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盛鴻
2014年2月27日,十二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七次會議通過決定,為了悼念南京大屠殺死難者和所有在侵華戰(zhàn)爭期間慘遭日本侵略者殺戮的死難中國同胞,揭露日本侵略者的戰(zhàn)爭罪行,牢記侵略戰(zhàn)爭給中國人民乃至世界人民造成的深重災難,將每年的12月13日設立為南京大屠殺死難者國家公祭日。公祭日的設立表明中國人民反對侵略戰(zhàn)爭、捍衛(wèi)人類尊嚴、維護世界和平的堅定立場,具有極重要的歷史意義和現(xiàn)實意義。
侵華日軍“有計劃的恐怖政策”
日本軍國主義在1937年7月7日發(fā)動全面侵華戰(zhàn)爭后,其戰(zhàn)略策略,不僅包括以強大的軍事力量在戰(zhàn)場上擊敗與殲滅中國軍隊,顯示其不可戰(zhàn)勝的“武威”,還包括對拒不乞降、敢于抵抗的中國軍民實行嚴厲的“膺懲”——法西斯的大屠殺。兩者結合構成了日本當局以武力征服為手段、以屠殺恐怖為威懾的侵華戰(zhàn)爭政策與順之者為奴、抗之者格殺勿論的法西斯邏輯。戰(zhàn)后設在東京的“遠東國際軍事法庭”對日本戰(zhàn)犯的判決書,曾做出這樣的宣判:“對都市或村莊居民實行屠殺以為報復,這就是日方所謂的‘膺懲’行為。這些行為在中日戰(zhàn)爭中一直未停過,其中最壞的例證就是一九三七年十二月對南京居民的大屠殺?!?/p>
早在1937年8月中旬,當松井石根受命擔任“上海派遣軍”司令官、率軍前往中國前,就在與裕仁天皇、近衛(wèi)首相及杉山元陸相商討進攻上海與南京戰(zhàn)事時表示,如果中國軍民與中國政府在日軍的武力進攻面前不肯求和乞降,繼續(xù)“堅持民族主義”和“排日情緒”,那就“必須付出代價”。所謂代價,就是遭到日軍的嚴厲“膺懲”——瘋狂的大屠殺。
1937年10月8日,松井石根在上海發(fā)表聲明,對正浴血抗戰(zhàn)的中國軍民與中國政府發(fā)出威脅:“降魔的利劍現(xiàn)在已經出鞘,正將發(fā)揮它的神威。”
1937年11月12日日軍占領上海后,立即兵分三路,向中國的首都南京包抄掩殺過來。日軍在向南京進擊的一路上,對中國人民燒殺淫掠。日本同盟社上海分社社長松本重治說:日軍“之所以進軍迅速,是因為默許官兵‘任意搶奪和強奸’”。日軍軍官向井明敏與野田毅竟開展了駭人聽聞的“百人斬”殺人競賽。
1937年12月5日,日軍向南京發(fā)動猛攻。12月8日,松井石根在給據(jù)城頑抗的中國軍民的《勸降書》中,再次赤裸裸地進行大屠殺的恐怖威懾:“日本軍對負隅頑抗的人將格殺勿論,……貴軍如果繼續(xù)抵抗的話,南京將無法免于戰(zhàn)火,千年的文化精髓將會毀于一旦,十年的苦心經營將也化為烏有?!钡删摹秳窠禃繁恢袊剀娻椭员恰Qb備低劣的中國守軍進行了頑強的抵抗,使日軍傷亡慘重。日本當局惱羞成怒。為了維護與修補它的“武威”,再次宣揚它的武力征服與恐怖威懾政策,周密策劃與實施了在日軍攻占南京后對南京軍民進行的大屠殺。事實證明,日軍在攻占南京前,就制訂了屠城計劃,即為南京設想了一個“悲慘的命運”。遠東國際軍事法庭在對日本戰(zhàn)犯的判決書中寫道:“十二月十四日,日本大使館的某一館員通知南京國際安全區(qū)委員會說:‘陸軍決心給南京以沉痛的打擊……’”日軍的南京大屠殺完全是有預謀、有計劃的。
