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芳

[摘 要]毛澤東不僅是位無產(chǎn)階級革命家、軍事家，同時也是位大學問家。他在進行學術研究中以歷史唯物主義為統(tǒng)攝，采用理論聯(lián)系實際、自主研究學問、批判繼承、比較、分析綜合等各種方法，取得了豐碩的成果，對當今的社會科學研究有著深遠的意義。

[關鍵詞]毛澤東；治學方法；歷史唯物主義；比較法；批判繼承法

中外研究毛澤東的一些專家學者大都認為他是位大學問家，如美國記者斯諾認為毛澤東是個精通中國舊學的有成就的學者，博覽群書，對哲學和歷史有深入的研究，日本的著名學者竹內實也認為毛澤東是位學者。逄先知則說毛澤東：“這位偉大的革命家兼學問家，幾乎是在他的心臟快要停止跳動的時候，才結束了他一生從未間斷過的讀書生活。”毛澤東能夠成為大學問家，原因是多方面的，其中重要一點是他形成了自己的一套治學方法。

一、堅持以歷史唯物主義為指導的方法

歷史唯物主義的方法是我們研究人文社會科學的根本指導方法。毛澤東又特別青睞用階級斗爭的觀點與方法來指導人文社會科學的研究工作。他對一些從事人文社會科學研究的學者沒用歷史唯物主義作為指導思想進行研究提出了自己的建議。1948年11月24日，毛澤東在讀完歷史學家吳晗送閱的《朱元璋傳》修改稿后，給吳晗的回信中說：“此處尚有一點，即在方法問題上，先生似尚未完全接受歷史唯物主義作為觀察歷史的方法論。倘若先生于這方面加力用一番功夫，將來成就不可限量?！泵珴蓶|不僅是這樣要求別人的，他自己更是身體力行。

毛澤東非常喜讀中國的四大名著，他研讀的視角與方法一般人有所不同，他更多的是從服務于革命斗爭和社會主義建設的實踐、總結歷史經(jīng)驗教訓等目的出發(fā)的，常運用階級分析的方法進行研讀。如他舉《水滸傳》里拼命三郎石秀的例子，是為了要求革命者要有拼命的精神、犧牲的精神，他還批判宋江接受招安是犯了修正主義的錯誤。毛澤東研讀《西游記》時，也是較多地從政治的視角出發(fā)的，如他比較推崇孫悟空大鬧天宮的情節(jié)，并把它和反對國內出現(xiàn)的官僚主義聯(lián)系起來。毛澤東不僅把《紅樓夢》作為一部文學作品來研讀，還把它作為一部了解封建社會的政治生態(tài)、社會生活等內容的書來看待。

毛澤東注意用辯證分析的方法來分析問題。如在讀《史記·陳涉世家》時，他運用歷史唯物主義的觀點進行評判，既肯定陳勝、吳廣揭竿起義在中國封建社會的農(nóng)民戰(zhàn)爭中的歷史意義，又指出陳勝起義勝利后重用奸人、功成后忘本這兩大致命缺點的教訓。辯證地，一分為二地看問題的方法在他的讀書批注中也隨處可見。如毛澤東在讀《古文辭類纂》中蘇洵《諫論》（下）的一段“勇者、勇怯半者、怯者三人臨淵是否跳躍”的文字時寫下了批注：“看何等淵谷。若大河深溪，雖有勇者，如不善水，無由跳越。此等皆書生欺人之談?！痹谶@里毛澤東認為對情境要作客觀分析，跳越與否不是決定于“勇”和“怯”，而首先要看“淵谷”是大河深溪還是淺河小流，其次要看勇者善不善水。

二、注重理論聯(lián)系實際的方法

理論聯(lián)系實際方法源于中國古代的經(jīng)世致用思想。經(jīng)世致用思想產(chǎn)生于明清之際，它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的一個重要思想理論。這一思想是對皓首窮經(jīng)地鉆到故紙里的漢學與講究微言大義的宋明理學的一種修正，它在晚清時期得到了極大發(fā)展。林則徐、魏源、龔自珍等人把它當作挽救清朝統(tǒng)治危機的指導思想。被譽為晚清理學大家的曾國藩亦是這種思想的踐行者。在楊昌濟的影響下，毛澤東亦服膺曾國藩。1917年8月23日，毛澤東在給黎錦熙的信中稱“愚于近人，獨服曾文正?！睋?jù)《毛澤東年譜》的記載，在湖南一師期間毛澤東多次與黎錦熙、楊昌濟等師友討論學術與社會問題。并且，在一師期間，受楊昌濟的指引，毛澤東經(jīng)常于周末到秉承經(jīng)世致用理念的船山學社聽學術報告。所有這些，對毛澤東經(jīng)世致用思想的養(yǎng)成都是不可忽視的。毛澤東不僅只是坐而論道，還起而行之，和蕭子升、蔡和森等于1918年4月14日發(fā)起成立了以“革新學術，砥礪品行，改良人心風俗”為宗旨的新民學會，為實現(xiàn)研究學問與改造社會的有效結合搭建了平臺。

