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瑋

捕捉到秦嶺雨蛙影像第一人

陜西省佛坪縣地處南北分界線的秦嶺南麓，劉思陽的家就在秦嶺深山處?！拔覀兙妥≡诖笞匀焕??！眲⑺缄栒f。家門口四面環(huán)山，這大大地激發(fā)了他對自然的興趣。小時候劉思陽想當一名記者，家里的相機是他的玩具?！伴L期在大自然里奔走，我忽然回過神來，應(yīng)該去拍自然?！眲⑺缄栒f。就這樣，他開始了對自然的攝影探索。

劉思陽的攝影意識覺醒得很早。他喜歡翻閱家里的《中國國家地理》雜志，從初中開始就帶著相機上學了。那是一臺佳能的便攜長焦相機，有點沉?！白匀粩z影可遇不可求，所以我拿著相機，做好了隨時拍的準備。”他說。遇上放假或者有空閑，劉思陽就到學校附近的山溝去拍片子，每天琢磨著這里、那里該怎么拍。

2010年7月，秦嶺深處，夜雨初停，山林清新而朦朧，劉思陽一大早就上山拍攝了。他遇到了一只翡翠色晶瑩剔透的小家伙，正蜷縮在一只蜻蜓?？康牟萑~從里，他將鏡頭對準它。沒想到這次邂逅，會延續(xù)之后五年的“浪漫”追隨。這聽著，就像是一個愛情故事的開頭。

劉思陽拍到的小生物經(jīng)過兩棲爬行動物專家鑒定，是中國特有的一種蛙類——秦嶺雨蛙。秦嶺雨蛙對生存環(huán)境要求極高，已經(jīng)多年沒被發(fā)現(xiàn)、更未拍攝到實體了，是難得一見的生物?！坝晖苤挥?厘米長，僅僅在20年前本地的研究所對其有過標本記錄，從沒有活體影像記錄?！眲⑺缄栆虼诵疫\地成了我國捕捉到秦嶺雨蛙影像的第一人，當時，他剛剛初中畢業(yè)。

“它好像一個被樹葉托起的玲瓏剔透的工藝品?！迸臄z的時候，劉思陽被雨蛙的美震撼，并不知道這是珍惜物種。知道以后，他沒有激動，反而失落?！斑@么多年了，也沒人關(guān)心它，關(guān)注它的棲息環(huán)境，我很難過?！泵磕甑?月～8月是秦嶺雨蛙的繁殖期，適逢放暑假，劉思陽白天睡覺，夜幕一降臨就去尋找、觀察雨蛙。他想用生物影像的方式，探索并揭開雨蛙的生活史。“每一次拍攝，記錄行為學就會多一點，我想記錄齊全行為，匯集成它的生活史?！眲⑺缄柦忉專瑒游锖腿艘粯樱兄砷L、交配、繁殖等完整生活史。從2010年第一次拍到雨蛙，劉思陽已經(jīng)陸續(xù)拍了5年。他的鏡頭下，呈現(xiàn)了更多雨蛙的形態(tài)，從蝌蚪到長成青蛙。

通過幾年的追蹤拍攝，現(xiàn)在劉思陽對雨蛙的體型特征、生活習性以及棲息環(huán)境有了很深的了解。有人問他“為什么”，不理解他對雨蛙的愛和堅持從何而來?！拔覀冃枰獙游锏纳罴毠?jié)了解更多，我想弄清楚?！比ヒ巴馓剿鞯哪_步?jīng)]有停，劉思陽內(nèi)心對影像的狂熱也像草莽一樣，狂野生長。

雨蛙讓劉思陽專注于對小生物的微觀攝影，也讓他堅定了做一名生態(tài)攝影家的信念。隨著相機里圖片的增多，他的思考也越來越多?！扒貛X雨蛙很小，容易被人忽略，我想即便沒有了它，地球也會照樣轉(zhuǎn)?？墒侨绻娴南Я耍椭荒艹蔀槲覀儠锓^去的一頁了。生物的多樣性逐漸單一，生命漸漸變得蒼白，而我們只能在接受現(xiàn)實的同時，為它的消失而嘆息、遺憾。”他認真地說。

影像的力量在傳播

“我覺得自然界是一個龐大的微觀世界，只不過常被我們忽略。”劉思陽說，“我是秦嶺的孩子，拍攝動物就像是去尋找久違的朋友?！?/p>

2013年，劉思陽考入南京工業(yè)職業(yè)技術(shù)學院，成為一名經(jīng)濟學的專科生。“再學習攝影專業(yè)有什么意思？而且學習和業(yè)余攝影本身并不沖突！”在他看來，經(jīng)濟學讓他思考，與實踐結(jié)合起來很有意思。