1937年12月13日晨,日軍分路攻入南京城內。他們幾乎沒有遭到中國軍隊任何有組織的抵抗。他們面對的是南京城內大量手無寸鐵的普通民眾與業(yè)已放下武器的中國戰(zhàn)俘。正如《遠東國際軍事法庭判決書》所說的那樣:“一九三七年十二月十三日早晨,當日軍進入市內時,完全沒有遭遇抵抗?!奔热恢袊婈牭牡挚挂呀浲V?,軍事行動已基本結束,作為戰(zhàn)勝者的日軍理應按照國際公法與人道準則來對待南京普通民眾與處理戰(zhàn)俘問題。但是在日方當局既定的“膺懲”方針與恐怖威懾政策指導下,進入南京的日軍官兵立即對手無寸鐵的民眾與放下武器的戰(zhàn)俘進行瘋狂的血腥屠殺,伴之以對南京婦女的不分老幼的奸淫,對南京房屋財產、工商企業(yè)、文教勝跡瘋狂的搶掠與縱火焚燒,形成了自古未有、震驚世界的南京大屠殺暴行。日軍的恐怖暴行遍及南京城內、城郊每一塊地方,時間延續(xù)了六周,甚至更長的時間。在這漫長的可怕的時間中,南京成了一座人間的“活地獄”。
南京成為血海尸山中的“人間地獄”
從1937年12月13日日軍占領南京,十多萬日軍燒、殺、淫、掠所制造的“恐怖的時代”就開始了。
一位當時身處南京、目睹日軍駭人聽聞暴行的西方僑民記述了他的切身感受:“日軍潮水一般涌入城內,坦克車、炮隊、步兵、卡車絡繹不絕??植赖臅r代隨著開始,而且恐怖的嚴重性一天比一天增加起來。他們征服了中國的首都,征服了蔣介石政府的所在地,他們是勝利者,應該為所欲為,日本飛機曾散發(fā)傳單,宣稱日軍是中國人唯一的真朋友,日軍將保護善良的中國人。于是日軍隨意奸淫、擄掠和殺戮,以表示他們的誠意?!?/p>
日軍首先把屠殺指向那些被俘的中國軍隊的傷、病員與已經放下武器的中國軍隊官兵。對在戰(zhàn)場上俘獲或投降的戰(zhàn)俘,對已放下武器的敵軍官兵,日方當局認為,敢于武裝抵抗日軍的中國軍隊是他們實施對華侵略的最大阻力與障礙。只有全部消滅中國軍隊官兵的肉體,才能徹底摧毀中國人民與中國政府的抵抗意志,才能使中國真正“畏服”而迅速向日本求和乞降。
指揮進攻南京戰(zhàn)役的日軍最高長官、日“華中方面軍”司令官松井石根大將在日軍占領南京后,幾次發(fā)出大規(guī)模搜捕與屠殺中國戰(zhàn)俘的命令。12月15日,他通過“華中方面軍”參謀長冢田攻發(fā)出指令:“兩軍在各自警備區(qū)內,應掃蕩敗殘兵?!彼^“掃蕩”,就是屠殺的代名詞。12月18日,松井石根在第一次到南京“巡視”期間,又命令:“混雜的軍人都應予以‘紀律肅正’?!彼^“紀律肅正”,也是指屠殺。
接任日本“上海派遣軍”司令官的日本天皇裕仁的叔父朝香宮鳩彥王中將是日軍進攻南京的前線指揮官,他也下達命令:“殺掉全部俘虜?!?/p>
日軍進攻南京的主力部隊第16師團的師團長中島今朝吾中將在1937年12月13日的《陣中日記》中寫道:“基本上不實行俘虜政策,決定采取徹底消滅的方針。”
屠殺俘虜?shù)拿顚訉酉逻_。于是有“師團屠殺令”“旅團屠殺令”“聯(lián)隊屠殺令”乃至大隊或中隊的屠殺令等。
