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漢生+朱巖
劉漢生,1910年生于河南省內黃縣,1926年參加革命,1927年6月加入中國共產黨。土地革命時期曾任中共大名中心縣委書記、天津市委書記、河北省委秘書長等職,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后曾任國家電力工業(yè)部副部長、黨組成員兼紀委書記等職。是中共七大候補代表,中共八大、十二大、十六大代表,在中共十二大上當選中紀委委員。今年已105周歲高齡的劉漢生,回憶起往事仍然思維清晰、敘述流利。
先從大革命說起,那時的主要特點就是首次國共合作。當時有不少具有國共兩黨身份的人物,亦共亦國,稱作“跨黨”。當時我先加入了共產黨,不到一年就“跨黨”加入了國民黨,同國民黨員一樣,每天早飯前向孫中山遺像鞠躬,再背《總理遺囑》。
然而,以蔣介石為代表的國民黨右派迫不及待地要爭奪領導權。北伐軍剛一進駐上海,蔣介石就發(fā)動了“四一二政變”,和共產黨決裂,大肆屠殺共產黨人和工農群眾。接著又是武漢汪精衛(wèi)發(fā)動的“七一五政變”,寧漢合流,我黨處在極其危險的時刻。
瞿秋白主持召開“八七會議”之后,黨中央決定:一是所有加入國民黨的共產黨員一律退出國民黨,二是獨立開展武裝斗爭。由于“八七會議”自身就帶有“左”傾盲動主義的色彩,所以我黨在此后一段時間直到李立三、王明時期,都是由“左”傾路線統(tǒng)治。由于當時國民黨反動派大搞白色恐怖,瘋狂屠殺共產黨人,當時的中央領導人大多是知識分子,出于小資產階級狂熱性再加上報仇心切,不看自身條件,盲目號召暴動,使革命力量遭受了不應有的損失。
發(fā)動濮陽暴動:不考慮群眾基礎難以成功
土地革命時期,黨還在幼稚階段,很多領導人對中國革命的政治形勢和中國的社會、經濟狀況,尚未具有科學的分析,因而就無法制定正確的路線和政策。中國疆域廣大,加上各地情況不一樣,各方面發(fā)展不平衡,不可能都去執(zhí)行同樣的政策、策略,江南、華北、東北就各有各的特點。
南方社會結構是土地所有權高度集中,北方則是相反。在我的家鄉(xiāng)河南內黃、濮陽一帶,大地主只有一兩家,土地性質則是“外莊地”,也就是都不在地主身邊,每年專程前往收租,地主與當?shù)剞r民關系尚過得去。北方土地所有權分散,但農民中階層頗多,大多是中農、雇農,小地主和富農雇工也不多,他們中最多的只擁有一二百畝土地。山東、河南、河北三省都是這種情況,所以農民的革命要求也不高。東北當時則是地廣人稀,山東人出于生計來到此地,叫作“闖關東”。東北流行“跑馬占地”,能跑多大地方就占多少土地,出租給他人或是轉租,出現(xiàn)了帶有東北特點的“佃富農”。
這一期間,唯一保存了革命實力并成功地建立了農村根據(jù)地的行動,正是毛澤東領導的秋收起義。在革命處于低潮期間,毛澤東將斗爭方向主動轉為向敵人統(tǒng)治力量相對薄弱的農村進軍,率領中國工農紅軍走上井岡山,開展了長期的游擊戰(zhàn)爭。
當時南方的革命形勢發(fā)展良好,向蘇聯(lián)學習搞蘇維埃運動,在農村建立政權,并發(fā)動群眾擴大根據(jù)地,工農政權不斷鞏固、擴大。北方的黨組織也組織了多次暴動,像河北的高蠡暴動、靈壽暴動、冀東暴動、磁縣暴動,還有陜西劉志丹、許權中領導的渭華起義。
我是和王從吾一起從家鄉(xiāng)河南內黃出來投身革命的。我參加領導了河南的濮陽暴動,那是在1928年,當時上海《申報》都報道了,說是“劉欽沛等四人發(fā)動濮陽暴動”?!皠J沛”就是我當時的名字,排在第一號;第二個領導人是趙紀彬,我黨著名理論家;第三個是李大山;第四個是王卓如,解放后曾任中華全國供銷合作總社理事會副主任。
搞暴動、起義,能否把群眾發(fā)動起來是根本問題,還有就是一切行動要符合當?shù)氐膶嶋H情況。北方的經濟狀況與南方顯然不同,照搬南方的“打土豪、分田地”那套肯定行不通。在軍閥割據(jù)的局面下,社會充滿著不公平現(xiàn)象,苛捐雜稅壓迫著所有人民群眾,發(fā)動群眾正應從這點入手。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廣東海陸豐的農民運動,雖然沒有取得最后成功,但那個路子、方法是完全正確的。當時我們看了個油印的彭湃寫的《海陸豐農民運動報告》,就照著做,果然就搞起來了。我在我老家利用農民夜校發(fā)動群眾,我自己當老師,每天晚飯后把年青農民召集來,一邊教他們認字,一邊講革命道理。接著就在村里調解糾紛,組織抗捐抗稅,建立起一個“窮人會”。后來,周圍村子的農民都聞訊而來,還讓我也上他們村子去講課,我被稱作“小先生”,很快就把周圍群眾組織起來了。
