眷爾

一

你一定從來沒見過：一個女生使出全身力氣，將一大桶礦泉水從樓下搬進教室，再裝上飲水機——她穿著迷彩褲，身上弄臟了都不知道——旁人雖口中說著“你真能干”，卻沒有一個人上前幫忙。

那個女生，就是我——徐盼盼。這兩周，送水工人請假回老家，我自告奮勇地頂下這項差事——為了獲得這學期的獎學金，我必須表現(xiàn)得積極、主動。

我滿頭大汗，那些礦泉水背在身上，像壓著幾座山。

我不知道，有一個男生正站在我身后，默默地看著我。

二

“這種粗活兒讓我來做吧！”那個男生邊說邊將礦泉水擱在自己右肩上。我看不清他的臉，只看見他肩背寬大，T恤被汗水浸濕。我滿臉詫異，將舊毛巾遞過去。

“謝謝?！彼z毫沒有嫌棄我的舊毛巾。

“應……應該的。”我看著他，心生感動。

午休時間已過，上課鈴聲響起。

他踩著鈴聲，在班主任驚異的眼神中，將最后一桶礦泉水緩緩放進教室里。我輕聲說了句“謝謝”，趕忙回到自己座位上去。

“哇，這個男生真帥……”

“是啊是啊，他怎么會幫那個‘丑小鴨送水??？”

……

“大家請安靜下來！”班主任宣布，“這位同學叫梁笙，從今天開始到我們班學習，大家掌聲歡迎！”

我抬起頭，原來他就是學校公告欄中提到的那個轉學生。

抬頭瞬間，我們四目相對，他朝我這邊微笑。

“選一個座位吧！”班主任和藹地看著梁笙。

他指了指我旁邊那個空位。

什么？他要坐在我旁邊？同學們竊竊私語，大概在議論教室里空位有好幾個，他為何偏偏選中我旁邊這個。

三

班主任在講臺上講課，我坐在下面卻完全失了分寸。

梁笙坐在我身邊，安安靜靜地做筆記。他皮膚白皙，睫毛特別長……他好像發(fā)現(xiàn)我在看他，遞了一張紙條過來，上面寫著：“你在看什么？”

我的臉一下子紅了，手抖著寫下：“今天，謝謝你?！?/p>

他讀完我遞過去的紙條，再也沒有遞過來。

下課鈴響，我才驚覺，課堂筆記我竟然一字沒寫。

班上的女同學一下子就把梁笙包圍了，而我，意外地發(fā)現(xiàn)桌肚里有梁笙的筆記本。那一刻，我感動得差點兒哭出來。

梁笙，我又要欠你一句“謝謝”了。

四

梁笙不僅陽光帥氣，還成績優(yōu)異，老師、同學都很喜歡他。

我想，梁笙終會慢慢疏遠我，同別人一樣吧。

想著想著，我起了倦意。

醒來時，我的肩膀上多了一件風衣。

“醒了??？”他看著我，懶懶地說，“又偷看我……”

我臉紅了，站起身，手忙腳亂地將風衣還給他：“誰偷看你??！”

“你要去哪兒？為什么總是一個人？”梁笙的話似乎別有深意，他直起身子，背靠座椅，“那天我在你身后站了很久，看著你小小的身子一次次背起那么重的東西……”

“我習慣了?！蔽颐銖姅D出一絲笑容。

“你都快要撐不住了，為什么不讓別人幫你？”梁笙有些激動。

“別人？”我壓低聲音。

“我愿意幫你?！彼砬檎\懇，觸到了我的軟肋。

生活中我需要的幫助太多，別人了解我窘迫的家庭情況之后，總會說一句“我會幫你”，可到頭來我除了得到他們同情的眼神，再無其他。

“不用了?！蔽依淅涞卮鸬溃爸x謝你為我所做的一切?！?/p>

我想告訴他，我總是一個人，那是因為我凡事都只能靠自己。

五

學校一年一度的運動會舉行在即。

對于我的積極報名班上同學早習以為常，甚至有人嗤之以鼻，這些我都不在意。我在意的是梁笙的反應，希望他能說一句鼓勵我的話。

可是，梁笙什么都沒說。

他或許也在等我向他求助，證明他說的話沒錯，證明我也需要他人幫助。

我有些心痛，看來他之前對我的幫助，也是可憐我吧？

長跑比賽定在運動會第二天下午。

那天，烈日當空。

我站在起跑線上，一眼就看到了梁笙。

幾圈下來，我遙遙領先，再瞥一眼看臺，梁笙已經離場。

一不留神，有對手超過了我，我調整心情，趕忙追上去。

六

運動會結束后，梁笙站在教室門口，好像在等我。

“盼盼，你來了！”他笑得很溫柔，“恭喜你，聽說你獲得了長跑比賽第一名，還得到了本學期的獎學金！”

“謝謝?！蔽依淅涞鼗貞瑥街弊哌M教室整理書包。

教室里已空無一人。

“盼盼，其實我想對你說……”梁笙走到我面前。

“謝謝你之前給我的幫助?！蔽冶荛_他的眼神，拿起獎狀在他面前揮了揮，“你看，我靠自己也一樣能成功！”

“你說得對，加油！”梁笙沒有再說其他話。

七

“媽，您看！”回到家，我拿出長跑比賽第一名的榮譽證書和獎學金證書，“下學期我的生活費有了，您不用再那么辛苦了……”

母親摸了摸我的頭：“你一定要謝謝今天來家里照顧我的男孩兒……”

我的心突然“咯噔”一下。

“我今天做著家務，突然頭暈得厲害……”母親的聲音很輕，她還沒完全恢復，“我打電話給你的班主任，想讓你回來一趟，誰知來了個男孩兒，叫梁笙?！?/p>

“梁笙？”

“是啊，他說你在比賽，讓他先來照顧我呢?！蹦赣H拿出了他寫給我的紙條，“你看，這是他留給你的?！?/p>

我接過紙條，上面寫著：“我要出國了，別總只是一個人?！?/p>

自卑如我，總以為他幫我是出于憐憫，出于同情，我多傻??！

我緊緊攥著紙條，淚如雨下。

對不起，梁笙，這一次，是我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