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生文
這是一天里最熱的時段。
毒辣的日頭懸在半空里,炙烤著大院里的一草一花,水泥路白亮亮的,反射著刺眼的光,沒有一絲風(fēng),沒有一個人走動,整個院子像中暑了,蔫頭耷腦地躺在烈日下。
誰也沒有想到,一輛運水的人力三輪車碾壓著自身的影子,踏進院里來了。三輪車搖搖晃晃、吱吱呀呀地行進著,在宿舍樓前停下了。
車上下來一位中年人,淋漓的汗水漫流在黝黑的臉上,浸濕了上身那件灰色的襯褂。他扯起搭在肩上的毛巾,囫圇擦了一把汗,便從車袋里摸出一個裝飲用水的瓶子,搖了搖是空的,就又放回去了。水沒喝上,中年人有點失望,但也就是一瞬間,他抬起頭,瞇著眼望了望,迅即從車上搬起一桶水,扛上肩,往宿舍樓里走去。
原來,他是來給住在樓里的人家送水的。
攀上,跨下,中年人搬著一桶又一桶的水往樓里送。幾趟下來,他想喝杯水的愿望越來越強烈,可是那些人家都只是從透著冷氣的門縫里塞給他五元錢,就讓他把水放下了,他連討杯水的機會都尋不到??偹阒皇O乱煌八?,并且還是二樓的,他算計著送完這桶水踏著空車回去,頂多半個小時就可以喝上水了。一想到馬上有水喝,腳下又有勁了。
門鈴一響,不想這回門全打開了,是一位大媽,看見中年人連聲叫道:“哎喲,看把你熱的,快進屋來歇歇!”
中年人放下水,看了看自己的模樣,不好意思往屋里走,大媽見狀,一把把他拉了進來,光潔的木質(zhì)地磚上,留下了幾個臟兮兮的腳印。
大媽趕緊挪過一臺風(fēng)扇,涼爽的風(fēng)頓時源源吹向中年人。
“師傅,今天怎么是你送的水?”大媽問。
“聽說跑這路的顧不過來,我是他們臨時叫來的?!?/p>
“是的,都打電話要水,能顧得過來嘛?!贝髬屨f這話時,已將一杯水遞到了中年人面前,可是中年人沒有接,問:“大媽,您家有一次性茶杯嗎?”
“……”大媽望著中年人,有些疑惑。
“大媽,我患過肺結(jié)核。”
一絲黯然從大媽的臉上掠過,隨即淡然一笑,說:“不必顧忌,沒事的,你快喝吧,是溫水?!?/p>
中年人接過水,脖子一仰,干了。一杯溫水下肚,他感覺舒坦多了,就返身從門口把水提進來,拆了封,裝到飲水機上。大媽也就讓中年人幫著裝水,等他裝好了水,掏出五元錢來給他。中年人收了錢正要離去,大媽又叫住了他,讓他等一等。
大媽去房里取回幾盒藥來,對中年人說:“這是進口藥,專治那病的,你拿去問問醫(yī)生,要是行就服了吧。記著,那病要根治,一旦復(fù)發(fā)就有些難了……”
大媽說著說著,聲音有些異樣,中年人不解地望著大媽,大媽將藥塞進他的手里,又說:“拿著吧,我女兒從國外寄來的,都是上好的藥,只是……我家老頭……他自個耽誤了……”
中年人明白了,心里難過起來,兩眼一潤,想說些什么,可一時又不知從哪里說起,像個孩子似的站在大媽的面前,好一會才說:“大媽,您老人家今后要是有力氣活,就打我電話!”
踏車回去的時候,中年人感覺腿腳都是勁,日頭好像減了幾分威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