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尾七
一?一場孽緣
都說許公館戒備森嚴(yán),但在我沈兜兜看來,也不過如此。
我往懷里揣了對羊脂白玉手鐲,見四下無人,便穿著一身夜行衣翻出了墻。結(jié)果剛躍下墻頭,便看到昏黃的路燈下站著一個人。
我的心倏然一驚,落地時不由趔趄了一下,腳踝傳來一陣疼痛,多半是扭到了。
“沈兜兜,你又偷東西?!毖矍吧碇L衫的男子用一種略帶責(zé)怪的語氣說道,好看的眉眼間盡是凜然正義,“這樣不道德?!?/p>
“我們都快餓死了,你還跟我講道德?”我忍不住朝男子翻了個白眼,要不是因為他長得養(yǎng)眼,我早就動手打他了。
“不管什么理由,偷東西就是不對?!彼桓畹钠庹f上來就上來了。
“歐陽盛,你是不是傻?”我嗤鼻,冷冷哼了聲,“難道你還要我還回去不成?”
萬萬沒想到,這該死的呆子居然無比嚴(yán)肅地點了點頭。
“甭想了,沒……”結(jié)果我“沒可能”三個字還沒有說完,一雙手便已猝不及防地伸進我懷里,或者換個說法……我胸上,然后拿走了羊脂白玉手鐲。
我一張臉?biāo)查g紅成了東坡肉,內(nèi)心有一群野馬呼啦啦奔騰而過。
“還回去?!睔W陽盛依舊是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正經(jīng)模樣。
“……”忍無可忍,便無須再忍!我雙手握拳,對著歐陽盛便是歇斯底里一頓胖揍……當(dāng)然,避開了他好看又養(yǎng)眼的臉。
鬧出這么大的動靜,許公館里面的警衛(wèi)兵很快就察覺到了。
聽到有腳步聲朝這里過來,我才停了手,重新把手鐲小心翼翼地收進懷中,然后一瘸一拐地準(zhǔn)備開溜。
“扭到腳也不說。”歐陽盛的聲音從背后傳來,他快步追上我,也不征求我同意就把我背在了身上,“嘖,真沉?!?/p>
“……”敢不敢不要說這么直接?
說起我和歐陽盛的孽緣,這要追溯到四年前。
彼時我不過二八年華,我的神偷師父給了我一張布局圖,讓我下山去蘇州某富得流油的富商家偷一件稀世珍寶。
“這是證明你實力的一次機會,好好把握?!迸R行前,師父語重心長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也是忍不住眼眶一熱,朗聲道:“師父!徒兒保證完成任務(wù)!”
于是就這樣,我下了山。
山下楊柳依依,小姐們穿著剪裁精致的旗袍踏青,公子哥梳著油光閃閃的大背頭聽?wèi)颍u報小兒的吆喝一聲高過一聲……我一邊湊熱鬧,一邊踩著點。
等到天色漸黑,街道冷清起來,最后碼頭的工人也回去休息了,便是我沈兜兜動手的時候了。
幾乎不費吹灰之力,我便潛入了目標(biāo)的房間。
推開門的那一瞬間,我受到了驚嚇!這不是臥房嗎?
抱著找找看的心態(tài),我把所有的柜子都搜了一遍,結(jié)果一無所獲。
“師父是不會弄錯的?!蔽乙贿呑匝宰哉Z,一邊把目光放在了床榻上的少年身上。
少年的五官精致如畫,膚色白皙似玉,唇像兩瓣桃花,絕對是美人中的極品。我心一動,有了個大膽的猜測——莫非師父說的稀世珍寶是指他?難道師父之所以一直未找?guī)熌甘且驗椤瓏K嘖,我開始浮想聯(lián)翩。
就在這時,少年如蝶翼的睫毛顫了顫,薄唇輕啟,美得不可方物。我忍不住吞咽了下口水,嗯,所謂的稀世珍寶大概就是他了。
我一記手刀打暈少年,裝入麻袋扛回了山上。
“沈兜兜,你怎么偷了個人?”師父望著少年,一臉震驚。
我茫然地掏出布局圖看了又看:“我沒有偷錯??!”
“蠢蛋!”師父氣得胡子直抖,“圖拿反了!”
“……”
“還愣著干嗎?還不快把人送回去?”
