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春天,陽光和雨交錯而行。這樣的季節(jié),很容易讓人想起紅塵中某些瑣粹的細節(jié),以及被寄寓或隱匿在某些物質(zhì)對象后面的生命中的某個時刻。于是有人用纖細的線條將它們畫成畫。于是在一頁頁白紙上,誕生了流彩繽紛的真實與幻象。而那些還未入畫的,則在心里捂著,等待下一回靈感的指尖觸到記憶按鈕的時候,倏然滑落毫楮。
我想象尹紅就是這樣一張一張畫出了她的畫。當然,不一定都在春天。
巧的是,我是先讀她的文章,再讀她的畫的。世間的事真是奇怪,有些畫家書家,要么不寫文章,一寫,竟比好些專弄文字的還出彩。這樣的閱讀,曾給我?guī)聿恢嗌俅我环闯B(tài)的驚喜,這真是一個值得作家們思考的現(xiàn)象。我讀尹紅的文章時,就欣然覺著,這女子的文字——婉妙靈俊。后來讀她的畫,這個感覺還不時要冒出來。
遠去的風(fēng)箏100cm×200cm 2007年
這些年來,藝術(shù)界好像被誰給服了興奮劑,玩新花樣特別來勁,也許是故意顛覆,形式上解數(shù)使盡,刻意要哲理和象征。只是,一些作品初看可人,久看膚淺,如同新式家具,越來越精巧漂亮,易得浸淫于浪漫之中的少男少女的青睞。類似的畫作,也可以賺幾個錢。問題是,雖然藝術(shù)家離了錢萬萬不能,但是錢偏偏不能抵達藝術(shù)的堂奧。而同時,一批以嚴肅自居的藝術(shù)家,偏執(zhí)于守舊的心態(tài),一味作刻板的描摹,貌似有前賢之風(fēng),卻是有風(fēng)無骨。尹紅的作品透露出這樣一種信息:藝術(shù)是藝術(shù)家的生命意識,一個藝術(shù)家倘拿出一個靈魂給藝術(shù),他的藝術(shù)至少便有了一份真誠。作品的境界源于心靈與精神,黑夜中的一盞燈籠,照見的是萬物中的一處,我們或許知道萬物是那一處的背景和內(nèi)涵,但一盞燈籠,仍能看到所照的一處,那也是光。
尹紅的畫,很多是描繪現(xiàn)代女性的生活情趣,這自然增加了其作品異樣的氣息和美感,別出一些清風(fēng)與明月、幽夢與疏影、溫潤與芬芳。在我看來,她的畫,妙在逼真得到了抽象,抽象得又歸于逼真,囫圇圇地使人感受到大千世界其實充盈著飽和著的人情的東西、美的東西。我一直信奉一句話:詩人并不僅是做詩的人,詩應(yīng)該充溢著整個世界。詩要流露出來,可以用分行的文字符號,當然也可以用不分行的線條的符號、色彩的符號,這就是畫。尹紅的畫,讓我看到了現(xiàn)代人的趣味與情致、內(nèi)心的躍動與想望,盡管格局不大,但全然在不經(jīng)意中,也就不致滑入小家的窠臼中去。在我的眼中也就是詩,花草也罷,簾櫳也罷,水云也罷,人物也罷,水嫩嫩清涼涼旺生生地涌動著詩的東西,令我意會而無以用言語道出。
梧桐花開166cm×190cm 2009年
忽爾花開之一 65cm×65cm 2013年
我喜歡尹紅的畫里彌漫的氣息與營造的氛圍,尤喜歡她的作品心追神逐著一種沉靜的境界。沉靜,應(yīng)該是藝術(shù)的最高境界。無論畫著什么,能讓人感受到博大仁愛寬容的心靈,知會其中的真意卻又欲辯無言,明白著自己是在看畫,但嗒然凈忘身在何處,真好。許多弄藝術(shù)的人,也明白這個道理,也追求這一境界,但太看重自己的聰明,或一上路就崴了腿腳而要強為,愈發(fā)弄得臉目可笑。守財奴即花三百兩銀子請客也是吝嗇相,雞站在谷倉里亦是一粒一粒從容而食。金冬心“客窗偶見緋梅半樹,用玉樓人口脂畫之”,那是真性與情懷,人傚之,便是假冬心了。氣度是修為所顯,也是情性所現(xiàn)。尹紅將自己的生命體驗與人生態(tài)度自然融化于作品,顯然她有悟于斯,對此也就并不刻意。相信有日她能達到無跡。
從尹紅的畫里得知,尹紅愛花,且愛得褊狹,只風(fēng)信子一二種。查《現(xiàn)代漢語字典》:風(fēng)信子,多年生草本植物,鱗莖球形,葉片厚,總狀花序,花有藍、紫、紅、黃、白等顏色。也許尹紅是要用畫筆把它們一點一點小心拾掇起來,讓人們記住身邊的那些美麗吧?
聲從風(fēng)生,遠草不言。尹紅還在路上。恰在路上,滿眉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