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銳

蘭若院的膳堂里現(xiàn)在很安靜。書生張國榮今天來遲了一些，膳堂里已經(jīng)沒有什么人了，只有一個五十多歲的胖子還在那兒用餐。他吃得很慢，多次讓廚師將飯菜加熱，他的—碗飯已經(jīng)折騰三回了。

張國榮一邊吃飯，一邊向廚師打聽：“這胖子是哪兒來的？”

“什么‘哪兒來的？”廚師說，“他也是我們院里的院士呀！”

“我怎么沒見過他？”張國榮來蘭若院也有十多天了。

廚師說：“他動作慢，總是等別人吃完他才來，你當然很難遇見他。”

“那他是研究什么專業(yè)的？”

“快節(jié)奏生存！”廚師大聲回答。這似乎驚動了那個胖院士，他慢慢地扭過頭來看了一眼，然后又慢慢地扭過頭去。

張國榮感到奇怪，嘟囔著：“這么一個慢郎中，竟然是研究快節(jié)奏的專家，真不可思議！”

他剛說完這話，不可思議的事情就發(fā)生了：他面前的盤子里原來有半條鯽魚，現(xiàn)在只剩盤子了——鯽魚不見了！

張國榮責備廚師：“這魚我還要吃，你怎么把它收走了？”

廚師感到冤枉：“我沒動您的魚呀！”

“咦？”張國榮問廚師，“我的魚到底去哪兒了？”

“您的魚……”這時，慢郎中開口了，“在您的盤子里呢！”

張國榮吃了一驚，再看自己桌上，可不是嗎？那半條鯽魚正待在盤子里，就像bI來沒離開過。

慢郎中慢條斯理地說：“剛才廚師說到我的專業(yè)，我就想聽聽你們在議論什么，隔得太遠聽不清楚，我只好走過去聽……”

“您是說，您剛才走過來，而我們兩個大活人居然沒發(fā)現(xiàn)？”

“是啊，因為我使用了快節(jié)奏?！?/p>

張國榮對這位高人肅然起敬。他趕緊將自己的飯菜挪到慢郎中桌上，他要聆聽教益。

“其實，所謂‘快節(jié)奏生存，并非你們想象中那樣要飛來飛去?！甭芍姓f，“有句話你聽過吧，叫‘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這就告訴我們，不同的空間有不同的時間節(jié)奏。我發(fā)現(xiàn)人們正常的生活空間重疊著另一個空間，我叫它‘黑白空間。我到黑白空間把魚拿走，在正?？臻g就會看見這魚突然消失……”

慢郎中見張國榮的目光有些茫然，便道：“光說理論你不容易理解，我?guī)闳タ纯窗桑　?/p>

張國榮剛站起來，慢郎中卻讓他坐下。慢郎中的手握住張國榮的手，張國榮感到對方熱乎乎的手漸漸變涼，接著，他全身也隨著降溫，很快便打起哆嗦……張國榮看見自己和慢郎中的皮膚凍得發(fā)青、發(fā)紫，最后一下子變成黑白的。不但人成了黑白的，周圍的一切也變了。這時，慢郎中站起身來，帶張國榮去廚房。

黑白的廚房里，黑白的廚師正在洗鐵鍋。廚師洗鍋的動作特別慢，幾乎接近靜止。張國榮發(fā)現(xiàn)，在這里，他們可以看見廚師，而廚師似乎看不見他們。慢郎中吩咐張國榮：“把他的抹布和帽子換一換?！睆垏鴺s便走過去，拿掉廚師正在使用的抹布，再摘下他的帽子塞進他手中，然后將抹布放到他頭上。

慢郎中帶張國榮回到桌旁坐下，再次握住張國榮的手。張國榮感到慢郎中的手漸漸有了暖意，自己的體溫也開始回升……他和慢郎中的手從黑白變紫、變青，最后恢復到原來的膚色。這時的膳堂又是彩色的了。彩色的廚師頭頂抹布，手拿帽子，從廚房里跑出來：“怪了！怪了！眼睛一眨，老母雞變鴨！”

張國榮對慢郎中笑道：“倒是挺好玩的。但您這個專業(yè)的作用就只能搞搞惡作劇，或者變個魔術什么的？”

慢郎中說：“你想想，如果人們嫌時間不夠用，鉆進黑白空間，能多做多少事啊！比如一個婦女一天能納一雙鞋底，利用黑白空間，一天就能納一千多雙鞋底；又比如一個學生一天背一篇課文，利用黑白空間，一天就能把二十四史都背下來呢……還有，要是你想做好事又不想讓別人知道，也可以利用黑白空間。”

