lián)，以概全書，其曰：“語言藝術(shù)大世界/文字游戲小百科。”及至獲允廣西師大社梓行之，維揚遂結(jié)聯(lián)以寫胸次：“七股八雜的語言技巧，競顯文化后勁；五光十色之文采風流，齊爭藝術(shù)前途?！辟蛊涫障訒螅塑P躇自許道：“素心人成就公益事；輕型紙印出厚重書?！闭牵豪^踵素心人與錢老鐘書同倡，續(xù)對輕型紙惟北印教授堪言。趙某嘗于燈下游目是著，實實驚嘆不置，即誕順口溜云：《非常語文》非常妙，料非火爆也很俏。一半老師要歇業(yè)，部頒課本難再教。

六十四

羅譯雅訓。維揚所譯乃前蘇作家、諾獎得主蕭洛霍夫之殘稿，題曰：《既陷危難》。快讀一過，即作是評。余坦承：無力自學理層面加諸考判，而端賴自許尚稱精細之舌品嘗所由獲致。詩人氣韻、小說家手段，料非單質(zhì)譯家比得。流連頓河草原，拂拭二戰(zhàn)硝煙。余忽欽羨，并表狐疑：老羅竟還有這一手！如此一道俄式清饗，莫非嘗充譯者疇昔職稱案頭之祭品？惜哉！推想以此譯筆迻詩，其勝可想。余于羅譯蕭著之具好感，猶有一秘：即我與羅兄共同心儀者周立波作家，彼于《暴風驟雨》、《山鄉(xiāng)巨變》諸著而外，曩年亦嘗迻譯蕭氏名著《未開墾的處女地》。彼等意趣相若，聲氣互款；維揚當能承續(xù)前輩文脈，晉接殊方津筏，在下惟有加額禮敬。

六十五

維揚雅好丹青，但遇畫展，靡不往觀。甲辰夏，廣州美術(shù)學院畢業(yè)生畫作駐館武展。維值武師暑假，乃亟亟過江，購票飽覽。彼于眾繪前，書空空，示歆歆，心摹手追，意惹情牽。尤難去懷者，乃關(guān)山月新作《下鄉(xiāng)之前》，繪一白衣紅裙少女攬鏡自眄，健美姝好，行將束裝就道。維揚徜徉久之，至此累巡已逾三時，洎乎閉館在即，經(jīng)業(yè)者敦行再四，這才離去，施施然。行前，猶于觀眾留言簿上題詩一首，以志雅鑒。據(jù)羅著《人海沉浮·琴棋書畫詩酒花》。

六十六

維揚閱畫者屢。自上紀八十年代中期以次，每晉京，輒必詣中國美術(shù)館一謁。某次，適有四川女畫家江碧波繪展在焉。彼畫細膩更兼深刻，傳統(tǒng)猶復現(xiàn)代，予人印象殊鐫，因欽為名手。后，蜀中女詩人傅天琳氏有詩集投贈，曰《在孩子與世界之間》。其裝幀即出江姝，故備極寶愛。據(jù)羅著《人海沉浮·琴棋書畫詩酒花》。

六十七

集郵，維揚成癮于上紀五十年代初中在讀日。此一愛好遂成全彼氏文革文物之庋藏，但凡領袖像票、語錄票、詩詞票，應有盡有。余亦過來人，至若詩詞票，似鮮經(jīng)見。彼氏侃稱恕不率爾出手，以俟揭不開鍋時再行面世，以博良價，以觧燃眉。蓋此前本諸誠樸無戒，或遇愛者，詩人門戶洞開，傾其所珍，任人采擷。度其值昂，容或無算。事見羅著《人海沉浮·集郵》。

六十八

曩年，維揚旅次十堰，丐人奏刀，本埠雕刻名家為勒閑章一，曰：“我武維揚?！弊黝H道語源之所自?？贾T《尚書·泰誓·中》有曰：“我武惟揚，侵于之疆。取彼兇殘，我伐用張。于湯有光！”式取四言，韻葉江陽；上古逸響，千秋跌宕。仿佛彼時之五句子也！羨羅兄維揚，人生伊始即為詩。父輩分韻在先，人子鏗鏘其后也。事見羅著《人海沉浮·閑章》。

六十九

維揚言：某次，彼欲為己未來之書房榜一齋號。雖云目下尚家于蝸居，然信必改觀；而從事創(chuàng)作，有賴靜觀默察；猶復自度人善受欺，遇事每及鋒而潰，惟裹創(chuàng)自受，故需達觀一些。就此齋號，因咨商于冰冷。冰時長鄖陽地區(qū)文化局，與羅交厚，頗贊靜觀、樂觀、達觀之說，為命“三觀居”；又請擅篆者左康，為治齋號。越三載，維揚自《人民日報》讀流沙河文，是作紹介臺灣詩人余光中，殊有三觀之說，遂詫于靈犀誰通，所見何同？既接胸次，復適雅意。據(jù)羅著《人間煙火·他有一顆火熱的心》。

