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人自選詩
吉狄馬加自選詩
已經(jīng)是名副其實的冬天了,這里是青藏高原的冬天,一個漫長的冬季就要開始。有意思的是,我曾經(jīng)聽一位高僧告訴我,只有在寂寞的冬季,時間的刻度才會被人類遺忘,人的冥想才能駛向遙遠的彼岸。其實大量的事實早已告訴我們,哲學(xué)和詩歌的產(chǎn)生,從來都是人類精神領(lǐng)域最為孤獨的探索和守望。因為只有這樣,偉大的哲學(xué)和偉大的詩人才會成為聆聽并闡釋無限宇宙和絕對真理的智者。偉大的哲學(xué)家和偉大的詩人,他們永遠置身于喧囂的邊緣,有時甚至是群體生活的邊緣,他們的思想和詩歌不是廉價的迎合與取悅,就如同穿越天庭的光明,能直接抵達生命的根部并照亮人類前行的道路。在這里,我想用一個并不形象的比喻來說明一個我想說明的問題。如果說偉大的哲學(xué)家和偉大的詩人是一位演講者,無論他們面對的是空無一人的世界,還是面對的是成千上萬的眾生,當(dāng)他們在揭示生命的本質(zhì)和真理之前,毫無疑問,他們必須首先面對自己的內(nèi)心和靈魂,因為我們堅信,所有通向人類心靈并認知終極生命意義的道路,都是從這里開始的。由此,我為我是一個詩人而感到十分的自豪,那是因為詩歌從未離開過我們,它是我們不論從現(xiàn)實中,還是在精神上,度過一個又一個冬季的最為溫暖的火塘。詩歌不僅僅是我們寫作的一種生活方式,或者說是對自己以及這個世界的表達方式,我想更為重要的是,它已經(jīng)是我們生命的一個重要部分。我們的生命是有意義的,而這個意義就在于我們?yōu)樵姼瓒钪?/p>
——吉狄馬加
風(fēng)在黃昏的山岡上悄悄對孩子說話,風(fēng)走了,遠方有一個童話等著它。孩子留下你的名字吧,在這塊土地上,因為有一天你會自豪地死去
——題記
我是這片土地上用彝文寫下的歷史
是一個剪不斷臍帶的女人的嬰兒
我痛苦的名字
我美麗的名字
我希望的名字
那是一個紡線女人
千百年來孕育著的
一首屬于男人的詩
我傳統(tǒng)的父親
是男人中的男人
人們都叫他支呷阿魯
我不老的母親
是土地上的歌手
一條深沉的河流
我永恒的情人
是美人中的美人
人們都叫她呷瑪阿妞
我是一千次死去永遠朝著左睡的男人
我是一千次死去
永遠朝著右睡的女人
我是一千次葬禮開始后
那來自遠方的友情
我是一千次葬禮高潮時
母親喉頭發(fā)顫的輔音
這一切雖然都包含了我
其實我是千百年來
正義和邪惡的抗?fàn)?/p>
其實我是千百年來
愛情和夢幻的兒孫
其實我是千百年來
一次沒有完的婚禮
其實我是千百年來
一切背叛
一切忠誠
一切生
一切死
啊,世界,請聽我回答
我—是—彝—人
你還記得
那條通向吉勒布特的小路嗎?
一個流蜜的黃昏
她對我說:
我的繡花針丟了
快來幫我尋找
(我找遍了那條小路)
你還記得
那條通向吉勒布特的小路嗎?
一個沉重的黃昏
我對她說:
那深深插在我心上的
不就是你的繡花針嗎
(她感動得哭了)
在一個神秘的地點
有人在喊我的名字
但我不知道
這個人是誰
我想把他的聲音帶走
可是聽來卻十分生疏
我敢肯定
在我的朋友中
沒有一個人曾這樣喊叫我
在一個神秘的地點
有人在寫我的名字
但我不知道
這個人是誰
我想在夢中找到他的字跡
可是醒來總還是遺忘
我敢肯定
在我的朋友中
沒有一個人曾這樣寫信給我
在一個神秘的地點
有人在等待我
但我不知道
這個人是誰
我想透視一下他的影子
可是除了虛無什么也沒有
我敢肯定
在我的朋友中
沒有一個人曾這樣跟隨我
昨天
你在原野上
自由地歌唱
你的馬
歡快地,跑來跑去
一雙靈性的眼睛
充滿了善良
今天
你站在
城市的中央
孤獨無望
你的馬
邁著疲憊的四蹄
文明的陰影
已將它
徹底地籠罩
有人問在非洲的原野上
是誰在控制羚羊的數(shù)量
同樣他們也問
斑馬和野牛雖然繁殖太快
為什么沒有成為另一種災(zāi)難
據(jù)說這是獅子和食肉動物們的捕殺
它們維系了這個王國的平衡
難怪有詩人問這個世界將被誰毀滅
是水的可能性更大?還是因為火?
