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昊

宗白華美學品格與小詩創(chuàng)作理念初探

張 昊

在學科史上，詩學與美學向來是相互混融、相互滲透、相互影響的。而宗白華作為一位學貫古今、著作頗豐的詩學家、美學家，這種圓融與統(tǒng)一在他身上表現(xiàn)得更為明顯。一方面，他的詩學研究和新詩創(chuàng)作是其哲學、美學研究的一種自然延伸；另一方面，在具體的詩學研究與新詩創(chuàng)作過程中，其哲學、美學研究也得到進一步的深入與補充。這使得我們很難確化地分清其著述中的詩學成分與美學成分。如其所言：“以前田壽昌在上海的時候，我同他說：你是由文學漸漸的入于哲學，我恐怕要從哲學漸漸的結(jié)束在文學了。因我已從哲學中覺得宇宙的真相最好是用藝術(shù)表現(xiàn)，不是純粹的名言能寫出的。所以我認將來最真確的哲學就是一首‘宇宙詩’，我將來的事業(yè)也就是盡力加入這首詩的一部分罷了?！保?］225可見，對宗白華來說，他的新詩創(chuàng)作不僅僅是其哲學、美學研究的自然延伸，更是其哲學、美學思想的外化體現(xiàn)，而這一征象又集中體現(xiàn)在他的小詩創(chuàng)作之中。通過對于其小詩創(chuàng)作中所蘊涵的美學品格的探索與細讀，我們不僅可以對于其美學品格有更深化的理解，對于其小詩創(chuàng)作的特點和成就也會有更細化的體認。對于當下的新詩創(chuàng)作與美學研究也有一定的啟示與借鑒意義。

一、中國藝術(shù)本位的圓融美學

葉朗曾指出，宗白華給我們留下了兩個方面的啟示：一是中西文化的溝通與融合，即中西方兩種不同的文化精神和藝術(shù)精神在宗白華身上達到了有機的統(tǒng)一與融合；二是傳統(tǒng)文化（古典文化）和現(xiàn)代文化的溝通與統(tǒng)合，即宗白華既贊賞古典藝術(shù)也不排斥現(xiàn)代藝術(shù)，古典和現(xiàn)代在他身上也是高度統(tǒng)一與融合的。［2］這種觀念準確的把握住了宗白華詩學、美學研究的主要特征。對于宗白華而言，這種古今中外的圓融與溝通是貫穿于其研究、創(chuàng)作的始終的。然而，這種圓融并不是毫無根腳、立場的左右搖擺，其立足點始終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始終以中國傳統(tǒng)文化為藝術(shù)本位。他曾直言：“我以為中國將來的文化絕不是把歐美文化搬了來就成功。中國舊文化中實有偉大優(yōu)美的，萬不可消滅?！⑶抑鲝堉袊院蟮奈幕l(fā)展，還是極力發(fā)揮中國民族文化的‘個性’，不專門模仿，模仿的東西是沒有創(chuàng)造的結(jié)果的?！保?］

這種美學觀念直接導(dǎo)致他的美學研究在圓融中又明顯呈現(xiàn)出一種鮮明地傾向性，在他的美學話語中，“空靈”、“意境”、“氣韻”、“風骨”、“虛實”、“陰陽”等中國傳統(tǒng)古典術(shù)語占有相當大的比重，而西化的美學術(shù)語，如“優(yōu)美”、“壯美”、“悲劇”、“現(xiàn)實主義”、“浪漫主義”等等則很少出現(xiàn)。他所傾向的是中國傳統(tǒng)的強調(diào)直覺體驗、自由無羈、澄明無礙的感悟式思維觀念。他往往著眼于文學藝術(shù)創(chuàng)作實踐，如詩歌、繪畫、雕塑等具體創(chuàng)作來論述詩學、美學問題。自然而然，這種自由的、中式“散步美學”，直接影響到了他的詩學理論與詩學創(chuàng)作。

事實上，小詩這一創(chuàng)作形式與傳統(tǒng)的絕句、散曲、小令和子夜歌等有著明白的承繼關(guān)系。宗白華就曾建議郭沫若“但你小詩的意境也都不壞，只是構(gòu)造方面還要曲折優(yōu)美一點，同做詞中小令一樣。要意簡而曲，詞少而工。”［1］227典型如宗白華的《海上寄秀妹》：