日軍在攻入南京城時,首先對在中山門、光華門、通濟門、雨花門、水西門一線內廓與城垣陣地上作戰(zhàn)負傷、未及撤退而被俘的中國軍隊負傷官兵進行了集體屠殺。
在南京城東的中山門,日本《東京日日新聞》特派記者鈴木二郎目睹了日軍屠殺中國被俘官兵的恐怖情景。他寫道:“在那里,我第一次遇上毫無人性的大屠殺。在25米高的城墻上站著排成一列的俘虜。他們一個接著一個被刺刀捅落到城外。許多日本兵提起刺刀,吶喊一聲往城墻上的俘虜?shù)男亍⒀倘?,鮮血濺向空中。這情景陰森可怕,看著這情景,我久久茫然呆立在那里?!?/p>
接著,從1937年12月13日晨開始,日軍以坦克車開路,從南京東部、南部、西南部的各城門攻入城內,迅速地沿著城內各條大、小街道,向城北追擊;在這過程中,他們對最后撤退的中國掩護部隊的官兵與大量驚慌失措的普通百姓,不分青紅皂白地加以掃射屠殺。正在南京城里并擔任“安全區(qū)國際委員會”主席的德國西門子公司駐南京代表約翰·拉貝(John H.
D.Rabe)看到:“街道上到處躺著死亡的平民”,“汽車每開100米至200米的距離,我們就會碰上好幾具尸體。死亡的都是平民,我檢查了尸體,發(fā)現(xiàn)背部有被子彈擊中的痕跡??磥磉@些人都是在逃跑的途中被人從后面擊中而死的”。日軍的瘋狂追殺使得南京的主要街道成了“血路”。日本記者鈴木二郎看到:“坦克發(fā)出履帶的轉動聲,無情地壓在上面飛馳而過。尸體的臭氣和硝煙彌漫的臭氣一起散發(fā)出來,猶如置身于焦熱的地獄、血池的地獄,以至于有了一種錯覺,好像已經站到‘獄卒’的立場上了?!?/p>
再接著,日軍對潰退到南京城北長江邊、未及渡江、在陷入包圍中被迫放下武器的大約10萬中國戰(zhàn)俘,以及無數(shù)的普通百姓,在長江邊的中山碼頭、煤炭港、草鞋峽、燕子磯、三汊河以及漢中門外秦淮河邊等地,分批進行了慘絕人寰的集體大屠殺。
日軍第16師團師團長中島今朝吾中將在12月13日的《陣中日記》記載,僅在12月13日這一天,第16師團就“處理”了約24000名到25000名俘虜。
關于日軍在長江邊集體屠殺中國戰(zhàn)俘,戰(zhàn)后“遠東國際軍事法庭”在其判決書中寫道:“好些中國兵在城外放下武器投降了。在他們投降后七十二小時內,在長江江岸被機關槍掃射而集體的被屠殺了。這樣被屠殺的俘虜達三萬人以上。對于這樣被屠殺的俘虜,連虛飾的審判都沒有實行過。”其實,在長江江岸被集體屠殺的中國戰(zhàn)俘與平民遠不止此數(shù)。
戰(zhàn)時留在南京采訪的西方記者德?。‵rank Tillman Durdin)、司迪爾(Archibald Trojan Steele)等人于1937年12月15日登上美國炮艦“瓦胡號”,撤離南京。他們立即以目睹的事實,向美、英新聞媒體發(fā)出電訊報道《日軍殺人盈萬》(Japanese Troops kill Thousands),副題為《目擊者敘述剛剛陷落的南京城“四天地獄般的日子”,馬路上積尸高達五英尺》,記述了他們親眼所見的日軍大規(guī)模屠殺戰(zhàn)俘的場景:“我們撤離這座城市時所看到的最后一個景象,是在南京下關江邊,沿著城墻,有一群約300個中國人,正在被集體槍決,而江邊早已‘積尸過膝’。這種瘋狂的場面,在南京陷落后的這幾天,已成為這個城市特有的景象?!?/p>