七十

配書之賞心樂事，時見于維揚詩書生涯。其時跨之巨、搜求之殷，令人感銘。“文革”前，維已淘得劉逸生之《唐詩小札》。劫后歸來，劉又有《宋詞小札》行世。尋芳久之，青盼不果。后于戊辰夏晉京，于故宮書肆觸目即是，奉之偕歸?！拔母铩鼻熬S有周振甫《詩詞例話》，劫后周公猶梓《文章例話》。羅欲佳籍成雙，遂徑致周公，終償此愿。又，維揚憶及“文革”前某周日，彼于武昌民主路舊書店淘得三卷本《中國詩史》，是為陸侃如、馮沅君夫婦合著，乃喜出望外。孰料窘生囊中，搜尋殆遍，傾其所有，雖湊夠購書之資，然已略無午餐、乘車之費。任爾饑腸如搗，賴我捷足遄征，且行且閱，如甘如飴。事見羅著《人海沉浮·抑揚頓挫》。

七十一

領袖地方文苑，維揚嘗領最初追捧。殆自一九七四至一九八三年，公改弦更張，移教衡文，主持風雅，執(zhí)編《堵河文藝》凡十載。期間，頻有所作行世，所謂編創(chuàng)兼擅，作嫁自嫁，已然產(chǎn)生影響，引人關(guān)注。壬戌春，湖北人民廣播電臺之《文學愛好者》節(jié)目，播放維揚講話錄音，題作《文學同學，同學文學》，并誦《縣刊編輯之歌》，是為詩人《布谷鳥》已刊之作。維揚難掩驚喜道：“這一下惹了麻煩，從全國各地寄來了一百多封信和一疊疊稿件。真還難以處理呢！”所誦盡披為人作嫁之襟抱，所授堪作金針度人之津梁。會傳統(tǒng)年代，文學實繁有徒；嘆轉(zhuǎn)型社會，高韻知賞幾希？事見羅著《人海沉浮·堵河憶舊》。

七十二

舉凡名編、大編，尤以雜志編輯為最，無不酷肖抱雞母，勤勞編事，庶幾忘我，每每移干就濕，呵護所職；又如紅案大廚，誰忍草草供饋，席之豐嗇，殷殷為念。及至食前方丈，窮極珍錯，或獲食客以一味之許，即美逾甘旨。不足為訓如我，從業(yè)卅年間，嘗為圖書編輯，繼領雜志主持，似乎對此感復不淺，然較之羅公維揚，則戔戔遠遜。彼氏鞅掌名刊《今古傳奇》，其用心工到，措置裕如；立體研判，科學理董。僅親為輔文一項，即是適例。所作文字，殊非口舌喧呶之什，洵乎精鑒導讀之柄。在在予人以鑰匙，動輒啟鑰爛然，美不勝收。關(guān)乎此，羅語我：蔣敬生前輩主筆日，躬親輔文，潛心雕龍。猶記余于某次邂逅刊前蔣文，讀而異之，遂加典藏。后，羅繼蔣撰，經(jīng)年乃倦。蓋羅每嫌別扭，亦覺其酸，也就交由他人寫去了。夫子自道，適揭其奧：或以諧音調(diào)羅，謂其“張揚五指”。實則所喻旨在比況此公：所跡門類，幾無體不備；所興文風，洵“張牙舞爪”。后者殊以散文隨筆為顯象。想來也是：此氣韻怎耐得繩捆索綁？羅作家羅主編一統(tǒng)維揚。

七十三

維揚打理傳奇有年，及至掉鞅之歲，已屆黃花時節(jié)，亟思重樹桃李，再布芬芳。流寓京華日，權(quán)充印院席，課徒以《編輯實用寫作》。于職一鞠到底，于課供張甚盛。蓋其博雅，寬于腹笥，引必中鵠，頗光談助。如授至“編輯的眼光”一講，臨了，舉述歌曲《霧里看花》之詞，申闡此出名家閻肅手，是為央視首個“3·15”消費維權(quán)文藝晚會而作。雖云爾爾，然其竟至距躍而成觀人閱世之哲理歌曲。羅教授提示道：“其中有句詞兒是‘借我借我一雙慧眼吧，讓我把這紛擾看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真真切切’，特別耐得咀嚼，編輯審稿、寫審稿意見時，不妨哼哼這首歌想想這句詞吧?！鞭诒俗⑵潱瑔⑽謱W子。超塵邁俗，頗拓胸次。金針之度，夫多如是。據(jù)羅著《編輯大手筆·審稿意見》。

七十四

汪曾祺畫贈羅維揚，水墨白菊，素雅清馨，詩題左欄曰：“紅桃曾照秦時月，黃菊重開陶令花。大亂十年成一夢，與君安坐吃擂茶?！豹q有矮字顏云：“應維揚同志囑錄舊作宿桃花源押靜融法師印。”按：此指汪印為靜融法師所治耳。維揚奉璧歸，張之于書房。三居觀里，四方寨下；讀寫倦時，品之有裨心神；惱熱侵尋，于焉無論魏晉。據(jù)羅著《文學詠嘆調(diào)·拜訪兩位先生》。