星河流日夜，

海水永潮汐。

曉得么？

孤舟之上，

每晚夢中的你。

這首詩前兩行用舊詩句法，后幾句也頗有“何時共剪西窗燭”的舊詩意境，但他依然覺得詩意不夠深遠幽邃，要將詩境深化，于是又寫了一首《海上寄秀妹》，此詩前有小注：（其三，原意，用古詩句法）

星河流碧夜，

海水激藍空。

遠峰載明月，

仿佛君之容。

想君正念我，

清夜來夢中。

其實很難簡單的判斷哪一首更為高妙，從意緒表達而言，這兩首詩可謂互為佐輔。不過這種“新詩舊寫”的“反復(fù)”也反映出宗白華的詩意追求恰在于詩境的清幽遠邃，曲折悠遠。事實上，意境理論向來是宗白華詩學的核心。他認為，“藝術(shù)家以心靈映射萬象，代山川立言，他所表現(xiàn)的是主觀的生命情調(diào)與客觀的自然景象相互交融互滲。成就一個鳶飛魚躍，活潑玲瓏，淵然而深的靈境；這靈境就是構(gòu)成藝術(shù)之所以為藝術(shù)的‘意境’?！保?］在他看來，主、客體之間的關(guān)聯(lián)并不是簡單的觀照、移情，而是富有生氣的交融、互滲，是一種互動的過程與狀態(tài)。如他的《月落時》：

月落時

我的心花謝了，

一瓣一瓣的清香

化成他夢中的蝴蝶。

此種意境中，以景寓心，以景寫心，可謂“一切景語皆情語”，山水詩的情韻絲絲可尋。情緒、感悟直接融化進其對物象的直觀體驗之中。而表達上則更多的是直觀的、感悟式的心緒狀態(tài)。這與其詩學、美學研究是相映襯的：“實在告訴你，我平生對于詩詞的研究簡直沒有做過，我從來沒存過做詩的心，對于文學詩學的見解全憑直感，不能說出實在的根據(jù)。”［1］227當然，如向天淵先生所言，宗白華這種中國藝術(shù)本位的詩學、美學觀念也導(dǎo)致其某種程度的偏失?！耙虼耍诎兹A的藝術(shù)理論更看重中國藝術(shù)的簡約、空靈、禪境、氣韻生動等精神層面，而對充實、厚重、力量等方面的論述則顯得不足。”［5］91在宗白華的新詩創(chuàng)作，尤其是他的小詩創(chuàng)作中，這就表現(xiàn)出其格局、詩境的局限，過于“簡約、空靈、禪境、氣韻生動”而缺乏“充實、厚重、力量”，過于“幽玄”、“靜寂”而缺乏深邃的社會內(nèi)涵與意義考量。

顯而易見，宗白華的這種“以中國藝術(shù)為本位”的中西圓融的詩學、美學觀念對于我們今天“不是西風壓倒東風，便是東風壓倒西風”的詩學、美學研究是有著非常深刻的積極意義的。如向天淵先生所言：“很顯然，宗白華的論述，與中西比較詩學早期階段所運用的‘以西格中’的話語方式存在著根本性的不同，他一方面借西方之鏡照出了中國藝術(shù)的獨特精神內(nèi)涵，豐富和加深了我們對傳統(tǒng)藝術(shù)的理解，與此同時，他也將中國傳統(tǒng)文化與藝術(shù)作為反觀西方文藝的鏡子，并照出其以前尚未被發(fā)現(xiàn)的新的精神內(nèi)涵，從而也豐富和加深了對西方藝術(shù)的理解?！保?］92