集體屠殺戰(zhàn)俘最典型的一次是發(fā)生在草鞋峽,那是在1937年12月16日夜間。日本著名記者本多勝一在其著作《通向南京之路》中,如實地記錄了這些日軍官兵所講述的在草鞋峽集體屠殺中國戰(zhàn)俘數(shù)萬人的恐怖情景:
圍成半圓形的重機槍、輕機槍和步槍,對著江岸的俘虜人群,同時連續(xù)地集中射擊。一時間槍彈射擊的爆裂聲和人群痛苦的慘叫聲響成一片,長江岸邊變成了令人毛骨悚然的阿鼻地獄?!鋼舸蟾懦掷m(xù)了一個小時。之后,整個屠殺現(xiàn)場至少沒有一個是站著的?!斎唬w堆里面肯定還有活著的人?!谑?,想到的辦法就是火燒。尸體都穿著厚厚的冬棉裝,因此著起火來不容易熄滅,并且可以照亮夜空,給作業(yè)帶來了方便。衣服一著火,不管怎么裝死的都會動起來……只要看到有動彈的,我們就立即用刺刀捅死他?!@也是“作戰(zhàn)”,是南京城內軍司令部的命令——“俘虜,必須迅速干凈地處理掉”!
日軍在長江邊對中國戰(zhàn)俘與普通民眾大規(guī)模的集體屠殺延續(xù)了多日,進行了多次。雖然日軍在屠殺后用拋尸長江、縱火焚燒等等方法企圖毀尸滅跡,但畢竟因尸體太多,因而在1937年12月中下旬那些日子里,南京長江邊仍是尸積如山,血流成河,長江里則流淌著成千上萬的尸體,形成了極為恐怖的景象。
在日軍完全控制了南京城以后,松井石根命令“掃蕩敗殘兵”,各部日軍在南京城內外,分區(qū)進行挨家挨戶的嚴密搜查,抓捕與屠殺已脫下軍裝的中國“便衣兵”。日軍的“標準”是,只要額頭上有帽箍,手上有老繭,肩膀上有老皮,就是中國“便衣兵”。日軍依此“標準”抓到許多四散潰逃隱匿的中國軍隊官兵,但更多的則是普通青、壯年百姓,因為這些終年勞作的窮苦人,額頭上有戴過草帽的痕跡,手上有使用鋤頭等工具留下的老繭,肩膀上有挑擔留下的老皮,就被日軍任意地抓捕殺戮:有些是被日軍隨意地零星槍殺,有些則是被日軍集中到漢中門外秦淮河邊、中山碼頭等地,進行大規(guī)模的集體屠殺。這種抓捕與屠殺一直延續(xù)到1938年1月底。
日軍在攻占南京后僅四天,即1937年12月17日,就策劃舉行了一場規(guī)模盛大的“入城式”。結果,為了準備這“入城式”,各部日軍加緊對中國軍民的屠殺,將大屠殺推向高潮。
對敢于赤手反抗日軍暴行的中國軍民,日軍就會立即進行大規(guī)模的血腥報復。
日軍連續(xù)多日的搜捕與屠殺,使南京城成了一個名副其實的屠場,到處都是被日軍捆綁、驅趕去刑場的中國軍民,到處都響著槍聲與哭叫聲,到處都是尸體與鮮血,到處都是恐怖的景象。一直到1938年1月,即日軍占領南京約一個月后,日軍的屠殺仍在繼續(xù)。1938年1月7日德國商人拉貝在日記中,記錄了幾起中國平民慘遭日軍屠殺的事件:“一個婦女神情恍惚地在街上到處亂跑,有人把她送進了醫(yī)院,聽說她是一個18口之家的唯一的幸存者,她的17個親人都被槍殺或刺死了。她住在南門附近。另一個來自同一地區(qū)的、同其兄弟一起被安置在我們的一個難民收容所的婦女失去了父母和三個孩子,他們都是被日本人槍殺的。她用最后的一點錢買了一口棺木,為了至少能收斂死去的父親。日本士兵知道了這個消息,就搶去了棺木蓋,拋尸于街頭。中國人是不必被收殮的:這是他們的解釋。而日本政府聲稱,它不同手無寸鐵的平民作戰(zhàn)!”