羅伯特·弗羅斯特曾有過這樣的疑問
其實這個問題今天已變得很清楚
毀滅這個世界既不可能是水,也不可能是火
因為人已經(jīng)成為了一切罪惡的來源!
傳說一只鹿被獵人追殺,無路可逃站在懸崖上。正當(dāng)獵人要射殺時,鹿猛然回頭變成了一個美麗的姑娘,最終獵人和姑娘結(jié)成了夫妻。
這是一個啟示
對于這個世界,對于所有的種族
這是一個美麗的故事
但愿這個故事,發(fā)生在非洲
發(fā)生在波黑,發(fā)生在車臣
但愿這個故事發(fā)生在以色列
發(fā)生在巴勒斯坦,發(fā)生在
任何一個有著陰謀和屠殺的地方
但愿人類不要在最絕望的時候
才出現(xiàn)生命和愛情的奇跡
我原來一直不知道,以色列的石頭,能讓猶
太人感動。
遠遠望過去
土墻在陽光下像一種睡眠
不知為什么
在我的意識深處
常?;没龅?/p>
都是彝人的土墻
我一直想破譯
這其中的秘密
因為當(dāng)我看見那道墻時
我的傷感便會油然而生
其實墻上什么也沒有
我曾問過真正的智者
什么是自由?
智者的回答總是來自典籍
我以為那就是自由的全部
有一天在那拉提草原
傍晚時分
我看見一匹馬
悠閑地走著,沒有目的
一個喝醉了酒的
哈薩克騎手
在馬背上酣睡
是的,智者解釋的是自由的含義
但誰能告訴我,在那拉提草原
這匹馬和它的騎手
誰更自由呢?
有人失落過身份
而我沒有
我的名字叫吉狄馬加
我曾這樣背誦過族譜
吉狄吉姆吉日阿伙
瓦史各各木體牛牛
因此,我確信
《勒俄特依》是真實的
在這部史詩誕生之前的土地
神鷹的血滴,注定
來自沉默的天空
而那一條,屬于靈魂的路
同樣能讓我們,在記憶的黑暗中
尋找到回家的方向
難怪有人告訴我
在這個有人失落身份的世界上
我是幸運的,因為
我仍然知道
我的民族那來自血液的歷史
我仍然會唱
我的祖先傳唱至今的歌謠
當(dāng)然,有時我也充滿著驚恐
那是因為我的母語
正背離我的嘴唇
詞根的葬禮如同一道火焰
是的,每當(dāng)這樣的時候
達爾維什,我親愛的兄弟
我就會陷入一種從未有過的悲傷
我為失去家園的人們
祈求過公平和正義
這絕不僅僅是因為
他們失去了賴以生存的土地
還因為,那些失落了身份的漂泊者
他們?yōu)橹赝木窆枢l(xiāng)
已經(jīng)遭到了毀滅!
*穆罕默德·達爾維什(1941—2008),當(dāng)代最偉大的阿拉伯詩人,巴勒斯坦國歌詞作者。
在原野上
是吉勒布特*的樹
樹的影子
像一種碎片般的記憶
傳遞著
隱秘的詞匯
沒有回答
只有巫師的鑰匙
像翅膀
穿越那神靈的
疆域
樹枝伸著
劃破空氣的寂靜
每一片葉子
都凝視著宇宙的
沉思和透明的鳥兒
當(dāng)風(fēng)暴來臨的時候
馬匹的眼睛
可有純粹的色調(diào)?
那些灰色的頭發(fā)和土墻已經(jīng)在白晝中消失
樹彎曲著
在夏天最后一個夜晚
幻想的巢穴,飄向
這個地球更遠的地方
這是黑暗的海洋
沒有聲音的傾聽
在吉勒布特?zé)o邊的原野
只有樹的虛幻的輪廓
成為一束:唯一的光!