毛澤東在革命建設和治學過程中一直注重理論聯(lián)系實際的方法。毛澤東參與湖南自治運動與“驅張”運動，參加革命后研究農(nóng)民問題與領導農(nóng)民運動，探索適合中國國情的革命道路與理論、建設道路與理論等，無不是在學以致用的思想統(tǒng)攝下進行的。當然，到毛澤東這里，特別是他參加并領導中國革命后，就換成了另一種表達——理論聯(lián)系實際。正如毛澤東在《改造我們的學習》所說：“有目的地去研究馬克思列寧主義的理論，要使馬克思列寧主義和中國革命的實際運動結合起來，是為著解決中國革命的理論問題和策略問題而去從它找立場，找觀點，找方法的?！痹诟锩甏芯繉W術、理論是為革命戰(zhàn)爭服務的，這一論點毛澤東《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已說得再明白不過了，即文藝必須為工人、農(nóng)民、兵士、城市小資產(chǎn)階級服務，為抗戰(zhàn)服務。在社會主義建設時期，讀書做學問要為社會主義建設服務。1958年毛澤東給各級黨委委員一封《關于讀書的建議》信，信中建議他們讀《蘇聯(lián)社會主義經(jīng)濟問題》與《馬恩列斯論共產(chǎn)主義社會》兩本書。并建議這些委員“要聯(lián)系中國社會主義經(jīng)濟革命和經(jīng)濟建設去讀這兩本書，使自己獲得一個清醒的頭腦，以利指導我們偉大的經(jīng)濟工作?！泵珴蓶|自己也身體力行。

因此，毛澤東是反對空頭理論家的，他認為這些人是：“墻上蘆葦，頭重腳輕根底淺；山間竹筍，嘴尖皮厚腹中空。”空頭理論家會犯理論脫離中國實際的毛病，會對中國的革命與建設造成很大的危害。1941年5月19日，毛澤東在延安高級干部會議上作《改造我們的學習》報告，報告批判了主觀主義作風，號召樹立理論與實際相結合的馬克思主義作風。

三、強調自學為主的讀書、做學問之法

毛澤東主張讀書、做學問要以自修為主與他不愿受太多束縛的反叛性格有關。在少年時代毛澤東就表現(xiàn)出了一種不愿受太多束縛的反叛性格，如他為了反抗私塾老師的嚴厲竟然逃學，他反對父母為他指定的婚姻等。在給黎錦熙的信中表達了他對學校教育的不滿、郁郁不得志的心情：“性不好束縛。終見此非讀書之地，意志不自由，程度太低，儔侶太惡，有用之身，寶貴之時日，逐漸催落，以衰以逝，心中實大傷悲”，因此，他很想離學校而去，“就良圖，立遠志”。他在進入湖南一師之前，就養(yǎng)成了自修的習慣，即按自己的興趣愛好去讀書學習，這一習慣他一直堅持著，即使是在艱苦復雜的斗爭年代也始終不渝。1920年6月7日，毛澤東致信黎錦熙，信中強調自學和博學，提出：“自由研究，只要有規(guī)律，有方法，未必全不可能……我對于學問，尚無專究某一種的意思，想用輻射線的辦法，門門涉獵一下?！泵珴蓶|在做學問方面主張以自修為主和他不喜被約束的性格有一定的關系。