1947年3月10日,中國國民政府國防部組織的“審判(日本)戰(zhàn)犯南京軍事法庭”查證:日軍在南京大屠殺中,大規(guī)模集體屠殺共有28案,屠殺19萬多人;零星屠殺有858案,屠殺約15萬人。其中集體屠殺的地區(qū)有:
1.城北長江沿岸:屠殺戰(zhàn)俘與難民15萬多人,其中:
(1)中山碼頭9000余人;
(2)魚雷營、寶塔橋一帶30000余人;
(3)煤炭港3000余人;
(4)草鞋峽57400余人;
(5)燕子磯50000余人。
2.城南雨花臺、花神廟、鳳臺鄉(xiāng)一帶:屠殺難民5000余人,戰(zhàn)俘2000余人。
3.城西:
(1)水西門外至上新河一帶屠殺中國軍民28000余人;
(2)漢中門、漢西門一帶屠殺平民、警察2000余人;
4.城東:中山門外至卯山、馬群鎮(zhèn)一帶:屠殺中國軍民約數(shù)萬人。
總計日軍屠殺中國戰(zhàn)俘與難民達30余萬人。
1948年11月4日,“遠東國際軍事法庭”經兩年多時間開庭審問調查后判決:“在日軍占領后最初六個星期內,南京及其附近被屠殺的平民和俘虜,總數(shù)達二十萬人以上。這種估計并不夸張,這由掩埋隊及其他團體所埋尸體達十五萬五千人的事實就可以證明了。根據(jù)這些團體的報告說,尸體大多數(shù)是被反綁著兩手的。這個數(shù)字還沒有將被日軍拋尸入江,或以其他方式處理的尸體計算在內?!?/p>
瘋狂的搶劫、縱火、奸淫
日軍在南京進行駭人聽聞、持續(xù)多日的血腥大屠殺同時,還進行瘋狂的搶劫、奸淫、縱火等,以加強恐怖威懾的力度。
德國僑民克勒格爾在1938年1月13日寫的一份報告《南京受難的日日夜夜》中,揭露道:
從(1937年)12月14日起,局勢出現(xiàn)急劇惡化,日本的戰(zhàn)斗部隊因為進軍過快,出現(xiàn)補給不足,城市便聽任他們處置,他們的所作所為,尤其是對最貧窮最無辜人的所作所為,完全超出了常人所能想象的地步。他們搶走難民(窮人中最窮的人)的大米,凡是能拿走的糧食儲備他們悉數(shù)掠走,他們還搶睡覺用的棉被、衣物以及手表、手鐲,一句話,凡是他們覺得值得帶走的東西,就全部搶走。誰要是稍有猶豫,就會立即遭到刺刀戳刺,有不少人就是在不明不白之中在這種野蠻行徑之下慘遭殺害,成千上萬的人就這樣被殺害了。這些已經墮落成野獸的兵匪不斷地闖進難民區(qū)和擠滿難民的房子,甚至連先行搶劫的士兵不屑一顧的東西也不放過。今天的南京城,幾乎已找不到沒有被日本士兵砸開、野蠻搜查和搶劫的房子。上鎖的門和櫥柜被強行砸開,里面的東西被翻得七零八落,東西被搶走,或被弄壞。
日軍在搶劫中國居民、機關、工廠、商店、學校的同時,甚至對居住在南京的外國僑民與各國駐南京外交機構的房屋財產也進行搶劫。
對日軍在南京城的搶劫罪行,當時滯留南京的金陵大學美籍教授劉易斯·史邁士(Lewis S.C.Smythe)在1938年3月開始專門組織調查,歷時約三個月,在1938年6月寫成調查專著《南京戰(zhàn)禍寫真》,其中寫道:“(日軍)‘搶劫’大體上涉及城里百分之七十三的房屋”,其中,“在城里,城北區(qū)被搶劫的房屋多達百分之九十六,城北東區(qū)是百分之八十五,只有一個區(qū)低于百分之六十五,那就是安全區(qū),在這里房屋遭到搶劫的占百分之九”。南京房屋與房內財產總損失達2.46億元;南京市民平均每一家損失1262元。