*吉勒布特,詩人的故鄉(xiāng),在四川省涼山彝族自治州腹心地帶。
為了見證而活著,
這并非是活著的全部理由。
然而,當(dāng)最后的審判還未到來,
你不能夠輕易地死去。
在鏡子變了形的那個悲傷的世紀,
孤獨的面具和謊言,
隱匿在黑暗的背后,同時也
躲藏在光的陰影里。你啜飲苦難和不幸。
選擇放逐,道路比想象遙遠。
當(dāng)人們以為故鄉(xiāng)的土墻,
已成為古老的廢墟。但你從未輕言放棄。
是命運又讓奇跡發(fā)生在
清晨的時光,你的呼喊沒有死亡。
在銀色的鱗羽深處,唯有詞語
正經(jīng)歷地獄的火焰,
那是波蘭語言的光輝,它會讓你
在黎明時看到粗糙的群山,并讓靈魂
能像亞當(dāng)·密茨凱維奇那樣,
佇立在阿喀曼草原的寂靜中,依然聽見
那來自立陶宛的聲音。請相信母語的力量。
或許這就是你永恒的另一個祖國,
任何流放和判決都無法把它戰(zhàn)勝。
感謝你全部詩歌的樸素和堅實,以及
蒙受苦難后的久久的沉默。在人類
理性照樣存活的今天,是你教會了我們明白,
真理和正義為何不會終結(jié)。
你不是一個偶然,但你的來臨
卻讓生命的恥辱和絕望,跨過了
——最后的門檻。
*切斯瓦夫·米沃什(1911—2004),生于今立陶宛,波蘭著名詩人,1980年獲諾貝爾文學(xué)獎,主要作品有《冬日之鐘》《被禁錮的心靈》《波蘭文學(xué)史》等,體裁涉及詩歌、散文、小說、政論等多種。
風(fēng)吹過大地
吹過誕生和死亡
風(fēng)吹過大地
吹透了這大地上
所有生命的邊疆
遺忘詞根
遺忘記憶
遺忘驅(qū)逐
遺忘鮮血
這里似乎只相信遺忘
然而千百年
這里卻有一個不爭的事實
在深深的峽谷和山地中
一個、兩個、成千上萬個印第安人
在孤獨地行走著
他們神情嚴肅
含著淚花,默默無語
我知道,他們要去的目的地
那是無數(shù)個高貴的靈魂
通向回憶和生命尊嚴的地方
我知道,當(dāng)星星綴滿天空
罪行被天幕隱去
我不敢肯定,在這樣的時候
是不是太陽石的大門
又在子夜時分為祭獻而開
蒂亞瓦納科*,印第安大地的肚臍
請允許我,在今天
為一個種族精神的回歸而哭泣
*蒂亞瓦納科是玻利維亞一處重要的印第安古老文化遺跡。
我注定要置于分裂的狀態(tài)
因為在我還沒有選擇的時候
在我的軀體里——誕生和死亡
就已經(jīng)開始了殊死的肉搏
當(dāng)我那黑色的意識
即將沉落的片刻
它的深淵卻在升高
箭矢穿透的方向
既不朝向天堂!
更不面向地獄!
我的一部分臉頰呈現(xiàn)太陽的顏色
苦蕎麥的渴望——
在那里自由地瘋長
而我的另一部分臉頰
卻被黑暗吞噬
消失在陌生城市的高樓之中
我的左耳能聽見
一千年前送魂的聲音
因為事實證明——
它能承受時間的暴力
它能用無形的雙手
最快地握住——
那看不見的傳統(tǒng)和血脈
它能把遺忘的詞根
從那冰冷的灰燼中復(fù)活
然而,我的右耳卻什么也聽不見
是鋼鐵的聲音已經(jīng)將它殺死!
我的兩只眼睛
一只充滿淚水的時候
另一只干渴如同沙漠
那是我的眼睛
一只隱藏著永恒的——光明!
一只噴射出瞬間的——黑暗!
我的嘴唇是地球的兩極
當(dāng)我開口的時刻
世界只有死亡般的寂靜
當(dāng)我沉默寡言——
卻有一千句諺語聲如洪鐘!
我曾擁有一種傳承
而另一種方式卻在我的背后
悄悄地讓它消失
我永遠在——差異和沖突中舞蹈
我是另一個吉狄馬加
我是一個人
或者說——是另一只
不知名的——淚水汪汪的動物!
我曾寫下過這樣的詩句
凡是人——
我們出生的時候
只有一種方式
無一例外,我們
都來自母親的子宮
這或許——
就是命運用左手
在打開誕生
這扇前門的時候
它同時用右手
又把死亡的鑰匙
遞到了我們的手上
我常常這樣想——
人類死去的方式
為什么千奇百怪?
完全超出了
大家的想象
巫師說:所有的影子都不相同
說完他就咬住了燒紅的鏵口!
從冷兵器時代——直到今天
人類對殺戮的方法
不斷翻新——這除了人性的缺陷和偽善
還能找出什么更恰當(dāng)?shù)睦碛桑?/p>
我從更低的地方
注視著我故鄉(xiāng)的蕎麥地
當(dāng)微風(fēng)吹過的時候
我看見——蕎麥尖上的水珠兒閃閃發(fā)光
猶如一顆顆晶瑩的眼淚!
我仰著頭——想念他!
