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斯絮

近幾年，北京十一學校副校長田俊每次帶隊赴北大、清華招聘人才，他都現(xiàn)身說法，自豪地宣稱：“來十一學校，改變世界以我們的方式。”在這所不同尋常的中學里，你能以怎樣的方式革新教育，甚至改變世界？且聽田俊細細道來。

成績vs成功vs成才

小雪（化名）從小就是聽話的好學生。但自從開始上高中，她的世界似乎變了——“為什么我像從前一樣努力，卻總也拿不到期望的成績？”小雪不明白，因此每次拿到成績，就要流一次眼淚，對自己失望一些。

田?。横槍@個學生，我希望幫她解決兩個問題。第一，是不是只能以學習好壞來衡量自己成不成功？學生會這么想：唉呀，我考試沒考好，我是差生了，老師都不愿搭理我了。但我會告訴她：沒有什么大不了！即便成績一般，你也應該有足夠的自信。這個成績與將來的成就之間，一定不是絕對的關系。

《中國青年》：我們總愛以學習成績、分數(shù)來衡量孩子的優(yōu)秀與否，這其實是一種不科學的成才觀。

田?。菏堑?。我們首先應該解決好心態(tài)上的問題，第二再去幫她客觀定位，如何更加適應高中階段的學習。

這一類孩子，雖然在初中階段從分數(shù)上看是比較優(yōu)秀的，但在學習方式上，他們習慣于聽、記，實際上并沒有真正地理解和消化。可以過幾天把他叫過來，讓他來講一講題目——如果真的理解了，講出來就是有邏輯的，如果他跳過了某一個步驟，你可以啟發(fā)、引導式地詢問——通過這種方式幫他自我檢查學習是否到位，也讓他悟到什么才叫做真正的“學會”。

過了一段時間成績有所起色之后，再找到這個學生，我會笑笑：還是有進展的吧。讓她明白，曾經(jīng)認為像天塌下來的事情，也許只是成長中的一個小插曲。

《中國青年》：作為一名物理老師，你同樣也非常關注學生的性格、心理、心態(tài)。

田?。哼@實際上是十一學校與其他學校一個最傳統(tǒng)的區(qū)別。我們認為，老師對學生最重要的價值絕對不是在傳授知識，而是教授一種思維方式，以及在師生相處過程中潛移默化地對他成長的影響。

教育是一個師生生命共同成長的事情。只有你對人的發(fā)展歷程，人性的方方面面有更多更深的理解，才可能逐漸成長為一名優(yōu)秀的教師。如果你是偏執(zhí)的，成天和學生較著勁，那完蛋了，一定壓力山大。

讓課堂走出教育家

2013年，科學網(wǎng)上一篇老專家的博文激起了不小的社會波瀾。年過六旬的中科院導師程代展悉心栽培的“數(shù)學界明日之星”，竟在攻讀博士的最后半年決定放棄科研，畢業(yè)后去十一學校任教。

《中國青年》：目前十一學校已經(jīng)吸納了來自北大、清華、中科院、耶魯?shù)让５?0多位博士來校任教，你認為十一為什么能不斷吸引到這么多青年人才？

田?。哼@些年帶隊去北大清華招聘，我很少談我們的待遇怎么好。我更多在講我們的愿景、使命，以及十一正在做的事。在組織設置上，我們有個特殊的地方——“教育家書院”，終極的愿景是，幫助身處不同領域、具有不同經(jīng)歷的老師成為從課堂走出來的教育家。

十一學校的理科課程是分層教學的。我們有一幫名校的博士生在負責數(shù)學Ⅳ、數(shù)學Ⅴ的研發(fā)，他們會和學校里最有數(shù)學天賦的孩子待在一起，校方也會為他們成立專門的研究室。比如去年，學科帶頭人于鳳軍讓年輕的新老師趙寅來編寫數(shù)學Ⅳ的初稿，常常一到晚上，就看見這個小團隊的幾個人聚在一起，他們會字斟句酌地去討論、研究，這種氛圍是非常吸引人的。

《中國青年》：通過你的經(jīng)歷，剛過30歲就當上副校長，可以看出十一學校敢于給年輕人機會。

田?。菏坏臋C制非常靈活。剛來一年的博士，我們就把整個科學館入館的事情全權交給他；剛來半年的老師，我們就請他主持教育年會并做主旨發(fā)言。

因為大家共同的想法就是把事情做好，所以不必論資排輩，誰有想法，誰有能力，就給誰平臺。

讓每一個學生自然成長

在聽說十一學校之前，恐怕你很難想象怎樣一種育人模式可以“不唯高考，贏得高考”。

沒有行政班，也沒有班主任，沒有固定的課程表，也沒有固定的教室。供學生自由選擇的有：265門學科課程、30門綜合實踐課程、75門職業(yè)考察課程、272個社團，學生有權申請不做作業(yè)，教師甚至有權“彈劾校長”——當你身臨其境，一定能真切地感受到每一個人臉上都興致勃勃，快樂洋溢。