毛澤東主張讀書、做學問要以自修為主還和他強烈的求知欲及向自己的偶像學習有關。一方面，毛澤東堅持自己獨立研讀的方式，與他旺盛的求知欲有關。1912年秋，毛澤東覺得第一中學課程有限，在讀了通鑒輯覽以后，認為在校學習不如自學，便退學寄居在湘鄉(xiāng)會館，訂了一個自修計劃，每日到湖南省立圖書館讀書。在自修的半年中，廣泛涉獵十八、十九世紀歐洲資產(chǎn)階級的社會科學和自然科學書籍。在湖南一師求學期間，雖然學校設置的課程不少，但仍滿足不了毛澤東強烈的求知欲，他還是照樣堅持自學，并安排了實施計劃?！睹珴蓶|年譜》記載，第一師范學校的課程很多，毛澤東專心于哲學、史地、文學等。他注重自學，精心安排自學計劃，讀書不倦，有時通宵不眠。另一方面，毛澤東堅持自修與他向自己的楷模學習有關。1915年6月25日，在致湘生的信中，毛澤東在談到自修問題時，舉了康有為、梁啟超為例，說康有為“四十歲以前，學遍中國學問；四十年以后，又吸收西國學問之精華”；梁啟超“先業(yè)辭章，后治各科”?？?、梁二人都是毛澤東所敬仰的人，1911年，毛澤東在湘鄉(xiāng)駐省中學讀書的時候，曾主張由孫中山、康有為、梁啟超組織新的政府，反對清王朝?？?、梁二人都有自修的經(jīng)歷，是毛澤東可以學習的鮮活榜樣。

他創(chuàng)辦的自修大學，主張辦新村等，都是這種主張的體現(xiàn)。1921年8月，毛澤東起草《湖南自修大學創(chuàng)立宣言》，提到自修大學是汲取古代書院與現(xiàn)代教學內容而創(chuàng)立的一種新模式。大學里的學生研究的場所不受限制，可在學校里，也可在自己的家里，還可以在其他的地方。自修大學的學習方法主要是：“自己看書，自己思索”，“共同討論，共同研究”，[]輔之以教師指導，等等。1939年5月20日，毛澤東在中共中央干部教育部召開的學習運動動員大會上講話，他指出，自古以來真正有學問的人，都不是從學堂里學來的。進學校只是進一個門，要求得更進一步的學問，一定要在學校外邊學習，要長期研究。

四、善于使用批判繼承法

善于吸收借鑒別的國家與民族優(yōu)秀文化成果，是一個國家與民族的文化能夠保持強大生命力的重要原因。學問方面亦是如此，譬如，馬克思恩格斯之所以能夠創(chuàng)造博大精深的馬克思主義，與他們能夠善于批判繼承古今中外文化遺產(chǎn)密不可分。毛澤東少年時期曾接受過系統(tǒng)的傳統(tǒng)文化知識的熏陶，這為后來在中國革命與建設的實踐中創(chuàng)立以他自己名字命名的中國化馬克思主義—毛澤東思想提供了民族文化的內容來源，同時也奠定了其民族形式基礎。但這在于他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成功地進行了批判繼承。

毛澤東有著深厚的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基礎，寫文章或做報告時，對中國古代的典故、成語則是駕輕就熟、信手拈來。李銳先生曾對四卷本的《毛澤東選集》引用的古代典籍作過一個統(tǒng)計，統(tǒng)計的結果是：引用30條以上的有《左傳》，引用20至30條的有《論語》、《孟子》、《史記》、《漢書》、《朱子語類》等，引用10條左右的有《大學》、《中庸》、《戰(zhàn)國策》、《后漢書》、《三國志》、《孫子兵法》、《詩經(jīng)》、《晉書》、《尚書》、《老子》、《易經(jīng)》、《國語》等[]。當然，毛澤東對中國歷史文化遺產(chǎn)并不是全盤吸收，而是主張“應當善于進行分析，應當批判地利用封建主義的文化，而不能不批判地加以利用?！迸械乩?，也就是剔除其糟粕，繼承發(fā)揚其精華。1944年7月18日，毛澤東同中外記者參觀團的成員武道進行了關于政治科學等方面的談話。毛澤東說：我們批判地接受中國長期的傳統(tǒng)，繼承那些好的傳統(tǒng)，而拋棄那些壞的傳統(tǒng)。我們以同樣的態(tài)度對待來自國外的事物。

五、提倡用比較法

比較的方法是學術研究中較常用的方法之一，亦是一種比較科學的方法。毛澤東比較提倡用這種方法進行學術研究。毛澤東在《如何研究中共黨史》中提出研究中國共產(chǎn)黨歷史可采用“古今中外”的方法，這一方法雖是從研究黨史的角度提出的，但為我們提供了進行其他人文社會研究可資借鑒的方法與視角。毛澤東對研究中國共產(chǎn)黨歷史的“古今中外法”作了解釋，他說所謂“古今中外法”：“就是弄清楚所研究的問題發(fā)生的一定的時間和一定的空間，把問題當作一定歷史條件下的歷史過程去研究。所謂‘古今就是歷史的發(fā)展，所謂‘中外就是中國和外國，就是己方和彼方?！盵]實際上，毛澤東在這里已向我們提供比較研究的兩個向度，即縱向比較與橫向比較。