只能長久地望著無盡的夜空
我為那永恒的黑色再沒有回聲
而感到隱隱的不安,風(fēng)已經(jīng)停止了吹拂
只有大海的呼吸,在遠方的云層中
閃爍著悲戚的光芒
是在一個片刻,還是在某一個瞬間
在我們不經(jīng)意的時候
他已經(jīng)站在通往天堂的路口
似乎剛剛轉(zhuǎn)過身,在向我們招手
臉上露出微笑,這是屬于他的微笑
他的身影開始漸漸地遠去
其實,我們每一個人都知道
他要去的那個地方,就是靈魂的安息之地
那個叫庫努的村落,正準(zhǔn)備迎接他的回歸
納爾遜·曼德拉——我們的父親
當(dāng)他最初離開這里的時候,在那金色的陽光下
一個黑色的孩子,開始了漫長的奔跑
那個孩子不是別人——那是他昨天的影子
一雙明亮的眼睛,注視著無法預(yù)知的未來
那是他童年的時光被記憶分割成的碎片
他的雙腳赤裸著,天空中的太陽
在他的頭頂最終成為一道光束
只有宇宙中墜落的星星,才會停留在
黑色部族歌謠的最高潮
只有那永不衰竭的舞蹈的節(jié)奏
能夠遺忘白色,找到消失的自信
為了祖先的祭品,被千百次地贊頌
所有的渴望,只有在被夜色
全部覆蓋的時候,才會穿越生和死
從這里出發(fā),就是一種宿命
他將從此把自己的生命——與數(shù)以千萬計的
黑色大眾的生命聯(lián)系在一起
他將不再為自己而活著,并時刻準(zhǔn)備著
為一個種族的解放而獻身
從這里出發(fā),只能做如下的選擇
選擇死——因為生早已成為偶然
選擇別離——因為相聚已成為過去
選擇流亡——因為追逐才剛剛開始
選擇高墻——因為夢中才會出現(xiàn)飛鳥
選擇吶喊——因為沉默在街頭被警察殺死
選擇鐐銬——因為這樣更多的手臂才能自由
選擇囚禁——因為能讓無數(shù)的人享受新鮮的空氣
為了這樣一個選擇,他只能義無反顧
因為他的選擇,用去的時間——
不會是一天,也不會是一年,而將是漫長的歲月
就是他本人也根本不會知道
他夢想的這一天將會何時真的到來
誰會知道?一個酋長的兒子
將從這里選擇一條道路,從那一天開始
就是這樣一個人,已經(jīng)注定改變了二十世紀的
歷史
是的,從這里出發(fā),盡管這條路上
陪伴他的將是監(jiān)禁、酷刑、迫害以及隨時的死亡
但是他從未放棄,當(dāng)他從那——
牢獄的窗戶外聽見大海的濤聲
他曾為人類為追求自由和平等的夢想而哭泣
誰會知道?一個有著羊毛一樣卷發(fā)的黑孩子
曾經(jīng)從這里出發(fā),然而他始終只有一個目標(biāo)
那就是帶領(lǐng)大家,去打開那一扇——
名字叫自由的沉重的大門!
為了這個目標(biāo),他九死一生從未改變
誰會知道?就是這個黑色民族的驕子
不,他當(dāng)然絕不僅僅屬于一個種族
是他讓我們明白了一個真理,那就是愛和寬恕
能將一切仇恨的堅冰溶化
而這一切,只有他,因為他曾經(jīng)被另一個
自認為優(yōu)越的種族國家長時間地監(jiān)禁
而他的民族更是被奴役和被壓迫的奴隸
只有他,才有這樣的資格——
用平靜而溫暖的語言告訴人類
——“忘記仇恨”!
我仰著頭——淚水已經(jīng)模糊了雙眼
我長時間注視的方向,在地球的另一邊
我知道——我們的父親——他就要入土了
他將被永遠地安葬在那個名字叫庫努的村落
我相信,因為他——從此以后
人們會從這個地球的四面八方來到這里
而這個村落也將會因此成為人類良心的圣地!
彈撥口弦的時候
黑暗籠罩著火塘。
伸手不見五指
只有口弦的聲音。
口弦的彈奏
是一種隱秘的詞匯
是被另一個聽者
捕獲的暗語。
它所表達的意義
永遠不會,停留在
空白的地域。
它的彈撥
只有口腔的共鳴。
它的音量
細如游絲,
它是這個世界
最小的樂器。
一旦口弦響起來
在寂靜的房里
它的傾訴,就會
占領(lǐng)所有的空間。
它不會選擇等待
只會抵達,另一個
渴望中的心靈。
口弦從來不是
為所有的人彈奏。
但它微弱的訴說
將會在傾聽者的靈魂里
掀起一場
看不見的風(fēng)暴!
在黎明的時候,我聽見
在耶路撒冷我居住的旅館的窗戶外
一只鴿子在咕咕地輕哼……
我聽著這只鴿子的叫聲
如同是另一種陌生的語言
然而它的聲音,卻顯得忽近忽遠
我甚至無法判斷它的距離
那聲音仿佛來自地底的深處
又好像是從高空的云端傳來
這鴿子的叫聲,蒼涼而古老
或許它同死亡的時間一樣久遠
就在離它不遠的地方,在通往
哭墻和阿克薩清真寺的石板上
不同信徒的血跡,從未被擦拭干凈
如果這僅僅是為了信仰,我懷疑
上帝和真主是否真的愛過我們
我聽著這只鴿子咕咕的叫聲
一聲比一聲更高,哭吧!開始哭!