“哦!”我這才反應(yīng)過來,急急忙忙把少年重新裝進麻袋,飛奔下山,因為等天一亮,事情就不好辦了。
許是我跑得太匆忙,沒注意腳下的石頭,一不留神便被絆倒了,麻袋砸落在地上,一聲細(xì)微的悶哼從里面?zhèn)鱽怼?/p>
下一秒,少年探出頭,張望了下四周,然后一臉茫然地望著我。
我沈兜兜睜眼說瞎話的本事向來一流,所以很快就編了個“女俠大戰(zhàn)劫匪”的動人故事,十三歲的歐陽盛被我唬得一愣一愣的。
“現(xiàn)在你可以下山回去了?!蔽覟t灑地朝少年揮揮手,然后轉(zhuǎn)身欲走,沒料想被他一把拽住衣袖。
“我能跟著你嗎?”少年的眸子像是兩汪泉水,惹人憐愛,“我知道你是好人,因為好人都長得漂亮?!?/p>
雖然我不是個好人,但是我就是愛聽別人夸。所以我心一動、腦一熱便點了頭。
二?發(fā)現(xiàn)是賊
就這樣,我開始了我的美少年養(yǎng)成生涯。
歐陽盛特好養(yǎng),白粥咸菜也不見他嫌棄一句。所以沒幾日,他便適應(yīng)了山上的生活。
有次,我實在按捺不住好奇心問他:“你家那么富貴,干嗎不想回去?”
歐陽盛放下了碗筷,眼眸低垂:“那兒沒人喜歡我?!蔽铱床磺逅樕系纳裆恼Z氣聽起來似乎壓抑著哭腔。
然后,歐陽盛便跟我講了他那堪比小說的身世。
歐陽盛是富商的私生子。一次意外,富商失去了傳宗接代的能力,然后他才想起年少輕狂時遺留在外面的,歐陽家唯一的香火……便是在這樣尷尬的處境下,歐陽盛被接入了歐陽家的宅邸中。
“唉?!蔽覈@了一口氣,表示對歐陽盛身世的同情,然后繼續(xù)道,“可這山上也不見得好啊,沒吃沒喝……”我的話還沒說完,便感到手心一暖,低頭望去,是歐陽盛輕輕握住了我。
“這里有你??!”歐陽盛抬頭望向我,甜甜一笑。
那一剎那,我干涸的少女心猛地“咯噔”一下,仿若有水波正一點點蕩漾開來。
奈何白衣蒼狗,可人的小甜心一去不返。我內(nèi)心幾乎是崩潰的,我搞不清究竟是哪一環(huán)節(jié)出了錯,導(dǎo)致四年后的現(xiàn)在,歐陽盛長成了這般討人厭的模樣。
噢,大抵是從他知道我是個賊以后。
那次我偷完東西回到山上,夜行衣還來不及換,便看到歐陽盛正站在門口等我。四年的山風(fēng)沒有把他摧殘成粗獷的漢子,反而把他的五官打磨得越發(fā)精致。
“兜兜,你去哪了?”他的目光如刀似箭。
“喀,挖金子去了?!蔽乙槐菊?jīng)地胡說八道,偷偷摸摸地把剛偷來的金飾藏在身后。
“你明明就是個,就是個……”歐陽盛一張臉憋得通紅,結(jié)結(jié)巴巴地吐出一個字,“賊!”
我不以為意:“當(dāng)賊怎么了?我可是靠自己雙手自給自足的勵志少女!”說完頓了一下,繼續(xù)理直氣壯道,“再說,你還是賊養(yǎng)大的呢。”
然而,最后一句話徹底讓歐陽盛惱羞成怒。
我沒有料到一向溫順如小綿羊的歐陽盛,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過來。我沒穩(wěn)住,身子往后一斜……下一秒,就被某人撲倒在了地上。
歐陽盛的鼻尖緊貼著我的,白皙的臉頰微微泛紅,竟有種說不出的魅惑。在這種香艷的姿勢下,我的心跳沒出息地加快了。
良久,歐陽盛似乎才意識到自己做了多么喪心病狂的一件事,他臉一下子漲得通紅,連耳尖都如此,他慌慌張張地從我身上爬起來,腳步急促地離開。
從那時起,歐陽盛便不再黏我了,對我說話也是一副不冷不熱的態(tài)度。
我原以為,知道我是賊后的歐陽盛遲早會離開,但他沒有。甚至在我因師父嫌棄吃太多而被趕下山時,他也沒有離開我。
就在我心生感動之際,歐陽盛卻給我澆了盆冷水。
“我要收集你偷竊的證據(jù),然后上交給國家!”山風(fēng)凜冽,歐陽盛的腦門上就差畫個月亮了。
不過現(xiàn)在看來,歐陽盛心底肯定還是舍不得我被抓的,否則,此時此刻,他也不會背著我一路狂奔……不過這方向似乎不是回去的方向啊!
