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強
書法有道。連法國前總統(tǒng)希拉克先生都認為,書法是藝術中的藝術。真正的藝術,即歸道,如道,是道。好的書法,平淡中有神秘,無奇中顯高貴,那些線條就是舞動著的活的藝術精靈,魅力無窮。但這也就像絲絲縷縷的滋味,而不是可以坦呈的具象,需巴咂細品,那些滋味才能一點點浸潤出來。當代太多所謂鋒芒畢露的性情書法,基本印象是,就像你方唱罷我登場的鬧扎扎的自我表演,或者像這個喧囂而浮躁的塵世。所以我后來對書法感覺就有些疲,不僅疲,因為他們呈現(xiàn)的外表花里胡哨,內(nèi)含幾乎千篇一律,再后來我都不想多看。前不久偶爾在作家哲夫先生的博客看到汪惠仁先生的書法,頓時叫我驚訝:一如從遠古吹來的涓涓清風,爽爽約約,卻漸漸沖開罩在我印象中當代書法的層層霧霾,那種徹骨的清冽,直叫我微醺,甚至沉醉。
真是難得的好書法!我不由得贊嘆。
細觀汪惠仁先生的行楷書法,清俊悠靜,內(nèi)斂含蓄,卻又雅逸暢達,神氣恣意,頗有張懷 瓘 《書議》中評王獻之書法“挺然秀出,務于簡易;情馳神縱,超逸悠游;臨事制宜,從意便適”的意蘊。這樣的書法,上承鐘繇《賀捷表》,中繼楊凝式《韭花帖》,前續(xù)魯迅行楷筆體,端莊卻儒雅,清肅又古樸,風秩凝遠,蕭散有韻,迥異且超拔于時流,因而特立獨行,激起我一種沉潛蓬勃、景慕前賢的陣陣沖動。
早知道惠仁先生大名,是因為《散文》。在很多散文作者心目中,《散文》就像一座文化堂奧,因而作為常務副主編的汪惠仁先生,我也早就想象成一位學富五車的儒雅長者。大約因為微信“小眾”緣故,2014年底,我才得知汪先生其實尚未不惑。年齡真不是可以衡量一個人才華的標識,但年齡一定是衡量一個人成熟的基本坐標。跟汪先生的這次所謂接觸,即是他力薦“老樹畫畫”所寫的序。他稱贊劉樹勇文人畫的核心是,一個人總要守住內(nèi)心那支自由開放之花。
這也是文人心底開放的粲然精神之花。理解劉樹勇的畫也許不太難,但劉樹勇先生能請惠仁先生暢然作序,我覺得更重要的,是劉先生的畫作跟惠仁先生所經(jīng)營《散文》的理念一致,跟惠仁先生書法所沿襲和傳承的心性一致。這應該是花開各表的他們骨子里的惺惺相惜。
其實,這更是傳統(tǒng)文人們最愿意固守的那個核,道。
我不知傳統(tǒng)書道怎么就蛻變成了“法”,所以人們研習書法,無非就是學習寫字的技巧。古往今來,習書者沉湎于技者眾矣。其最誘人的理論是,技進乎道。技能進到道嗎?我的回答是,能,但難。一般人的方式,無非是練,臨帖,不斷臨帖,企望繞指柔般的練習臨帖。對此,我只能嘆息。如果僅憑練習,若干時間就能生產(chǎn)出一位書法家,那我們的書法家估計遍地都是,絕不罕見。道必有法,但法只是技,技卻未必入道。所以翻開厚厚的中國書法史,能夠記載下來的書家極其寥寥。
這個道,好像是人人都知道、都實踐、都開拓的希望大道,但藝術實踐證明,真正入道的藝術家及其作品,是少而又少的。這關乎天賦,關乎學識,關乎閱歷,更關乎最深沉內(nèi)心的曲徑通幽的那條小道。能夠曲徑通幽的小道,不是現(xiàn)實的,一定是歷史的;不是歷史的,一定是人文的;不是人文的,一定是精神的;不是精神的,一定是血脈的。這樣的道,老子都不能強為之言,我也只能說,這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令人最向往的精髓所在。所以即使在這樣一個蕪雜浮躁的時代,我們的書法家都仰慕鐘繇,仰慕楊凝式,也敬仰魯迅。所以汪惠仁先生的書法,也使我不得不以崇敬之心認真品味。
其實,我體味的,不僅僅是惠仁先生的書法,更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