原諒我,人類!此刻我只有長久的沉默……
我尋找你——
費德里科·加西亞·洛爾加
在格拉納達的天空下
你的影子彌漫在所有的空氣中
我穿行在你曾經(jīng)漫步過的街道
你的名字沒有回聲
只有瓜達基維河*那輕柔的幻影
在橙子和橄欖林的頭頂飄去
在格拉納達,我虔誠地拜訪過
你居住過的每一處房舍
從你睡過的嬰兒時的搖籃
(雖然它已經(jīng)停止了歌吟和晃動)
到你寫作令人心碎的謠曲的書桌
費德里科·加西亞·洛爾加——
我尋找你,并不僅僅是為了尋找
因為你的生命和巨大的死亡
讓風(fēng)旗旋轉(zhuǎn)的安達盧西亞
直到今天它的吉他琴還在嗚咽
因為你的靈魂和優(yōu)雅的風(fēng)度
以及喜悅底下看不見的悲哀
早已給這片綠色的土地蓋上了銀光
費德里科·加西亞·洛爾加——
一位真正的詩歌的通靈者,他不是
因為想成為詩人才來到這個世界上
而是因為通過語言和聲音的通靈
他才成為了一個真正的詩歌的酋長
費德里科·加西亞·洛爾加——
縱然你對語言以及文字的敏感
有著光一般的抽象和直覺
但你從來不是為了雕飾詞語
而將神授的語言殺死的匠人
你的詩是天空的嘴唇
是泉水的渴望,是暝色的顱骨
是鳥語編的星星,是幽暗的思維
是蜥蜴的麥穗,是田園的杯子
是月桂的鈴鐺,是月亮的弱音器
是凄厲的暈光,是雪地上的磷火
是刺進利劍的心,是骷髏的睡眠
是舌尖的苦膽,是垂死的手鼓
是燃燒的喉嚨,是被切開的血管
是死亡的前方,是紅色的悲風(fēng)
是固執(zhí)的血,是死亡的技能
費德里科·加西亞·洛爾加——
只有真正到了你的安達盧西亞,我們
才會知道,你的詩為什么
具有鮮血的滋味和金屬的性質(zhì)!
讓我們在這個地球上的某一處
或許就在任何一個地方
讓我們像你一樣
做一次力所能及的人為的創(chuàng)造
你鏡頭里的萊茵河
灰色是如此的遙遠
看不見鴿子,天空沒有飛的欲望
只有地平線,把緘默的心
鑲?cè)胍恢槐?/p>
在鏡頭里,鋼筋水泥的建筑
綻放著嶄新的死亡
靜止的陰影,再不會有鳥群
在這時空的咽喉中翻飛
你沒有坐在河的岸邊獨自飲泣
你開始制著自己的作品
并果斷地做出了如下的選擇:
把黑色的煙囪,從這里移走
并讓鋼筋水泥的隔膜,消失
在夢和現(xiàn)實的邊界
你讓兩岸的大地和綠草生機勃勃
在天地之外也能聽見鳥兒的鳴叫
是你與制造垃圾的人殊死搏斗
最終是用想象的利刃殺死了對方
你把萊茵河還給了自然……
*安德烈斯·古斯基(AndreasGursky,1955—),德國當(dāng)代著名極簡主義攝影家,環(huán)保主義者。
你是不是還睡在
靜靜的馬洛什河①的旁邊?
或許你就如同
你曾描述過的那樣——
只是一個疲乏的人,躺在
柔軟的小草上睡覺。唉!
一個從不說謊,只講真話的人
誰又能給你的心靈以慰藉呢?
因為饑餓,哪怕就是
神圣的泥土已經(jīng)把你埋葬
但為了一片溫暖的面包
你的影子仍然會在蒿爾托巴吉②
尋找一片要收割的成熟的莊稼
這時候,我們讀你的詩
光明的詞語會撞擊我們的心
我們會這樣想,懷著十分的好奇
你為什么能把人類的饑餓寫到極致?
你的饑餓,不是你干癟的胃吞噬的饑餓
不是那只餓得咯咯叫著的母雞
你的饑餓,不是一個人的饑餓
不是反射性的饑餓,是沒有記憶的饑餓
你的饑餓,是分成兩半的饑餓
是勝利者的饑餓,也是被征服者的饑餓
是過去、現(xiàn)在和將來的饑餓
你的饑餓,是另一種生命的饑餓
沒有饑餓能去證明,饑餓存在的本身
你的饑餓,是全世界的饑餓
它不分種族,超越了所有的國界
你的饑餓,是餓死了的饑餓
是發(fā)瘋的鐵勺的饑餓,是被饑餓折磨的饑餓
因為你的存在,那磨快的鐮刀
以及農(nóng)民家里灶爐中熊熊燃燒的柴火
開始在沉睡者的夢里閃閃發(fā)光
原野上的小麥,掀起一層層波浪
在那隱秘的匈牙利的黑土上面
你自由的詩句,正發(fā)出叮當(dāng)?shù)捻懧暋?/p>
尤若夫·阿蒂拉——
我們念你的詩歌,熱愛你
那是因為,從一開始直到死亡來臨
你都站在不幸的人們一邊!