“你要去哪?”
“警署。”歐陽盛回答得正氣凜然。
“……”我能立刻掐死你嗎?
最后,妥協(xié)方是我沈兜兜,為了避免歐陽盛真的手一抖,把我上交給國家。我咬咬牙,把贓物放在了警署門口,并且留了張字條說明盜自許公館,署名——“一個改過自新的飛賊”。
“嗯,這樣就對了?!睔W陽盛挑了挑眉,勾起嘴角道。
所以總結(jié)下來,今夜我沈兜兜賠了夫人又折兵,非但沒有偷到任何東西,還扭傷了腳,而這一切的罪魁禍?zhǔn)祝褪菤W陽盛。
啊!當(dāng)初我怎么就眼一瞎、腦一熱偷了他呢?
三?偷抓母雞
旅館里,我不得不接受一個殘酷的事實——帶下山的銀兩已經(jīng)全部花完了。
最近偷盜肆虐,警署加強了巡邏力度,我一時也不敢輕舉妄動,難得周密計劃了一次,竟還被歐陽盛給破壞了。
我摸著饑腸轆轆的肚子,嘆了口氣。
就在這時,隔壁的雞圈吸引了我的注意。母雞在我眼中,紛紛幻化成了一只只香噴噴的雞腿,我擦了把口水,心生歹意。
反正歐陽盛也不在,這樣想著,我的目光像雷達(dá)一般掃過雞群,只為了尋找其中最肥碩的那只。
嗯,就決定是你了!一顆石子從我手中飛出,準(zhǔn)確無誤地砸在了那只母雞的脖子上,它發(fā)出一聲哀鳴,倒地不起。
“今天終于能開葷了?!蔽译y抑內(nèi)心的狂喜,走上前撿起母雞。
我沒走多遠(yuǎn),便撞見了歐陽盛。
我條件反射地朝他露出標(biāo)準(zhǔn)的露八齒的微笑,把手背在了身后。
“沈兜兜,你身上怎么一股兒怪味?”說完,他的視線下移,目光漸冷,“你手里拿著什么?”
“一只母雞?!币娮镄袛÷叮移擦似沧?,實話實說道。
“哪來的?”
“雞圈里兩只雞打架,其中一只被打死了?!蔽乙槐菊?jīng)地胡說八道起來,“我看著浪費,就把死雞拎出來了?!?/p>
“呵。”聽罷,歐陽盛突然上前一步,挑眉道,“你以為我還像十三歲時那么好騙?”
我干脆破罐子破摔,仰頭與歐陽盛針鋒相對:“沒錯,雞是我偷的!”
“你是屬黃鼠狼的嗎?”
“我不管,我餓!要吃肉!”
良久,歐陽盛無奈地嘆了口氣,聲音低沉:“答應(yīng)我,下次不管是什么,都別再偷了好嗎?”
“為什么?”我想也沒想便問他。
歐陽盛的眼神微微躲閃了一下,最后憋出一句:“人在做,天在看。”潛臺詞——不信抬頭看,蒼天饒過誰?
“呵呵?!蔽页藗€白眼。
最后,那只雞雖然還是進了我沈兜兜的肚子,但是歐陽盛說他出于道德心,要去向雞主人賠禮道歉。
我對此事是嗤之以鼻的,哪有偷了東西再去跟失主說些類似“對不起,你的XX是我偷的,請原諒我”的話?不過既然是歐陽盛一個人去,我便也不管了。
然而,半個多時辰過去了,我也不見歐陽盛回來。
我心里開始不安起來——雞主人該不會不接受歐陽盛的道歉,硬要把他送去警署吧?偷一只雞而已,沒必要這么興師動眾吧?
算了,在這兒胡亂猜測什么用都沒有,還不如親自去看一看。
萬萬沒想到,歐陽盛居然……
雞主人是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美婦人,此時此刻,她正被歐陽盛左一聲右一聲的“大姐”哄得臉頰羞紅,眼睛里都快開出桃花來了。
真是白白擔(dān)心他這個混蛋了!
我心里無端有些生氣,但似乎除了生氣還有些其他情緒。
“喀?!蔽逸p咳一聲,試圖吸引歐陽盛的注意力,然而失敗了。
“喀喀!”我加大了聲音。
這一回,歐陽盛終于舍得回頭,發(fā)現(xiàn)是我,便說:“沈兜兜,你怎么來了?”
