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臺

出差路過女兒就讀高中所在的城市，我就順便去看看她。誰知班主任看見我，第一句話竟是：“你怎么才來？”我莫名其妙，學(xué)校有規(guī)定家長不能隨便“打擾”孩子，而且平素我和愛人工作都忙，哪有時間總來看孩子啊。

可能是看我沒把她的話當回事，班主任繼續(xù)說：“你們忙咱也理解，可孩子都傷成那樣了，你們做家長的一點都不關(guān)心，也太……”

什么？女兒受傷了！

看到我吃驚的表情，班主任更吃驚：“你們還不知道嗎？”

女兒到底怎么了？我的臉一下子急白了。班主任看我并不是不關(guān)心女兒，語氣緩和了不少，說：“其實現(xiàn)在已經(jīng)好多了，半個月前，孩子去水房打水，暖水瓶碎了，把她的腳燙傷了?！?/p>

我的心揪成一團，三步并作兩步往女兒的教室跑去。我看到女兒時，她的右腳裹著厚厚的紗布，穿著不知哪個男生的一只大號拖鞋，正一瘸一拐地從教室里往外挪。

“傷成這樣怎么不告訴媽媽？”我趕緊跑過去，伸出手想要抱一下女兒，誰知她卻一閃身，有些難為情地說：“沒什么，都快好了?！?/p>

孩子越這樣，我越內(nèi)疚，中午跑出去給她買了好多好吃的。本來，我還想下午陪她再去醫(yī)院看看，女兒卻一再催我走，說她自己會去學(xué)校的醫(yī)務(wù)室換藥。

一步三回頭地從學(xué)校出來，回家的路上，我的眼淚忍不住掉了下來。

一塊兒出差的同事聽了女兒的事兒，都感嘆女兒懂事獨立：“如果換成我們家的娃，別說燙傷這么厲害，就是手指頭上有個小刺都會吱哇怪叫半天?！?/p>

往常聽到別人的羨慕，我會很自得，深感自己教女有方。但此刻，眼前反復(fù)閃現(xiàn)女兒從教室一瘸一拐挪出來的樣子，心里又酸又痛，說不出的難過。

從小到大，我一直教育女兒要獨立自強，可今天，我有點后悔了。

女兒才16歲，還是不諳世事的花季少女，這么小的年紀就已經(jīng)學(xué)會什么事兒都自己扛，那么，我作為一個母親，責(zé)任和義務(wù)又在哪里？

我想起了自己的16歲。作為家中長女，從小到大我也很獨立。16歲時，月經(jīng)初潮，一般女孩兒可能嚇傻了，但我因為看過其他同學(xué)的情況早就知道如何處理。所以，我人生中這么大的事，媽媽居然在兩年后看到我買衛(wèi)生巾才發(fā)現(xiàn)。

這件事，一直是我的驕傲。可后來，無意聽一位女同學(xué)說起她的初潮經(jīng)歷，我又有了說不出的悵然。

女同學(xué)說她當時完全嚇傻了，哇哇大哭著跑到媽媽單位大喊大叫，說自己要死了。她媽媽笑著抱住她，幫她處理后，又給她買了一條新裙子，還請她吃了一頓大餐，恭祝她正式成為小大人。

看著女同學(xué)因為羞窘而發(fā)紅的臉，我突然覺得她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相比那種小小肩膀扛起自己全部的獨立來說，一個時不時能將媽媽當成避風(fēng)港灣的不獨立的小孩兒，居然那么讓人羨慕。

可惜的是，當我做了母親，卻忘記了自己曾羨慕過這份柔軟。從小學(xué)開始，我就訓(xùn)練女兒所有事情盡量自己處理。漸漸地，女兒真的變得很獨立。

孩子的成長和變化，一度讓我欣慰不已。但今天，這種感覺全變了。我猛然想起，已經(jīng)有很多年，我沒有和女兒勾肩搭背地親昵過，我們母女也沒有說過一句親密的悄悄話。就連母女間最普通的擁抱和牽手，好像我和女兒也遺失了很久。

女兒變堅強了，但她的心靈呢，還有對媽媽的依戀和對母愛的向往嗎？

我把這種感覺和愛人溝通后，他的眼圈也紅了：“我們太對不起孩子了?！?/p>

又一個周末，我和愛人不約而同提出去看孩子。

看到幾天之隔再次出現(xiàn)的媽媽和爸爸，女兒很震驚：“你們怎么又來了？”

我輕輕抱住她的胳膊：“媽媽不放心你，所以和爸爸一起來帶你去醫(yī)院再看看?！?/p>

在我和愛人的攙扶下，女兒有點別扭，東擰擰西蹭蹭，老想從我們手里掙脫出去。我和愛人卻一點也不放手。從醫(yī)院回來，抱著女兒的腳給她擦藥時，我的眼淚再次流下來：“孩子，對不起，爸爸媽媽太疏忽了?！?/p>

“沒，沒事的。”偏著頭吐出這一句，女兒眼中的淚珠也滾落下來。

看著無聲哭泣的孩子，那一刻，我的心里電閃雷鳴，全是愧疚和震撼。獨立不是錯，但獨立到讓孩子的心失去柔軟和溫暖，失去對父母親情的依戀和渴望，絕對是錯誤。

好在，現(xiàn)在醒悟還不算晚。從這一刻起，我要讓母愛重新回歸感性。在女兒的成長道路上，一邊以獨立引導(dǎo)，一邊以深愛庇護，只有這兩者相輔相成，孩子才會是一個既獨立又柔軟的生命個體，我也才會是一個真正幸福有愛的媽媽。

【編輯：潘金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