①馬洛什河(Maros),匈牙利南部的一條河流。
②蒿爾托巴吉(Hortobagy),匈牙利大平原東北部的一片草原。
1
流星劃過的時候
我的身體,在瞬間
被光明燭照,我的皮毛
燃燒如白雪的火焰
我的影子,閃動成光的箭矢
猶如一條銀色的魚
消失在黑暗的蒼穹
我是雪山真正的兒子
守望孤獨,穿越了所有的時空
潛伏在巖石堅硬的波浪之間
我守衛(wèi)在這里——
在這個至高無上的疆域
毫無疑問,高貴的血統(tǒng)
已經(jīng)被祖先的譜系證明
我的誕生——
是白雪千年孕育的奇跡
我的死亡——
是白雪輪回永恒的寂靜
因為我的名字的含義:
我隱藏在霧和靄的最深處
我穿行于生命意識中的
另一個邊緣
我的眼睛底部
綻放著呼吸的星光
我思想的珍珠
凝聚成黎明的水滴
我不是一段經(jīng)文
剛開始的那個部分
我的聲音是群山
戰(zhàn)勝時間的沉默
我不屬于語言在天空
懸垂著的文字
我僅僅是一道光
留下閃閃發(fā)亮的紋路
我忠誠諾言
不會被背叛的詞語書寫
我永遠活在
虛無編織的界限之外
我不會選擇離開
即便雪山已經(jīng)死亡
2
我在山脊的剪影,黑色的
花朵,虛無與現(xiàn)實
在子夜的空氣中沉落
自由地巡視,祖先的領(lǐng)地,用一種方式
那是骨血遺傳的密碼
在晨昏的時光,欲望
就會把我召喚
穿行在隱秘的沉默之中
只有在這樣的時刻
我才會去,真正重溫
那個失去的時代……
3
望著墜落的星星
身體漂浮在宇宙的海洋
幽藍的目光,伴隨著
失重的靈魂,正朝著
永無止境的方向上升
還沒有開始——
閃電般的縱身一躍
充滿強度的腳趾
已敲擊著金屬的空氣
誰也看不見,這樣一個過程
我的呼吸、回憶、秘密的氣息
已經(jīng)全部覆蓋了這片荒野
但不要尋找我,面具早已消失……
4
此時,我就是這片雪域
從吹過的風(fēng)中,能聆聽到
我骨骼發(fā)出的聲響
一只鷹翻騰著,在與看不見的
對手搏擊,那是我的影子
在光明和黑暗的
緩沖地帶游離
沒有鳥無聲的降落
在那山谷和河流的交匯處
是我留下的暗示和符號
如果一只旱獺
拼命地奔跑,但身后
卻看不見任何追擊
那是我的意念
已讓它感到了危險
你在這樣的時刻
永遠看不見我,在這個
充滿著虛妄、偽善和殺戮的地球上
我從來不屬于
任何別的地方!
5
我說不出所有
動物和植物的名字
但這卻是一個圓形的世界
我不知道關(guān)于生命的天平
應(yīng)該是,更靠左邊一點
還是更靠右邊一點,我只是
一只雪豹,尤其無法回答
這個生命與另一個生命的關(guān)系
但是我卻相信,宇宙的秩序
并非來自于偶然和混亂
我與生俱來——
就和巖羊、赤狐、旱獺
有著千絲萬縷的依存
我們不是命運——
在拐彎處的某一個岔路
而更像一個捉摸不透的謎語
我們活在這里已經(jīng)很長時間
誰也離不開彼此的存在
但是我們卻驚恐和懼怕
追逐和新生再沒有什么區(qū)別……
6
我的足跡,留在
雪地上,或許它的形狀
比一串盛開的
梅花還要美麗
或許它是虛無的延伸
因為它,并不指明
其中的奧妙
也不會預(yù)言——
未知的結(jié)束
其實生命的奇跡
已經(jīng)表明,短暫的
存在和長久的死亡
并不能告訴我們
它們之間誰更為重要?