七十五

作家如何發(fā)現(xiàn)自我？維揚早期嘗苦覓有年。辛酉秋，君過西安，曾訪李天芳、賈平凹諸賢。于繚繞煙霧中，后者頗況之，謂彼一入大學即從創(chuàng)事，先是習詩三年，順口溜、民歌、新詩、古體詩都千首，積稿龐巨，發(fā)表幾希。后又更張，涉筆評論、散文、隨筆之屬，故事亦創(chuàng)。終于，“陜西抓故事創(chuàng)作抓得很緊，他的故事被‘抓’出來了”。自此以次，春水漲篙，龍門躍鯉；一紙風行，卅年不替。佛曰：盯住一處，守口如瓶。又曰：制心一處，無所不辦。耕耘頻仍，收獲莫問；然收獲自在其中矣！據(jù)羅著《人文風景·他們找到了自己》。

七十六

丁丑秋，維揚旅次貴州，兩晤作家何士光。何適禮佛，猶不乏信眾。而維不之信，然有解除煩惱之愿。何遂為開處方，乃聯(lián)語一，書之于紙，曰：“一肩擔上多么惱熱，兩頭放下十分清涼。”或獻疑于何：其放真放？何覆之謂：講放下還有東西可放，我已經(jīng)沒有什么可放了。語見羅著《人文風景·瞬間與永恒》。按：短篇小說《鄉(xiāng)場上》，系何成名作。

七十七

袁白濤畫家里籍鄂西。彼遭錯劃后，發(fā)還竹山，蟄居草堂。平居遣懷，技癢奏刀，乃簡老南瓜蒂把曝于日下，俟其干爽，藉以制印，所鐫乃摘句主席詩詞。化工開物，別創(chuàng)天籟。袁本西安美術(shù)家協(xié)會秘長，國畫家。劫后，維揚為編《袁白濤詩稿》。嘗造袁門，乃子修簡遂出父作以示。據(jù)羅著《人海沉浮·閑章》。

七十八

庚申歲，維揚旅次西安。緣于在陜竹山籍畫家袁公《袁白濤詩稿》將梓，此行旨在問序于公之生前友好康師堯氏。及晤，康乃慨以墨梅一幀相遺。維則喜出望外。迨維揚手纂之袁本印行后，頗為鄂陜畫壇所重。袁子修簡亦感甚，殊以先君《牡丹圖》見贈。據(jù)羅著《人海沉浮·琴棋書畫詩酒花》。

七十九

揆度詩酒會之于維揚定然不少，然鮮見詩人形諸楮墨者，而不期之盟則有之。某次，羅父進京，維揚隨侍至站，奉送上車，待安頓妥帖后，竟未遑下車，而被隨攜至信陽，方才匆遽而下。無何，乃投詩人陳有才并信陽文聯(lián)諸君而去，眾皆詫為承天之邀，頗獲擊節(jié)大笑與殷拳款接。詩酒征逐之余，珍重頻道之后，翌晨返棹，三鎮(zhèn)方蘇。據(jù)羅著《人生沉浮·一不留神兒到信陽》。

八十

鄂省作家大院文人換筆，始于姚老雪垠，繼踵以徐遲、映泉、方方先賢儕輩。是時換筆伊始，電寫方艾。維揚敏于時，果于行，受訓廿日，鼠標乃嫻；矻矻弄詩，篤篤敲韻。彼氏第二部詩集名曰《邂逅》者，敲即告竣。事見羅著《人海沉浮·抑揚頓挫》。

八十一

楹聯(lián)者，詩賦之流亞。之于吾華，是為韻府附麗，要是詩苑別調(diào)。鄂省文聯(lián)陳東成氏扇芳于茲，提倡甚力。維揚與陳綰有聯(lián)誼。辛未冬，時維司職《今古傳奇》，乃謀征聯(lián)活動，忽悟：刊名何妨倒置亦通，旋擬一上聯(lián)，曰“今古傳奇奇?zhèn)鞴沤瘛痹圃?。過陳請益。閱數(shù)日，陳將上聯(lián)延展成二十七字長聯(lián)，謂：“今古傳奇奇?zhèn)鞴沤窆磐駚韨鞑槐M中華兒女奇聞奇事奇情奇志?！币源擞糜谡髀?lián)活動，應者風從云聚，為一時盛事。據(jù)羅著《人文風景·自遣情懷樂自得》。

八十二

甲戌元宵，豪雪降瑞三鎮(zhèn)，瓊色橫絕一湖。癡似晚明張岱者維揚，相約劉富道氏，過梨園，詣東湖，踏雪尋梅。飽覽賦歸，維憶云：“當我倆快回到大院時，碰見了文雅的青年詩人徐魯，他獨自在旁邊的那片樹林中躑躅了近兩個小時，令我們肅然起敬，并引以為知己?！蓖敬为q遇白智，花甲攝影家，正荷器材掠美而來。羅徐既接，適成彼鏡好景一幀。雅士無約，尋寒梅而巧逅；鐘期既遇，奏流水以何潺？據(jù)羅著《人文風景·富道之道》，又《人間煙火·那天我們?nèi)ヌぱ贰?/p>