呵,我不來你過會兒還不直接進別人屋里去了?我臉一沉,上前幾步把歐陽盛拽到一邊。
“沒看到別人都快把眼珠子貼你身上了嗎?”話說出口,我也是被這一股兒酸味嚇了一跳——我居然因為歐陽盛吃醋!
“別這么說,柳大姐是個好人?!睔W陽盛皺眉反駁我。
“哼,就你那眼神,看誰都是好人!”我憤憤地說完,頭也不回地?fù)]袖離開,卻又忍不住側(cè)耳仔細(xì)聽歐陽盛有沒有追上來。
直到聽到身后有腳步聲漸近,我不由得勾起嘴角:嗯,還算有點良心。
可很快,我便發(fā)現(xiàn)事情有些不對勁。
首先,連續(xù)好幾日,飯桌上都會出現(xiàn)雞肉,我自然是沒錢買肉吃的,小白臉歐陽盛肯定也是沒有錢的。然后,每到夜深人靜,歐陽盛的房間都會傳來一些細(xì)微的聲響,聽起來像是他出了門。最可怕的是,經(jīng)我天天數(shù)上十幾遍,發(fā)現(xiàn)隔壁雞圈里的雞越來越少了。
難道是歐陽盛在偷雞?
不可能。我搖搖頭否定了這突然冒出的想法,畢竟歐陽盛是那種仿若包青天附體,一身凜然正氣的人。然而不是偷雞的話,那么便只可能是偷人了……
我情不自禁地開始想象歐陽盛和那個姓柳的婦人暗度陳倉的情形——每一夜,兩人都是說著情話,做著未成年謝絕觀看的事……
想到這,一團無名怒火緩緩地從我胸腔升起,我握緊拳頭:嗯,我決定了!明天夜里,我要不睡覺,你抓個現(xiàn)行!
四?深夜跟蹤
第二天晚飯的時候,我拿筷子敲了敲盆子里的雞,裝作無意地問歐陽盛:“最近的雞……”
“嗯?雞怎么了?”歐陽盛往我碗里夾了個雞腿,淡淡地說道,“雞都是好雞,綠色無公害。”
“……”呵,轉(zhuǎn)移話題的高手嘛!
我憤憤地咬了口雞腿,恨不得這肉是歐陽盛身上的。坦白從寬的機會給過他了,他卻偏偏裝傻到底,他越是如此,我便越覺得他有問題。
好不容易到了晚上,我強忍睡意,貼在墻上偷聽歐陽盛房里的動靜。果不其然,沒一會兒,歐陽盛就出門了,我趕緊跟了上去。
只見歐陽盛走到柳婦人的家后院,喊了聲“大姐”,便推開虛掩的門進去了。
事已至此,人贓俱獲,我再不做些什么就太說不過去了。于是,我咬牙切齒走上前,一腳踹開了門。
“歐陽盛!我從未見過像你這種厚顏無恥之人!”話說完,全屋子人正用一種看怪物的眼神看著我……沒錯,整整四個人,而他們中間的桌子上,擺了一副麻將。
“你怎么來了?”歐陽盛似乎沒料到我會出現(xiàn)在這里。
“敢情這幾夜你都在這兒打麻將?”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柳大姐說三缺一……”歐陽盛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釋道,“然后打一次麻將,她就送我一只雞?!?/p>
婦人們把我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然后開始圍攻歐陽盛。
“小伙子,這就是你那頓頓都要吃肉的媳婦兒?”一個婦人道。
“嘖嘖,小伙子看你長得這么俊,眼光不太好?。 绷硪粋€婦人道。
……
我沈兜兜什么時候成歐陽盛的媳婦兒了?
歐陽盛慌慌張張地站起來,臉頰泛紅,拉起我就往門外走。到了外面,他才松開我,支支吾吾道:“你不要聽她們胡說。”
“嗯?”我故意逗他,“胡說什么?胡說我是你媳婦兒?”
話剛說完,歐陽盛的臉一下子變得更紅了。
“噗……”望著歐陽盛這般嬌羞的模樣,我實在忍不住輕笑出聲,感覺時光似乎又回到了四年前。
彼時的歐陽盛還沒有長成如今正義凜然的模樣,怯弱溫順,容易臉紅。
那日,我重新把歐陽盛帶回山上,死纏爛打了好久,才讓師父同意養(yǎng)這么一個拖油瓶。然后黃昏時分,我看到歐陽盛從師父房里出來,臉紅得像是熟透的桃子,神情也似乎有些不對勁。
我暗想:不好,該不會是師父終于把持不住,對這花一般的美少年下手了吧?
