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朝宗
《理發(fā)師陶德》(Sweeney Todd)的主角陶德和《女武神》(Die Walkure)里的沃坦(Wotan)一樣,都有一個使命——要對過去犯下的錯誤進行贖罪。所以休斯敦大歌劇院(Houston Grand Opera)在本季末排出這兩出戲,似乎是要讓人了解,要抹平過去發(fā)生的事,并不那么容易。
當然這兩個角色有著完全不同的身世?!独戆l(fā)師陶德》是美國音樂劇大師桑德海姆(Stephen Sondheim)的作品,1979年在百老匯首演,故事來自英國維多利亞時代的通俗小說?!杜渖瘛肥峭吒窦{四聯劇《尼伯龍根的指環(huán)》中的第二部,1870年在慕尼黑首演。陶德的過去被一個腐敗的法官所破壞,如果他有什么錯,那就是他太年輕天真,不知世事,但是15年后,在經過艱辛的流放生涯的考驗后,他偷跑回來立誓要報仇。至于沃坦,他的麻煩可以說是他自找的,他雇用巨人蓋瓦爾哈拉(Valhalla)城堡,又不肯照原有約定把小姨子弗萊雅許配給他,所以騙來了迷梅的黃金進行交換,引來一連串災禍,從《女武神》開始發(fā)生的故事,都是他要彌補這些前罪的后果。
休斯敦大歌劇院首次演出《指環(huán)》,是一部來自西班牙瓦倫西亞(Valencia)的拉夫拉前衛(wèi)劇團(La Fura dels Baus)的制作,休斯敦大歌劇院將其分四季演出,自從上季的《萊因的黃金》讓我們初嘗滋味后,在《女武神》里我們終于可以看到這個制作的構想。這是一個人的演化的過程。洪丁的槐樹是由舞臺后方六大片屏幕打出來的影像,各種顏色的線條由從枝到葉向上流動,仿佛是水往上走,當齊格琳德講出齊格蒙德的名字時,他們的名字交錯在一起,像DNA一樣互相混合。
那六塊可以分開的屏幕是唯一的布景,但是其顯示的影像不見得都是這樣直接指涉歌詞。第二幕,沃坦向布倫希爾德(Brunnhilde)坦白自己犯下的錯誤以及盼望有個自由意志的英雄能有回天之力時,屏幕顯現的是一個大大的太陽,逐漸被黑影蓋住仿佛日蝕,似乎象征了沃坦內心的不安,或是他終于向弗麗卡屈服。
這個制作把神捧得高高在上,用起重機一樣舉起來,包括眾女武神。雖經過了《萊茵的黃金》的教育,我還是看不習慣,總覺得要靠人推來推去的起重機、進去出來又要靠人打開安全柵,機關畢露,破壞了舞臺效果所應有的、帶人入幻的感覺。
不過這個制作最讓人不解的,是要齊格琳德蹲著走動像猴子一樣,直到兄妹相認她才站起來。這或許是象征她被洪丁所奴役,如禽獸一樣,但是齊格蒙德在出場時也是如此,似乎又是象征他們在未相認前,還沒完全成人。若是如此,那么齊格蒙德蹲著的時間要更長些,而洪丁也應該要蹲著。只有齊格琳德一人長時間維持了這個姿態(tài),我不免懷疑是不是其他演員沒法或不肯長時間蹲著??傊湟饬x并不明顯,但對齊格琳德這個角色的尊嚴卻大大損傷了。卡利塔-馬蒂拉(Karita Mattila)在此情況下,還能唱得不卑不亢,是相當不容易的。