八十三

論詩衡文，維揚時呈妙品。徐魯氏里籍燕趙，然略無慷慨悲歌之概；長在江南，性情既關(guān)絲竹杏花雨，猶復草長鶯飛天。率以兒童詩、兒童散文起家，繼以“文學散文”延譽。維揚評魯不以“老到”然，而自具機杼，謂徐作文做事乃從容，“徹頭徹尾，徹里徹外，一身的從容不迫”。既中肯綮，何以況之？觀夫上紀六十年代之初，沙白行吟江南水鄉(xiāng)有名句，首曰：“進莊出莊，/一把櫓?！蔽苍疲骸皟和饫|送客，/一手好櫓?！彼煜驴颊Z道：“徐魯就是這樣的櫓?！币蛑祁}為《一把好櫓見從容》。頗獲徐魯知賞，旋援跋于新著《老一輩的寫作人》。蓋羅天縱之思、詩家之品，洵乎妙譬無儔。據(jù)羅著《人文風景·一把好櫓見從容》。

八十四

維揚與佟文西同隱于鄂省文聯(lián)大院，嘗推佟為湖北歌詞創(chuàng)作之權(quán)威。彼佟既雄巨制，殊有聲樂套曲數(shù)部；亦饒小品，后者尤為維揚所喜。贊曰：“它搔著人們的精神腋下窩，會讓人若有所悟地會心一笑。”維揚研詞有素，知佟有年，所下考語至諧絕譬，洵行家之言。又，佟氏于歌詞一域知行兩全，左右開弓，時有卓見，為羅所賞。佟云：“一個詞作家，至少是半個詩人，半個作曲家，半個演唱家，半個理論家?！睆徒页晒χ罏椤案蓜?、持久、尋求、等待”之八字方針。度人寶箴，堪銘座右。見羅著《人文風景·實力詞人佟文西》。

八十五

維揚與田野綰有詩誼。蓋俱事詩，靡不虔誠，一鞠到底。《一個人和他的?！?，田野詩選，系余責編。維揚獲贈，連讀兩遍。其稱一遍為通讀，瀏覽也；二遍乃細讀，逐首提摸，以詩征事也。羅以詩人置于詩中者，乃琢磨數(shù)十載之結(jié)晶，已然玲瓏剔透。既凝定，則供諸讀者捉摸、玩味，堪為上饗。而維揚詩初集《相約在明天》將梓前，乃袖詩請益尊前，藉以甲乙之。田野溫煦如春陽，推許若蕙風。羅以前此未曾立雪程門為憾。據(jù)羅著《文學詠嘆調(diào)·清新，含著痛切》。

八十六

人生細節(jié)惹人憶。維揚《病中》一詩，創(chuàng)于鄂西，付郵竹山，謹投之《詩刊》，以試締絲蘿。然神山遐遠，返棹無期。孰料某日，田野老忽報維揚：尊作已見載《詩刊》一九八八年元月號上。自始至終，屈指算來，已歷五載。質(zhì)在彀中，事出意外。念殷拳耿耿，感詩誼綿綿。據(jù)羅著《文學詠嘆調(diào)·清新，含著痛切》。

八十七

維揚與云翳之詩誼自一九七四年始。維是時正執(zhí)編《堵河文藝》；云則為知青作者，時有詩等相投。維則牖啟后進，助推新波。后云主持襄樊團市委，而一仍耽詩，終于裒集曰《送你一束太陽花》。維應請序之，頗述云成舊夢，月滄前塵；猶且延公逐詩評點，以拔茅連茹，挺諸秀篇。是著納入《走向新世紀詩叢》，有長江文藝出版社一九九四年五月版，余系責編。后，為拙著《桂苑雜識》之《趙國泰編輯策劃書刊存目》備載，以葆詩苑駢枝。

八十八

維揚真學問家，治學董詩，豐裁尚嚴，不稍輕縱。辛酉歲，彼嘗編印《袁白濤詩稿》。雖道馬骨千金，然羅其時之于袁詩價值，識之未深也。迨至庚寅年重加詮次，維揚移參就商，袖詩質(zhì)人，所造者社科院俞公汝捷也。公有著《學詩26講》等多種，允稱通家。羅請問：“袁的詩，沒有標‘五律、七律、五絕、七絕’，是否因不合格律，他才不標呢？”蓋鴻文無范，好詩有格。俞氏游目所示，立判其諧。質(zhì)既正品，羅乃釋然。學問天問，勵學敦品。據(jù)羅著《不了集·袁白濤的藝術(shù)》。

八十九

庚寅歲杪，虎年將偃，時值維揚文集吳剛修月之期，適羅稿《翠柳街一號》補撰方訖，輒勞畫眉深淺之問。余欣欣快讀三過，亟亟報君一通，體取四言，調(diào)涉雅謔，曰：“不覺其長，但恨其短。信筆巨萬，一氣舒卷。鉤沉憶念，放棹文淵。如數(shù)家珍，粒?？巴?；如飲醇醪，滴滴豐甘?？少Y史鑒，堪助麈談。點將壇坫，何讓光宣。翠柳世說，再世臨川?！弊湔抡Z謂“光宣”、“壇坫”云云，蓋用近人汪辟疆撰《光宣詩壇點將錄》事；至若“臨川”、“世說”之喻，則采南朝宋臨川王劉義慶所作志人小說《世說新語》之典也。蓋羅文是為鄂省藝苑名士立傳之作。