我趕緊把歐陽盛拉到一邊,小心翼翼地問他:“發(fā)生什么了?”
“大叔給了我一本《春宮圖》?!?歐陽盛支支吾吾了好久,才憋出這么一句。
過了一會兒,他又怯怯地望了我一眼,繼續(xù)道:“他……他還說你已經(jīng)十幾年沒見到年輕俊美的男孩子了,讓我多擔(dān)待一些。”
“……”搞笑!我沈兜兜是那種如狼似虎的女子嗎?
唉,真是歲月如梭?。?/p>
“天涼了,我們回去吧??!闭f完這句話,我剛準(zhǔn)備轉(zhuǎn)身,卻不料手腕被緊緊扣住了,回頭,正對上歐陽盛灼灼的眼眸。
他稍稍施力一拉,我便整個兒栽進了他懷里,我的腦袋抵著他的胸膛,悸動的心跳聲不斷傳入我的耳朵。
“歐陽盛,你……”
“噓——”歐陽盛打斷我的話,將我抱緊了幾分,“兜兜,你就讓我這么抱你一會兒吧?!彼穆曇艉艿停瑴厝岬媚艿纬鏊畞?。
“我一直很怕,很怕你哪天就被警察抓去了?!睔W陽盛的話像輕柔的羽毛落進我的心湖,漾起陣陣漣漪。
這個笨蛋,原來是因為擔(dān)心我會被抓,所以才那么不希望我當(dāng)個賊嗎?
“只有看著你,我才覺得安心。夢里希望見到你,清晨睜開眼,也希望見到你……”雖然歐陽盛說得語無倫次,但在我聽來,這便是世上最美的情話了。
“那我以后不偷了?!蔽易旖枪雌鹨荒ㄐ?,“反正這輩子,能成功把你偷到手已經(jīng)足夠了?!?/p>
說完,我感覺到歐陽盛的身形微微一震,旋即便扳正我的肩,低頭,薄唇覆了上來,輾轉(zhuǎn)纏綿,過了好久才松開。
夜色正濃,月上柳梢頭。
“今晚的月色真美?!?/p>
“是的?!?/p>
五?喬裝女子
雖然愛情是有了,但是面包還沒有。沒錯,我沈兜兜除了偷,歐陽盛除了吃軟飯,兩人皆再無一技之長。
眼瞅著沒幾日旅店老板就要來收下個月的房錢了。
“兜兜——”歐陽盛含情脈脈地望向我,“我會養(yǎng)你的?!?/p>
“你會琴棋書畫嗎?”菜場門口擺個攤賣字畫不錯。
然而歐陽盛搖了搖頭。
“你會胸口碎大石嗎?”鬧市表演個雜技也差不到哪里去。
然而歐陽盛依舊搖了搖頭。
“……”雅的不行,俗的不行,你到底哪來的自信說養(yǎng)我這種話的??!
但我實在不好意思言語打擊他,畢竟他從十三歲起,便是吃我的、用我的,涉世未深,不會謀生也應(yīng)算理所當(dāng)然。
許是看出了我的心思,歐陽盛的眸色黯淡了一下,不過很快,他便目光堅定地握著我的手:“兜兜,你要相信我。”說著頓了一下,朝我揚起他那張漂亮得無懈可擊的臉,“我相信這個世道還是看臉的?!?/p>
“……”說得好有道理,我竟無言以對。
萬萬沒想到的是,歐陽盛居然真的憑著一張臉,找到了特別的賺錢技巧。
此事說來話長,近日縣城里來了個采花賊,顧名思義,只偷美人不偷財寶,上至七十歲的老婦,下至五歲的幼女,無一不人心惶惶。而且這采花賊在每次采花前,都會用飛鏢把名單射在官府大門上,簡直太囂張了!