二、氣韻生動的自然宇宙觀

宗白華的小詩整體上貫徹了他氣韻生動的宇宙哲學觀念。在宗白華那里，自然宇宙向來不是靜默的孤立存在，而灌注了無時無刻不在運動的偉力?！拔覀冎馈匀弧菬o時無處不在‘動’中的。物即是動，動即是物，不能分離。這種‘動象’，積微成著，瞬息變化，不可捉摸?！囆g(shù)家要想借圖畫、雕刻等以表現(xiàn)自然之真，當然要能表現(xiàn)動象，才能表現(xiàn)精神、表現(xiàn)生命。這種‘動象的表現(xiàn)’，是藝術(shù)最后目的，也就是藝術(shù)與照片根本不同之處了?！保?］

投射到詩歌創(chuàng)作中，突出的表現(xiàn)就是宗白華對于動態(tài)詞匯的偏愛，尤其是“流”、“波”、“流水”、“流云”、“星流”等等空明飄動的詞匯在他的《流云小詩》中隨處可見。他對“流云”這一氣韻生動的自然意象尤其偏愛，他曾回憶，“云的許多不同的形象動態(tài)，早晚風色中各式各樣的風格，是我童心里獨自玩耍的對象。都市里沒有好風景，天上的流云，時常幻出海島沙洲，峰巒湖沼。我有一天私自就云的各種境界，分別漢代的云，唐代的云，抒情的云，戲劇的云等等，很想做一個‘云譜’”［7］。觀天上流云云卷云舒而幻想出“海島沙洲”，“峰巒湖沼”本是人之常有，而至于將云分成種種“境界”，并致力于做一本“云譜”則非對“流云”有特殊偏愛的“云癡”而不能。在《流云小詩》中，宗白華不僅偏愛以《流云》為題，更常常在詩句中吟詠這一漫卷飄逸的意象。例如“流云”詩的起首，《流云（讀冰心女士〈繁星〉詩）（一）》：

理性的光，

情緒的海，

白云流空，便似思想片片，

是自然偉大么？

是人生偉大呢？

“流云”這一意象的精妙之處在于，它寓靜于動又寓動于靜，包含著一種飄然物外、無掛無礙、遺世獨立的氣度境界。宗白華認為，“靜不是死亡，反而倒是甚深微妙的潛隱的無數(shù)的動，在藝術(shù)家超脫廣大的心襟里顯呈了動中有和諧有韻律，因此雖動卻顯得極靜。這個靜里，不但潛隱著飛動，更是表示著意境的幽深。唯有深心人才能刊落紛華，直造深境幽境?！保?］值得注意的是，宗白華這一“動象的表現(xiàn)”并不僅僅拘泥于對自然宇宙動象的把握與體味，在他那里，自然宇宙與人類心靈是相互交融而相互搏動的，是共顫而鳴的琴弦。正像他的《藝術(shù)》一詩所揭示的：

你想要了解“光”么？

你可曾同那林中透射的斜陽共舞？

你可曾同黃昏初現(xiàn)的月光齊顫？

你要了解“春”么？

你的心琴可有那蝴蝶的翩翩情致？

你的呼吸可有那玫瑰粉的一縷溫馨？

你要了解“花”么？

你曾否臨風醉舞？

你曾否飲啜春光？

宗白華的“氣韻生動的自然宇宙觀念”所構(gòu)建的詩境是空靈的，又是流動的，而其最形象，最恰當?shù)谋憩F(xiàn)便是音樂化的、韻律化的、節(jié)奏和諧的宇宙之歌。因為，“音樂是時間中動的美”。在宗白華的詩中處處可見音樂的影蹤，處處可尋琴海音波的悠揚天籟。所謂“風聲、水聲、松聲、潮聲都是詩歌的樂譜?！保?］169自然宇宙中的感悟情懷與詩人心中的情緒相互感染，結(jié)合其內(nèi)心中的音樂韻律，化而為詩，成為詩人心靈的歌詠。宗白華對于音樂是有著獨特感受的，對音樂欣賞和熱愛，對節(jié)奏韻律的超然感悟，使得宗白華非常注重文字的音樂性，他曾說，“音樂不只是數(shù)的形式的構(gòu)造，也同時深深地表現(xiàn)了人類心靈最深最秘處的情調(diào)與律動”，是“形式的和諧，也是心靈的律動”［10］。他的詩中往往具備一種音樂化的意境，這與其自然意境相結(jié)合，使得繪畫的文字與音律的文字相契合，從而構(gòu)成一種音畫俱美的詩意境界。