這樣的足跡,不是
占卜者留下的,但它是
另一種語言,能發(fā)出
寂靜的聲音
惟有起風(fēng)的時刻,或者
再來一場意想不到的大雪
那些依稀的足跡
才會被一掃而空……
7
當(dāng)我出現(xiàn)的剎那
你會在死去的記憶中
也許還會在——
剛要蘇醒的夢境里
真切而恍惚地看見我:
是太陽的反射,光芒的銀幣
是巖石上的幾何,風(fēng)中的植物
是一朵玫瑰流淌在空氣中的顏色
是一千朵玫瑰最終宣泄成的瀑布
是靜止的速度,黃金的弧形
是柔軟的時間,碎片的力量
是過度的線條,黑色+白色的可能
是光鑄造的酋長,穿越深淵的0
是宇宙失落的長矛,飛行中的箭
是被感覺和夢幻碰碎的
某一粒逃竄的晶體
水珠四濺,色彩斑斕
是勇士佩帶上一顆顆通靈的貝殼
是消失了的國王的頭飾
在大地子宮里的又一次復(fù)活
8
二月是生命的季節(jié)
拒絕羞澀,是燃燒的雪
泛濫的開始
野性的風(fēng),吹動峽谷的號角
遺忘名字,在這里尋找并完成
另一個生命誕生的儀式
這是所有母性——
神秘的詞語和詩篇
它只為生殖之神的
降臨而吟誦……
追逐離心力失重閃電弧線
欲望的弓切割的寶石分裂的空氣
重復(fù)的跳躍氣味的舌尖接納的堅硬
奔跑的目標(biāo)頜骨的坡度不相等的飛行
遲緩的光速分解的搖曳缺席的負重
撕咬撕咬血管的磷齒唇的饋贈
呼吸的波浪急遽的升起強烈如初
捶打的舞蹈臨界死亡的牽引抽空抽空
想象地震的戰(zhàn)栗奉獻大地的凹陷
向外滲漏分崩離析噴泉噴泉噴泉
生命中墜落的倦意邊緣的顫抖回憶
雷鳴后的寂靜等待群山的回聲……
9
在峭壁上舞蹈
黑暗的底片
沉落在白晝的海洋
從上到下的邏輯
跳躍虛無與存在的山澗
自由的領(lǐng)地
在這里只有我們
能選擇自己的方式
我的四肢攀爬
陡峭的神經(jīng)
爪子踩著巖石的
琴鍵,輕如羽毛
我是山地的水手
充滿著無名的渴望
在我出擊的時候
風(fēng)速沒有我快
但我的鎧甲卻在
空氣中嘶嘶發(fā)響
我是自由落體的王子
雪山十二子的兄弟
九十度的往上沖刺
一百二十度的驟然下降
是我有著花斑的長尾
平衡了生與死的界限……
10
昨晚夢見了媽媽
她還在那里等待,目光幽幽
我們注定是——
孤獨的行者
兩歲以后,就會離開保護
獨自去證明
我也是一個將比我的父親
更勇敢的武士
我會為捍衛(wèi)我高貴血統(tǒng)
以及那世代相傳的
永遠不可被玷污的榮譽
而流盡最后一滴血
我們不會選擇恥辱
就是在決斗的沙場
我也會在臨死前
大聲地告訴世人
——我是誰的兒子!
因為祖先的英名
如同白雪一樣圣潔
從出生的那一天
我就明白——
我和我的兄弟們
是一座座雪山
永遠的保護神
我們不會遺忘——
神圣的職責(zé)
我的夢境里時常浮現(xiàn)的
是一代代祖先的容貌
我的雙唇上飄蕩著的
是一個偉大家族的
黃金譜系!
我總是靠近死亡,但也凝視未來
11
有人說我護衛(wèi)的神山
沒有雪災(zāi)和瘟疫
當(dāng)我獨自站在山巔
在目光所及之地
白雪一片清澈
所有的生命都沐浴在純凈的
祥和的光里。遠方的鷹
最初還能看見,在無際的邊緣
只剩下一個小點,但是,還是同往常一樣
在藍色的深處,消失得無影無蹤
在不遠的地方,牧人的炊煙
裊裊輕升,幾乎看不出這是一種現(xiàn)實
黑色的牦牛,散落在山凹的低洼中
在那里,會有一些紫色的霧靄,漂浮
在小河白色冰層的上面
在這樣的時候,靈魂和肉體已經(jīng)分離
我的思緒,開始忘我地漂浮
此時,仿佛能聽到來自天宇的聲音
而我的舌尖上的詞語,正用另一種方式
在這蒼穹巨大的門前,開始
為這一片大地上的所有生靈祈福……
12
我活在典籍里,是巖石中的蛇
我的命是一百匹馬的命,是一千頭牛的命
也是一萬個人的命。因為我,隱蔽在
佛經(jīng)的某一頁,誰殺死我,就是
殺死另一個看不見的,成千上萬的我
我的血跡不會留在巨石上,因為它
沒有顏色,但那樣仍然是罪證
我銷聲匿跡,扯碎夜的帷幕
一雙熄滅的眼,如同石頭的內(nèi)心一樣隱秘
一個靈魂獨處,或許能聽見大地的心跳?
但我還是只喜歡望著天空的星星
忘記了有多長時間,直到它流出了眼淚
13
一顆子彈擊中了
我的兄弟,那只名字叫白銀的雪豹
射擊者的手指,彎曲著
一陣沉悶的牛角的回聲
已把死亡的訊息傳遍了山谷
就是那顆子彈
我們靈敏的眼睛,短暫的失憶
雖然看見了它,像一道紅色的閃電
刺穿了焚燒著的時間和距離
但已經(jīng)來不及躲藏
黎明停止了喘息
就是那顆子彈
它的發(fā)射者的頭顱,以及
為這個頭顱供給血液的心臟
已經(jīng)被罪惡的賬簿凍結(jié)
就是那顆子彈,像一滴血
就在它穿透目標(biāo)的那一個瞬間
射殺者也將被眼前的景象震撼
在子彈飛過的地方
群山的哭泣發(fā)出傷口的聲音
赤狐的悲鳴再沒有停止
巖石上流淌著晶瑩的淚水
蒿草吹響了死亡的笛子
冰河在不該碎裂的時候開始巨響
天空出現(xiàn)了地獄的顏色
恐懼的雷聲滾動在黑暗的天際
我們的每一次死亡,都是生命的控訴!