這一次,名單上的名字不得了,是許公館許司令唯一的女兒,也是全縣城年輕男子的夢中情人——許茹花。
為此,許司令到處張貼告示,高價尋找一個能假扮許茹花的美人。而歐陽盛,居然就過五關(guān)斬六將,在一群女人中脫穎而出了……
“兜兜,我算過了,那些金子足夠我們以后的生活了?!睔W陽盛神采奕奕地說著,“我們可以做一對神仙眷侶,去天涯,去海角?!?/p>
“可會不會有危險?”我有些擔(dān)心。
“許司令已經(jīng)加強公館戒備,揚言要活捉采花賊了?!睘榱藫嵛课?,歐陽盛輕輕在我額上落了一個吻,語氣溫柔道,“沒關(guān)系的,你只要等我回來就夠了?!?/p>
“那你一定要平安回來?!?/p>
待歐陽盛離開,我急急忙忙換上了夜行衣,雖然歐陽盛讓我等他就好,但我實在信不過許公館的警衛(wèi)工作……嗯,畢竟我沈兜兜可是自由進出過那里的人。
今夜,雖然許公館外面也增加了不少警衛(wèi)兵,但是在我從職業(yè)角度看來,依舊是漏洞百出。所以不費吹灰之力,我便偷偷上了房頂。
許茹花的閨房里,站著一個身穿艷麗旗袍的美人,眉似遠(yuǎn)山不描而黛,唇若涂砂不點而朱,美得閉月羞花、沉魚落雁,要不是我揉了好幾遍眼睛,我真不敢相信這人竟是歐陽盛。
扮女人都能美成這德行,老天真是給了他一副好容貌。
我強忍著跳下去非禮歐陽盛的沖動,深吸一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我現(xiàn)在的任務(wù)就是仔細(xì)盯著采花賊可能會出現(xiàn)的每一個地點,不管如何,我都要阻止他盜走我的美人兒。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夜已深,警衛(wèi)兵們都開始懈怠下來。就在這時,一道黑影突然閃上了房頂。
看到我,來人明顯一驚,然后壓低聲音說了句暗語:“天王蓋地虎?!?/p>
“小雞燉蘑菇?!边@是我們賊的行話。
采花賊松了一口氣:“原來是自己人,今天這一塊兒被我包下了,兄弟你去別處吧?!?/p>
我沒動,語氣堅定道:“今天這人你不能盜,他是我的?!?/p>
“敢情是要和我搶人?”采花賊的語氣變得不善起來。
“沒錯?!痹捯袈湎拢冶阋呀?jīng)先發(fā)制人,出了招。
才交手了幾招,我便意識到采花賊的武功遠(yuǎn)在我之上,眼瞅著他的暗器朝我襲來,我閃身避開,卻還是被劃傷了臉頰。然而禍不單行,下一秒,我便被采花賊狠狠地踹下了房頂。
“嘭——”我整個兒砸在地上,發(fā)出不小的聲響。
“采花賊出現(xiàn)啦!”沒腦子的警衛(wèi)兵們蜂擁而至,一下子把我捆得結(jié)結(jié)實實。
“你們抓錯了!我不是采花賊!”我急忙辯解,但沒人搭理我。
好吧,既然如此,我奮力挺直腰板說了句:“你們看!我有胸!我是女的!”
“雖然很微妙,但是好像真的有哎!”
“……”
神一樣的對手和豬一樣的隊友,今天我沈兜兜算是都碰到了。等到警衛(wèi)兵沖進許茹花的房間時,里面早就空無一人了,只有絲絲涼風(fēng)從洞開的窗戶吹進來。
嗯,歐陽盛不見了。
六?生死狂奔
許公館多給了些金子算是撫慰金。
“呵,沒有了歐陽盛,我要金子何用?”我冷冷嘲諷了句,“包養(yǎng)小白臉嗎?”
我悔得腸子都青了,我就不該讓歐陽盛去什么許公館,假扮什么司令女兒,他從十三歲開始便從未離開過我身邊,不知不覺中,我早就習(xí)慣了他的陪伴。
腦子里全是歐陽盛,一會兒是怯弱溫順的幼年版,一會兒又是正義凜然的成年版……原來,我是這么喜歡他,情深入骨。
不行!我一定要把歐陽盛找回來!我的人只有我可以偷!
許公館外是一片竹林,隱約能看到采花賊留下的腳印,但追蹤到一半,便斷了線索。突然,竹子上一抹嫣紅映入了我的眼簾。
我走上前,發(fā)現(xiàn)是一點胭脂。機智如我,一下子就猜出來這是歐陽盛留下的標(biāo)記,想必他肯定是被擄走時拿了梳妝臺上的胭脂盒。
順著胭脂標(biāo)記,我來到了一家民宅。
透過半掩的房門,看到床榻上的采花賊正笑得一臉猥瑣,不斷逼近歐陽盛,試圖脫下他的衣服。
歐陽盛退縮到角落,驚呼:“我是男的!”