我們濮陽暴動提出的口號就是擁護紅軍、擁護蘇維埃。當時我們那個黨組織內有個人,是個實力派,但革命起來一斗到他父親頭上,他就動搖叛變了,這一來我們都被暴露了,敵人馬上調兵來鎮(zhèn)壓。北方的群眾雖然也是苦大仇深,但沒有像南方群眾那樣受過大革命風潮的影響,他們以安于天命的小農意識為主,缺乏斗爭精神,加上北方黨組織也較南方的薄弱,所以發(fā)動群眾的力度也不夠,這就難以團結起來形成革命力量。而那時黨內“左”傾盲動主義占上風,完全不考慮當時斗爭形勢和群眾基礎,一味蠻干,也就難以保證成功??偟恼f,北方的這些暴動盡管一開始也曾有些聲勢,但一遇到鎮(zhèn)壓,就難以堅持下去,更無法形成氣候,實際上沒有一次取得勝利的。
在天津搞工人運動:激進盲動不會取得成果
由于我在當?shù)乇┞读?,河北省的軍閥也通緝我,于是中共北方局調我到天津去搞工人運動。1930年8月,我被任命為中共天津市膠(皮)碼(頭)行動委員會書記。當時海河邊上港口、碼頭很大,商船云集,工廠很多,是工人特別集中的地方。我就選擇在海河河壩上立腳,開展工運。這里有幾個大紡織廠,當時擔任紡織行業(yè)行動委員會書記的劉仁同志就在其中一個紗廠活動,我倆經常接頭。
因為當時黨內是立三路線、王明路線主導,推行的是“左”傾機會主義,一搞工運就是總罷工、同盟罷工,不搞大的不過癮。數(shù)年間,盡管工運活動積極,有時甚至斗爭激烈,但由于是錯誤路線占統(tǒng)治地位,所以沒有取得大的成果。endprint
1930年12月,我在天津被捕入獄。被捕的原因就是著裝的問題。當時租界里,特別是日本的租界里,特務刁得很。我在英租界福愛里租住了一間樓下的房子,從家里出去要穿陰丹士林布大褂,打扮成一個學生。搞工運要去工廠、碼頭,半路上就要脫下大褂,放在當鋪里,再換上一身工裝,避免引人注意。回家時,為適合自己的身份又得換回大褂。人在機關工作,又常上工廠去,早晚會露出破綻。干白區(qū)工作不職業(yè)化、無工作掩護是不行的,我終于被敵人懷疑、盯上梢了。那一次我發(fā)現(xiàn)住房的門鎖沒了,結果當晚還沒睡醒就被巡捕抓走了。我認為就是因為嫌麻煩沒及時換裝,最后被偵探認為可疑而盯上了。不過只蹲了半年監(jiān)獄,沒被巡捕局查出有什么大的嫌疑,就被放出來了。后來我在貧民區(qū)租了一間房,一晚上幾個銅板、一床破席就能過,總穿著工裝,一年到頭一點兒事兒也沒有。
1931年11月,我被任命為中共天津市委書記,當年12月起又擔任中共河北省委秘書長。每月津貼是12元大洋,這筆錢大部分是中央出,河北省委也給點兒。房租費是3元,吃飯是3元,工作經費也得好幾元,當然黨費也必須要交,按個人收入決定交黨費數(shù)量。
有幾名地下黨員以教師職業(yè)為掩護,每月有幾十元的薪水,我就因為這幾十元還鬧了個“特嫌”。當時的直南特委書記叫馮溫,河北肥鄉(xiāng)縣人,他打算搞暴動,又無處下手,就要三個教員自己捐錢買槍,人家不愿捐,他就惱羞成怒。我替這三個人辯護,就被打成“托派”,下放到唐山去做“反帝工作”,實際上光挖煤。那段時間我實際上是“半脫黨”,一年多時間里,工人都當不上,在矸子山撿煤維持生活兼做活動經費。
走上新的革命征途
1933年春,我擔任張家口察哈爾民眾抗日同盟軍第二師中共秘密特派員。9月在北平被捕入獄,后轉送到南京監(jiān)獄。到了1937年,全面抗戰(zhàn)爆發(fā),西安事變促成了全國統(tǒng)一戰(zhàn)線的建立,開始了第二次國共合作。這時,所有被國民黨關押的共產黨員都被釋放,我也于1937年10月經葉劍英所在的八路軍南京辦事處保釋出獄。當時我先是和陶鑄、王鶴壽、張琴秋一起,被派去搞國共合作,后來又被派去重建直南特委。直南因地處直隸省南部而得名,主要包括今河北省的大名,河南省的南樂、清豐、濮陽、長垣,山東省的東明等縣。
直南特委最大的成績,是建立了自己的武裝四支隊和黃河支隊,后來全都發(fā)展成為我軍的勁旅。1937年12月中旬,中共北方局派紅軍干部肖漢卿任四支隊隊長,廣泛發(fā)動群眾、擴充兵員,使其完全成為中共直南黨組織領導的第一支抗日武裝,我任四支隊政治部主任。1938年6月,四支隊開赴館陶、廣平(今屬河北省)一帶,編為八路軍129師東進縱隊第七支隊,我任政治部副主任,走上了新的革命征途。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