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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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小城的夏天剛剛臻臨,南風(fēng)便如期而至地送來亞熱帶季風(fēng)氣候特有的濕熱和粘膩。
清晨,戚米被貝殼風(fēng)鈴清脆的吟唱喚醒。
她光著腳跳下床,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到陽臺上摸摸昨夜洗的校服干了沒。
那件藍(lán)白相間的校服比陽臺上其他屬于女生的衣物都大得多,很顯然是件男生的校服。
是方明晴的校服。戚米聞著上邊檸檬草洗衣粉好聞的香味笑了笑。
午后的課堂上,南風(fēng)是從淡藍(lán)色的窗簾間隙里擠進(jìn)來的,明明只字不識卻嘩啦啦地翻著桌面上的書本,儼然比某些不專注聽講的人好學(xué)得多。
某些人指的是睡得昏昏沉沉的戚米和在書上涂鴉惡搞老師的搗蛋鬼方明晴。
南風(fēng)打了他們的小報告,倆人被“光榮”請到走廊上罰站。
可對于睡神戚米來說,罰站怎能阻止此刻她對周公老爺?shù)臒釔郯??眼皮盯著雙腳卻打起架來,她忍不住想靠在墻上打起瞌睡。
“白癡啊別靠,衣服會弄到墻灰的。” 同樣在一旁罰站的方明晴扶住了她。
“管他呢……”戚米實在太犯困了,她靠上墻,背后卻不是硬梆梆的感覺,而是另一種柔軟的觸感。
她好奇地睜開眼,發(fā)現(xiàn)方明晴竟然把校服外套脫了下來,而自己背后墊著的正是他的校服。
方明晴的校服上果然沾了臟兮兮的一片墻灰,戚米拍了很久也拍不掉。
“喂,方明晴?……你真的是神經(jīng)男嗎?”她不可置信地看向方明晴,身邊的少年則回應(yīng)了她一個露出八顆牙齒的燦爛笑容。
方明晴的笑讓戚米像是直視了太陽一般眩暈了起來。
方明晴在戚米貪睡的那個午后做了那么個貼心的舉動,不可以說不紳士。
他成功地讓自己的形象在女生心中升級成暖男。
但在這之前,方明晴在戚米眼里卻是個奇葩的火星少年,班里人送外號“男神經(jīng)”。
到底有多奇葩呢?
反正戚米覺得公然把連帽恐龍睡衣穿到課堂來,或是在下雨天玩滑板濺起雨水欺負(fù)路人這種小事,已不足表現(xiàn)他“男神經(jīng)”的特質(zhì)了。
戚米印象最深的是某次英語課,英語老師不知是為了活躍一下課堂氣氛還是因為腦子秀逗了,竟然點名讓方明晴起來朗讀課文。
課文的內(nèi)容不過是常見的男女對話,可是亮點來了,方明晴一會兒用沙啞的原聲讀男生的部分,一會兒又用尖細(xì)的假聲讀女生的部分,結(jié)尾似乎還嫌棄自己矯揉造作得不夠女生,居然還用撒嬌的語氣拖了個長長的音節(jié)。
“老師,我讀得好嗎?為了讀好這篇課文我下了很大的苦功,你看我提前注好的土音……”
他“精神分裂”的這一套,逗得班里的每個人都笑岔了氣。
平時笑不露齒以女神形象示人的英語老師也樂成了東倒西歪的“女神經(jīng)”。
方明晴還真是個火星思維的四次元啊,戚米回憶起他的這些“火星軼事錄”,覺得方明晴其實還是挺可愛的。
大課間,戚米打算把方明晴的校服還給他,無奈方明晴趴在課桌上睡覺,教室里的人又太多了,她莫名有點不好意思,就轉(zhuǎn)交給了他的同桌。
“戚米你竟然會幫男神經(jīng)洗衣服耶!該不會喜歡他吧!”沒想到方明晴的同桌是個大嘴巴的八卦男,戚米的臉羞憤得紅白交替,恨不得一掌拍死他。
“啥啥啥!你說戚米和男神經(jīng)有關(guān)系?”立馬就有更八卦的女生們興致勃勃地圍上前。
“你們都閉嘴了,誰吵本大爺睡覺,本大爺就咬誰!”方明晴依舊事不關(guān)己地趴在課桌上,卻從抽屜里摸出了個老虎的面具戴在臉上。
“我去,戴個老虎面具就狐假虎威了,真不愧是男神經(jīng)啊!”女生們異口同聲地發(fā)出不屑的唏聲。
還好此時響起的上課鈴為戚米解了圍,戚米帶著臉紅心跳回到座位上,動作機(jī)械地翻開書本,卻看不下去一個字。她轉(zhuǎn)過頭偷偷瞥了眼那個大膽的老虎面具,嘴角不自覺地?fù)P起一個優(yōu)美的弧度。
她沒有發(fā)現(xiàn)的是,映在面具下那雙明眸里的自己笑起來特別美。
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道理都懂,可當(dāng)自己走在放學(xué)的路上卻被擁擠在身旁的女生七嘴八舌個沒完沒了時,戚米還是滿心怨念啊!
“戚米你不會真的喜歡男神經(jīng)吧?”女生們用既不解又同情的眼神盯著她,在她們看來,誰喜歡上方明晴這等奇葩誰就是頭腦燒糊涂的可憐蟲。
自己喜歡方明晴嗎?戚米說不上答案。
看到他笑時露出潔白的牙齒會眩暈,想靠近聞他校服上好聞的香氣,覺得他令人匪思的逗比舉止真切可愛。所有這些,在這個南風(fēng)吹拂的季節(jié)里,可不可以算作年少時清淺又懵懂的喜歡?