日軍在搶劫以后,往往就是縱火焚燒,包括焚燒中國的軍政機關、商店、文化古跡與居民房屋。其原因,首先是為了破壞中國的經濟、毀滅中國的文化教育、破壞中國人民的正常生活、進一步加強對中國政府與中國人民的恐怖威懾;同時也是為了掩蓋他們瘋狂搶劫后的痕跡。
戰(zhàn)后遠東國際軍事法庭在判決書中說:“在日本兵搶劫了店鋪和倉庫以后,經常是放一把火燒掉它。最重要的商店街的太平路被火燒掉,并且市內的商業(yè)區(qū)一塊一塊的、一個接一個地被燒掉了。日本兵毫無一點理由的就把平民的住宅也燒掉。這類的放火在數(shù)天以后,就像按照預定的計劃似的繼續(xù)了六個禮拜之久。因此,全市的三分之一都被毀了?!?/p>
日軍在對南京軍民實施屠殺、搶劫與焚燒的同時,始終伴隨著對中國婦女的大規(guī)模的、持續(xù)多日、毫無掩飾與毫無節(jié)制的瘋狂強奸、輪奸和奸后摧殘、屠殺。南京大屠殺同時也是一場南京大奸殺。日軍的口號是:“征服中國女性!”“憑力量找女人!”日本當局對日軍在南京的瘋狂奸淫活動,不僅不認為是一種罪惡、是一種恥辱,反而認為是一種戰(zhàn)勝者的榮耀與征服者應享有的戰(zhàn)果,是“增長士氣的一種必要手段”,進行公然的倡導與縱容。
1938年初,拉貝在呈交給德國外交部的報告中稱:“南京陷落后一個月內,兩萬多名婦女被日軍強奸。”
1948年11月4日,《遠東國際軍事法庭判決書》認定:在日軍攻占南京后,“強奸事件很多。不管是被害人或者是為了保護她的家族,只要稍微有一點抗拒,經常就得到被殺害的處罰。全城中無論是幼年的少女或年老的婦人,多數(shù)都被奸污了。并且在這類強奸中,還有許多變態(tài)的和淫虐狂行為的事例。許多婦女在強奸后被殺,還將她們的軀體加以斬斷。在(日軍)占領后的一個月中,在南京市內發(fā)生了兩萬左右強奸的事件”。
日軍在對中國婦女進行大規(guī)模的奸淫活動時,經常進行種種變態(tài)的和虐待狂的性暴行,從而對中國婦女與中國民眾造成肉體與精神上更嚴酷的摧殘。
1937年12月20日,由西方僑民組成的“南京安全區(qū)國際委員會”在致日本大使館函中稱:“難民區(qū)每天有許多婦女橫遭蹂躪,其中有牧師的妻子,青年會工作人員的妻子,有大學教授的妻子,她們平時潔身自愛,清白無瑕?!边@些善良正直的西方僑民曾寄希望于日本駐南京的外交使節(jié)與日軍的最高指揮官能出面阻止日軍廣泛的暴行。他們一次次地致信日本駐南京使領館的外交人員提出抗議與勸告,表達他們對日本軍隊的憤怒與對苦難的中國人民的聲援,但卻毫無效果。
直到1938年2月,日軍大屠殺的高潮已經過去,南京的社會秩序似乎也漸漸穩(wěn)定下來,但日軍強奸與殺害中國婦女的惡性事件仍接連不斷。日軍瘋狂的性暴行給許多中國受害婦女留下了可怕的“強奸后遺癥”——性病和流產。直到1939年6月22日,金陵大學美籍植物學教授史德蔚(Albert Newton Steward)在日記中記載了金陵大學鼓樓醫(yī)院美籍醫(yī)生向他所提供的證言:“就他們在醫(yī)院的經歷,他們說自從日本人進城后,性病的比例從15%上升到80%?!?/p>