除此而外，宗白華非常注重文字的音樂性，認為文字能具有“音樂的作用，文字中可以聽出音樂式的節(jié)奏和協(xié)和”［9］169。在具體詞句的運用上，宗白華非常注重音律化的美感，他的“流云”小詩常用“連珠過渡”的技巧，也即“詩句中不斷重復(fù)著某一個詞，從而在詩句之間形成了一種回環(huán)復(fù)沓的語音效果?！保?1］如《流云·了解》：

花兒，你了解我的心嗎？

她低低垂著頭，脈脈無語。

流水，你識得我的心么？

他回眸了幾眼，潺潺而去。

石邊倚了一支琴，

我隨手撫著他，

一聲聲告訴了我心中的幽緒。

這首詩頗有“短歌”的意趣，不僅有內(nèi)在的音樂化意境，更有外在的音樂化韻律，“心中的幽緒”與脈脈無語的花、潺潺的流水相化而為自然宇宙的悠揚韻律，使得我們可以體味自然宇宙中微聲妙韻，體味音韻飛揚的美感。

可見，這種氣韻生動的自然宇宙觀是宗白華詩學、美學觀念中的重要方面，也是其藝術(shù)境界的奧妙所在，是其重要的美學征象。無怪乎有人說，“在此意義上，整個《流云》集其實是一首詩，它是宗白華追求‘動象的表現(xiàn)’的成果，反映出從不同角度觀照自我與自然所共同組成的宇宙的動態(tài)之美，體現(xiàn)出他的‘美’來自‘真’的詩學追求?！保?2］

三、與自然宇宙互為鏡鑒的人格美學

與詩的外殼相比，宗白華更關(guān)注的是詩的精神內(nèi)涵，更關(guān)注其流注的是否確為詩人真實心靈悸動的弦歌?！八栽娙说孜乃?，當以詩人個性中真實的精神生命為出發(fā)點，以宇宙全部的精神生命為總對象?！保?3］172所謂，

詩中的境

仿佛鏡中的花，

鏡花被戴了玻璃的清影，

詩境涵映了詩人的靈心。

（《題歌德像（二）》）

恰因為“詩境涵映了詩人的靈心”，所以詩人“靈心”的高下直接決定了“詩境”的高下。這種注重“心中不可無詩意詩境”，注重“靈心”的文學理念必然引致對創(chuàng)作主體人格的注重，對創(chuàng)作主體人格修養(yǎng)的強調(diào)。事實上，宗白華不僅認為這種“為文學底質(zhì)的精神生活”的創(chuàng)造和修養(yǎng)是文人詩家最初最大的責任，更是中國新文學的源泉?？梢哉f，“人格”是宗白華美學思想的核心范疇，“藝術(shù)是創(chuàng)作主體人格外化”的美學觀念更是宗白華最基本的美學思想之一。

至于什么是理想的、應(yīng)當?shù)奈娜嗽娂业木裆睢Ｗ诎兹A認為應(yīng)該具備“真實”，“豐富”，“深透”三種性質(zhì)。具體而言，“真實就是詩人對于人類底各種感覺思想……都是自己實在經(jīng)歷過的、絕不是無病呻吟，憑空虛構(gòu)的。他對自然底各種現(xiàn)象……也都是直接體驗來的，絕不是堆積詞藻，徒存想象的?！薄柏S富就是詩人底精神生活中具有多方面感覺情緒和觀察。他心中曾經(jīng)懸過普遍人類所具有的各種感覺思想，他的詩文是代表全人類的精神生活?！薄吧钔妇褪窃娙藢τ谌诵灾懈鞣N情緒感覺，不單是經(jīng)歷過，并且他經(jīng)歷的強度比普遍人格外深濃透徹些。他感覺到人類最高的痛苦與最濃的快樂。”［13］172-173

相應(yīng)地，宗白華也提出了詩人人格的養(yǎng)成的具體方法，也即“哲理研究”、“自然中活動”、“社會中活動”。從其“氣韻生動的自然宇宙觀”來考察，后兩者甚至更為重要。“詩人最大的職責就是表寫人性與自然。而人性最真切的表示，莫過于在社會中活動……”［9］169-170可見，這三種涵養(yǎng)方法，是與宗白華“氣韻生動的自然宇宙觀”的美學觀念絲絲契合的，也無怪乎宗白華將它們看作是養(yǎng)成健全詩人人格必由的途徑。