毫無疑問在整個卡司里最引人注目的,是演唱布倫希爾德的克里斯汀·格爾克( Christine Goerke)。她兩年前在大都會歌劇院演唱了《沒有影子的女人》里的染匠太太,大獲好評,成功由莫扎特女高音轉型為戲劇女高音,馬上被大都會網羅在2018年演唱布倫希爾德。但休斯敦大歌劇院搶先一步,早早就訂下她,給了她在美國首演這個角色的經驗,格爾克的聲量雄厚,從高音到低音都一樣飽滿,她的“荷吆荷”(Hojotoho)唱得一副游刃有余的態(tài)勢,飆上最高音的過程都一路平滑,是我在現場未曾聽過的。除了第三幕開始時的慌張無措,還可以再深刻些,詮釋也都很出色,尤其是結尾時與演唱沃坦的伊安·帕特森(Iain Paterson)情意真切,真的是有骨肉分離的大悲哀。帕特森雖然到這時聲音已露疲態(tài),但他將其轉化為心理上的沉痛,也說得過去。演唱齊格蒙德的西蒙-奧尼爾(Simon O'Neill)立色有點未經雕琢的粗糙,但這多少也表現了他的英雄氣概。演唱洪丁的艾因-安格爾(AinAnger)霸氣十足的聲音,也很符合身份。唱弗麗卡的杰米·巴頓(Jamie Barton)是另一位近兩年在紐約有優(yōu)異表現的歌手,她渾圓的聲音把每一句維護婚姻神圣的樂句都唱得理直氣)比讓人感到沃坦真是不得不屈服。
音樂劇搬上歌劇院的舞臺,在今天已經不甚稀奇,尤其是《理發(fā)師陶德》,其驚人的情節(jié)轉折,揭發(fā)人性陰暗面的坦誠,都不輸于歌劇。在音樂上,桑德海姆引用了人物音樂主題,合唱團不時出來評論,也有歌劇的風格。
休斯敦大歌劇院的制作源出于巴黎的夏特萊劇院(Theatre du Chatlet),導演是李-布萊克里(Lee Blakeley),其構想與原來的百老匯很接近,布景同樣是鐵架子搭起兩層,服裝也是工業(yè)時代的倫敦,甚至連一些舞臺走位,也有原來制作的影子,但是其效果卻遠不如當年。
一個原因可能是歌劇舞臺太大,疏松了戲劇張力;休斯敦大歌劇院的舞臺前方兩側又有兩根大柱子,在建筑上是很)壯觀,但這表示真正的舞臺就往后伸,與觀眾離得更遠了。
另一個原因是歌手都配了麥克風,在以原聲擴揚為設計宗旨的歌劇院里,效果很不好,聲音有點悶,咬字發(fā)音的清晰度也大打折扣,這對用詞極為講究的桑德海姆的音樂劇來說,是一大缺陷。
但不可諱言的是演唱陶德的內森·岡(Nathan Gunn)不很勝任。他是美國一流的男中音,有著抒情動人的音色,技巧也很好。但是他的陶德,從頭到尾只有一個表情,滿臉陰郁,仿佛一腔心事,少了角色里應該有的一心只要報仇,幾近瘋狂的恐怖。
陶德報仇的血腥拍檔是派店女主人拉維特太太,陶德在樓上把無親無故的理發(fā)顧客橫頸一刀殺了,樓下的她就把尸體送進烤爐里,前店大賣人肉派餅起來。唱過好幾個瓦格納女高音的蘇姍·布洛克(Susan Bullock)收斂起豐沛的音量,換上一口倫敦底層階級的腔調,她的詮釋讓人想起《水滸傳》里賣人肉包子的孫二娘,既是時運不濟被逼了下海,那也只好看開點;但她的粗線條雖然有些逗人笑,但我們也知道如果她感到受了威脅,馬上可以翻臉不認人,就好像她對托比亞斯一樣??傊覀冸m然不覺得她可厭,但也絕不會想進她的店里。
飾演年輕且充滿浪漫情懷的水手安東尼的摩根一皮爾斯(Morgan Pearse)和演托比亞斯的尼可拉斯·潘(Nicholas Phan)是另外兩個比較出色的歌手,不論在音色上和詮釋上,都很符合角色性格。
在歌劇院演出的一個好處是合唱團和樂團陣容都比較大,音色聽起來豐富得多,尤其是合唱團一唱起主題曲《陶德之歌》,充分表達了歌詞里的恐怖與無奈。