2014年，全國教育界刮起了一場“選課走班”的改革風暴，但在“始作俑者”十一學?？磥?，他們不過是把“學生第一”落到實處。

《中國青年》：十一學校是從什么時候起推行“選課走班”的？

田?。?010年，最初是整體走班。傳統(tǒng)的教學形式是在同一間教室里語文、數(shù)學、物理老師“你方唱罷我登場”。

而在整體走班之后，同學們就是上什么課去什么教室。比如上語文的魯迅專題課，一進門你就能看到濃郁的氛圍，教室里布置滿了各式各樣的海報、書籍，課堂討論到什么大家可以馬上動手去翻閱。走進我們的生物教室，你會感受到里面的生機盎然，有學生認養(yǎng)的綠植、小白鼠，顯微鏡下面有切片。這樣的教室綜合了閱覽室、實驗室、自習室等若干功能，使學科的資源能讓學生們觸手可及。

《中國青年》：推動這樣大的改革，在執(zhí)行的過程中會不會發(fā)生一些陣痛？

田?。涸诠芾砑毠?jié)上確實存在方方面面的問題和挑戰(zhàn)。但是事實告訴我們，真正需要去改變的是我們的思維方式。

從前班主任承擔的角色很多。他像警察，學生不能做這個不能做那個，也像保姆，今天收學費明天收作業(yè)，什么都替學生管著。有人擔心，一旦沒了他，學生是不是該“放羊”了？事實上并沒有。

開學時我們會發(fā)一個“入學須知”，告訴同學們怎么繳費怎么領書，然后大家就一步一步地該干嗎干嗎。其實學習也好，成長也罷，真的是學生自己的事情。他們總要走向社會，必須學著對自己負責。

我們希望讓每一個人都成為一個能夠獨立的個體，也希望在不同的教學班里大家都能找到志同道合的伙伴。最近我們就在研究“走班選課”制度下的集體榮譽感。

《中國青年》：“走班選課”制度下的集體榮譽感，也可以實現(xiàn)？

田?。和耆梢詫崿F(xiàn)。因為學生在沒有課的時間里會選擇一些教室進行自習，你會發(fā)現(xiàn)有一些教室的氛圍特別好。在物理教室316，匯集了一波熱愛物理的同學，有人在學物理競賽，有人在自修大學課程，一走進去就會看到他們都在埋頭做著自己的事，課間很多學生在研討。去年高一下學期的時候，他們還給自己拍了一個短片，叫做《316的故事》。

一旦我們對學生的管理少了一些行政化，少了一些集體主義的裹挾，學生們的成長就會越來越自然，讓我們的教育越來越自由呼吸。

《中國青年》：教育也變得越來越真實。

田?。菏坏膶W生有一個非常大的優(yōu)勢，就是他進入高校以后都知道自己該干什么，不會瞎迷茫。我們不斷激勵學生生長自己的想法，不要被功利性的現(xiàn)實限制。我們開設了75門職業(yè)考察課程，包括律師、記者、財務、編導、運動員，等等。學生自行報名，學校會安排在某一個周末帶領大家去專業(yè)的辦公場所，請專業(yè)人士講解，讓學生自己去體驗。

當“云校”打破學校的圍墻

十一學校的“云?！苯ㄔO已經(jīng)“熱啟動”，田俊相信，學生距離理想中的學校將越來越近。

《中國青年》：可以看到，十一學校是允許手機、iPad進入課堂的。

田俊：我們在學校里開放無線上網(wǎng)，從去年開始開放移動設備進教室。有時在課堂上，老師也會請同學去搜索一個問題，甚至用APP去解決一個問題。每一個老師都應該去理解，我們不是要培養(yǎng)像我們這樣的人，而是要培養(yǎng)20年后社會需要的主流人才。

《中國青年》：看得出，我們的教學也體現(xiàn)了與時俱進。

田?。涸谶@個移動互聯(lián)和大數(shù)據(jù)飛速發(fā)展的時代，書本早已不是學生獲取知識的唯一渠道。不夸張地說，學校的圍墻已經(jīng)不在了。在這個背景下，學校面臨著一個轉型，如何將技術與教學相融合。

云端學校會幫助建立新的教與學方式。這樣的轉型逼著老師不斷轉變自己的角色，逼著我們去更加深入地思考學校的價值，逼著我們不斷去回歸教育的本質。但這同時也是機遇，讓我們以新的方式，改變世界。

（摘自《中國青年》2015年第10期，有刪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