九十

《羅維揚文集·圖片卷》殊有卷主旅次連云港花果山紀勝所珍攝者，其釋文曰：“在連云港花果山發(fā)現(xiàn)毛澤東手書石刻，我在傳媒上未曾見?！庇嘧x書影首行為“孫猴子”草書，以目濁，以識戔，難辨馀勒，度為三言之什，似為慣常所罕覩者。遂盡檢家藏關(guān)乎主席詩書圖籍而遍考之，略有鄂藝版《毛澤東詩詞辭典》、南京版《毛澤東詩詞鑒賞大全》、鄂藝版《毛澤東詩詞對聯(lián)書法集觀》、中國廣電版《毛澤東詩詞賞析與勝景游覽》、粵版《楹聯(lián)巨匠毛澤東》、鄂藝版《毛澤東題詞趣談》、中央民大版《毛澤東與書法》數(shù)事。如是臚列，或涉嫌曬書，洵實證所關(guān)。游于汗漫，終未獲珠。繼以百度搜索，遽見題詞顛末：蓋緣自毛澤東主席于《西游記》之研甚稔，復于孫悟空之里貫尤為究心，乃數(shù)度曉喻同志，嘗與語胡耀邦云：“孫猴子的老家在新海連市（現(xiàn)連云港市）云臺山?！敝倒镉蠚q毛主席百年誕辰紀念之期，有關(guān)方面珍采主席手跡而組構(gòu)之，人稱“毛公碑”云。羅謂書不經(jīng)見，良有以也。

九十一

維揚圖傳殊留領袖圣跡。八達嶺上長城赫然有“好漢坡”一面，但見詩碑一，迥出城上，勒云：“不到長城非好漢”，署名毛澤東。丙子仲夏，維揚乃父息影斯碑，倩子為攝。又有慕田裕長城剪影，一域外女客拽其金發(fā)小兒攀援而上，乃戲款：“老外：不到長城非好漢，拖也把你拖上去?！蓖裂蠼Y(jié)合，莊諧并作?！安坏健本涑雒~《清平樂·六盤山》，賡續(xù)則“屈指行程二萬”。觀夫北戴河碣石公園，主席立雕閑眺重洋，披襟當風。維揚舟次所謁：“東臨碣石有遺篇”，擷自主席《浪淘沙·北戴河》下闋“往事越千年，魏武揮鞭，東臨”云云。以詩光景，因韻壯色，千載上下，比肩者幾希，或唯操等數(shù)輩而已。余嘗一登長城，然未遑詩拜；至若戴河風濤，輒未之一接也。余虔心毛詩，有勞羅攝，權(quán)當坐馳矣。

九十二

圖片說明之屬，能寫出什么花來？維揚之撰，別有風裁。延安乃革命圣地，羅釋其影云：“1994年10月，在延安的清涼山，同行的攝影家沈延太要為我拍一張黑白照片，我請他把寶塔山和延河水都拍進去。”平中奇聳，殊有縮龍成寸、滴水藏海之雋。又，維揚之浙，參謁魯迅紀念館，門前盆景至巨至茂，公緣階踞其下，釋文曰：“在紹興的魯迅紀念館前樹的蔭庇下”云。據(jù)實凌虛，語帶雙關(guān)，所寄遙深。戊寅秋，羅赴蓉城，徑參李劼人故居，適彼擴建，三角架下，劼公半雕踞焉。阿誰特簡一板遮其顱？釋曰：“蓋帽了，李劼人！”兩行三言詩，千鈞巨匠頌。又一幀：羅就劼人半雕，蹲踞而倚，肘搭乃肩，文曰：“……先生頭像被置于地面，得以依傍先生的肩頭?！鳖H具謔而莊肅、見賢思齊意趣。己卯歲杪，公參曼谷金廟，于廟前一圃沿端坐，圖釋云：“別人去燒香，我在外面坐一會兒?！蹦衬?，公自京郊游歸，途次林下，作東山高臥，乃釋影曰：“到十渡春游歸來，在路邊遇見一個妙處，便躺了一會兒。”蓋公嘗執(zhí)教北京印院有年，將賦歸，自有一番理董，釋影云：“2002年夏，在大興寓所整理剪報，準備回武漢了?！睉鈶鈹?shù)幀，不衫不履，我行我素，庶幾魏晉之風，倘或不情之旅。猶檢羅攝小景數(shù)事以況之，如客廳靜物寫生云：“白山茶、文竹和玉樹，在冬日的清晨淡雅著。”寫影陽臺形勝：“撿來的鐵絲網(wǎng)搭在陽臺上，藤蘿不失時機地攀了上去，倒也別致?！眲屿o之際，幽幽折射出花主既曰淡定從容、亦復有所進取之風概。綜之，維揚本色是詩人。所據(jù)判斷者，蓋其尋常文字亦時饒詩質(zhì)故。忽憶艾青大師曩歲論詩名篇《詩的散文美》所示之例：“我在一家印刷廠的墻上，看見一個工友寫給他同伴的一張通知：‘安明！/你記著那車子！’這是美的。而寫這通知的應是有著詩人的稟賦。這語言是生活的，然而，卻又是那么新鮮而單純。這樣的語言，能比上最好的詩篇里的最好的句子?！痹⒛砍?，余稍忽，久而然之。今讀羅撰，遂油然而生軒輊之嘆。

