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振遠(yuǎn)
黃河水在狹窄曲折的晉陜峽谷里一路南行,經(jīng)過壺口瀑布的飛舞張揚(yáng)后,南行64公里,來到了峽谷的南端出口——龍門。龍門又稱禹門口,兩個名字都大氣磅礴,有著豐富的文化內(nèi)涵,意義卻不盡相同。前者將中華文化中最神秘霸氣的圖騰崇拜與黃河聯(lián)系在一起,雖然龍是帝王之象征,至少還相對含蓄,形象上與黃河相關(guān)。后者則干脆明明白白以帝王之名命名,分明是要超越自然力,表現(xiàn)出人的意志。我更喜歡的是龍門這個名字。黃河從青藏高原奔流而下,又在晉陜峽谷中盤桓騰躍,恰若一條巨龍受困多時,到了這里,早就急不可耐躍躍欲試破門而出。因而,龍門,分明就是龍騰之門,龍躍之門。
來到龍門,最令人感嘆的是山勢與河水渾然一體,山的險峻與河的驚濤交映生輝。壺口帶給人的是激越,龍門帶給人的則是大氣。黃河在晉陜峽谷中奔流千里,還沒有哪一處將山水結(jié)合得如此完美。坐船在龍門行駛,只覺得壁立千仞的河岸好像朝河水?dāng)n來,向人頭頂壓來。大河開始涌動,兩岸的山崖也隨之涌動,伴隨大河行走千里,峽谷好像決心在最后的一段行程中掠去河流的風(fēng)光,用險峻、奇絕、壁立千仞將狂放桀驁的黃河擠壓成一縷。人在河中,便忽略了河水的湍急與洶涌,看到的只有懸崖峭壁造成的大河之門。
即使行駛在河水中,也忘不了山陜之分。龍門兩面,一側(cè)是陜西韓城,一側(cè)是山西河津。有如此勝景險關(guān),兩地都因龍門而顯得格外驕傲。而在龍門兩側(cè),兩地也將自己的個性表現(xiàn)得格外分明,山西這邊重實(shí)際,在峭壁上開出一條公路,名龍虎路,滿載煤焦的重型車輛帶起塵土隆隆駛來,讓大河在功利中顫抖的同時,又給激越的黃河蒙上另外一種色彩。陜西那邊重韻致,山崖陡峭得像刀砍斧斫一般,直直插入河中,讓游客震撼的同時,又能想到大禹的神力。
河水來到這里,被晉陜兩省的山崖緊緊束縛,激起狂傲本性,騰躍咆哮,翻滾奔涌,河水顫抖著,號叫著,激起層層巨浪,又重重摔向谷底。河水好像已然忘情,一起涌動歡呼,簇?fù)矸v,躍出龍門。
龍門寬不足40米,是千里黃河最狹窄的地方,自然也是山陜兩省離得最近的地方。龍門出口處有兩塊巨石,早年,兩面石上分別建有兩座廟宇,供奉的都是大禹,都在用另一種形式向后人講述大禹鑿龍門的故事。兩座屬于不同省份的廟宇,用同一種文化,同一種信仰和同一種方式隔河相望,表現(xiàn)出兩省共同的文化取向。如今,兩座廟早已不存在,一座現(xiàn)代橋梁飛跨東西,橋基正好就在廟址上,不由分說地用這種方式將兩省連在了一起。
出了龍門,河谷豁然開朗,兩岸的山崖悄然后退,從容向南流淌。
黃河出龍門至潼關(guān)這一段,按照水利術(shù)語,叫小北干流,全長133公里,流經(jīng)晉陜兩省的2市9縣(市)。西岸分別是陜西省渭南市的韓城、合陽、大荔、潼關(guān);東岸分別是山西省運(yùn)城市的河津、萬榮、臨猗、永濟(jì)、芮城。
這一段也是黃河河谷最寬的一段,有的地方東西兩岸相距近20公里,由最窄驟然變?yōu)樽顚?,由最緊束變?yōu)樽铍S意,由最激越變?yōu)樽畎苍?,黃河在一張一弛,一寬一窄之間,創(chuàng)造出了古老的黃河文明。
黃河出龍門不遠(yuǎn),就是我的家鄉(xiāng)。每次來到這段黃河邊,總會被河水的雍容感動。河水在不緊不慢地流淌,泛起一波波水紋,好像根本不在乎什么,也不擔(dān)心什么,像一位飽經(jīng)風(fēng)霜、歷經(jīng)磨難又成竹在胸的將軍,按照自己的節(jié)奏,緩轡而行,信馬由韁。對岸的山崖遠(yuǎn)遠(yuǎn)躲在蘆葦后面,在霧靄中露出一絲神秘。從這邊看,那個霧濛濛的地方是陜西,從那邊看,這個霧靄遮掩的地方是山西,兩片古老的土地,被黃河這么一隔,便都化做模糊朦朧的意象,深奧得不可預(yù)知。
平靜的河水并不總像看上去那么溫文爾雅。出了龍門后,兩岸不再是晉陜峽谷那樣堅硬的石岸,相對松軟的黃土崖遠(yuǎn)遠(yuǎn)地躲開黃河,退到遠(yuǎn)處,給河水讓出了寬闊的河道。黃河便有了更多的選擇,任性恣肆,自由馳騁,忽東忽西,搖擺不定。河谷中,有時是蔥綠的灘涂,有時又是洶涌的河水,有時是綿延不絕的沙洲。一片河灘有時屬于河?xùn)|,有時又屬于河西,“三十年河?xùn)|,三十年河西”的說法便來自這一段黃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