“男的?”采花賊先是一愣,旋即又恢復(fù)了色瞇瞇的模樣,“男的我也要,怪只能怪你太美了?!?/p>
要不要這么拼啊!到這點兒,我要是還不做些什么,我的夫君就要被睡了!
所以,我深吸一口氣,提腳踹開門便沖了進去:“刀下留人!不對,胯下留人!”
趁采花賊發(fā)愣,歐陽盛抓住空隙跑到我身邊,猛地抓起我的手,語氣急促:“快跑!”說完,他便拽著我飛奔出門。
“誰都別想跑!”身后傳來采花賊憤怒的聲音。
彎彎曲曲的小巷就像迷宮一般,恐慌籠罩在心上,體力也開始不支,但我不敢放慢腳步。歐陽盛的手緊緊握著我的,他的掌心極暖,像是藏著無窮無盡的勇氣。
“我們都會沒事的。”歐陽盛一邊跑,一邊反復(fù)安慰著我。
可我和歐陽盛顯然是天底下最倒霉的一對情人了,嗯,毫無主角光環(huán)的一對。
一堵高墻擋在了面前,身后的采花賊已經(jīng)追來了,我們無路可逃。
我一咬牙,習(xí)慣性地?fù)踉跉W陽盛面前,就像以前在山上時那樣。
以前在山上,不知道是不是生態(tài)太好的緣故,經(jīng)常有野豬、野狼等出沒。初到山上的歐陽盛只要遇到這些便腿軟得走不了路,每到這時,我都是上前把他護在身后,然后引燃火把把野獸嚇走。
“兜兜,你不怕嗎?”有一次,歐陽盛小心翼翼地問我。
“你看我臉都嚇白了,說不怕你覺得可能嗎?”
“那你……”不知怎的,歐陽盛的臉開始像喝了酒似的泛起紅暈,聲音也低了下去,“為什么要站在我前面保護我?”
“因為你比我小??!”
……
“兜兜,我已經(jīng)不小了?!比缃?,十七歲的歐陽盛把我拉到他身后,“應(yīng)該由我保護你了?!?/p>
我心頭一軟,眼淚止不住地落下來。
“瓊瑤劇演夠了嗎?”采花賊不耐煩地?fù)噶藫副亲樱恍嫉卮蛄苛艘槐槲液蜌W陽盛瘦小的身板,“兩個小蝦米,還說什么誰保護誰,簡直可笑。你們看到了我的臉,便誰都活不了?!闭f完,他閃電般地出手了……
窮兇極惡的采花賊,滿地的血流淌著,午夜夢回,我無數(shù)次冷汗淋漓地被驚醒,那是我最不想回憶起的痛苦經(jīng)歷。
那一日,我和歐陽盛皆受了重傷,若不是被警署的巡邏隊救起,我和歐陽盛便真的要死在那兒了。
我醒過來時已是十天之后,渾身連骨頭都疼,但我知道歐陽盛比我更疼,采花賊掏出刀瘋狂刺過來時,他替我擋了好幾次。
“他呢?”我虛弱地拉住醫(yī)生問。
“還沒醒。”醫(yī)生頓了一下,繼續(xù)道,“生命是沒有危險了,只是……”
“只是什么?”
“有道傷在眼睛,除非找租界的洋人醫(yī)生做手術(shù),否則就只能當(dāng)個瞎子了?!?/p>
我心陡然涼了下來,那么疼,仿若有人往里面撒了一把針……他才十七歲啊,他的余生還那么長呢……為什么瞎的那個人不能是我呢?
七?不告而別
歐陽盛醒了,知道自己看不見后,他也沒表現(xiàn)出什么過激反應(yīng)。
“兜兜,我知道你又哭了?!睔W陽盛溫柔地笑著,摸索著伸出手擦去我的眼淚,“哭什么呢,只要我們還活著,只要我們還在一起,就已經(jīng)是萬幸了?!?/p>
他越是這般說著,我便越是止不住哭。我后悔了,四年前,我就不該把他偷出來,他本該是歐陽家的公子哥,錦衣玉食,然后平安長至十七歲,娶個門當(dāng)戶對的大家閨秀……而不是變成一個瞎子。
“我一定會治好的眼睛,一定會的?!?/p>
我沒想到有生之年,我會再去歐陽家的宅邸,不是偷偷摸摸爬墻進去,而是正大光明地走門進去。
失去唯一兒子的富商看起來蒼老極了,人總是這樣,失去了才知道珍惜。
“四年前是我偷走了歐陽盛。”說著我頓了一下,繼續(xù)道,“您先別急著掐死我,我現(xiàn)在過來,就是想把你兒子還給你?!?/p>
“他……他現(xiàn)在怎么樣?”富商語氣激動。
“眼睛受了點傷,但憑借您的人脈,我想您能請到洋人醫(yī)生治好他的眼睛?!?/p>
“是你害的?”
