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德貴
母親生了七個子女,夭折了三個,活下來的四個中,姐姐是老大。
我 姐心靈手巧,母親和嬸子們做手工、納底子、紡線、漿衣被,姐在旁邊看過就會,然后自己摸索著做,干啥像啥,像模像樣,幫母親承擔(dān)了不少家務(wù)。可惜,讀書少了點。那年月,女子無才便是德。父親母親也是傳統(tǒng)觀念很強的人,認(rèn)為女孩子識幾個字就行了,念多了沒用。因此,我姐念到高小沒畢業(yè)就輟學(xué)了。
有一次,姐姐病了,很重,一連好幾天,水米沒沾牙。母親心疼,打開柜子,抓了兩把不知藏了多久的粳米,用小鍋熬了點粥。姐姐聞到了香味,坐起身來端起晾了一會的粥,剛要喝一口,啪、啪兩聲槍響,胡子(土匪)來到了大門外。母親嚇得匆忙奪下了粥碗,從后門跑到茅房倒掉了那碗粥,又蓋上一鍬土,怕土匪進屋看見白米要粳米飯吃,不給要挨打的。再說哪有那么多米呀,裝米的小口袋比口罩大不了多少,那還不知道老人家攢了多久才有那么一點點.。不過還好,土匪一來,我姐嚇了一身冷汗,不幾天,病就好了。
我姐愛干凈,平時不怎么見姐穿新衣服,那些舊衣服穿在姐的身上總是干干凈凈,落落大方。每到星期天,總能看見姐端個裝滿衣服的大洗衣盆,坐在井沿兒上,在那塊差不多磨平了的洗衣板上搓呀搓的,過路的人說:“丫頭,衣服不等穿破都讓你洗破了。”洗完衣服總是喊我過去,攥住衣服的一頭,她在另一頭使勁擰干,然后晾干。待衣服干了,又用燒熱的三角烙鐵熨平,疊起來,放到柜子里。我們幾個淘氣,常常把炕席弄得黑乎乎的。姐姐端來半盆兒棉花籽兒,蘸點熱乎水,抓起一把往臟地方一點一點地蹭。姐讓我?guī)椭?,我貪玩,跑了。等玩夠了回來時,炕席露出金黃色,席子干凈了,我內(nèi)心有些愧疚,嘴上卻說:“就你干凈!”
?? ? 姑娘大了總是要找婆家的,不能老待在父母身邊,終于有一天姐訂婚了,對方姓陳,礦山工人。我在縣城念書,沒能參加姐的婚禮。據(jù)說辦的挺簡樸,不過跟同村的姐妹們比起來還是挺風(fēng)光的?;楹?,姐省吃儉用,把攢下的零花錢或三元五元或十元八元捎給父母,那時的錢經(jīng)花,幾塊錢就能辦不少事兒呢!那年學(xué)校放假,我奉命接姐回家。四十里路徒步走,姐背著未滿周歲的大外甥,我背著用包袱皮兒裹著的包袱,越走越沉越走越沉,我賭氣地打開包袱,看看到底包些啥?打開一看,除了孩子的日常用品之外,還有好幾個像嬰兒枕頭似的小口袋,用手一捏,是米是面,我一下子全明白了,趕緊把包系好。送我們一程的姐夫莞爾一笑,啥也沒說。原來那是姐姐每做一頓飯省下一羹匙兒,一點一點攢起來孝敬父母的細(xì)糧。婆家方面,姐和姐夫負(fù)責(zé)老爹的養(yǎng)老費。每月發(fā)工資,姐的第一件事兒就是給老人寄錢。老人來家,姐就盡力地做好東西給老人吃,還給老人打酒喝,變著法兒的讓老人高興。糧食不夠吃的年代,姐姐上班砸石頭子,到中午啃幾口咸菜喝白開水,鬧個水飽,就那么一點一點熬過來了。姐姐善良又熱心,先后把婆家侄女和娘家侄女?dāng)n到自己身邊當(dāng)閨女看待,再后來又收了幾個干女兒。好人有好報,這些孩子們對她就像對待親媽似的,可孝順了。
??我上中學(xué)后,吃住在學(xué)校,每到星期天總往姐家跑,姐給我買魚買肉吃細(xì)糧,臨走送出老遠(yuǎn),直到看不見我的影兒才轉(zhuǎn)身。最困難那年,姐家殺了一頭豬,捎信讓我去吃肉,把我樂的屁顛兒屁顛兒的,因為我也不知道多長時間沒吃肉了,豬肉是啥滋味都忘了。到姐家大吃一頓不算,臨回學(xué)校時姐還給我?guī)б还揞^瓶子葷油。那時候?qū)W生們用洗臉盆兒煮菠菜,就點兒咸鹽面能吃飽。我就不同了,把煮過的菠菜撈到飯盒里,撒上鹽再偷偷放點葷油,那滋味別提了,比食堂的菜香多了??墒呛镁安婚L,剛吃不幾頓就讓饞鬼同學(xué)發(fā)現(xiàn)了,大家你一匙兒他一匙兒,幾下子就吃光了。我好心疼,那可是我姐嘴里省下來的呀!
我姐疼我,我心里明鏡兒似的??傁雸蟠鸾憬悖瑓s總也沒付諸實踐,姐說:“不用,只要你好好的我就放心了!”
姐一天比一天老了,我更加惦記她。從小到大,從大到老,我和姐的心一直緊緊地連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