14
你問我為什么坐在石巖上哭?
無端地哭,毫無理由地哭
其實,我是想從一個詞的反面
去照亮另一個詞,因為此時
它正置身于淚水充盈的黑暗
我要把埋在石巖陰影里的頭
從霧的深處抬起,用一雙疑惑的眼睛
機警地審視危機四伏的世界
所有生存的方式,都來自于祖先的傳承
在這里古老的太陽,給了我們溫暖
伸手就能觸摸的,是低垂的月亮
同樣是它們,用一種寬厚的仁慈
讓我們學(xué)會了萬物的語言,通靈的技藝
是的,我們漸漸地已經(jīng)知道
這個世界亙古就有的自然法則
開始被人類一天天地改變
鋼鐵的聲音,以及摩天大樓的倒影
在這個地球綠色的肺葉上
留下了血淋淋的傷口,我們還能看見
就在每一分鐘的時空里
都有著動物和植物的滅絕在發(fā)生
我們知道,時間已經(jīng)不多
無論是對于人類,還是對于我們自己
或許這已經(jīng)就是最后的機會
因為這個地球全部生命的延續(xù),已經(jīng)證實
任何一種動物和植物的消亡
都是我們共同的災(zāi)難和夢魘
在這里,我想告訴人類
我們大家都已無路可逃,這也是
你看見我只身坐在巖石上,為什么
失聲痛哭的原因!
15
我是另一種存在,常??床灰娮约?/p>
除了在灰色的巖石上重返
最喜愛的還是,繁星點點的夜空
因為這無限的天際
像我美麗的身軀,幻化成的圖案
為了證實自己的發(fā)現(xiàn)
輕輕地呼吸,我會從一千里之外
聞到草原花草的香甜
還能在瞬間,分辨出羚羊消失的方位
甚至有時候,能夠準(zhǔn)確預(yù)測
是誰的蹄印,落在了山澗的底部
我能聽見微塵的聲音
在它的核心,有巨石碎裂
還有若隱若現(xiàn)的銀河
永不復(fù)返地熄滅
那千萬個深不見底的黑洞
閃耀著未知的白晝
我能在睡夢中,進入瀕臨死亡的狀態(tài)
那時候能看見,轉(zhuǎn)世前的模樣
為了減輕沉重的罪孽,我也曾經(jīng)
把贖罪的鐘聲敲響
雖然我有九條命,但死亡的來臨
也將同來世的新生一樣正?!?/p>
16
我不會寫文字的詩
但我仍然會——用自己的腳趾
在這白雪皚皚的素箋上
為未來的子孫,留下
自己最后的遺言
我的一生,就如同我們所有的
先輩和前賢一樣,熟悉并了解
雪域世界的一切,在這里
黎明的曙光,要遠遠比黃昏的落日
還要誘人,那完全是
因為白雪反光的作用
不是在每一個季節(jié),我們都能
享受幸福的時光
或許,這就是命運和生活的無常
有時還會為獲取生存的食物
被尖利的碎石劃傷
但盡管如此,我歡樂的日子
還是要比悲傷的時日更多
我曾看見過許多壯麗的景象
可以說,是這個世界別的動物
當(dāng)然也包括人類,聞所未聞
不是因為我的欲望所獲
而是偉大的造物主對我的厚愛
在這雪山的最高處,我看見過
液態(tài)的時間,在藍雪的光輝里消失
燦爛的星群,傾瀉出芬芳的甘露
有一束光,那來自宇宙的纖維
是如何漸漸地落入了永恒的黑暗
是的,我還要告訴你一個秘密
我沒有看見過地獄完整的模樣
但我卻找到了通往天堂的入口!
17
這不是道別
原諒我!我永遠不會離開這里
盡管這是最后的領(lǐng)地
我將離群索居,在人跡罕至的地方
不要再追殺我,我也是這個
星球世界,與你們的骨血
連在一起的同胞兄弟
讓我在黑色的翅膀籠罩之前
忘記虐殺帶來的恐懼
當(dāng)我從祖先千年的記憶中醒來
神授的語言,將把我的雙唇
變成道具,那父子連名的傳統(tǒng)
在今天,已成為反對一切強權(quán)的武器
原諒我!我不需要廉價的同情
我的歷史、價值體系以及獨特的生活方式
是我在這個大千世界里
立足的根本所在,誰也不能代替!
不要把我的圖片放在
眾人都能看見的地方
我害怕,那些以保護的名義
對我進行的看不見的追逐和同化!
原諒我!這不是道別
但是我相信,那最后的審判
絕不會遙遙無期……
*喬治·夏勒(GeorgeBealsSchaller,1933年—),美國動物學(xué)家、博物學(xué)家、自然保護主義者和作家。他曾被美國《時代周刊》評為世界上三位最杰出的野生動物研究學(xué)者之一,也是被世界所公認的最杰出的雪豹研究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