九十三

公在刊業(yè)，情系八方。壘石以邀云，栽松以邀風。時有見贈，以為鎮(zhèn)宅。余觀維揚獲贈書聯(lián)中，卓有堪采者，乃隨拈數(shù)款以共賞：孫犁謙稱哂存四言書曰：“學處以默/妙極其微/飲之太和/獨鶴于飛?！绷呵逭氯詴唬骸爸莿t明/明則誠/誠則神?！碧扑卧獣?lián)：“才華清妙世無比/學養(yǎng)深沉心自平?！眲⑿栏麜?lián)：“三更有夢書當枕/千里懷人月在峰?！饼彴顕鴷?lián)：“賢者所懷虛若谷/圣人之氣靜于蘭?！备呓ㄈ浩咦謺骸蔼毩S嘯晚風?！标愂佬袼淖謺骸叭耸郎n?！痹圃啤７〞饔忻婺?，聯(lián)品允稱上乘。藝境之妙，如幽禽對語，野樹交花。公耕讀其間，逐鼠其里，可謂羲皇上人矣。無意標梅待嫁，有心美人之美。庭花散逸，甘作出墻之杏；庋藏刊布，樂揚傳世之芬。

九十四

丁卯歲臘，維揚、維新、維華三甥探望大舅任振華于貫莊，舅即興而賦曰：“維揚冠三秋，三甥看舅公。舅乃舊木鐸，甥為時代鐘?！庇嘁源温?lián)比并新警其譬、清朗其韻而動心采諸。丙子冬，維揚聞耗旋里，趨蹌大舅之喪禮。舅公遺墨、送葬場景，俱寫影于《羅維揚文集·圖片集》中。片紙作壙，以瘞詩骨。

九十五

二○○四年十一月，維揚隨參鄂省文聯(lián)代表團訪問渝市文聯(lián)，陸棨詩家時以彼聯(lián)黨組書記身份晤諸楚客。維揚有謂：“他是我大學時仰慕的詩人，我給他背誦《重返楊柳村》，并請他在所贈《陸棨詩選》的扉頁上題寫了頭兩句?！辨溄樱骸吨胤怠芬辉娔岁懯铣擅鳎髧L有作家版同名詩集行世，時維一九六四年。是詩開篇云：“重返楊柳村，心要跳出懷。”詩風清新爽勁，誦之，俗塵撲凈，清光大來。詩人手跡影印件見諸羅集“立此存照”輯中。

九十六

荊楚網(wǎng)消息：《羅維揚詩歌朗誦會誦響十堰》，頗報省文聯(lián)、省作協(xié)具銜其事，東道十堰襄贊其盛。主角維揚況其緣起云：“我23歲到竹山，42歲離開竹山。年輕力壯時在竹山工作、生活了將近二十年，竹山、十堰是我的第二故鄉(xiāng)。”是會所誦之詩，俱為維揚駐于斯、作于斯、歌于斯之什；而誦者悉為期間老同事、老朋友、老文友之倫。據(jù)媒介：所誦屢獲彩聲雷鳴之報，所作甚激后學創(chuàng)作之愿。而詩家，羅語余：“師專中文系老師的朗誦水平比我想象的好，有幾首詩朗誦得感動我了，竟懷疑起是不是我寫的。”詩家感言大可留意。審諸文體，各擅勝場。默讀乃詩之短，吟哦乃詩之長。然新紀以降，詩界則抻短抑長，詩歌遂漸萎瀕亡。而今羅詩走下案頭，跳上舌頭，打進心頭，洵乎詩之正道。余嘗謂詩有三止三得：詩到意境為止，朗朗聽而得之；詩到象征為止，悠悠思而得之；詩到詩言為止，差差猜而得之。羅詩適堪一二席次，兼以聲情相輔，叩之，能不金石以應哉！現(xiàn)實為王，其助維揚。會間，羅公偕侶趙氏金禾，牛喘神農(nóng)架，顧影大九湖?！氨桃爱斈昕墒谴€了四雙草鞋走上去的呀！所以才寫出了《月亮湖》?！本S揚趨步前賢，逸興于飛。金禾長于小說之構(gòu)，與羅有舊，每相契印。本次朗誦會上，彼有葫蘆、陶笛獨奏之獻，亦頗儷詩神。

九十七

值乍暖還寒最難將息時節(jié)，忽接維揚詩郵，題作《輕打油·感時四首》。其《房地產(chǎn)》喻房奴以鳥，蓋其渾不覺所負之重，“還嚶嚶地叫著/享受呀 享受”，頗肖既無奈無措、復沒心沒肺之情狀。《股市》寫上市公司膠著相搏，而“千百萬人用自己鈔票/組成一支支啦啦隊”，為之忘命加油。浮繪榮損與俱、倚伏攸同之眾生相?！督鈨觥穭t徑揭人倫灰色乃至黑惡地帶：“男人和女人的褲帶都放松了”，“掙的撈的偷的搶的比賽著花錢”云云。解凍也者，桃汛耶？洪泛耶？喚醒國人嚴肅下半身，警省上半身?！段錆h》速寫百橋爭架、眾川紊流之都會繁華，從市井“婊子養(yǎng)的”到“你黑（嚇）我”，寫方言嬗變，聲口酷肖。綜觀維揚感時之什，艾青其皮：散文美，機俏語；魯迅其骨：雜感味，庖丁法。重心事出以輕打油，快活篇根植痛之魂。略無匕首投槍，殊有紫電青霜。公隨詩附郵云：“今天過漢口，在公交車上，不知是什么碰著我的哪根神經(jīng)，想寫詩，于是深夜里寫了這幾首，意猶未盡，不知什么時候，還會接著寫出什么來，迫不及待地請你看看”云云。吟罷，時維早春零點。詩乃未定之存在。倏忽而來，兀然而現(xiàn)，誠真詩之兆。老羅所遭，即此。余度公之“神經(jīng)”，必為前申種種所觸；而亟欲分饗于人，適在骨鯁方吐之頃。實則余亦屬意打油，醉心戲題，不時技癢，以逞一快。故愿推重輕打油，娛老去憂愁。