“可要是有人想做壞事又不想讓別人知道，也利用黑白空間呢？”

“那……那要想辦法不讓他利用。”

他們正談論著，院長燕赤霞匆匆走進膳堂，來找慢郎中。

原來是這么回事。童生考秀才須通過鄉(xiāng)試，可是本屆鄉(xiāng)試出了一件怪事：考試開始前，工作人員搬出貼了封條的一大包試卷。當著所有考生的面，主考官一聲令下：“開封！”這時，怪事出現(xiàn)了——一大包試卷不翼而飛！

案情嚴重，主考官報告了縣官，縣官親自帶著捕快匆匆趕來。

捕快問主考官：“失竊前，試卷放在哪里？”

主考官回答：“桌上?！?/p>

“現(xiàn)在呢？”

主考官剛想說“現(xiàn)在不見了”，可是低頭一看，他驚叫道：“現(xiàn)在還在桌上！”一大包試卷竟完璧歸趙，封條還封得好好的！

縣官說：“試卷失而復得，案情撲朔迷離，我建議找專家來看看?！庇谑?，他們就找到專家云集的蘭若院。

燕院長覺得研究快節(jié)奏生存的胖院士也許能去幫點兒忙。

張國榮請求慢郎中：“帶我一起去吧?！?/p>

慢郎中答應了：“行，你就做我的助手吧！”

慢郎中和張國榮在縣官、主考官的陪同下走進考場。

慢郎中悄悄地對張國榮說：“我們進入黑白空間，可以看得仔細些?！庇谑?，張國榮的手又被慢郎中握住……

張國榮跟著慢郎中，在一片黑白、一群“木偶”的考場里慢慢轉悠。

“你瞧！”慢郎中忽然向考生中指了指。

張國榮定睛瞧了瞧，沒發(fā)現(xiàn)有什么異常。

慢郎中不滿地提醒道：“你沒注意到有人離開了嗎？”

真的，考生中空出了—個座位，剛才還坐得滿滿的。

張國榮說：“是去上廁所了吧？”

“時間不夠。”慢郎中說，“如果有人想去上廁所，他最多只來得及從座位上站起來?！?/p>

“那……他能去哪兒呢？”

“如果他不是蒸發(fā)了，那就只有一種可能，他跟咱們一樣——離開了這個空間?！?/p>

“可是，”張國榮覺得難以置信，“您是學有所成的專家、院士，而他只是個連秀才還沒考上的童生……”

慢郎中嚴肅地說：“按常識來講是這樣的，院士比童生高明。但這世上的奇跡，往往都不是在常識范圍內發(fā)生的?！?/p>

“這話說得好?！币粋€陌生的聲音傳來。

他倆驚奇地東張西望，但怎么也找不到說“這話說得好”的人。

“你們是看不見我的。”那聲音又響起來，是一個少年的嗓音，“但我可以看見你們，就像你們可以從黑白空間看見縣官、主考官，而他們對黑白空間一無所知。”

慢郎中興奮地問那個聲音：

“那你是不是置身于一個新的空間？”

那聲音答道：“是的?！?/p>

“那是怎樣的一個空間？”

“一個透明的空間。我可以看見你們口袋里有什么東西、肚子里裝了什么東西?！?/p>

慢郎中嘟噥著：“天才的發(fā)現(xiàn)，發(fā)現(xiàn)了天才……”

“您說什么？”

“關于專業(yè)的討論，我們見面后在進行吧?！甭芍修D換話題，“現(xiàn)在，我想問問試卷的事兒。是你把試卷搬去又搬來的吧？”

“是的”

“目的何在”

“希望引起注意，最終一起專家——老師您的注意。我很想成為您的學生?！?/p>

張國榮忍不住插嘴道：“可是你已經(jīng)……”

“我的專業(yè)基礎還不扎實，理論上還需要指導。如果能跟著老師做研究、做學問，那就太榮幸了。”那聲音十分誠懇。

慢郎中說：“你想做我的學生，不能空著手光叫聲‘老師啊！”

“那……要交多少錢呢？”

“一文錢不收，只要你帶我去透明空間看看就行了。”

“那容易。”

慢郎中身后的墻壁里立刻伸出一只手，將他一把拖了進去。

黑白空間里只剩張國榮一個人了。這里寒氣逼人，看著那些一動不動的黑白人體，張國榮忍不住發(fā)起抖來。他捶著墻壁大叫：“喂，也把我一起帶走呀！”

不知從哪個方向傳來慢郎中的聲音：“別急，讓我看看你的內臟。用這新開發(fā)出來的空間幫人們做透視，倒很不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