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東才
一片剛開發(fā)的荒地里,除干著活兒的民工外,就屬三趟子工棚最顯眼了。其中最短那趟子,最出彩。
這一趟筒子房里間雜著一些床鋪和日用品,日用品都類似,床鋪上卻各自不同。
床鋪是用各式布簾兒圈成的十多對兒民工夫妻的家。
他們先是用把頭兒那家、旮旯那家等來區(qū)分。后來按各“家”用的圍簾布圖案來彼此稱呼。大方格、小碎花或藍白條兒,就各代表了一家人家。
二滿和大翠就叫大方格兒那家。
為了患尿毒癥的父親,他倆出來賺錢。他們就差把鋼镚兒攥出水了,就連那大方格兒布都是撿苫水泥用過的。
各家啥樣不說,卻都有個美稱——幸福的人兒!這是各家自我的感覺,更是那些耍單幫工友們瞧得見猜得著的。
單說猜得著的,確切說還有幾個“下三濫”用歪招兒獲來的。所以,工友們每天都會有幾個版本的幸福夫妻故事磨牙。
二滿兩口子也在其列,只是這段兒,他們的幸福出了問題。
前不久,二滿在樁基四五米深的地方,被掉下的一塊大泥團砸傷了頭。二滿出院后就有點呆,整日就知道干活吃飯睡覺。
時間長了,大翠就有點受不了了。大翠最受不了的,是夫妻間那點事兒。那可是苦難煩那根弦兒的解藥??!
她想起了以前,雖然二滿蔫頭巴腦又愛面子,但上來那勁兒也不眼猴兒。他還會借著隔壁大牤子酒后鼾聲如雷的機會,冒著敵人的炮火前進呢!
可現(xiàn)在不行了。
二滿的腦子肯定是留了病根,但他自知無大礙。只是原有的心病,卻嚴(yán)重了起來。
心病一,雖然在這事兒上,大家都心照不宣的??啥M也和多數(shù)人一樣,總覺著在尊嚴(yán)和尊重方面都不是那回事,所以就常回避著。就是大翠那臭脾氣,一整就借題發(fā)揮地鬧事兒。
心病二,大翠也太貳了,那些娘們兒逗她啥她都不急眼。比如人家說,喂,昨晚你們噼啪山響的真猛啊!大翠就跟著瞎起哄。二滿連氣帶急干嘎巴嘴兒又無法解釋,因昨晚他們根本啥事沒有。
更令二滿生氣的,前一段有幾個記者來采訪。什么工棚里的愛情、簾布遮擋著的隱私、簡陋圣潔的性愛云云。
大翠虎了吧唧地接受了采訪,還弄了個渾身是泥的特寫。大方格兒家女主人成了網(wǎng)絡(luò)紅人,二滿覺著這臉都丟盡了。
這晚,兩個又因那事兒急了,大翠五更半夜跑去了“秘密據(jù)點”,一個廢棄的魚房子那兒去了。
大翠知道二滿會猜到,便靠著墻邊迷糊等著。
這回不能再輕易地饒他了,哼,想碰我一手指都難,要讓他長記性!大翠想著。
大翠這回失算了,她驚醒時天光已經(jīng)大亮,根本不見二滿的影子。
大翠很難受,大翠難受得不行時,就氣急敗壞地往回跑。
她繞過忙著洗漱的人們進了屋,嘩啦一下撩起大方格兒,二滿不在。大翠摸摸被窩冰涼,她心里“咯噔”一下,趕緊房前屋后地找。
大翠有點蒙了,又不便聲張。想了想,她又跑去了魚房子那兒。大翠看見二滿倚在門后草捆上睡呢!她心疼地一把將二滿摟在懷里,淚珠子吧嗒吧嗒地往下掉。大翠朝瞪著眼瞅她的二滿說,二滿,你真的病了,真的!
大翠不再跟二滿耍了,啥都順著他。就是當(dāng)二滿說想回家時,大翠說,先不能回吧,老人的病咋辦?
這天午飯時,工頭兒進來喊著大方格兒家人呢!二滿抬頭一看,工頭身后還跟著上回來的記者,他的火騰地就上來了。這時大翠大聲應(yīng)著起來了,“喀嚓”一聲,二滿摔了手中的碗,大翠怔在了那兒。
過一會兒,大家咂嘴咋舌地圍著他倆。二滿摸著頭咧著嘴,只顧著傻笑。大翠和幾個女人相擁著在啜泣。
一段時間后,老家縣城一間廉租房內(nèi)。二滿哼著小曲兒在捋著一堆兒鈔票,一旁的大翠對二滿說,老爺子的透析款一大半兒都能報銷了,咱那水果攤兒三年免租金不說,一天還能見這么多錢。哼!多虧……這回還摔不摔人家記者,還罵不罵我傻娘們兒了?
二滿向客廳里嬉笑著的父親和兒子瞅了瞅,然后悄聲對大翠說,越傻我越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