入學時，劉思陽已是業(yè)內(nèi)小有名氣的生態(tài)攝影師了，但這個1993年出生的大男孩好像有著超乎年齡的睿智。“我需要靜心?！彼f，上學期間，他規(guī)矩地上課，盡量不翹課。?？粕昃涂梢援厴I(yè)，劉思陽覺得更需要在學校里專心學習。

在南京上學，劉思陽自然要探索古老的金陵。他拍下了老鴨瓣，這是每年秦淮河源頭最先盛開的花，象征江南的春天即將開始；夏天，他去紫金山拍攝到了中華虎鳳蝶，這種雌雄同體、體翅黑色、斑紋黃色的蝴蝶被昆蟲專家譽為“國寶”；寶華山沿江濕地的震旦鴉雀、寶華山的中國虎甲蟲、錐腹蜻、黑麗翅蜻……南京的明星物種們讓他興奮。校園里，他用鏡頭記錄下普通物種的美：款款飛舞的玉帶蜻輕柔地落腳在校園湖邊碧綠的樹干上；江南春雨時節(jié)下，湖里的黑水雞悠悠地在水面滑行……這些尋常生物，在劉思陽的鏡頭下讓人心折不已?！斑@就發(fā)生在我們身邊，每天來來回回很多次，但是我沒有忽略?！彼f。

玄武湖明城墻上一樽還酹江月，江南名湖莫愁湖上煙波氤氳，南京城讓劉思陽感受到了和秦嶺不同的美。閑暇時期，他和朋友走訪梅園新村國民黨將領(lǐng)白崇禧將軍家附近，參觀古色古香的民居。古樸的墻面縫隙上是郁郁蔥蔥的爬山虎，推開窗就是嬌嫩欲滴的花兒，劉思陽不由得感慨：“多美！主動迎合自然，貼近自然！”越是拍攝記錄到了美，劉思陽越發(fā)地憂心：“地大物博的自然，正在慢慢被吞噬、磨滅?！?/p>

影像的力量在于傳播。于是，劉思陽除了在校園里和同學們分享他拍下的生物，還在南京的公共講堂辦講座，做環(huán)保宣傳?！拔胰ミ^新華書店，去過聾童幼兒園，去過新街口的大眾書局……”讓他開心的是，他可以通過講座，激發(fā)成年人們的思考，也喚起孩子們的好奇。在劉思陽看來，很多人對自然保護有誤解，認為自然破壞離日常生活很遠。在鋼筋水泥的城市里，劉思陽忍不住發(fā)問：“小孩們患了自然缺失癥，對大自然一無所知，這樣的童年是不是缺失了很多？”

在講座中，劉思陽看著感興趣的孩子們，特別感動，也喜歡和他們分享野外拍攝的小故事。“有一次我和幾個攝影師進秦嶺拍攝，大家正聚精會神地對焦呢，突然聽見身后有動靜！”劉思陽回頭一看，一只野豬竄出草叢，筆直向他們撲來，大家頓時散開。野豬選中兩個同伴為目標，一直追到山頂，同伴見無路可走，索性抱頭屈膝，滾下山坡，但身后的野豬沒剎住，直接飛了出去，呈拋物線掉了下去。事后，大家找到摔死的野豬，已經(jīng)摔成了肉泥。還有一次拍攝，劉思陽遭遇了有毒的秦嶺蝮蛇，當時他離得很近，蛇感知到了人的溫度，立馬攻擊他?！斑€好它當時撞了一下鏡頭而已，我趕快把手縮回來。如果真的被攻擊，就很危險了?！?

聽這個大男孩說故事，大家都入了神，紛紛舉手提問?！笆裁磿r候去秦嶺最合適呢？”“秋天去最好，動物多，植物也非常漂亮。”“這棵冷杉樹為什么是斷的？”“因為在秦嶺，強壯的羚牛會靠在冷杉樹上蹭癢，把樹皮蹭掉了，就導致樹木枯死斷裂了。”分享中，劉思陽看到了影像的力量?！芭恼盏某踔跃褪菫榱俗尭嗳肆私?。影像是最直觀的，一看就知道。有了解才會有熱愛，有熱愛才會有感動，有感動才會有行動?！眲⑺缄栒f。

豐富的經(jīng)歷讓在校學生劉思陽的朋友圈里顯得有些特別，很多朋友打趣說他的心理年齡是30歲。劉思陽開玩笑地說：“其實我很想賣個萌，說我還小，很年輕?！钡澳贻p”這個詞并不讓他輕松?！耙驗閷Υ笞匀坏钠茐膹奈赐Ｖ梗倚枰龅倪€有很多，與時間賽跑，去那些即將消失或者正在被破壞的自然環(huán)境里去拍攝。我能做的很有限，但是做總比不做好，我不會放棄。”