九十八

邇來忽接維揚詩郵一通，題作《那條河》。低吟之頃，老鳳清音。全詩率以“天邊流來了一條河”、“四十二年是那條河”相契領，所抒者前塵之往情，所嘆者遺憾之意境；溫則含春露之滋，凜則逞秋霜之烈。紀實雖云四十二年，上溯所自何止千載！關(guān)關(guān)雎鳩，在河之洲。蓋房陵乃中華詩祖《詩經(jīng)》發(fā)祥之所在。維揚河賦，于斯尤殷。余乃覆羅：“恭賀老兄詩情猶健，筆飽墨酣。整體象征，似顯還隱，寄慨遙深。胸中塊壘非如此象征之體而難宣?！惫平馊艘?，旋于“隱”處發(fā)私，釋之云：“末句藏兩個典故，‘故園’指她家屋后的小菜園，是當年幽會的地方；‘元典’指她父親的一套1937年商務印書館出版的《辭源》上下卷和續(xù)卷三巨冊，輾轉(zhuǎn)至今，還在她侄兒手中，她想索回送給我作紀念。當年有一天晚上，我與她約會走得太遠，回得太晚，我寄住的那個人家睡了，喊不開門，她只得把我領到她家，與她父親在一床被子里睡過一夜。她父親年輕時在青島當過海軍，文革中受到批斗，后被鄉(xiāng)衛(wèi)生所清洗，下放到偏遠山區(qū)勞動改造。八零年去世。去年秋天見面時，她說還保存著我1969年夏寫給她的一封信，有五頁，背其中的句子給我聽。過幾天就是她六十五歲的生日了，她要我為她寫一首詩，便是《那條河》，以時間換空間”云云。余旋郵報：“所示典故，不啻為詩中之詩，又為《維揚詩話》添一談資。”夫本事既顯，本文益雋。引余深長感喟云：遺憾是美，牽掛乃福。橫陳于前固佳，綿亙此情尤尚。錢鐘書《管錐編》考證自作自注乃晉人謝靈運《山居賦》肇其法，復謂：讀庾信《哀江南賦》，每憾其闕此類自注耳。倘本文讀而了然，則無勞補苴；設寄慨拳曲難申，則何妨詞費。便人解會，洵關(guān)乎創(chuàng)作倫理。果如是，何不效夫子自道耶？！

九十九

辛卯夏，維揚鏗鏘西行，率弟子張成與盛青海湖國際詩歌節(jié)，殊有快韻之獲、美芹之獻?？祉嵞嗽姸祝弧秾懺姷娜恕I給青海湖國際詩歌節(jié)》，是為論詩之詩，有云：“詩的發(fā)生 /像有了快感你就喊 / 像子彈飛出槍膛 / 風起于青蘋之末 / 巖漿在地殼下涌動 / 說來了 來了 / ——它就來了?！辈┯髟娭Q，極詮藝之真。此論，激人油然而誦及胡風“時間開始了”之創(chuàng)辟，新民歌“喝令三山五岳開道，我來了”之豪橫。《趕集》則庶幾紀實詩。作者為詩趕集，偶于冷攤上淘得三書：曰《昌耀詩文集》、曰《裴多菲抒情詩選》、曰《李商隱詩選》，且于倥傯歸途中披閱裴詩一過，咀華李詩再三。詠裴及殷：“那個譯成‘若為自由故，二者皆可拋’的殷夫 / 最后被拋進上海龍華的荒草叢中 / 卻把裴多菲留給了中國。”緣拋獲留而拋為詩眼，別增韻雋；沉哀入骨而哀以侃出，益顯意遒。寫李及羅：“毛潤芝喜愛的‘三李’之一?！薄叭鄠€小時的坐席上 / 我逐字逐句地啃了一遍 / 其妙處只可意會不可言傳 / 沉醉其中卻被小偷掏了包 / 回家之后才發(fā)現(xiàn)”云云。吟哦至此，令人莞爾。忽憶軼聞：辛酉秋，流沙河自川之廬赴斯筆會，因繞道故，車程竟有五十二小時之遙。彼氏乃以詩承乏，搦管紅藍二筆，披堅執(zhí)銳于臺島十大現(xiàn)代詩人之作。奈時維三伏，其窘可想：“車到上海，人入烤爐。賤驅(qū)本來就瘦，上海轉(zhuǎn)車降格，改乘硬座。車廂里不透風，燠熱近40℃，炕我成貓魚了。夾擠在座位上，汗手捧著厚書，透過眼前熱霧，苦讀剩下的那七家”云云。事見彼著《隔海說詩》。公等昵詩之季候、遭際、專注幾相若，俱鬧中取靜，儼下帷攻苦，何讓僧趺，不啻錐懸。審其定力，必成大事。果然。卻說羅公此行，除詩作而外，其于詩會猶有美芹之獻，乃宣言一：曰《湖畔詩派詩歌集宣言（草案）》；建議一：曰《關(guān)于在詩歌廣場建立詩歌圖書館（玲瓏塔）的建議》。在在允稱氣盛言宜、華實并茂之構(gòu)。蓋于史有征，可借鄰壁之明；復于詩甚諦，堪提騷壇之振。