日軍在侵占南京后所瘋狂進行的燒、殺、淫、掠等戰(zhàn)爭暴行,使南京變成了人間“活地獄”。拉貝寫道:“這是一個無休無止的歲月,無論人們怎么想象都絲毫不會過分?!?/p>
因為燒、殺、淫、掠是日本最高軍政當局既定的恐怖威懾政策在南京的實施,因此,在1937年12月18日下午,日“華中方面軍”在南京明故宮機場舉行所謂“慰靈祭”后,當松井石根迫于國際輿論壓力,訓誡其部下將領要約束官兵軍紀時,在場的日軍將領們竟“笑了起來,某師團長甚至說那是理所當然的”。這位“某師團長”就是數(shù)日后被松井石根任命為日軍南京地區(qū)警備司令官的第16師團師團長中島今朝吾中將。他多次宣稱,“中國人什么的,有多少殺多少”。拉貝等西方僑民也從血的事實中認識到:“我們原先期望隨著最高指揮官(松井石根)的到達能恢復秩序,但是遺憾的是,我們的愿望并沒有實現(xiàn)。正相反,今天的情況比昨天還要糟糕?!?/p>
日軍南京大屠殺的暴行,有西方記者的目擊報道,有西方僑民親見親聞的記錄與揭露,有許多中國幸存者的血淚控訴,還有戰(zhàn)后日軍官兵的認罪與交代,更有東京“遠東國際軍事法庭”與南京“審判(日本)戰(zhàn)犯軍事法庭”的嚴正審判。這是歷史的鐵案,是日本任何右翼勢力搖唇鼓舌所否定不了的!
中國居民對日軍暴行的奮勇抗爭
面對日軍世所罕見的戰(zhàn)爭暴行,廣大南京軍民在經歷震驚、恐懼以后,終于醒悟,為了維護人格的尊嚴與民族的尊嚴,勇敢地對侵略者進行了拼死的抗爭。
當日軍在南京城北下關江邊分批對中國戰(zhàn)俘與南京百姓進行瘋狂的屠殺時,中國戰(zhàn)俘與南京難民雖然手無寸鐵,也集體沖向敵人的機槍與刺刀。日第13師團山田支隊在烏龍山山麓集體屠殺中國約數(shù)萬名戰(zhàn)俘與難民時,就發(fā)生了日軍意想不到的猛烈反抗。一位日軍士兵后來回憶道:
機槍在黑夜中發(fā)出吼鳴聲,積郁在難民們心中的怒火突然爆發(fā)出來,他們瞬間意識到機槍噴出火來意味著什么,便高聲吶喊,像雪崩似地沖向機槍小隊。總之,涌過來的是一大批人群,足以擠滿皇宮前的整個廣場,人們滿腔怒火地沖了過來,因而兩個小隊——機槍隊轉眼間全被擠垮了,汽車隊在稍高的公路上看到了這種情況,不得不隨機應變采取措施。他們丟下了汽車上的汽油桶,把汽油倒在坡地上,點起火柴并向那邊扔去?!@種以瞬間的果斷蜂擁而來的人群,很快被燃燒起來的猛烈的火籬笆壓了下去,逃也逃不出,結果全都被殺害了。
許多南京婦女,堅決抗拒日軍的強奸,寧死不從?!俺莾人袐D女因不愿或不堪敵之蹂躪而自殺者,平均日必數(shù)百起”。一位年僅19歲的婦女李秀英,已有七個月身孕,與父親李松山一同避難于設在安全區(qū)內、由美國教會創(chuàng)辦的五臺山小學的一間地下室里。當數(shù)名日軍要對其施暴時,這位勇敢的年輕女性進行了殊死的抗爭,九死一生。李秀英在鼓樓醫(yī)院,得到美國醫(yī)生威爾遜(Robert Ory Wilson)的全力醫(yī)治,經七個月才恢復健康。美國傳教士約翰·馬吉(John Gillespie Magee)牧師將李秀英在鼓樓醫(yī)院就醫(yī)的情景拍攝了下來,成為日軍南京大屠殺暴行的重要影像史料。