生態(tài)攝影師的未來

生態(tài)攝影師在很多人看來是一個陌生而又危險的職業(yè)。劉思陽是把探索大自然的不確定性，當成人生中的一大樂事。

高一時，劉思陽入選了中國著名的野生動物攝影師、野性中國（Wild China）創(chuàng)始人奚志農(nóng)創(chuàng)辦的中國野生動物攝影訓練營，成了最小的營員。當時，訓練營去了云南高黎貢山國家級自然保護區(qū)拍攝。在訓練營里，他不僅受到奚志農(nóng)的鼓勵，還認識了很多良師益友，包括影像生物多樣性調(diào)查所（Imaging Biodiversity Expedition，簡稱IBE）所長徐健?！靶旖±蠋煵粌H在技術(shù)和攝影思維上指導我，還鼓勵高中的我學習生物學、說英文。因為他的鼓勵，我參加了英國BBC野生動物攝影年賽并入圍?！眲⑺缄柛屑さ卣f。這些國內(nèi)著名的野生動物攝影師讓他知道，自己不是孤軍奮戰(zhàn)，有一批志同道合的人在努力，用影像展現(xiàn)自然的美麗。

上大學后，每年的寒暑假，劉思陽積極和其他攝影師們一起探索自然。大一暑假，他參加了IBE組織的四川老君山調(diào)查。川滇交界的龍華古鎮(zhèn)古風濃郁，依山傍水。在劉思陽住的酒店門口，老板養(yǎng)了一只鷹招攬生意?！皠傞_始我以為是逼真的仿真物，走近時，鷹突然張開了長長的翅膀，嚇了我一跳，這時候我才反應(yīng)過來它是真的，隨后我在當?shù)氐霓r(nóng)貿(mào)市場看到賣竹雞、野雞的……”鷹被繩子拴住了腳，那一刻讓劉思陽覺得很可憐。他深深意識到，不論是在民風淳樸的山村，還是在鋼筋水泥的城市，讓人們保護、尊重每一種動物，有很長的路要走。

長期出野外，劉思陽成了一個不怕吃苦的男子漢?！叭ダ暇匠鲆巴?，感受蜀道難！夏季陰雨不絕，接連幾天都碰不到好天氣。走在濕滑的泥巴路上，一路連滾帶爬到達山頂，沒有電也沒有信號?！?013年，他曾結(jié)伴去海南三亞周邊的熱帶雨林拍攝?！安皇窍掠昃褪桥_風，我們?nèi)サ牡胤竭B當?shù)厝硕疾辉敢馊?。吃飯也不合胃口，最后我索性不吃飯，學海南人嚼檳榔。上山的收獲寥寥無幾，還經(jīng)常摔跤?！睂τ谒麄儊碚f，到達目的地只是第一步，拍攝野生動物基本靠運氣?！盀榱艘粡埡谜掌?，我們經(jīng)常是在水里、沼澤地里拍攝，還得一動不動，有的時候蹲久了或者趴久了，起身時都撐不住?！?/p>

劉思陽不喜歡說出外拍攝的苦，在他看來，自然對每一個人都是公平的。就在備受打擊的海南之旅中，當劉思陽和同伴再次騎摩托回到雨林中，看到了海南最大的瀑布?！拔覀兿碌狡俨嫉捻敹?，在旁邊的一棵樹上拍到了25種蝴蝶。在筋疲力竭、想要退卻的時候，大自然給我一個大驚喜，讓我更難忘更沉醉?！?/p>

這些苦在劉思陽眼里，是一種“樂此不?！?。等待，讓他有更平和的心去感受大自然的美麗?！霸谝巴夤ぷ?，會有艱辛，甚至會有危險，你永遠不知道下一秒會遇見什么，也正是這種不可預期性，是自然攝影的最大魅力。”劉思陽說。

未來，劉思陽已經(jīng)有了規(guī)劃?！按髮W以來，除了學了很多自己感興趣的知識，看了許多自己喜歡的書，最大的變化是，我更加堅定了自己今后應(yīng)該怎么樣去生活，絕不隨波逐流?！彼胱鲆粋€自由職業(yè)者，做生態(tài)旅游和生態(tài)產(chǎn)品開發(fā)，而不是一個專職攝影師。這個大男孩說的話，頗像一個哲學家?！拔覀兊纳顟?yīng)該屬于自己，哪怕很平凡，很簡樸。我珍惜現(xiàn)在，同時更明白自己應(yīng)該怎樣去有意義地生活。這不是任性，也算是一種‘生物多樣性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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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張蕾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