宗白華“藝術(shù)是創(chuàng)作主體人格外化”的人格美學，尤其是他的“新詩人人格”觀并不單純源于文藝方面的思慮而更有鮮明的時代印記與社會內(nèi)涵。在宗白華看來，“少年中國”建造的關(guān)鍵正在于社會成員能否具有健全的人格，唯有社會成員能自覺形成健全的人格、高尚的道德情操，“少年中國”的理想才能成為現(xiàn)實?！巴饺惶岢珜嵱茫蛔⒅鼐袢烁竦呐囵B(yǎng)，在這國家危急的時候，流弊也很大。”［14］在宗白華的《流云》序里，有著同魯迅《吶喊》序中“鐵屋中的吶喊”相近的意味，“我夢魂里的心靈，披了件詞藻的衣裳，踏著音樂的腳步，向我告辭去了。我低聲說道：‘不嫌早么？人們還睡著呢！’他說：‘黑夜的影將去了，人心里的黑夜也將去了！我愿乘著晨光，呼集清醒的靈魂，起來頌揚初生的太陽。”［15］與魯迅相反，宗白華的期望帶有明顯的樂觀化、理想化的印記。

在宗白華看來，文學與民族精神是密切相連的，文學能激發(fā)民族精神，也會使民族精神趨于消沉。他呼喚樂觀的文學、向上的文學、積極的文學，因“向來一個民族將興的時代和建設(shè)的時代的文學，大半是樂觀的，向前的?！晕覙O私心祈禱中國有許多樂觀雄麗的詩歌出來，引我們泥涂中可憐的民族入于一種愉快舒暢的精神界。”［16］417

但是，與詩人這種提倡樂觀的、向上的、積極的人格、文藝的主張與期望相悖的是，他的詩歌之中卻往往在樂觀、飄逸的征象之下潛藏著暗暗的哀思，有人做過統(tǒng)計，在《流云小詩》中，“表示樂觀進取的生命精神的意象，如‘光’、‘日’（含太陽）、‘?！ⅰ啤ê髟啤?、‘白云’）等只有十來個，而帶有抑郁、悲怨情感色彩的意象，如‘夜’、‘夢’、‘月’、‘星’等，卻接近九十個”［17］。這恰恰發(fā)生在他與柯一岑通信，提倡“樂觀的文學”，說“我愿意在詩中多作‘深刻化’，而不作‘悲觀化’。寧愿作‘罵人之詩’，不作‘悲怨之曲’?！保?6］418的同時。這樣一種意愿與實際的背反，其實也并不矛盾。一方面這與宗白華內(nèi)傾性、多愁善感的詩人哲學家氣質(zhì)，與其自身經(jīng)歷相關(guān)聯(lián)；另一方面，也恰恰說明詩人精神人格與外在世界互為鏡鑒、密切聯(lián)系，說明了他脫離“城市社會”，于“山林高曠的地方”，另造個“山林社會”，創(chuàng)造一個“新中國”的基礎(chǔ)，以創(chuàng)造“少年中國”理想的飄渺虛幻、不切實際。說明了社會黑暗的強大，說明了療救的迫切與必要。從另一角度來看，于黑暗中找尋光明，于絕望處找尋希望，于悲哀處找尋歡樂，于沉淪處找尋向上，恰恰也是宗白華提倡樂觀的人格精神，呼喚樂觀的文學、向上的文學、積極的文學的價值與意義所在。