“嘿,你們好!謝謝你們討論我啊?!狈矫髑缇拖駥O悟空一樣,突然從人群后竄出來了,嚇了所有人一跳。
更嚇人的是,他手上竟然牽著那只兇巴巴的大黃狗。
這是門衛(wèi)阿伯養(yǎng)的狗,平時和方明晴親近??砂嗬锏呐鷤冏钆逻@只狗了,一個個被嚇得不顧形象地尖叫。
“男神經(jīng)!你太討厭了!有種別跑!”花容失色的女生們氣得直追著方明晴一路喊打。
愣在原地的戚米腦海里回放著方明晴牽著大黃狗登場時的畫面,有點無厘頭,又有點搞笑。
但戚米始終覺得他的出場像英雄一樣bright bright地酷炫。
“為了幫你解圍,我被門衛(wèi)老頭臭罵了一頓,又被暴力女們?nèi)簹?,你可得感謝我啊!”
在隔天收到方明晴邀功的紙條后,戚米的心情明媚得如同窗外的六月天。
“男神經(jīng),大恩不言謝嘛!”戚米很不厚道地這樣回復(fù)了。
午休時,為了避免繼續(xù)成為八卦女生們的炮灰,戚米獨自溜到了教學(xué)樓后邊的桐樹下吃飯。
她正歡樂地啃著作為飯后甜點的甜甜圈,忽然被人拍了下肩,一只搞怪的老虎臉湊了上前。
“男神經(jīng)……你太無聊了吧……”戚米的額頭落下了無語的三根黑線。
“你是小學(xué)生嗎?干嗎總玩這些幼稚的東西?” 戚米把老虎面具從方明晴臉上扯了下來,饒有興趣地把玩。
“你自己不也很愛玩嗎?”方明晴咧嘴笑了笑,“喜歡就送給你了?!?/p>
“真的?”戚米戴上老虎面具有些得意,下次那些女生再八卦,自己也可以狐假虎威地喊一聲“閉嘴”了。
“真的,不過嘛……”方明晴趁著戚米沒反應(yīng)過來,一把搶過了她裝著甜甜圈的紙盒。“你還沒感謝我呢,這點小意思我就笑納了?!狈矫髑缗荛_了一段距離,在戚米的怒目而視下笑嘻嘻地舔了舔甜甜圈……
悠悠的廣播音樂響起了,南風(fēng)吹送來桐花的芬芳和泥土的清新,男生的襯衫和女生的裙擺都浸在初夏那甜蜜的空氣里。
六月的南風(fēng)總是善變,時而帶來愜意的涼爽,時而又翻滾起熱浪。
方明晴也是,戚米托著腮想。
方明晴不知從什么時候起開始對自己忽冷忽熱。
也許是從那時,她被八卦的女生們逼急了就當(dāng)眾說了句“別總把我和那個神經(jīng)病扯在一起”之后,方明晴看自己的眼神就夾雜了閃躲和黯然。
誰說粗神經(jīng)的火星少年不會受傷呢?
他上課時不再做出奇葩的舉動引得老師抓狂,當(dāng)然也沒有認(rèn)真聽講,而是迷上了安靜地玩魔方。
戚米暗中觀察得出了個結(jié)論:方明晴談戀愛了!
肯定是和魔方談戀愛了!要不然怎么會上學(xué)也玩著魔方,課間也玩著魔方,吃飯也玩著魔方,上廁所嘛……肯定也離不開魔方!
“男神經(jīng)啊男神經(jīng)啊,你最近怎么迷上玩魔方了?明明還是個很幼稚的小學(xué)生玩意嘛!”戚米忍不住把紙條折成飛機(jī)丟給他,卻久久沒有回復(fù)。
戚米生日那天,夏天走到了最火熱的關(guān)頭,南風(fēng)更盛,雨水豐沛。
方明晴冒著雨在放學(xué)的路上玩滑板,故意把積水濺到了戚米的白鞋上,被痛扁了一拳。
“我可是來給你生日禮物的,你還打我!”方明晴做了個鬼臉。
“給你,生快,拜拜!”
……
戚米覺得方清明送的這個禮物吧,雖然沒有華麗的包裝,但委實珍貴了。
他竟然把“女朋友”魔方送給自己了!還是個被打亂的舊魔方,上面還滿滿是水筆不小心劃到的痕跡……
真是太有誠意了!
戚米郁悶地轉(zhuǎn)著魔方,感慨男神經(jīng)的邏輯還真不是地球的。
午夜,戚米被貝殼風(fēng)鈴丁丁零零的脆聲吵醒。
她摸出藏在枕頭下的舊魔方,在黑暗中把玩了起來。
她想起少年硬塞給自己魔方時的那個眼神。
地球上有那么多的紛紛擾擾,偏見和誤解總有一天會隨風(fēng)消逝,只有那個來自火星的眼神跨越了光年,會一直一直陪著你。
戚米用手機(jī)百度了三階魔方的公式。她小心翼翼地,以一種從未有過的奇妙情感去對待這個魔方,當(dāng)靈活的指尖在午夜的鐘表上一點點地滑過,她的呼吸聲也一點點地靜謐下來。
只剩下心跳了,還有這個復(fù)原了的魔方。
戚米拉開房間的窗簾,熹微的光照在了魔方小巧玲瓏的六個面上。
這六個面上歪歪扭扭的黑水筆寫著六個字:
戚、米、我、喜、歡、你。
南風(fēng)過境吹動風(fēng)鈴,那動人的鈴聲仿佛在輕聲細(xì)語地說:
方明晴,我也喜歡你。
不管你是男神還是男神經(jīng),不管你住在地球還是火星,我也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