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郁
仰 ?望
——尋訪鐵力山中抗聯(lián)密營遺址
荒草掩蓋不了,歲月
也掩蓋不了石頭冷峻的神情
而我讀到的是堅硬內(nèi)部的熾熱
懸崖的幽深
更襯托出萬丈雄心
在未來的山巔,等待陽光
你們,星光的眼神
就是要穿透黑暗
你們嚴(yán)冬的牙齒
冷冷地咬緊了敵人的恐懼
在篝火和破棉襖的交談中
我聽出了最冷峻的道理
——堅持就是對對手的壓迫
存在就是最倔犟的證明
窩棚和馬架子,只能
靠我自己來想象了
但是北方的寒冷北方人都懂
你們,可以借我的胸膛
把槍焐熱,而我
正踏著你們的腳印走向驕傲
曾經(jīng)也有操練、轉(zhuǎn)移嗎
也有緊急的出擊
一定也有深夜里的歌聲
今天,山風(fēng)會吹向軍歌深處
槍聲鋪成的碎石小路,盡頭
有七十年未曾冷卻的尸骨
憑著你們留在我血管里的召喚
循著歷史最嚴(yán)酷的路徑
我,來仰望你們
追 ?思
——寫在海滿抗戰(zhàn)富拉爾基戰(zhàn)場遺址
1932年9月底至12月初,蘇炳文將軍率東北民眾救國軍在富拉爾基、海拉爾、滿洲里一線抵抗侵犯黑龍江的日寇,以7千余人對陣近3萬日偽軍,血戰(zhàn)60多天,犧牲將士3600多人,負(fù)傷2500多人,終因寡不敵眾退入蘇聯(lián)境內(nèi)。此次戰(zhàn)役掃蕩了當(dāng)時的投降妥協(xié)氣氛,激起各地軍民抗日的熱情,雖敗猶榮,可歌可泣!
田野的邊緣,正是歷史的核心
老樹身上,這是彈痕刻下的83個春秋
江鷗遼闊的翅膀之下
這是我性格深沉的故鄉(xiāng)
突然,泥草房上空慵懶的深秋
被炮彈的雨水打濕
平靜的日子變得泥濘,血水橫流
染紅了星辰,染紅了夢中驚醒的眼睛
坦克的履帶碾碎了秋收后的欣喜
驚叫和哭泣使空氣中的腥味更濃
敵機傲慢的翅膀之下
是我性格深沉的故鄉(xiāng)
找出生銹的長矛
用肝膽把它磨亮,再綁上一縷紅纓
我和善憨厚的鄉(xiāng)親們
和救國軍將士一起,站在了
民族命運的高地
你有飛機我有老步槍
你有大炮我有牙齒
你有野心我有對這片故土的深愛
小鬼子,來吧
民房起火,店鋪坍塌
小城三度跌落魔鬼的深淵
勇士就用血光把它一次次照亮
團長負(fù)傷了,營長犧牲了
血肉和吶喊寫成的誓言之上
張家大哥拄著紅纓槍站成歷史
硝煙散了,因為大地上總有風(fēng)吹過
往事不散,像老樹年年發(fā)出新芽
緬 ?懷
——致敬金劍嘯
深度的眼鏡后面,有同樣深度的目光
不是因為你看到了太多的苦難
而是強盜的鐵蹄踏碎了我們的心
你手里的筆才蘸滿了鮮血
那就讓我飾演你劇中的一個苦力
或者是一個流浪人,讓我吶喊
我才知道這喊聲能穿透血紅的暮色
或者,讓我成為你詩歌中的一個省略號
我要讓敵人懂得,省略并不等同于抹殺
而是另一種控訴
我跟在你的風(fēng)雪后面
你跟在那一行黑色的身影后面
無聲地演繹著黑色的夜晚
只能用槍口的火焰,才會
照亮黑色的時光
再透過泛黃的紙張,照亮
愁苦的日子和悸動的心靈
用一個文人羸弱的身軀
迎向皮鞭的陰險和刺刀的猙獰
如同在窒息的鐵屋子里
你也是要用最后一口氣呼喊的人
讓有形和無形的沉重震顫
喚醒嚴(yán)冬鎮(zhèn)壓的生機
太陽如炬的目光盯緊了1936年8月15日
劊子手的膽怯躲進槍聲
你倒在了天空無盡的蔚藍
屬于自由和希望的8月15日啊
這大悲大喜的日子里,永遠(yuǎn)有一份緬懷
屬于你
注:金劍嘯,出生于沈陽,幼時即遷居哈爾濱,共產(chǎn)黨地下工作人員。同時他也是一位詩人、畫家、戲劇家、編輯,著有歌頌抗聯(lián)的長詩《興安嶺的風(fēng)雪》。1936年在齊齊哈爾被日寇殺害,時年僅26歲。
對 ?話
——致敬伊作衡
疼痛,是此刻的話題
我和你坐在72年時空的兩端
沒有阻隔地對話,沒有
生者與逝者的陌生
因為,你一直像星光一樣
照耀著我們今天的日子
是竹刀砍在背上更疼
還是皮鞭抽在胸前更疼
是被長時間吊掛著,還是
針刺指尖更難以忍受
背井離鄉(xiāng),流亡關(guān)內(nèi)更疼
因為是心在流血
在街上、學(xué)校和工廠
同胞被日本兵毆打甚至殺害
更讓人感覺難以忍受
當(dāng)燒紅的烙鐵按在皮肉上
疼痛像黑暗從地獄里升起,那時
你是否還能辨別真實與虛幻
當(dāng)一桶涼水澆遍全身
你是否感到疼痛帶著死神的微笑
懸浮在自己頭頂
你赤身裸體,如何對抗
零下四十度的絕望
對抗,那兜頭潑下的殘忍
還有電流,那是魔鬼的歌聲
從指尖竄入你心尖
恐懼比疼痛更危險
要對抗恐懼,就是
選擇死亡
那么,在繩索勒住脖子的瞬間,疼嗎
我沒有覺得疼
一定是后來,是你們覺得疼了
是的,我覺出一種巨大的疼痛
在我們民族的頸項間
久久不能消散
這,也令我們警醒
注:伊作衡,齊齊哈爾人,國民黨地下抗日組織哈爾濱地區(qū)負(fù)責(zé)人,1941年被捕,在東北所有被捕抗日人士中,他受刑時間最長,始終堅強不屈,1943年被日寇殘忍地施以絞刑,罹難時年僅31歲。
追 ?問
——寫在哈爾濱市平房區(qū)日軍731化學(xué)戰(zhàn)部隊遺址
陳列在展柜里的防毒面具
堅持著它主人的破舊表情
玻璃鏡片后面,黑暗而空洞
這就應(yīng)該是魔鬼垂死的眼神,令人
不寒而栗
同樣的黑暗掩藏絕境的走廊
陰風(fēng)從人性與獸性的縫隙間冷冷地追來
醫(yī)療器材上寒光遙遠(yuǎn),以及
貌似平靜的玻璃器皿
都試圖開脫虐殺的行徑
厚重的水泥墻沒能
永遠(yuǎn)堅守秘密,邪惡終將坍塌
細(xì)菌制造者已經(jīng)變成細(xì)菌
而無數(shù)活體實驗者卻石化為證據(jù)
講述加害者可鄙的失敗
面對三千冤魂,總有人追問
他們,為什么殺人
僅僅是貪婪讓一個民族瘋狂嗎
展柜里曾經(jīng)嗜血的軍刀依然猙獰
照片上,我們的先人目露不甘
仿佛提醒我們——
和平,乞求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