勇敢地反抗日軍暴行的,絕不僅是李秀英一人,還有些南京民眾憤然打死了強奸中國婦女的日軍士兵。據(jù)日軍第10軍第114師團重機槍部隊士兵田所耕造回憶說:“有一個新潟的兵,一人跑到城里去強奸,可是很長時間沒有回來,大家就去找他,把見到的男人都抓起來,叫他們說出來去向。拉出一個人來,當場砍死給他們看。這才把我們領到一個好像防空洞的貯藏蘋果的倉庫,那個新兵已被殺在蘋果堆里。他是抓了個女人去強奸時,讓人從背后用三齒鎬干掉的。”
在日軍屠城后的恐怖日子里,南京市民中還發(fā)生過一件冒死密藏日軍屠城血證的感人事件:1938年1月,南京社會秩序剛剛恢復平靜,在長江路恢復營業(yè)的“華東照相館”里,年方15歲的小學徒羅瑾在為一個日軍少尉軍官沖洗兩卷120“櫻花牌”膠卷時,發(fā)現(xiàn)其中有多張竟是日軍砍殺中國軍民與奸侮中國婦女的照片,感到十分震驚與激憤。
羅瑾立即意識到這些照片都是日軍屠殺中國民眾的罪證,是以后有朝一日指控和清算日軍暴行的鐵證,遂冒著生命危險,偷偷多加印了一套,保存起來。他將這種記錄日軍屠城血證的照片積累到30多張,最后,他留存了16張較清晰、最有典型意義的二寸半相片,精心裝訂成一個小相片本子,并在小相片本的封面上畫了一幅圖:左邊畫了一個深紅色的心臟,中間畫了一把刺進心臟的利刃,滴著鮮血,右邊用紅色寫了一個空心美術體的、正方形的“恥”字,在字下面還畫了一個問號。為了悼念死難的南京同胞,他又特地將心臟、利刃、“恥”字的四周勾上黑邊。
羅瑾當然知道收藏這些日軍照片是要冒殺頭危險的,但為了將來有一天能以這些屠城血證控告日軍的罪行,為被日軍殺害與侮辱的千千萬萬同胞討回公道,報仇雪恨,他必須這樣做!他小心翼翼地將這小相片本保存了兩年,后來由他的同學吳旋繼續(xù)保管,直到抗戰(zhàn)勝利,才將它上交到南京“審判戰(zhàn)犯軍事法庭”。由于這16張照片的極為重要的歷史見證作用,南京軍事法庭將其定為審判日本戰(zhàn)犯谷壽夫的“京字第一號罪證”。這兩個普通南京人的壯舉,正是在日軍大屠殺下,南京人心不死、人心不變的典型說明。
國破山河在!日軍的武力攻占與殘酷燒殺,不能征服南京的人心。南京市民過著牛馬不如的亡國奴生活,內心里始終燃燒著對日本侵略者的仇恨之火。許多西方僑民親眼看到在日軍的屠刀與血泊中,南京人民承受著巨大的痛苦,飽含血淚,仍堅韌不屈、英勇無畏地向侵略者抗爭,維護國家民族的尊嚴與自己人格的尊嚴,都被感動了。擔任“南京安全區(qū)國際委員會”總干事的美國基督教南京青年會負責人喬治·費奇在1938年1月的一封信中寫道:“未來如何?近期的未來絕不會是光明的,但中國人有一種不可征服的忍受痛苦的素質和耐力,還有許多其他的優(yōu)良品德,最終必將贏得勝利。”
(編輯 黃 艷)
(作者是南京師范大學教授、南京大屠殺史
研究會副會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