1947年1月16日，毛澤東致信法學家陳瑾昆：“從新的觀點出發(fā)研究法律，甚為必要。新民主主義的法律，一方面，與社會主義的法律相區(qū)別，另一方面，又與歐美日本一切資本主義的法律相區(qū)別，請本此旨加以研究?！边@里，毛澤東就提出要注意研究新民主主義的法律與社會主義及資本主義法律的區(qū)別問題，這種區(qū)別，當然要通過系統(tǒng)的比較來實現(xiàn)。

六、主張運用分析綜合法

分析方法是經(jīng)典作家在研究問題常使用的一種方法，同時運用這種方法研究問題也符合人們的認識習慣，即從現(xiàn)象到本質，從感性到理性的提升。1960年2月9日，毛澤東讀完蘇聯(lián)科學院經(jīng)濟研究所編寫的《政治經(jīng)濟學教科書》修訂第三版后，在對其評價中他指出：“研究問題，要從人們看得見、摸得到的現(xiàn)象出發(fā)，來研究隱藏在現(xiàn)象后面的本質，從而揭露客觀事物的本質的矛盾。”毛澤東認為，馬克思《資本論》中對資本主義的經(jīng)濟分析就是用這種方法。而蘇聯(lián)的“教科書對問題不是從分析入手，總是從規(guī)律、原則、定義出發(fā)，這是馬克思主義從來反對的方法。原理、原則是結果，這是要進行分析，經(jīng)過研究才能得出的。人的認識總是先接觸現(xiàn)象，通過現(xiàn)象找出原理、原則來，而教科書與此相反，它所用的方法，不是分析法，而是演繹法。”因此，毛澤東認為，定義應當是研究的結果，必須經(jīng)過具體的分析論證，才能證明它是正確的。

不僅如此，毛澤東還主張在分析研究的基礎上再進行一定的綜合研究，分析與綜合要進行有機的結合。1941年9月13日，毛澤東向中共中央婦委、西北局聯(lián)合組成的婦女生活調查團作關于農(nóng)村調查的講話，在談到調查方法時，他特別強調了分析和綜合的方法。毛澤東主張先分析后綜合，在分析中也有小的綜合。1941年12月1日，毛澤東出席中共中央政治局會議。在討論中央關于延安干部學校的決定草案時，毛澤東指出，對于各種問題要先做分析工作，準備若干年做過分析工作之后再做綜合的理論工作。

毋庸置疑，毛澤東治學方法是豐富多彩的，以上所述并不能涵蓋毛澤東治學方法的全部。但上述的毛澤東關于學問的一些思想與方法對確立馬克思主義在學術與思想領域的指導地位發(fā)揮了巨大作用，它有著強大的生命力，這從它對當今的學術與思想的發(fā)展有很大的影響上可見一斑。但同時也必須承認，在一些時候毛澤東又沒能很好堅持一些正確的方法，如歷史辯證法。毛澤東雖主張進行研究時應堅持歷史唯物主義的觀點，但有時出于政治等因素的考慮，他在對歷史人物或歷史事件進行評價時，又不能堅持歷史唯物主義中的一分為二的方法，即歷史辯證法。如他認為電影《武訓傳》是宣傳封建文化，是一種向封建統(tǒng)治者投降的行為，是一種反動宣傳，并認為許多作者都否定階級斗爭，向反動的封建統(tǒng)治者投降，等等。卻沒有看到作為一個封建社會的下層民眾，武訓不可能超出他所處的時代與其所處的階級地位。這種違背歷史唯物主義的做法最終給我們國家的政治生活和文化建設造成了極大的傷害。由此，也不難看出，毛澤東治學的思想與方法有時存在著泛政治化的傾向，這一傾向嚴重影響與制約了其他思想與方法的合理運用，譬如，在如何處理學術與政治的關系上，毛澤東就過分地強調了政治的首位意識，漠視了學術自身發(fā)展的特殊性，以致出現(xiàn)了“文革”期間戲劇舞臺只有幾個革命樣板戲的學術與文化的荒涼年代，這一教訓是慘痛的，亦是深刻的。因此，客觀地分析與總結毛澤東的治學方法，不僅對如何搞好人文社會科學研究有重要的指導與借鑒價值，還對今天我們如何建設社會主義文化強國有重大的理論與現(xiàn)實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