結(jié) 語

通過以上的梳理與分析，我們可以看出，宗白華的美學品格與小詩創(chuàng)作理念是融合互通、互為交織的，有著鮮明的美學特色和獨特的藝術(shù)理念。一方面，他秉持“中國藝術(shù)本位的圓融美學”，在中西藝術(shù)互為鏡鑒、古典藝術(shù)與現(xiàn)代藝術(shù)互為鏡鑒的同時，又堅持以中國古典藝術(shù)為本位與準繩，以之觀照、賞鑒中西藝術(shù)。這使得他的小詩創(chuàng)作在吸收東西方優(yōu)秀養(yǎng)分的同時，又始終貫穿著一種簡約、空靈、飄逸而蘊藉豐富的意境。另一方面，宗白華的美學體系中又無時無刻熔鑄著一種“氣韻生動的自然宇宙觀”。在他那里，自然宇宙是氣韻生動的，是無時無刻不在運動的，是流動的、飄渺的、音樂的。他的小詩貫穿著“動象”的表現(xiàn)，貫穿著躍動的靈音，擁有著“云卷云舒”的動態(tài)氣韻。最后，宗白華始終堅持“藝術(shù)是創(chuàng)作主體人格外化”的美學理念。認為創(chuàng)作主體的人格是決定藝術(shù)境界的關(guān)鍵所在，他不僅提出了理想的人格精神應(yīng)當如何，更系統(tǒng)提出了人格修養(yǎng)的實際方法。宗白華的人格美學是有著深刻的時代印記與時代內(nèi)涵的，他期盼于借由樂觀的、向上的、積極的人格能塑造新的國民，塑造新的國家，塑造理想的“少年中國”。今天看來，宗白華的這些美學品格與小詩創(chuàng)作理念固然有著一定的偏失與不足之處，但是所謂“白璧微瑕”，其積極意義是遠大于這些紕漏的，無論是他的“中國藝術(shù)本位的圓融美學”、“氣韻生動的自然宇宙觀”還是“與自然宇宙互為鏡鑒的人格美學”都對于我們今天探索新文藝改革、新文學改革、新詩改革乃至于對宇宙社會人生的思考有著非比尋常的啟示與指導(dǎo)。

（作者單位：重慶通信學院）

［1］宗白華：《三葉集》，《宗白華全集》第1卷，安徽教育出版社2008年第2版。

［2］參見葉朗：《宗白華給我們留下的啟示》，《胸中之竹》，安徽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283-287頁。

［3］宗白華：《自德見寄書》，《宗白華全集》第1卷，安徽教育出版社2008年第2版，第321頁。

［4］宗白華：《中國藝術(shù)境界之誕生（增訂稿）》，《宗白華全集》第2卷，安徽教育出版社2008年第2版，第358頁。

［5］向天淵：《也談宗白華美學、詩學研究的啟示》，《福建論壇·人文社會科學版》2007年第8期。

［6］宗白華：《介紹兩本關(guān)于中國畫學的書并論中國的繪畫》，《美學散步》，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第125頁。

［7］宗白華：《我和詩》，《宗白華全集》第2卷，安徽教育出版社2008年第2版，第149頁。

［8］宗白華：《鳳凰山讀畫記》，《宗白華全集》第2卷，安徽教育出版社2008年第2版，第377頁。

［9］宗白華：《新詩略談》，《宗白華全集》第1卷，安徽教育出版社2008年第2版。

［10］宗白華：《哲學與藝術(shù)—希臘大哲學家的藝術(shù)理論》，《宗白華全集》第2卷，安徽教育出版社2008年第2版，第54頁。

［11］彭峰：《從流云看藝境》，葉朗主編：《美學的雙峰》，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99年版，第506頁。

［12］李丹：《〈流云〉：“動象的表現(xiàn)”之“宇宙詩”》，《中國文學研究》2013年第3期，第97頁。

［13］宗白華：《新文學底源泉—新的精神生活內(nèi)容底創(chuàng)造與修養(yǎng)》，《宗白華全集》第1卷，安徽教育出版社2008年第2版。

［14］宗白華：《〈美育〉等編輯后語》，《宗白華全集》第2卷，安徽教育出版社2008年第2版，第261頁。

［15］宗白華：《〈流云〉序》，《宗白華全集》第1卷，安徽教育出版社2008年第2版，第410頁。

［16］宗白華：《戀愛詩的問題—致一岑》，《宗白華全集》第1卷，安徽教育出版社2008年第2版。

［17］彭峰：《引進與變異—西方美學在中國》，首都師范大學出版社2006年版，第160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