“算是吧?!蔽颐銖娦π?,“不過您放心,以后不會了,我不會再出現(xiàn)在他面前了。”是的,我想通了,我不該自私地讓歐陽盛跟著我混跡在這復(fù)雜的江湖,這次是遇到采花賊,那么下一次呢?我只是個不知道明天會怎樣的小賊而已,而他不一樣,他應(yīng)該擁有大好的人生。
今日,我牽著歐陽盛來到了歐陽家門口,然后輕輕松開了他的手。
“兜兜?”似乎意識到了什么,歐陽盛驚慌失措道,“這是哪里?”
“歐陽,你該回家了……”說到最后,我已泣不成聲。
“那你呢?”歐陽盛眉頭緊鎖,臉一下子陰沉了下來,他循著我的聲音喊道,“兜兜!沈兜兜!你給我回來!”
我知道他生氣了,我也知道他試圖追過來卻不慎摔倒了,但是我不敢回頭,我怕我一回頭便再也走不掉了。
偷來的終究不是我的,出于私心藏了四年多的珍寶,也是時候該還回去了。
為了斷絕所有的念想,我離開了蘇州,去了北平。
北平遠(yuǎn)不比蘇州來得太平,軍閥局勢緊張,人心惶惶。為了活下去,我只能重操舊業(yè),漸漸竟成了北平第一女飛燕。
然而每次偷完東西,我總會有種幻聽,聽到耳邊有人用一種略帶責(zé)備的語氣對我說:“沈兜兜,你又偷東西。”
最近,聽說北平搬來了一戶商賈人家,富得流油的那種。
我心想哪個家族這么傻,都這時候了,別的商人都想著搬離北平,他倒好,還一個勁兒到北平來。
不過我也沒心思打聽那人姓什么,長什么樣,從哪里來,只聽聞?wù)永锏牡匕宥际菨h白玉,家具都是上好的紅木,古玩書畫更是無數(shù)。
嘖嘖,這么富,不偷也對不起我沈兜兜“北平第一飛燕”的名號。
所以我挑選了一個黃道吉日——月黑風(fēng)高,正是偷盜的好時辰,我穿著一身夜行衣潛入了宅邸。出乎我意料的是,這么大的宅子,竟然連守衛(wèi)都沒有一個,簡直是我沈兜兜偷竊的天堂。
第一夜,我偷了名人字畫。然而第二夜再去,宅邸依舊沒有任何戒備。
這種情況下,簡直不偷白不偷……然后就這樣,我連續(xù)去了一個多月。
丟了這么多東西,是個人都會發(fā)現(xiàn),然而那主人卻還是一個守衛(wèi)都沒有增加。對此,我得出總結(jié),要么那主人是個傻子,要么那主人已經(jīng)富破天際,丟這么些財寶對他而言根本不值一提。
今夜,我正尋思著是撬塊漢白玉呢,還是把墻上鑲的金飾摳下來呢?
就在這時,我感覺到有人不急不緩地站在了身后,氣壓低得可怕。
我暗想不好,貪得無厭果然遭報應(yīng)了。
“我錯了!不要把我上交給國家!”我頭也沒回地說道。
不料想,那人猛地把我摟在懷中,他的下巴抵在我脖間,聲音很低:“沈兜兜,好久不見?!?/p>
聽到這個魂牽夢縈的聲音響起,我身形一震,眼眶頓時濕潤了。
“歐陽盛……”良久,我才輕輕喚出他的名字。
“眼睛治好后,我近乎瘋狂地四處找你,我從未那么怕過,害怕此生再也遇不到你……”歐陽盛似乎是哭了,他的眼淚滴落在我身上,那么燙,“聽聞北平出現(xiàn)了一個女飛賊,我一下子便想到了你,可我又怕,怕那不是你。”
我一時不知道該怎么回應(yīng),便又聽歐陽盛語氣堅定地說了句:“這一次,為了讓你不再離開我,我只能娶你為妻了。”
“什么?娶我?”我愣了一下。
“都偷了一個多月了,你還嫌棄聘禮不夠嗎?”
“……”簡直是天大的陰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