一○○

張成，一九八七年生人，里籍鄂西竹山。十三歲時因患早期尿毒癥而輟學，始以文學為自強之器，創(chuàng)作并發(fā)表作品都三百余事，獲致各類青少年文學獎項三十余通。丁卯歲入選“感動竹山十大人物”。閱年，乃父在黔打工因山洞坍塌而歿。成乃結(jié)束深、漢務工之旅而旋里奉母。維揚甚稔第二故鄉(xiāng)之風土人物，尤牖啟后進，獎掖群倫。公之于張成其人其詩，殷為推激。張詩有曰：“娘說，成娃子啊 / 這幾年年年出去刨食的 / 就數(shù)你收成最小 // 隔壁的劉麻子啊 / 掙回了一棟洋樓 // 東村的馬老二 / 掙回了一爿大排檔 // 就連柿子莊的董瘸子 / 都掙回了一個破三輪 // 最牛的還是劉三家的二小子 / 掙回了一個大屁股媳婦兒 / 還捎帶了一個大胖小子 // 你掙了個啥，詩 / 詩能吃能喝”云云。既陳民工刨食之艱，復況民工弄文之窘。絮語娓娓，歷歷如繪。跡近之作，在成叢錯為夥。據(jù)云：農(nóng)民中略通文墨者，讀之津津有味。審其頗承趙樹理之文緒與張志民之詩風。而張成艱于掙回者，鄉(xiāng)賢文魁為之掙。己丑歲，業(yè)經(jīng)中國作協(xié)批準，羅張結(jié)幫成對，柯交葉互，助張益力。自張成中短篇小說集《山的那一頭》至詩集《小村人物》，維成組合所由編著者梓行已三。前者頗獲文壇女主鐵凝之知賞，乃列入國家“百位農(nóng)民作家，百部農(nóng)民作品”叢書；后者見推于鄂省領軍人物劉繼明，許其寫作已臻令人注目之境界。又屆青海湖國際詩歌節(jié)，成從維游，行吟澤畔，獲青甚夥。稍頃，老羅搦管馳書，或吁請魯獎評委，予未名實力者以垂顧；或申鄂省有關(guān)方面，納張成詩集于農(nóng)村書屋采購計劃之中。問鼎大獎，以宏其成；傾情民間，以廣其傳，誓與炙手可熱之韓、郭者流一鑒清濁、一決高下，進而俾其紅得健康、熱得正常。余慨嘆：與其稱羅為領頭羊，莫若比之為抱雞母：翅膀一揸，便是天下；秋肅春溫，既張必成。

一○一

文人聯(lián)名詩，調(diào)寄打油，品蘊文史，老舍、吳組緗數(shù)輩擅此勝。嘆其運思之巧，占對之敏，俾諸人名捉置一處，鑄語至奇，鑲嵌渾成。蓋人事湮遠，典掌流墜。彼時詩家一時筆舌之快，后世學人百思莫釋其困。維揚窮治非常語文，鯨吸牛芻，近攻遠交。就抗戰(zhàn)間諸巨公聯(lián)名之作，丙子秋，維揚手揮目送，間關(guān)蜀道，請益于龔氏之門。明德究心于新文學史料，人服其胼胝之勤，研詰之深。為報馳問，龔乃于羅簡之上眉批腳注，鉤沉拾墜，牽蘿補諸屋，拭鏡煥史隱。供張滿前曰甚備，腹笥寬展多稱題?？芍^用心苦則機關(guān)出。羅簡龔批，又為新文學資料研究史添一佳話。

一○二

壬辰春，維揚郵報：“四月份，岳麓書社將出版《中華對聯(lián)寫作》的增補本《對聯(lián)寫作精解》；六月份，科學出版社龍門書局將出版《非常語文》增補本，延邊人民出版社已出版《非常語文》的朝鮮文版，正向該社索取樣書和版權(quán)轉(zhuǎn)讓費”云云。書涉修訂，凸顯學人清修不輟，謹嚴堪式；籍猶再版，乃表專著壽考之征，流播之暢。忝列編創(chuàng)業(yè)內(nèi)，余深諳其中作者編人得意處、欣快時。文期于米，詩希于茶。蓋文章經(jīng)國之大業(yè)，不朽之盛事。與其臨淵羨，不如歸而結(jié)。勤格天道，慧成儒業(yè)。

二○一○年十二月廿一日凌晨寫畢于桂子山

二○一二年四月三日下午增訖后十四則

趙國泰，著名詩人、評論家，湖北省雜文學會副會長，長江文藝出版社編審，武漢中圖圖書出版有限公司總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