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曉
“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fēng)。胭脂淚,相留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這是夢菁最喜歡的一首詞,每每默默誦念,一到胭脂二字,心瞬間酸澀無比,不能自抑。
如今,胭脂已是稀罕物了,很少有賣的地方,但夢菁總能想方設(shè)法地買到。一買就是好多盒,密密麻麻地排放在儲柜里,一把精巧的小鎖,每天都會打開。甚至不用打開,那股獨屬于胭脂的香味在臥室里滿滿地盛裝,經(jīng)久不散。
夢菁的臥室里沒有鏡子,甚至,整個家中都沒有鏡子。讓人驚嘆的是,不需要鏡子,夢菁梳起頭發(fā),塑起發(fā)型,絲毫不比在鏡子里左瞧右看的女人差。相反,夢菁的背影出現(xiàn)在哪,哪里的女人就全都黯然失色,太多的目光迫不及待地想拐個彎去,一睹芳容。一幅碩大的墨鏡掩映在紛披的長發(fā)中,僅此,再也甭想看到其它。懷揣著一絲遺憾,一份期待,不盡的想象,留待未來的時日吧。
無人能翻閱這本胭脂味的書,除非夢菁自己。一盒胭脂在手,看嫣紅燦爛,妖嬈迷離,不知今夕何夕,夢菁仿佛又回到了青春年少時節(jié)——
那時,夢菁是徽劇舞臺上最亮的那顆星?;ㄒ话愕哪挲g,皮膚白嫩得能掐出水來,稍稍點上一抹胭脂,鮮亮得賽過牡丹。再無須其它妝容。身段好,足尖輕點,腰肢就如柳般顫顫,說不出的風(fēng)情萬種。嗓音也好,再難伺候的耳朵,一聽她的聲音,柔順了,舒服了,迷醉不已。
因為矚目,追求的人便多,輕而易舉地就選了個官公子。一開始,把夢菁差不多捧在了手心里,無有不從,無有不愿。只要動意,就沒有圓滿不了的,那才叫真正的幸福。戲臺上難得一現(xiàn)身影了,該有的都有了,又何必再那么辛苦?
時日漸久,官公子開始原形畢露,花天酒地,樂不思蜀,夜不歸宿。當(dāng)初被視為寵兒的夢菁,只有清冷相伴,孤獨相伴。曾是舞臺上舉足輕重的人物,是目光的焦點,哪受得了如此的委屈,夢菁憤而離婚,清清白白的一個人告別了那段短暫的婚姻。
歸宿只能是舞臺,那是夢菁的起點,也是靈魂之所在,更是身心的寄托。傷痛在心,無人能夠看到,嗓子一如以前的美妙,舞臺之下因為昔日之星的再度回歸而再現(xiàn)熱浪。
一個中年老板出現(xiàn)了,沒有炫富,沒有熱辣,只是像父兄一般地關(guān)愛。漸漸地,夢菁的心平復(fù)了,臉上呈現(xiàn)出安寧和微笑,第二段婚姻悄無聲息地啟動。夢菁吸取了之前的教訓(xùn),家庭和舞臺兩不誤,日子充實而滋潤。不斷出席老公的各種活動,成為重點內(nèi)容之一,每到場合,無不是全場的焦點,增色許多。舞臺再一次逐漸淡出了,時間上的沖突,應(yīng)酬導(dǎo)致的嗓子問題等等,只能二者選一。
老公的事業(yè)迅速騰飛,夢菁感覺自己像老公手里的一張牌,根據(jù)需要,隨時隨地地出示。疲憊,勞累,風(fēng)光的背后是難以用語言表述的酸澀。倦了,乏了,再無其它。就在這時,夢菁發(fā)現(xiàn)了老公的秘密,不僅與秘書暖昧,還有固定的情人。由愛生恨,恨不得同歸于盡。在一次公開的聚會上,夢菁將事先準(zhǔn)備好的硫酸向老公潑去,老公情急之下一擋,反潑在了夢菁的臉上,一張花容月貌的臉從此不復(fù)存在。
當(dāng)紗布揭開的一刻,夢菁暈了過去。醒來,淚水滂沱,再暈倒。反復(fù)多次。夢菁在鄉(xiāng)野之地尋了處獨居小樓,從此再與舞臺沒有任何牽連,與外界幾無聯(lián)系,除了偶爾為搜求胭脂而奔走,只在小樓之中。無人知曉這一位身段窈窕,常年戴著墨鏡的女子是誰。
幾株牡丹,一畦菜地,池塘扶柳,坐觀星月,再就是賞玩不盡的胭脂。
一天,幾個寫生的美術(shù)學(xué)院學(xué)生路過,把池塘邊柳絲隱映的靜坐夢菁給畫了下來,其中一個把畫送給了夢菁。面對紙上倩影,淚水悄然滾落,哀思又起?;氐脚P室坐下,心仍起伏不止,信手取過紙來,也信手涂抹,自我感覺也像模像樣,只是缺了一點顏色。一眼瞥見手邊的胭脂,略一猶豫,伸手揭開,或點或染,頓時滿紙生動。夢菁大喜,原來,胭脂還有這樣的妙用。
夢菁樂此不疲了。那潔白的紙張仿佛是昔日的臉龐,由著自己的喜好,盡情地描畫?;蛳玻驊n,或思,或愁,或眠,或怨,無不因為胭脂的紅艷渲染而靈動幾分。
漸漸地,這個城市的文藝圈傳揚開一個說法,說是有一位奇異的女子發(fā)明了一種胭脂畫,極冷,極簡,也極艷,睹者無不稱奇。
可惜只是傳揚,很少有人能親眼目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