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坤

我們居住的這個大地愈來愈被廢氣式的話語污染布滿了。有多少個密密麻麻繩索般的網(wǎng)絡將我們像蜘蛛一樣的在網(wǎng)中鎖定，接著再用話語的泡沫強行充塞住我們的視聽。清晨當那些話語從一大堆沼澤似的口腔中漸漸浮起，陽光的璀璨就被它們的花里胡哨五顏六色遮蔽了，只剩下影子和光圈的虛幻在大地的陰郁之中暗投;到了傍晚，當我們倚住下墜的殘陽妄想檢點一下一整天來思維庫存中的增加時，卻發(fā)現(xiàn)僅僅有幾片水漬在大腦硬盤的底部泛出些許暗黃。

那些泡沫語言早已經(jīng)飛了，挾著它們無聊已極的透明翅膀。

所有的生物都在急切地弄出喧響。躁動與喧嘩已逐漸成為我們這個年代的時尚。一切的調與音都已與曲子脫離，它們極其敷衍塞責地從弦上一滑而過，彈出種種嘔啞嘈雜的浮泛和油滑，最悅耳的天籟仿佛也已成為污染的噪聲，它總是妨礙我們靜靜欣賞窗外景致的心情。歌兒也不再是風在水上優(yōu)雅地舞動，而是刀子劃在玻璃板上的刺耳尖利和粗糙。由人自己弄出的人為的聲音總如笨鈍的鋼鋸，沒完沒了扯拽切割著人類的神經(jīng)，直耗損得我們的心靈溝溝壑壑，凸凹不平。

沉默是什么人們已經(jīng)逐漸忘卻了，更忘記了該如何在沉默中精心思索。當沉默偶然蒞臨時我們竟像遭遇陌生人卻又不得不上前搭訕一樣手足無措，甚至也像邂逅仇敵般悚然驚懼。新朋老友相聚小酌，或是知交故舊在電話中暢意敘談，每逢在兩個人的話語之間出現(xiàn)兩秒鐘以上的空白間隔時，彼此的身體便會首先條件反射般不自在起來，仿佛這靜默之中必定隱含著莫大的隔閡?？謶钟谑请S之而生，我們覺得友誼和融洽就要在這無言之中死去了。于是雙方趕緊隨便扯起一個毫不相關莫名其妙的話頭，用嗡嗡嗡不停的口腔氣流振動將內心的不安掩飾住。盡管這時唇齒喉舌在快速地開闔翕動，而心靈，卻遠遠躲在荊棘叢生的話語泥潭之中陷入幽冥。

靈魂的確在不盡的喧囂中陷入幽冥。

逝去的山林和湖泊以它們殘存的蔥蘢和潮潤，才能夠生動地講解給我們，“沉默是金”是怎樣一種值得追懷的古典意境。那時候，話語的牙齒總是深藏在唇里，如珍珠緊閉在牢固的蚌中含而不露。一旦它們噴薄而出，就會閃爍出密密的皎潔，綴成串串晶瑩之后便成了珠光的書。那些發(fā)光的字體照亮了我們的黑夜和白晝，讓我們更好地對自己過往的行為精心反芻和咀嚼。

珠光的書至臻至美著我們的肢體和心靈。

但是，當現(xiàn)代的酸雨將一切河流和綠色干涸以后，文字記錄下來的話語很快就被銹蝕了，它斑斑點點，朦朧晦澀，繁冗龐雜，面目不清，變得日益乏味而且空洞。語言和文字從此脫節(jié)，稍縱即逝的聲音直接取代了論文的逐字推敲，電視直播“脫口秀”的方式遠比書籍的印刷文字傳播得普泛而快捷。人們生怕趕不上信息高速路的末班車，所以更加拼命地說著，說著，用更加無謂無聊的口腔信息爆炸增加這個世界的唾液硝煙和泡沫。

每當夜晚星星閃亮的時候，有誰還肯扭出一如既往的橘黃燈光，再手捧書卷，靜靜踏上精神漫游的旅程？有誰還能堅持自己的文化駐守，對那一大堆瓦礫似的話語閉塞視聽，只讓靈魂在沉思默想中尋找光明？

（選自《女性散文》）

雜文包點評

沉默是心靈的棲息與幽冥，“鳶飛戾天者，望峰息心;經(jīng)綸世務者，窺谷忘反”，在這喧鬧的世界中，為何不重返自然，返回寂靜山林？去回味平日無法咀嚼與消化的情思、去體味平日無法得來的閑適與清凈。作者將沉默比作一只“緊閉而牢固的蚌”，“一旦它們噴薄而出，就會閃爍出密密的皎潔，綴成串串晶瑩之后便成了珠光的書”。這是怎樣一種美麗的情懷？我們不禁為這精彩而珍奇的比喻動容。其實沉默只是一件極簡單的事，就看你怎么對待它。如若將靈魂置于一種放空的狀態(tài)，沉默易如反掌;若將心靈置于話語蛛網(wǎng)中而煩躁不安，那么沉默就離你遠去。為了讓我們的靈魂離光明更近，請沉默下來，凝神諦聽。（方青檸）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